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喆作为《光明日报》的主编自然不能放弃这一热点,他利用自己跟林逸秋的关系,提前就约到了林逸秋和李招红做专访。

从林逸秋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刻开始,生产队办公室的电话就没有停过,要不大雪封路,估计那些省城市里县里的记者要从知青所排到刘家村村口了。

林逸秋谢绝一切采访,但唯独不能拒绝曾经帮助过他拿下王根生的赵喆,李招红也有意扩大宣传队知名度,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定了二月八号做采访。

刘家村在山脚下,地势呈现盆地形,所以积雪并没有外面那么严重,马上就是春节,照相馆外的小集市分外热闹。

赵喆一路走来,还没看见这么鲜活的农村集市,忍不住多拍了两张照片。

他大赞:“乖乖,这才几年啊,刘家村变化居然那么大。小王,你说呢?”

赶巧的是,这次跟来刘家村的,还是三年前的王记者。跋山涉水这一路,他拎着礼物扛着包,人都要累惨了,可叹他们主编又去了集市。

这个农家自制腊肠不错,买两根!

这朝鲜族泡菜不错,买两瓮头!

这粉条子看着咋那么好呢,拿来炖大棒骨肯定不错,来几包!

哎呦,这就是林队长自己开的照相馆吧,可不得进去试试?

等赶到知青所的时候,赵喆已经先一步累得不行了。

“等会儿,我喘口气。”

林逸秋赶紧把人迎进来,又让其他知青上热茶和糕点。

赵喆和小王这才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赵喆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品一番惊讶道:“这就是市面上买不到那个榛子蛋糕?”

他家庭条件不错,工资也高,在榛子蛋糕还没大规模流入市场之前就吃过,只吃了一次,他就爱上了这个味道,恨不得专门写一个美食专栏宣传它,可惜后来蛋糕火了,他也就抢不到了。

林逸秋客气道:“对,是我们食品厂自己的东西,你们喜欢可以带两盒走。”

赵喆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呢?连吃带拿的……呃,我可以多买两盒吗?”

林逸秋失笑:“当然可以。”

李招红这两天面色红润有光泽,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她直接打趣赵喆说:“您要是过意不去啊,就给我们多宣传宣传!”

赵喆乐了:“就这玩意儿还轮得到我宣传啊,今年本来想用它来做年货,跑了好几家供销社都没找到存货。我给你们也带了礼物,有这个主席语录,还有买了四支钢笔和本子,这是桃酥,还有……”

林逸秋赶紧制止他不停地拿东西出来:“您客气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一提到正事,赵喆就正经多了,他知道自己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采访这些大学生的媒体,所以来之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林逸秋:“考上以后身边发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估计就是我们刘家村学校招生变化吧。”

赵喆追问:“是,我来之前就听说你们村盖了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目前招生情况怎么样?”

不等林逸秋回答,其他几个知青便兴奋地吐露出来了。

“原本只有附近几个大队的家长来我们红河小学报到,现在听说我们这里出了五个大学生,连镇上都有家长闻声过来想给孩子插个班呢!”

“可不,说是想沾沾我们刘家村的学风!”

“不但如此,有些家底足的家长甚至提出给学校捐物资来换取孩子读书的资格。”

“哎呀,你们都少说两句,没看见林队长在接受采访嘛?”

“没事没事,咱们继续。”赵喆赶紧出来充当和事佬,一边在本子上记录这些内容。

“学习秘诀?没有没有,正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除了努力用功用心,没有别的办法,学习是最不能偷懒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外语,除了擅长和感兴趣以外,我最近也非常关注国际形势,感觉咱们国家可能马上会跟某些国家建交,所以更加想为国家外交部出一份力,哪怕最后只是成为一名英语老师,我也可以教出一代又一代的学生。”

林逸秋直到最后脸都笑僵了,采访才结束。

赵喆心满意足地合上笔记本:“我知道你们村还有两位考上北方大学的学子和一位考上京城工业学院的学子,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采访呢?”

林逸秋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呃……这个,不瞒您说,陆同志为人比较低调,是她自己拒绝的采访。陈同志母亲病了,在照顾母亲。至于温同志,他在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了……如果您真的想采访,我建议你采访一个人。他就是我们红河小学的校长宋国庆同志,他不但是校长,还是我们知青队的队长呢,您上次也见过他。”

被林逸秋提到的温柏霖此刻正在知青所收拾行李。

陆雪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于是轻咳两声出言道:“柏霖,是我——”

温柏霖一转身,看见来人激动道:“小雪!”

接下来两人相顾无言,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温柏霖起了开起了话题:“你是来送我,还是准备跟我……”

陆雪尴尬道:“我只是来同你道别的。”

温柏霖苦笑道:“是为了他吗?”

陆雪不自然地笑了:“你傻了?我也要回京城读书的,只不过还得过阵子。”

温柏霖轻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见温柏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陆雪只能直视着对方,坦诚说道:“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

见他不说话,陆雪搓了搓手:“我看这里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了,那我先走了。”

温柏霖眼睁睁地看着她即将消失在门口,终于忍不住高喊:“你是司令千金,他一个劳改犯,身世又如此不堪,他怎么配得上你?”

