适搀扶他起来,一旁的滕叔羽也欣喜不已,他也不知道墨家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只是觉得若是将来复国,自己必然可以在朝内谋得一个官职,也算是不虚此生。

适也不在意走漏风声之类,反正攻下滕城,有没有内应都无所谓。

实际上,他巴不得走漏风声,借助越人的手杀一波这些遗留的贵族,免得他们将来抱团闹事,又想要回自己的封地之类,又想在滕地反对墨家的变革变回分封制等等。

于是他冲滕叔羽道:“如今墨家以作决定,为滕地百姓之利,驱逐越人。你于此地,可多活动,结交那些有心复国之辈……”

滕叔羽连声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件事。”

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真的要复国,他是讨厌那些流亡鲁国和楚国的真正滕国贵族的。

一旦那些人回来,按出身根本轮不到自己做成什么事,论资排辈别说他,就是姬特都不够资格,血统分支也不够尊贵。

但是滕叔羽也不是很支持墨家那种人人平等的说法,因为他处在对上期待平等尚贤而对下又渴望阶层分明士庶有别的那部分人。

天下尚且还没有一个“选天子”、“选诸侯”的国度,滕叔羽不能够想象出墨家想要在滕地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没见过便无法想象。

越人断发纹身,实在和滕地的风俗不太一样,而且越人此来侵犯了不少本地小贵族的利益,尤其是一些士阶层。

他对此颇为上心,又担忧将来果子被那些逃亡鲁楚等地的人得到,便对适说道:“墨家言尚贤,又说有功则赏无功则罢。那些逃亡鲁国楚国的公孙,多年前不能守住城墙、现如今不能赶走越人……墨家难道是要和他们联系吗?”

适摇头道:“这个并不会。若是能够复国,他们就算想来,也需要重新评功定赏,哪里能够因为血统尊贵就直接得到封地赏赐呢?”

滕叔羽大喜,连声道:“正该如此。那些逃亡鲁楚的公孙,实在是不能够任用的。”

他又道:“你放心,我会多加联络,只是……不知道墨家何时准备?”

适皱眉道:“这就难说了。再者需师出有名,滕地之事终究还要滕人来做。你们所忧虑的,难道是在这里的越人吗?并不是,只是担忧那些越王的大军报复,城内的越人并不足以惧。”

“所以……若你们复国成功,墨家自然会为了‘义’而助你们守备。或是即便你们不能驱逐越人,也可以求助于墨家帮忙……”

滕叔羽嗯了一声,滕国这些遗留的贵族们所惧怕的并不是越国城内的驻军,而是惧怕强大越国的主力。

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就算复国,将来也肯定不能够坚持长久。墨家守城术天下一绝,若是能得到墨家相助,或许还真的可以坚守住逼退越人。

再者就算请墨家出动,那也需要联络城内人,联系起事时间,或在墨家靠近之后作为内应夺取城门刺杀越人将领之类。

适又叮嘱道:“这种事需要众人盟誓,你要准备一份名单,也算是……将来功勋评定之用。不盟誓,众心不齐,恐难成事。”

滕叔羽也急忙答允。

适心道,就这些落魄贵族和旧贵族的组织能力,想要成事却难,肯定是要走漏风声的。

又在功勋的**下或许要早早起事,到时候或是借越人的手杀一波这些贵族,或是等到将来确定了名单,再慢慢清除。

墨家想要攻下滕国,适算了一下,根本不需要借助内应,很容易就能弄开城墙城门。

得到滕地简单。

难的是日后的治理,日后和天下诸侯的说辞,以及如何利用越人的手清理已有的想要得到复国特权的旧贵族。

这些旧贵族不敢搞越国,那是因为越国的军力强大,适不确定这些贵族将来发现与墨家不合,会不会搞墨家。

到时候再弄出一些说法,跑去楚国鲁国投靠那些原本的滕国公族,借助外国干涉军的力量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吃过饭,适便让人出面与雇佣姬特的主家说了一声,叫人先将姬特带回。

随后几日,又在滕城内逗留,观察了一下城墙城防,越人的士气武备,仔细测量了城墙附近的土质,绘制成图,暗自收好。

临走之前,又让滕叔羽跟他先回一趟沛县,领取一部分戈矛武器,隐藏在城中,以作将来起事用。

……

忙完这一切返回沛县的时候,已是九月。

胡非子已经带人出发,先行前往琅琊拜会越王,然后当着越王的面越国齐长城前往临淄,以此借用齐国的威慑来让越国不敢倾全国之力攻打将来的滕地。

临走之前,除了携带了一部分物资金玉外,还携带了足够数量的铁器,以及一部分火药,以此作为说服田氏的论据。

言语有时候真的没有武器有用,甚至连说服别人,武器往外一摆展示一下威力,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刚回到沛县不过数日,从郑国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中原的局势真的按照适所“推测”的那样发展下去了,天下的局势也越来越有利于墨家近期在泗水搞事情了。

