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了,众人精神一振,老师哀凄地看了众人一眼,深深鞠躬动情道:“望诸君不坠青云之志。”

老师走了,林逸秋的心也跟着走了,犹豫再三他还是跟了上去,不顾张旭在身后的气急败坏。

林逸秋边追边喊:“老师,等一下——”

“同学你还有事吗?”老师殷切地望向林逸秋。

“额……”事实上他连这位老师姓甚名谁教的什么不知道,就这么盲目地跟来了。

林逸秋只能尴尬地复述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我今天做了很多题目,但是我都不懂,就是……哪哪都不懂……”

“哈哈哈,没有关系,你有心学习我已经很欣慰了。”

林逸秋对他印象确实不深,他猜测是原主根本没有好好学习的缘故,便直接问了:“还没请教老师姓名呢?”

胡誉了然一笑:“我姓胡,单名一个誉,字予安,你跟我来吧。”

随后林逸秋跟着胡誉去了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一个小单间,里面横着几张七歪八扭的课桌,还用砖头垫着桌角,胡誉找了张还算结实的凳子递给林逸秋让他坐下。

“唉,不瞒你说,事实上我本来是准备辞职了。”

“辞职?”林逸秋刚坐下,就得到了一个震惊的坏消息。

胡誉摘下厚重的黑框眼镜,放在了一旁的眼镜盒里,露出一张俊朗却沧桑的脸庞。

“老师你要辞职去哪里?”这年头老师不个好职业,胡誉想辞职很正常,林逸秋没立场去绑架他,让他为自己这一个学生留下来。

“暂时还没想好,可能会去海市看看。我是三年前来的,一个人带五个班的化学,本打算教完你们这一届,但是今天你也看见了,好多学生都退学了,其他班也是如此,我本就萌生了退意,这下不过是更加坚定罢了。”

林逸秋不无遗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着靠谱的老师:“不好意思,老师,过去我没有好好学习,呃……”

“没关系,过去就过去了,都拿来给我给我看看吧!”

林逸秋赶紧把今天做的不会的题目和知识点拿出来问,他问的多是数学题,想着胡誉既然教化学,数理化是相通的,应该都能教吧。

林逸秋的高一高二高三都是在国内读的,其实还是有点基础的,就是时间太久都忘了,经过胡誉这么一点拨,立刻就通了。

胡誉一看他有悟性,教的更起劲了,一方面觉得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感觉很遗憾,虽然他今天劝学了,但是这个时代会读书也不是一件好事,知道的越多只会越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从下午一直学到太阳落山,林逸秋肚子咕咕叫了,才发现天都黑了。

“不好意思,胡老师,耽误你时间了。”林逸秋也难得有了不好意思,这个胡老师确实很有本事,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无一不通,简直是个宝藏老师,让他根本舍不得放手。

胡誉一挥手:“没有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做老师的感觉了,今天真是舒坦了,哈哈哈。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逸秋没有拒绝,想着多跟这个胡老师交流一下。

胡誉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一边推着一边跟林逸秋交流:“其实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我先送你回去吧。”

林逸秋捕捉到了重点:“胡老师不是本地人嘛?”

他感觉对方的普通话还是很有吴侬软语的味道,但是又很标准,很多遣词很像北方人。

“我是苏市人,在海市读的大学,毕业以后去北方呆了两年……”胡誉的记忆不由地被打开,可能是太久没有诉说了,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是65年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就开始了运动,我的好友同学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关的关,我……幸免于难啊!”

胡誉把尾音的四个字咬的很重,仔细听起来,还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看来其中有一段很艰难的故事。

“三年前我来到这里,看见学校正好在招老师,我就来了。本来是想赚点钱糊口,谁知道一干就是三年……现在我要走了,依旧孑然一身,孑然一身啊……”

“其实去了海市老师也没有熟人了,何必不呆在吴县,起码这里有认识三年的邻里还有学生。”林逸秋厚着脸皮劝了一句,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这么好的老师留下来,拜托,这可是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大学生诶!

