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有一家糕饼铺子异军突起,原因是他们家新推出了两款糕点榛子挞和坚果千层酥大受好评。两款甜品都有巴掌大小到四寸、六寸、八寸四个尺寸,价位也从五毛钱到五块钱不等。不论你富不富裕,都可以花合适的钱买到自己合心意大小的甜品。

只是这家叫至味斋的糕饼铺子每天只有上午和下午固定时间会出两批新品,限时限量供应,去晚了连块酥皮都抢不到。

孙卫兵此刻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同学把榛子千层酥两口吃掉,还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他忍不住问:“犇犇,这玩意儿好吃吗?”

刘犇舔干净手里的碎屑,嘚瑟地当着众人的面对孙卫兵说:“什么叫这玩意儿,这叫坚果千层酥,我爸给我买的,一天只能吃一块,你想吃叫你爸买去,别整天看着人家吃,丢人!”

孙卫兵闻言并没有生气,只是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色:“你爸爸真好。”

犇犇的爸爸是个军人,每个月都有可观的补贴,至味斋的糕点对于他们家来说触手可及。

但自己家是吃不起的,因为他爹还在读书,他娘一个人负担整个家庭的支出,他不能为了口腹之欲,再给家里增加负担。

孙卫兵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爸爸也很好,前阵子还给自己跟哥哥带了两块榛子挞呢,还是大块的那种。

放学以后,孙卫兵摸着扁塌的肚子垂头丧气地来到校门口等着高年级的哥哥放学。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远处喊了他一声:“小福!”

孙卫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大喊着扑倒他怀里:“爹——”

一大一小快乐地拥抱在了一起。

孙卫兵激动得不行:“爹,你怎么会来接我?”

孙福全也很高兴,逗弄儿子说:“以后爹天天在家陪你好不好。”

孙卫兵自然高兴,可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笑容又黯淡下来。

孙福全问:“怎么不高兴了?”

孙卫兵眨巴着大眼睛:“我没有不高兴。爹,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啊?”

孙福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怎么突然这么说?”

孙卫兵天真道:“我想赶紧长大,可以工作赚钱。”

孙福全一瞬间有些心酸,但他很快恢复了情绪,安慰儿子说:“赚钱是大人的事情,你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行了。”

孙卫兵小大人似的叹气:“唉,可是咱们家真的很穷诶。”

孙福全不觉得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懂这些,当即就皱了眉。

孙卫兵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福全,他年纪虽小,却已经能理解同学话里的恶意,但他知道家里的不容易,所以并没有吵着闹着吃跟同学一样的甜品。

孙福全的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脸,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儿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孙卫兵满脸惊喜地接过:“是点心?千层酥!我也有千层酥吃啦!”

孙福全宠溺地看着儿子:“嗯,明天记得分一点给同学吃。”

孙卫兵想起白天同学嘲弄的目光,护食地摇了摇头,这样的美味他要带回去跟娘和哥哥一起吃,才不给别人。

等接到大儿子孙卫国,孙福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小胡同里的大杂院,他的妻子跟两个儿子租住在这里。

大杂院顾名思义就是多户合住一座四合院,大家伙儿来自天南地北,家境也都差不多,都是贫困人家。院子区域是混用的,每家每户都搭建一个自己的小厨房,没有独立厕所,也没有自来水,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去打水和倒夜壶,洗澡全靠公共浴室,居住环境很差。

还没到门口,两个小孩先喊开了:

“娘——”

“娘,爹回来了。”

一个妇人操着浓重的乡音从小厨房迎了出来:“知道了,去洗手吃饭了。”

她的脸上并没有丈夫回来的欢欣,也没有看见儿子的欣慰,剩下的只是麻木和淡然。

孙福全是60年下乡的知青,当年他才16岁。从下乡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一日不想着回城,为此他把努力学习贯彻到骨子里。

66年高考取消,孙福全的回城之路就此断绝。但他并不服输,反而更加刻苦地读书学习。

孙福全身材瘦弱,也不擅长下地干活,赚的工分永远是最少的,插队的村里很多老乡都暗暗看不起他,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男人。

如此坚持了十年,孙福全把自己硬生生拖成了大龄光棍,而他始终没有看见任何可以回城的希望。

可就在这样的境遇下,村里出了名能干的姑娘王凤兰居然自己找上门说愿意嫁给他,这件事连孙福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终,在村里老书记的见证下,两个人顺利地完婚了。

结婚以后,王凤兰一个人操持全部家务和农活,并且生下带大了两个儿子,孙福全没了杂事的烦扰才得以继续坚持读书。

他不是不知道老乡看不起他,偶尔下地干干活,周围都是对他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这样的环境让他更加一刻也不敢放弃用功。

命运还是眷顾孙福全的,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届,他顺利考上北平外国语学院。

随后,孙福全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了京城生活。

今天,一家人难得坐到了一起吃饭。

孙卫兵欢喜地把糕点递到王凤兰嘴边:“娘,快吃啊,爹买的千层酥,可好吃了。”

王凤兰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孙福全道:“下次甭买了。”

两个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娘突然就不高兴了。

孙福全却醒悟了,他从兜里拿了一张大团结递给了王凤兰。

王凤兰终于有了反应,看了一眼桌上的钱问:“这是什么?”