去年年末,魏斯出面,调和了郑韩两家的矛盾,郑国从韩国阳翟退兵,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

魏国派出使者庆贺韩赵两国的新君,同时希望能够一同商定三晋同盟的事,赵国对此兴趣不高。

秦国国君新换,魏人也派人前往吊唁和庆贺,吴起在西河不再主动进攻秦国,双方暂时看起来也赢得了短暂的和平。

只是秦国内部的老旧贵族和外姓贵族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新君年幼,根本不能够掌控国政,秦国内乱一触即发。

到今年五月,魏侯派人前往沛县,商定了一大批武器和火药的购买事项,并且再三重申:魏国一直抱有天下弭兵的想法,但是楚王得位不正,驱逐楚王是天下大义,希望墨家清楚期待天下弭兵利于天下并无冲突。

几乎是同时,郑国执政驷子阳也派人前往沛县,言辞恳切,希望墨家出面作为使者,沟通和楚国的关系,郑国可以归还榆关,请求楚国就此罢兵。

同时又为将来考虑,以一部分铜预定了一批防御性的火器,希望墨家能够出面帮助修缮一下郑都的城墙,以及驷子阳封地的重要城市的城墙,以期能够守住楚国的反击。

六月,楚王借助牛阑邑一战晋郑联军入王子定不果一事,得到了楚国一部分骑墙派封君的支持,同时派人告诉墨家:郑国不义,自己并不是不想遵守弭兵天下的盟约,只是不能楚国挨打而不还手,而且当初墨家承诺会让三晋也加入弭兵会盟,现在三晋迟迟不愿加入,楚国表示如果三晋不加入弭兵会,楚国也将退出。

随后,南梁君帅五万楚师北上,问罪于郑。

七月从榆关南部进入郑国,渡过下汜水。

驷子阳征召了郑都的四万郑军,由子马、子池、子封等八穆贵族率领,迎战楚人。

驷子阳亲自手书一封,约南梁君以堂堂正正之阵决战,南梁君接受,帅军接近郑人。

然而还未列阵,郑国太宰欣等人的党羽在郑军内鼓噪煽动。

太宰欣与驷子阳是政敌,这一次郑国的局面,完全由驷子阳引起,郑人本身对于与楚国开战一事就极为不满。

原本驷子阳的计划是利用晋楚矛盾和王子定这张牌,在两侧都打开局面,解决到韩国的威胁,同时在东部楚国那里扩充土地。

然而阳翟一战韩侯离奇死亡,这局面顿时难看。

赵侯韩侯一死,韩国宣布休兵三年,暂时退出对楚战争,继续观望,楚国所有的怒火都要发泄在郑国身上。魏国暂时只能采取守势,郑国的局面愈发难看。

而驷子阳执政严苛,刑罚过重,也让郑人苦不堪言。

连年征战,一直与楚交好来抵抗韩国,忽然对楚宣战,如今又要遭受楚国报复,国人的情绪极度不满。

如果驷子阳之前的计划能够成功,驷子阳家族在郑国的地位就无可撼动了。

然而局面有变,政敌们顿时团结一致,准备趁此机会彻底搞死驷子阳,包括如今的郑公。

于是在郑公、太宰欣、与驷子阳有争执的其余八穆的合力之下,郑军与出国还未列阵,就开始哗变叛逃。

太宰欣秘使人知会楚人,只要搞死了驷子阳,愿意割让城邑给楚国,同时会驱逐王子定。郑楚可以签订盟约,郑国不再亲近三晋。

四万郑军在“拒绝对楚作战”的煽动下,以及一部分太宰欣和郑公党羽的带领下,以及郑国带兵将军的默许下,直接逃到郐城。

郐城乃是古郐国,原本在商代就已经存在的封国,是祝融之后,后来被郑国所灭。

郐城距离郑国都城不过五十里,四万郑军一战不战,逃入郐城后,楚南梁君围住郐城,威胁郑都,郑人不敢交战。

郑国内乱已有迹象,王子定见势不妙,带领家臣躲开驷子阳的眼线,从郑国逃亡,奔往魏国。

魏国接纳王子定,对外宣称承认王子定才是楚国合法继承人。

虽然至此,郐城还未被楚人攻破,只是围城,但是郑国退出战争已不可避免。

魏国接纳了王子定,也就意味着魏国将会以全部精力,谋求一战解决楚国的问题。

楚国经此一胜,那些骑墙派的封君更加坚定地暂时站在了楚王这边,楚国似乎还有与魏国一战的实力。

韩国暂时休战,魏国看似势弱,楚国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弭兵,围绕郑、大梁等中原膏腴之地的长久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晋楚都不可能在数年之内管泗水河畔的事,属于墨家扩张的机会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