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是肖明朗最先开始喊的,他是川省人,讲话总是带着一口川味普通话,之后其他人跟着他统一了口径,都叫林逸秋老幺。

几人开始帮林逸秋打水收拾床铺,万山看林逸秋连席子都没有,又赶紧帮他去买了张席子,明明自己身上也不富裕,还无偿提供了一条褥子和一条棉花被。

让林逸秋感慨这个时代的人真是淳朴热情啊。

等一通收拾完,时间已经七点了,这时候食堂早就关门了,而为了帮林逸秋,肖明朗、万山、许学全三人都还没吃饭呢。

林逸秋也有点不好意思:“怪我耽搁你们吃饭了。这样吧,我请大家伙儿吃饭。”

万山热得满头是汗,闻言只是摆摆手:“这都是小忙,今天中午我们买了不少馒头,正愁吃不完呢,一会儿我们吃点,垫垫肚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们都是因为我才没去吃饭的。”林逸秋想了想:也是,现在的人多淳朴啊,说不定是怕占了他便宜。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跟我客气,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能聚在这个学校,还在一个宿舍,这是多大的缘分呐。学校附近有没有吃的?天太冷了,咱们吃一口热的。”

肖明朗委婉地提醒道:“有肯定是有,不过都是小饭馆之类的。”

开始林逸秋还没听其中的深意,他以前听国内的同学说,开学第一天男生宿舍肯定是要聚餐的,所以他也想在七十年代模仿一次。

“行啊,小饭馆就小饭馆。”林逸秋表完态就开始催他们:“走吧走吧,肖哥你要是认识,就前面带路吧。”

肖明朗看了看林逸秋,又看了看一脸为难的万山和许学全,最终还是忍不住直白地说了:“那个、逸秋啊,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啊,它贵,是国营的。”

“贵又不是你付钱,是我付钱,我带足了粮票呢。这次我请你们,下次你们请我,好不好?”

林逸秋一通软磨硬泡下来,肖明朗才愿意带路,四人抹着黑来到校园外,找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饭馆。

肖明朗指了指:“就是这家饭馆。”

林逸秋看着里头蒸腾的热气,吹了声口哨:“哟,还是吃锅子的!”

肖明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嗯,这家、这家味道好。”

“味道好就行,就怕味道不好。”

说完林逸秋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了好几桌人了,见林逸秋几人学生模样地进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尤其是站在首位的林逸秋。

林逸秋才不管别人的目光,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就叫来了服务员要了四张菜单。

许学全默默看了眼菜单,便不再多言。肖明朗和万山边看菜单边咽口水,也是默不作声。

林逸秋好奇道:“怎么不点菜?”

万山悄悄拉了拉林逸秋的衣裳,轻声道:“逸秋,要不算了吧,你看这一锅羊蝎子要15块钱呢,还有这个蹄髈锅也是……”

许学全也说:“你今天刚来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学校的补贴,一个月只有八块钱,每顿饭票只有二两。”

林逸秋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肖明朗一直迟迟不肯带他过来吃饭,原来是这个原因,不过知道了真相,他心里感觉更暖了。

“你们放心吃吧,我有钱。”说着林逸秋从钱包里掏了几张大团结放在桌上。

“我的妈呀,小林子,你这么有……”万山话音未落便被许学全蒙住了嘴,他自知失言,也赶紧闭嘴不吭声了。

“行了,别说这有的没的了,点单点单,服务员——”

服务员闻声而至,她本来也没把林逸秋几个放在眼里,像他们这种学生,顶多吃碗素面。可接下来林逸秋的一番话着实把她给惊着了。

林逸秋:“来一份切好的卤猪蹄,一锅羊蝎子,再来一份涮羊肉,再给我们来五斤三鲜饺子。啊对了,你们能吃羊肉吗?”

三个人异口同声:“能!”

服务员压抑不住心中的惊讶,忍不住出言提醒:“哎呦,这位小同志,这羊肉锅子和羊蝎子可不便宜啊。”

林逸秋睨了她一眼:“我既然点了,肯定也是吃得起的。”

服务员这才意识到是真来大单子了,脸上立刻笑靥如花,冲着厨房喊道:“好嘞,五号桌一份卤猪蹄,一份羊蝎子,一份涮羊肉,五斤三鲜饺子!”

服务员一报单子,全场的目光顿时又向四人投来。

林逸秋浑不在意,把杯子碗筷洗刷干净,心里感叹着:啊,好久没有这种下馆子干饭的感觉了,真爽!