孙福全不自然道:“咳,是家用。”

王凤兰身子一僵,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哪来的钱?还突然买了这些个东西。孙福全,你该不会是想赶我们娘仨回老家吧!”

“没有没有,这是我赚来的提成……”孙福全见妻子误会,自己也急了,赶紧把这段时间给林逸秋介绍学生和老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还老实地加了一句:“凤兰,我知道我不会做事,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凤兰的眼泪倏得落了下来,经年累月的辛劳苦楚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看娘哭得那么伤心,孙卫国和孙卫兵一起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

孙福全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掏了一块手帕递给妻子,鼓足勇气说:“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家里的花销都由我来吧。”

王凤兰抽噎着地瞪了他一眼:“算你有点……有点良心。”

孙福全看着瘦削的妻子和儿子,心疼地说:“以后花钱别太省了,还有这地段离卫国卫兵学校太远了,咱们还是换个房子。”

王凤兰不认同:“这里离北外近哩。”

孙福全再一次深感妻子付出良多:“不用,我一周才回来一两次,还是卫国卫兵上学要紧。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赚钱,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三人的。”

“好了好了,你们快尝尝看这点心,要不是托了逸秋的关系,这么热销的东西我可抢不到。”

王凤兰方才破涕为笑:“你那个同学倒是好本事。”

“可不是嘛,跟着他,我们一个宿舍都赚钱了。”孙福全感慨道。

他这半年是看着林逸秋从零做到现在的规模,从嗤之以鼻到满心敬佩,此刻不得不说一句,这人跟人的差距有时候真的很大。

王凤兰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她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当家的,你说咱们要不要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

毕竟只是介绍了两三个学生,对方就给拿了十块钱,她一个月辛辛苦苦才只能赚这点。

孙福全摇了摇头:“暂时先不用,最近大家都忙得很。”

孙福全没有说错,经过一个暑假的生源积累,林逸秋所办的补习班已经有数十位学生了。而这个所谓的互助社团如今也已经招募了涵盖中文系,数学系,外语系等四五个系共计三十位小老师。

林逸秋办的课外补习班蒸蒸日上的同时,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详细的规划。他想等毕业以后就租个办公楼,专门做这个,未来某海区的教育需要他!

九月的第一周,林逸秋突然被周保国叫回了家,迎接他的人却是生母路月瑶。

林逸秋吃惊道:“搬走?这么快?”

路月瑶笑着对他说:“是啊,其实前阵子就可以搬了,不过你爷爷说要把房子好好修缮一下。你的房间也布置得差不得了,你一个暑假都野在外面,现在可以搬回来住了吗?”

林逸秋汗颜,他哪里是野在外面,只是悄摸跟刘季年又同居了。

林逸秋赶紧转换话题:“爸人呢?”

路月瑶故作不知林逸秋的想法,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他刚刚出去了……你爸听说你办了个英语社团,其实心里高兴着呢。”

林逸秋也明白周中华对自己的愧疚,因为太过内疚,所以避而不见。导致他来十次有七次是碰不上对方的。

路月瑶又道:“你爷爷说了,要办个小型的宴会,把你介绍给所有的亲戚朋友。”为了防止儿子推脱,她又加了一句:“来的都是你爷爷的战友,你有什么朋友也全部带来,不许临阵逃脱!”

林逸秋无奈只能应承下来。

又是一个周末,林逸秋带着刘季年来到周家老宅蹭饭。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周宅。

周保国幼年只是京城柳家的长工,却在柳家家庭败落以后娶到了当家的大小姐,侥幸挤进来上流社会。后来改朝换代,战乱不断,他跟着上头一起打天下,建国以后才买下了这个四合院。

这个四合院据说是前朝某个三品大员的宅子,是个占地三亩左右的四进大房子,共有大大小小三十几间屋子,还有三个小花园错落其中,房内均由青砖铺就,建有火炕,窗花皆是蝙蝠石榴等吉祥纹样,就连地上的鹅卵石都是淘洗过的光滑石子,看地段最少也得是三环以内。

三环以内的四合院,林逸秋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居然就这么暴富了!

