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知青所门口,刘季年停下脚步,林逸秋也只好跟着停下。

刘季年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林逸秋说:“今天的事情多谢你出手,否则后果……林同志,我欠你一命。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做到,我必竭尽全力。”

两个人站在月光下对视,一高一矮,却分外和谐。

林逸秋这时候才近距离地观察到对方,刘季年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身材壮硕,常年日晒耕种让他的肤色呈现健康的蜜色,面孔轮廓深邃,清晰分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黑暗中的猎豹一般紧紧地盯着自己。

林逸秋并不胆怯地与他对视,刘季年转而微微低头,呈现出一副屈从的姿态。

倒是让人……

更激起一丝征服的欲望。

林逸秋倒也不没说什么不用谢不用报答这类话,他又不是活雷锋,之后还要在刘家村呆好多年,总有用的上对方的时候,所以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命?他倒是不需要,需求嘛,倒是有一个。

既然对方这么说,那他是不是可以提一些无理的要求……比如说住到他家里蹭吃蹭喝?

想了想,林逸秋还是摇了摇头,人家家里有姊妹,还是不太方便。

两人就此告了别,林逸秋摸黑爬上了床,想偷偷回到被窝,却突然听见人低声喊了一句:“逸秋,是你吗?”

“嗬——”林逸秋吓了一跳,又听见声音很耳熟,喊了一句:“宋哥?”

宋国庆从黑暗中走出来,看见林逸秋松了口气:“我半夜起来撒尿,看见你人不在吓死我了,你跑哪里去了?”

林逸秋也知道擅自跑牛棚这事儿不好明说,只说大家打呼噜太响,闹得自己睡不着。

宋国庆倒也真信了,主要是他也想不到一个第一天来到这个陌生村子的人,就敢一个人半夜跑去牛棚。

“你下次别乱跑了,这里时不时有野猪进村,而且没有路灯,你要是摔进沟里,断了胳膊断了腿什么的,可没有卫生所跟医生,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身安全。”

“是是是,我知道了。”

“行了,真不早了,快睡吧。”宋国庆准备回**睡觉。

林逸秋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今天晚上整个事件的回放,轮完一回以后,他又想起了刘季年那双眼睛。

心里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宋哥,你说去老乡家住这件事可行吗?”

“你也打这个主意呢?”

“也?”

“嗯哼,你不是第一个想着住老乡家里去的,毕竟老乡家确实比知青所吃住要好很多。不过我之前也说了,刘家村村民比较排挤男知青,所以你也不用去问了,横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指望住老乡家里去,不如指望上头什么时候拨点款,给咱们重新建一个好一点的房子……”

“我听说村长那个侄子,叫什么刘季年的,他家条件最好,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国庆感觉不对劲,坐了起来:“你是听谁说的?”

“怎么?”

“呵,你还想瞒我不成,你宋哥我好歹也在乡下混了好多年了,你头一天来就会知道这些了?甭蒙我,快讲!”

林逸秋只能实话说了:“就今天帮我拎行李那个王晓军,我听他说的。”

“嚯,他的话你也信?奸诈小人一个,还有那个王队长,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连带着他那一窝……我跟你讲,总之,王家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别理会。”宋国庆这话说的可是毫不客气,看来跟王家屯恩怨很深。

“还好你机灵,提前问了我,不然你直接去找村长可就要倒大霉了!”宋国庆把林逸秋的胃口吊的高高的。

“怎么说?”

“那你可真问对人了,这个事情整个知青所也就是我知道一些,是真是假我是不清楚,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可别出去乱说。”

林逸秋一听,这是有故事啊,也不睡觉了,赶紧支起耳朵。

“那个刘季年他爸是村长的大哥,所以他们确实是叔侄关系,他们家也确实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条件,别的不说,光肉一年就能吃上好几回呢!他家有兄弟五个,他大哥据说去参军了,去了好多年,至今都没回来,村里已经给他上报……就光荣了呗。”

“啊?”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林逸秋自然要给点反应,而这些也确实是原文没提到的。

“反正我来刘家村就没见过他大哥了。他二哥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智力只有七八岁,除了下地干活几乎不太出门。他三哥倒是因着他大哥的事儿被公社推荐进了机械厂做了工人,一个月有好几十块钱呢。这个刘季年是兄弟里的老四。”

