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自然就要消费,大批大批的村民涌向生产队办公室。

王根生最烦这些琐事,一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批条子的事情都交给了王根发。比起精明的王根生,王根发就好糊弄多了,他也不看,来张条子就签,林逸秋趁其不备多签了好几张,准备留着偷偷用。

这次进城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大早他就跟着刘季年来到公交站台等车。

今天站台人不少,大伙儿都喜气洋洋的,丝毫不受冬日的冷风影响。

林逸秋今天任务很重,首先要去黑市卖鱼,然后要去拜访邹主任,帮知青所购置物资。之后要去邮局拿家里寄来的信件和东西,至于最后……

他摸了摸包里的手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幅画他昨天修到了两点,今天五点不到就起来了,满打满算才睡了三个钟头,不过成品还是很亮眼的。

刘季年看林逸秋脑袋一点一点的,忍不住帮他托了一把:“困了吗?”

“哈?”林逸秋打了个哈欠,眼里充满了泪光。

“昨晚做贼去了吗?”

林逸秋闻言瞪了他一眼,但是水盈盈的眼眸没什么威慑力。

刘季年把林逸秋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轻声道:“睡一会儿吧。”

林逸秋浅浅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挣脱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大巴已经开到县城车站了。

两人下了车以后便直奔黑市。

这次来黑市两人都是轻车熟路。在这里,肉和粮食一向是最抢手的,刘季年捕的鱼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剩在数量多价格便宜,很快就出光了。

手里有了钱,林逸秋心思又活泛了,黑市虽然危险但却是商品交流最方便的地方,而且还有很多商场没有的物资,于是他提议道:“咱们在这里逛逛吧。”

刘季年自然不会反对:“也好。”

两人自顾自地在黑市逛了起来,他们并不顾及其他人畏缩打量的目光,仿佛有什么倚仗似的,这样的阵势反倒是唬住了一些街溜子,导致他们不敢上前打扰。

不过还是有不长眼的小贩忍不住凑上来。

这不,林逸秋才逛了没多久,就遇上一个。

对方神秘兮兮地把林逸秋拉到一边:“小哥,我这里有货,您要看看吗?”

“货?什么货?”

“都是好东西,您来看啊。”

交流的过程中小贩不断地打量着四周,一看就知道卖的不是合法合规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要卖小黄片呢。

林逸秋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刘季年也劝不住,索性跟着他随着小贩来到了一处墙角根。

见两人都来了,小贩神秘兮兮地打开了胸前的包裹,把一堆东西小心翼翼地摊在了地上:“您看这是不是好东西?”

林逸秋被眼前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闪瞎了眼:“这些都是什么啊?”

“当然都是宝贝,是文物!”小贩压低了嗓音,凑在林逸秋耳边说道。

刘季年见他这般行为,直接一个眼神扫过去。小贩胆战心惊地退后了几步,他可不敢惹这些横的。

见林逸秋一脸怀疑,小贩忍不住说:“保真的,它们可都是我祖母当年在伪满皇宫做宫女的时候,从里面顺出来的。”

“哈?”

就这?

林逸秋虽然不懂古董,但是林老爷子发迹以后,很喜欢买一些古董充门面,有些是真的,有些则假得离谱。见多了,林逸秋也多少知道一些,他定睛一看,不过都是一些注胶翡翠首饰和后门造的书画,偶有几件真货也是民国的,不值什么钱。

没想到这个时期还有文物贩子敢铤而走险,啊不对,是假货商!

林逸秋有些好奇:“这些东西前些年不是打砸差不多了吗?你这是哪来的?”

小贩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林逸秋:“当然是私藏的,不过有些是我收来的。”

林逸秋朝他竖起来一个大拇指:“破四旧破的可就是这些,大哥你胆子可真大。”

对方还真以为林逸秋是在夸他,更来劲了,拉着林逸秋就要挨个介绍这些东西。可他一通说完,林逸秋跟刘季年却都不为所动。

小贩有些拿不定主意:“咳咳咳,小哥你是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可走了……”

“要要要,我自己看看。”

大运动之所以是国内历史上的一场大灾难,就是因为在这场运动中,多少珍贵的文物和名胜古迹、封建皇陵被焚烧,无数文化书籍,国家文物等被销毁,无数知识分子遭到打压,使党、国家和人民遭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挫折和损失。

而现在自己回到了这个时代背景之下,又能做点什么呢?

林逸秋摸了摸口袋里厚实的一打票子,心里有了主意。

那小贩看林逸秋一脸沉思,还以为他真在看这些东西,便从里面掏了个铁疙瘩向他介绍说:“您看这个,这可是青铜樽,年代嘛,怎么着也得是西周左右了,它之前一直收藏在京城皇宫里。要不是小皇帝逃到了沈城,哪轮得到咱们看见?”

“也不贵,就这个数!”小贩对着两人比了个手势。

林逸秋直接笑喷了:“就这还值五十?”

小贩急了:“什么五十,这是五百!”

“不过我看咱俩有缘,我就便宜一点卖给你好了,三百块吧!”

林逸秋冷哼一声:呵呵,套路,都是套路,怎么几十年了,一点都不带变的。

他有心收点真文物,便也懒得跟对方作戏了,就冷嘲道:“什么西周的?我看是上周的吧!”