肖明朗推荐的馆子果然不错,两个铜锅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羊肉在乳白色的弄汤里翻滚,“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一口热汤下去,整个人顿时就暖和了。

万山吃得都快哭了:“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肉了。”

据万山所说,他是整个宿舍最早来报道的学生,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月,饭票也用的差不多了。前两天,食堂上了几大蒸笼白面馒头,只要五分钱一个,他直接囤了十个,还拉着肖明朗也一起买了,他俩打算慢慢吃,反正现在天气也凉,还放得住,剩下的钱就用来买书和本子。

林逸秋好笑道:“所以你们今晚本来打算继续吃你们的大馒头?”

肖明朗挠了挠头:“原本是打算吃到月底的……”

万山有些“忿忿不平”:“吼,你可别小看了这馒头,就我老家,连白面馒头还吃不上哩,你是城里人,吃商品粮的,我可不是。”

林逸秋挑眉:“谁告诉你我是城里人的?”

万山一时语塞,是啊,林同志可从来没说他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可他身上穿着的大衣,这双皮靴……

林逸秋便开始缓缓谈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我父母确实都是工人,但是家里兄弟姊妹多。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我是老四,74年我就下乡去了东北。”

许学全感慨:“你还下过乡,真看不出来,这细皮咳咳咳,不过东北倒真是个好地方!”

林逸秋决定不去追究对方话里的含义,于是飞快了回了一句:“好什么呀,我插队的刘家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队……”

万山一脸不信:“穷队?可是你的咳咳咳……”

林逸秋故作玄虚道:“我们刘家村背靠东北最大的农场之一,前有黑土地,后有林海雪原,你们可知道我们刘家村为什么穷吗?”

肖明朗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逸秋笑了笑,脱了身上那件自己设计让老裁缝做的大衣,然后撸起袖子继续吃肉。

万山和肖明朗都是沉不住气的性子,被林逸秋一句话勾得心痒痒。

其实不止是他俩,在林逸秋不注意的时候,周围几桌也都屏气凝神偷听他们说话呢。

万山催促:“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周围人同感:可不是嘛,你快说啊!

林逸秋无可奈何:“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吃饭了……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就是我所在的支队啊,有一个大蛀虫,姓王,叫王根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逸秋把自己初入生产队,遇见王根生装腔作势搞批斗,到发现对方贪污腐败,与他斗智斗勇,最终把人成功送进了牢狱的一系列故事说了出来。整个故事中还穿插着,他因为见义勇为受到了大队书记夸奖,走遍几个大队教授海氏急救法,还帮助刘家村成立副业队、食品厂、宣传队等等事宜。

其剧情跌宕起伏、情节千回百折,万山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周围的人也听得如痴如醉。

“当时我准备跟我的好兄弟,就是前面说到的小刘村长,联合知青们一起揭发对方,却意外发现王根生还跟同村一个寡妇有异,最终被他自己婆娘给抓了个正着!”

肖明朗惊呼:“这也太巧了吧!”

许学全感慨:“只能说坏事做尽,自取灭亡。”

万山支吾了一会儿:“嗳,你们两个都把感想发表完了,我还说什么呢?”

林逸秋做了个总结:“后来老刘村长做了支队长,小刘村长做了正式村长,我做了副队长,每个月都可以拿工资,现在你们可以放心吃了吧。”

许学全追问:“就那王根生留下来的人,你还继续用呐?”

林逸秋说:“用,怎么不用?这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这水至清则无鱼,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点错不犯呢?后来我也罚了他们的工资,充了公,请老乡们看电影了。”

万山此刻都吃上头了,涨红了一张脸:“哎呀,小林子,你这招可真是高啊!”

“确实高!”

这时,边上那桌传来了一句夸赞,把几人吓了一跳。

林逸秋四人好奇地转过去看向来人。

却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老先生,边上跟着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人。

但吸引林逸秋倒不是这位夸奖他的老者,而是这位青年人。他个子是比普通北方人还要高些,轮廓分明,面容坚毅,有种很独特的气质。林逸秋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刘季年的影子,连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啊呸呸呸,季年还在刘家村等自己呢,林逸秋你清醒一点。

老先生笑了笑:“小友,我对你刚刚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不介意我入座吧。”

回过神来的林逸秋做了个请的姿势:“您二位坐吧。”

肖明朗十分懂眼色,他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出身不凡,立刻去找服务员要了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