陆雪顿住了脚步:“陈铮他对我很好。”

温柏霖仍然不放弃,忍不住出言嘲讽:“是,他现在是很好,毕竟有陆伯伯这样的老丈人,他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陆雪微恼:“你胡说什么!你明知道我爸不可能帮他!”

温柏霖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失魂落魄地道了歉:“是我失言了……可是你别忘了,他还有一个重病在床总是发疯的母亲,跟一个政治立场不对,还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这些可都是定时炸弹啊!”

温柏霖越说越魔怔,他忍不住抓住陆雪的双肩:“小雪,我理解你想要报复宁姨的心理,可是你也不能胡来啊。现在你也考上了京城的学校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你听我的,放弃他可以吗?”

“回家?”陆雪嗤笑一声:“难道你以为我还有家吗?”

“你嘴上说着说陈铮娘不好,可是你妈又有多好?她看不起我妈村妇出身,也连带着也看不起我,我陆雪还没那么贱……”

温柏霖愣怔在原地,显然是没想到陆雪会这么说。

随即他恍然大悟道:“所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

然而已经被挑起怒火的陆雪却不想息事宁人了,她一步一步朝温柏霖逼近,嘴里说着毫不留情的话:“你本就是家里的独子,完全没必要来这北大荒,你这次跟着我过来,你妈恐怕气得要呕血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

“你说陈铮没办法给我很好的未来,难道跟着你就可以了?我觉得你还是安安稳稳读书,将来让温伯伯给你在军中安排一个职位,活在温家的象牙塔里,你会过得很好的。”说完,陆雪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了。

她看向远处皑皑的白雪,思绪逐渐飘远,然后坚定地朝着牛棚走去。

而此刻的牛棚里,刚刚经历一场悍战的陈铮和医生,正瘫倒在一旁休息。

陈铮强撑着身体去烧了热水,又拿出珍藏多年的茶叶,泡了一杯茶递给医生:“大夫,来喝茶。”

医生累得气喘吁吁:“呼,不必了,呼呼,这么好的茶水,陈少爷留着自个儿喝吧。啧,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怕不是每次都能帮你啊。”

陈铮一下子激动起来:“大夫——”

原来就在刚刚,陈铮把录取通知书交给陈母看,他原以为陈母看了以后会心情大好甚至夸奖他。

可谁料陈赵氏一看见这录取通知书就发起了疯,上去就扇了陈铮一巴掌,嘴里大骂着陈铮继承了他爹的忘恩负义,考上大学就要抛弃母亲远走他乡。

不论陈铮如何解释不会像父亲那样丢下她不管,陈赵氏均是不信,大哭大闹之下晕了过去。

好在牛棚其他住户都已经搬出去了,这才没人看见他当时狼狈的模样。

走投无路的陈铮只能求到刘季年头上,希望他可以请个医生来帮忙看看。

刘季年来了牛棚以后,陈赵氏已经醒了,她继续痛斥儿子,把此生最难听的话都骂尽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饶是刘季年身强力壮,一时也拿她没办法。最后,他还是去镇上给请了医生。

之后林逸秋要接受采访,刘季年也没有多留,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医生来了之后,两个人合力治住陈赵氏,给她打了针还喂了药,这才得以休息一会儿。

陈铮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我娘这个情况,还有治愈的可能吗?”

医生摇了摇头:“她这个病啊,不全是脑子的问题,我感觉更多的是心里头的毛病,你现在考上了北方大学,以后把你娘带去京城看病,那里有更好的医生。”

医生又随手从包里掏出一个药包:“这是安神汤,如果你娘闹得厉害可以给她喝一点,不碍事的。”

陈铮垂下头,掩盖住眼里的晦涩:“谢谢大夫。”

陆雪来的时候,陈铮正好送医生出门,双方撞了个正着。

听说陈母再度发病,陆雪有些忧心,她害怕家里继母出手,自己上京读书受到影响,连记者采访都没有参加,更没有寄信回去告诉家里自己考上了这件事,为的就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任她揉捏的小丫头了。

陈铮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疯病的母亲,这是他最大的软肋,如果被她继母知道,说不定会反过来利用陈铮。

陆雪把自己的顾虑说了:“……所以,咱们可以缓缓把你母亲接进京城吗?”

“我发誓,等我把那女人赶走,我肯定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帮伯母治病。”

看向女友目光灼灼的双眼,陈铮没有说话。

陆雪也知道自己说话实在是有些过分,慌忙道了谦别便找个理由跑了,独剩下陈铮一人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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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个小故事

在我老家有一个小小的园林,是为纪念康熙年间某家族三兄弟同榜中进士而建,后来其中一位的五个儿子又均登甲乙榜,上世纪70年代恢复高考后,这个家族的后裔又爆出一家四博士的传奇。所以真的有这样很会读书的家族存在,真羡慕这样读书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