这时候几大老工业区都在东北,哈市有三大动力区:电机厂、锅炉厂、汽轮机厂,春市有拖拉机厂、柴油厂,辽市还有烟厂,国家又大力发展这个,所以上个世纪的东北基本是工人的天堂,生活质量远超全国平均水平,但是九十年代国企改制以后,下岗潮大爆发,整个工人阶级一夜之间失去经济来源,日子过得惨不忍睹……扯远了,总之机械厂的待遇应该是比林父林母的面粉厂服装厂效益要好很多,也难怪刘家比较富裕。

“他们家还有个大姐叫刘萍萍,也快三十了吧,还没对象呢……至于那个老五,他今年才七八岁吧,跟刘季年这个老四差了有十几岁,差得有点大吧,所以这也是很大的疑点啊……这老五对外都说是刘季年他娘老蚌生珠,是老来子。”说到这里,宋国庆嗤笑了一下。

“难道不是?”

“嘿,这我可不敢说。但是更多的人觉得,这老五是他大姐跟一个66年下乡的老知青生的,那知青当时就住在刘家,就是说刘家老五可能是个私生子,但是怕名声不好听才放在刘季年他娘名下的……”

“你问我这个事是怎么被发现的?最早是有个村民说刘季年他娘假装怀孕,还藏着掖着,想在家里偷偷生,结果难产大出血,才出去找稳婆,被村里人撞到了,一看啊,这生孩子的根本不是刘季年他娘!不过这个事情就是私下说说,其他的知青都是后来来的,他们都不太了解。”

“这种事情一来没有实际证据,二来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宣之于口。不过这老五跟刘萍萍差了二十几岁,说是母子倒也对得上……你要是贸然找村长说要住人家里去,肯定不太好,要我说啊,无风不起浪,这事八成是真的……”

废了一番口舌,宋国庆又困了,打了个哈欠做起了总结:“嗨,他们家情况复杂着呢,你不知道,他们家兄弟五个全是光棍,连媒婆都不敢登门,一个是兄弟多,二个是情况乱,加上刘王两村离其他村远得很,所以也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哪怕有看上他家儿子的,一听他家这个情况,也吓得根本不敢来。”

宋国庆说到这里,其实林逸秋也有了点印象,因为原著女主来到农村以后,因为跟村长家里最熟悉,所以第一个帮扶的人就是这个未婚生子的大姐,给她找了工作,让她自立门户当家做主,最后还跟儿子母子相认,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可真是一桩美谈了。

也就是说这事儿是真的。

未婚生子这种事情吧,就是放21世纪也很容易被人戳脊梁骨骂,更何况是70年代的农村,刘季年母亲的所作所为不外乎是出于母爱,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难怪村民这么防备男知青,可怜的前人砍树,后人却遭殃了。

那作为刘家村的死对头,王家屯肯定也有人知道这事儿。

林逸秋冷笑一声,这是算计到他头上了。

王晓军怎么没想到,他想给王家屯拉点后援不成,结果反倒是结下了梁子。

林逸秋听着宋国庆絮絮叨叨,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另一头,刘季年趁着夜色回了趟家。

他走到门口,从围墙往里看,虽然早就知道应该都睡下了,但是看见屋内一片黑暗,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刘家是标准的东北农村小平房,整个户型呈品字型格局,一间堂屋,两间对称的厢房,还有茅房厨房和柴房在另一片。院子很大,刘母还养了些鸡鸭,特地搭了鸡圈鸭圈,还有几块打理的不错的小自留地。

刘季年也没点灯,越过自留地和鸡窝径直来到厨房,从纸包里掏了个包子准备放锅里温着。

这时厨房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高挑的女子。

来人看见是刘季年,抚了抚胸口,不满道:“吓死我了,这大半夜的,又不出声又不点灯的,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刘季年突然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格外突兀:“咱们家还能遭人惦记呢?”

女子愣了愣,很快又问:“你今天怎么会回来的?”

“村里发了包子,我拿回来给小钊吃的。”

“是吗?”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从刘季年手里拿过纸包一看,惊讶地问:“怎么才一个?不是说发了俩吗?”

“另一个我吃了不行吗?”

对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强笑道:“行,怎么不行呢?”

“哎呀,小钊明天起来看见你给他带的肉包肯定开心得不行。”

“随你,我走了……”

刘季年目的达到了,便也不打算多留了。

“诶,你不搁家里睡啊?”

“我回大哥房子睡去。”说罢,刘季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没说两句话你就要走?”

“喂,刘季年——”女子气得直跺脚。

刘季年把大门“嘭”地关上,隔绝掉对方高亢的嗓音,心也随之沉静下去,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里已经算不得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