小贩一听不乐意了:“哎呦,你这小哥,你这不买也别侮辱人啊。”

可是大哥,你这东西真的假得离谱。

小贩一副你懂什么的模样,还微微抬高了语调:“这可是被记录在《清朝古鉴》上的宝贝,您不买就上别处看看去吧。””

林逸秋有些惊讶,自己倒是小瞧对方了,一个假文物贩子居然还知道《大清古鉴》?

有点知识,但是不多。

林逸秋无情揭穿了对方:“你说的是《西清古鉴》吧。”

小贩倒是也不恼,只以为对方是个懂行的,挠了挠头说:“这不是差不多嘛,都是什么清什么古鉴的。”

林逸秋知道对方是个半吊子,就没什么心情继续看了。

眼见他要走,小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这一家都指着他一个人赚钱呢,他都半个月没开张了,再赚不到钱全家都要饿死。

可这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谁会花钱买这些破玩意儿啊。

“别啊,我这里还有别的货,您要不要来看看?”

“要不是好东西,我可直接就走了。”

“您来吧!都是好货!”说完,小贩就引着林逸秋跟刘季年往小巷子里走。

刘季年有些迟疑,这些文物在他眼里还比不上一袋粮食值钱,而眼前这个小贩明显是个骗子,他把他们往里头引,难保不会有同伙。

刘季年一把拉住正欲进去的林逸秋:“逸秋,咱们走吧。”

“走?咱不看看吗?”

刘季年摇了摇头。

“可是季年哥,我想看看。”

“就看看,就看一下!”林逸秋朝他可怜兮兮地比了个一字。

刘季年就心软了,他最见不得小知青这样,最终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咱们第一时间就跑,知道吗?”

“知道啦。”

小贩边走边确认两人是否跟上来,一边点头哈腰地招呼两人。最后,林逸秋跟刘季年随着他来到了一处低矮的民房。

这是一个大概十平米左右的小仓库,只有一扇半米长的窗户,向内透着微弱的光。地上摆着一张行军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其他空地都用来放货架了。货架上倒是都盖着防水布,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小贩直接上手掀开了防水布,一阵灰尘立刻弥漫在了空气中,林逸秋忍不住打起了喷嚏。

林逸秋调侃道:“大哥,你这是多久没开张了?”

小贩尴尬地笑了笑:“您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林逸秋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一些书画青铜器,之前小贩拿手里拿的假翡翠假玛瑙已经是成色不错的“文物”了,倒是有些釉色造型不错的瓷器,但是他对鉴定瓷器一窍不通啊。

唉,自己也是个傻子,这么小个县城哪来的什么真文物,倒是以后考大学如果有幸考去了京城,还能去潘家园看看能不能捡漏。

小贩见他迟迟不说话,有些着急上火,这什么客人这么难伺候啊。

“您都看不上眼啊?”

“我来看看——”林逸秋随手拿了几件假装观摩。

“我感觉都不太行啊。”主要是自己能力不够,身边也没个会鉴定文物的专家,真可惜。

“您再多看看,多看看。”小贩心疼地点了几盏煤油灯,试图把空间照得更亮。

林逸秋四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在一个隐蔽的旮旯里发现了一本灰扑扑的本子。

他来了兴致,问小贩说:“这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之前还被我用来垫床脚了呢。”

林逸秋把东西捡起来,随便地翻了两下,蝴蝶装的本子就有些不堪重负地散落开来。

“啊这……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小贩哪敢得罪这个“潜在”顾客。

刘季年上前,帮着林逸秋一起把散落的纸张捡了起来。

蝴蝶装始于唐末五代,盛行于宋元,虽然是用浆糊粘贴的,但是却很牢固。而这本古籍却已经摇摇欲坠了,整本书都充斥着发黄虫蛀缺页等问题。

林逸秋抚摸了一下扉页上写的《王文公文集》五个大字,轻笑出声:“你知道王文公是谁吗?”

“王文公?王安石?”

“嗯。”

“这是王文公的文集?”刘季年听他这么说,也好奇地把本子拿过来查看。

可惜两人都不是古籍专家,端详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小贩听两人交谈,只感觉跟打哑谜似的,一点有用信息都听不到。唉,他连字都认不全,又怎么会认识什么王文公呢?

可是听两人的意思,这倒是个名人?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二位如何啊?”

林逸秋把古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如果这本书是真的,那很有可能是宋朝的本子,不论是后世仿的,还是别的,光王文公这三个字打出来,起码就有一定收藏价值。

想到这里,林逸秋不再犹豫,直接问道:“这多少钱?”

“小、小哥,你要买这个?你真要买?”

“这东西都被我们弄坏了,还是买下来吧。你开个价吧!”

小贩迟疑了,这要是便宜了,他就亏了。可要是贵了,好不容易来的客人就跑了。

小贩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呃……要不,你给我十块钱吧,您看怎么样?”

林逸秋抬高了嗓音:“十块钱?这么一本破本子你卖我十块钱?”

十块钱不多,但是他不介意再杀杀价。

“那那那八块?”

林逸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咱们也不整那些虚的,你五块钱卖给我怎么样?”

“五五五块钱?”这是直接杀了一半啊。

小贩暗骂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认识这个王文公是谁,不然可得好好起个价。

“这破本子放你这里,烧柴火都不够,你要是不卖给我,那就是烂手里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吧!”说罢,林逸秋准备把东西放回去。

“等等等等,五块钱就五块钱!我要现钱!”小贩咬了咬牙,直接应了下来。

五块钱也是钱,可以买好几斤东北大米了。

“行,季年哥掏钱!”

刘季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手却很诚实地从兜里掏了一把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