林逸秋的房间还是安排在出生以后就住的那个房间。他住主屋,边上有两间厢房,分别改成了书房和盥洗室还有小厨房。屋内都是中式的老家具,花园里一草一木全然保留了前朝的风味,丝毫没有变动过。

林逸秋也见到了张东山记忆里的紫藤花,九月并不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但它的绿叶却依旧郁郁葱葱,可以想象开花的季节该有多美。

林逸秋逛了一圈,实在是挑不出不满意的地方:“这房子真好。”

刘季年立刻表态:“那咱们也买一套。”

像这样的四合院,京城其实有不少,但大多已经征用为了政府的办公地点,所以可以算得上是有市无价。

林逸秋搓了搓手,神秘兮兮地告诉刘季年:“不用,你多买些三环以内的房子,以后有大用。”

刘季年自然无不听从。

周保国出生年岁不详,建国以后就把国庆节当成了自己的生日。今年的十月一日是他九十大寿。

在参加完阅兵仪式的当晚,周保国就把一众老友和亲朋邀请到了家里。

周宅从影壁到主屋,断断续续地排了有十几桌。

夜幕降临,男女老少,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周中华夫妇带着林逸秋到处社交,一圈子下来人都快累瘫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林逸秋偷偷溜了去小花园透气,却不想一转身撞到了一个人。

夜色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温同志?”

此人不就是苦情男二号温柏霖嘛?

也对,温家跟陆家都是军人世家,会受到要邀请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他也有阵子没看见原文男女主角了。

温柏霖此番受命前来,就是为了跟周家幼子搭上关系,谁知道对方竟然是他认识的。

他赶紧跟林逸秋打招呼:“林队长,啊不,现在应该喊你周同志了。”

林逸秋摆了摆手:“喊什么都行,我没改名。对了,怎么没有看见陆雪?”

温柏霖跟他解释:“陆伯伯跟陆伯母也来了,但是陆雪没来。”

林逸秋体内的八卦之魂突然就冒了出来:“哦,你们怎么样了?”

温柏霖没想到他这一番心思早已被他人知晓,只能苦笑着说:“他们准备毕业就结婚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逸秋拍了拍温柏霖的肩膀,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人家原本就是官配cp。

林逸秋跟温柏霖攀谈一番以后,只能再度无奈地回到宴席上。

此刻路月瑶身旁围了一圈家属,见林逸秋回来纷纷激动起来。

一位中年美妇人赶紧把儿子拉到了人群里:“柏霖,你跑哪里去了?”

训斥完儿子,美妇又赶紧讨巧地凑到林逸秋身前:“周少,我们柏霖跟你年纪差不多,以后可得好好带带这呆小子。”

林逸秋一听知道,这位应该是温柏霖的母亲。

“你竟然是周家公子?”

“这不可能!”

林逸秋寻声望去——

哦,他当是谁呢?

不就是之前在军区大院嘲讽陆雪跟自己的那位……陆家继母吗?

陆军不解地问妻子:“你们认识?”

宁洁和陆霜早已满头冷汗,尤其是宁洁,就一分钟前她还打着把女儿介绍给周家公子认识的主意呢。

宁洁强笑道:“呃……不,不认识。”

林逸秋却突然开口说:“说起来挺巧,我跟柏霖陆雪是在一块儿插队的知青。”

“真的吗?”陆军一脸高兴,他今天好不容易托关系来到老首长的家宴,此刻又听说女儿跟周家公子认识,等于关系又进了一步。

林逸秋幽幽道:“我跟尊夫人也认识……不过尊夫人层次更高,想来是不记得我了。”

温柏霖在一旁憋笑:“噗——”

他自小就认识宁洁,稍微一动脑子就已然脑补出两人之间定是起了什么龃龉。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军哪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刚刚的喜悦已**然无存,现在只剩下满脸的尴尬。

林逸秋偷偷附到路月瑶耳边把两个人的矛盾说了出来。

路月瑶越听脸上越冷,她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当即便横眉冷对地三人下了逐客令。

最终陆军只能带着妻子和继女灰溜溜地离开了宴会。

宴会进行到中段,周保国上台发表了讲话,随后把林逸秋正式介绍给了所有人。

周保国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孙子,这件事其实早就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可毕竟百闻不如一见,谁知道这外来的孙子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可今日一见,嚯,这气度,这长相,这不活脱脱就是周家人嘛!听说今年才21岁,还是第一届考上北外的高材生呢!家里有女儿的,心思都活泛开了。

周中华夫妇高兴得脸都笑僵了,到处应付上来打探的人家。

他们这儿子可太优秀了!

1978年年底,滇省一位女知青难产,母子双亡。这件事成为知青大规模返乡的爆发点,此消息一出,全国舆论一片哗然。

国家开始正式处理知青返城安排工作等一应系列,历经20余年的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结束。

寒假来临,林逸秋跟周家商量好今年过年要回吴县老家,他要正式把张东山介绍给林家人,周中华夫妇虽然不舍却也表示理解。

林逸秋掰了掰手指头,从74年去东北插队到79年春节,算起来自己已经有四年多没回老家了,虽然期间常有书信电报来往,但见不上面总是真的。

只是回吴县之前,他还得去一趟刘家村善后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