胡誉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生气,只是说:“前面就是我家,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林逸秋识相地没有再提留下之类的话。

胡誉回到家里的书房,从台下一个牛皮箱子里翻出一些完整的课本和笔记递给林逸秋,交代道:“我的通行证还没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再说我在这边住了三年,很多东西都要处理……这些书我暂时用不上,就借给你吧,你可要好好珍惜。”

林逸秋如获至宝,点头如捣蒜:“胡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有不会的就来问你!”

“嗯,我不见得一直都在学校,但是我基本都在家,你可以直接来我家问我。”通过这半天的交往,胡誉非常欣赏眼前这个学生,他的学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了二班一个退学的女班长,林逸秋是这三年里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学生,所以他非常爽快地交出了自己的地址。

可惜时代不行,不然他肯定要把林逸秋收为自己的学生,好好教导。

生不逢时呐,但愿他可以初心如磐,笃行致远,不忘初心。

胡誉把人送出去,林逸秋不是小孩子了,对吴县的路也很熟,回家连走带跑不过一个小时:“老师不用送了,太晚了!”

“不行不行,我还能帮你拿点东西,你住城郊那么远,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情呢?”胡誉坚持拒绝。

“真不用了——”两人客气了一番,林逸秋的目光瞄到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一个主意从心底升起。

“老师,你刚刚不是说留在吴县的东西都要处理掉吗?”

胡誉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是啊,这些家当太笨重了,都拿不走的……”

此时的林家,林母正站在大门口张望呢,她得了个好消息,一下班就赶紧回来了,可是左等右等,儿子就是不回来,让她急得晚饭没吃就在这里等了。

夜深了,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风一般的少年,他踩着脚踏车“哼哧哼哧”正使劲呢。

林逸秋还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运动,自己体质已经很不错了,谁知道不过是骑了几十分钟自行车,他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不知道刚刚谁说要自己走回来的,反正绝对不是他林逸秋本人。

剧情回到刚刚,在得知胡誉要处理掉家当的时候,林逸秋提出要购买这辆自行车,正好自己可以骑着回去,后坐还可以把书绑上,一举两得。

胡誉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两个人定了个价格,林逸秋答应明天把钱给他。

这下大哥的婚车搞定了,林逸秋兴奋地想着,脚下踩得更带劲了。

这些日子他虽然在家,却也没闲着,到处跑修车铺子,想收一辆二手自行车,但是这样的稀罕物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谁知道今天却让他捡了个漏。

胡誉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笑了,他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刚刚认下才几个小时的学生居然胆子那么大,直接提出一百块买下他的自行车。

他本来就想处理掉这车,想了想,卖给谁不是卖,一辆二手自行车也要七八十块钱,周围的邻居是负担不起的,还不如卖给林逸秋。

只不过经此一事,他更加欣赏林逸秋了,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劲儿,一股跟那个人很像的劲儿。

虽然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但是胡誉还是选择了相信他,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人跟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简单。

他回到书房,迫不及待地翻出信纸,抬手写了几个字,却又停下,哀叹一声收了起来。

那个可以分享的人远在东北农场,能不能收到还是未知数,万一给他惹了什么灾祸,自己就是害了他,胡誉把信投进一个纸盒,里面已经满满当当攒了一箱子信件了。

林逸秋在大门口遇见了林母,被林母好一通斥责,便把自己遇到胡誉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林母把人带回去,大家伙儿都还没睡呢,显然就是在等他一个人。

林逸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众人道了歉。

林母替他解释:“逸秋是跟老师讨论问题才那么晚回来的,他可不是贪玩!”

林父不信,仍以为林逸秋是故态复萌了,跟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又混一起了,拎着鸡毛掸子想要训人,却被他身后的自行车给吸引了,指着林逸秋颤颤巍巍道:“我的老娘诶,你这自行车哪来的?你该不会是……”去偷车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说了不是玩去了,而且这是我儿子买的!”林母笑着反骂了一句林父。

林逸秋只好又把遇见胡誉的事情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