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我父亲说,南朝的皇帝,他们上朝的时候,都喜欢高冕大袖,脸上还像女人一样扑着白粉。他们端坐在朝堂上,正襟危坐,会见朝臣。

而我们北齐的皇帝,十八岁的漂亮年轻人,面色那么白皙,根本就不需要搽白粉在脸上。他的高贵气派,太让人心醉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皇帝的时候,我没有像别的宫女那样感到害怕,而是心旌摇**。

入宫做婢女前,我的父亲说我稚气未脱,嘱咐我,在宫内安心侍奉穆皇后,不要耍孩子气。我的母亲也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不要不知深浅惹皇后生气。如果皇后生气,她一句话,我们一家人或许都会被杀掉。

结果,我肯定还是惹穆皇后生气了。几天前,漂亮的小伙子皇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手摘下穆皇后手腕上的金镯子给我戴在手上。这样的场面,穆皇后能不生气吗?

穆皇后,是个绝色的美人。特别是当她昂起高贵的前额,朝我们这些宫女指手画脚的时候,她的样子更好看。故事中的谪仙子,就是指她这样的人物吧。不过,穆皇后的头上,由衬垫勾画出三个大圆圈一样高高的发髻,除了使她的脑袋显得威严外,更显得她头重脚轻,确实不好看。不过,仔细打量她,可以发现,她小巧美丽的头颅,连着一个美妙的、细长、雪白的脖子,姿态极其华美。那种姿态,我们宫女都暗中努力效仿她,却怎么也模仿不像。不过,自从皇帝遇见我之后,她脸上多出了一些微妙的审慎表情。特别是当她坐在那里暗暗观察我的时候,总是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讽刺。无论如何,她并没有叱责喝骂我。

宫女中年纪比较大一些的人告诉我说,我要熬出头了。因为,穆皇后本人,就是从前斛律皇后的宫婢。而我,非常有可能,在不久的以后,取代穆皇后的位置。对于这样的话,我有点吓坏了。我不想当皇后,真的不想。特别是我看到穆皇后自己坐在镜子前生闷气的时候那张忽然满布皱纹的脸,我都能感觉到她饱含悲痛的心情是那么的无奈。如果我当了皇后,日后也会遭到这样的报应啊。据说,女人,宫中的女人,总是这样的命运。受宠的时候,与君王朝夕欢娱,备受宫女和宦者的恭维。色衰爱弛的时候,只能待在大大的空屋子里面,自己面对可怕的空虚。更坏的是,失宠的女人,还可能被与世隔绝,比如那个整个家族都被杀掉的斛律皇后。在幽谷深处的荒庙中,陪伴着她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皇帝,年轻的皇帝,的的确确太让人心动了。我初次看到他,看到不修边幅的他,显得那么潇洒。他身上所穿的,是我所见到的最漂亮的猎装;他手上握持的,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长刀和最漂亮的刀鞘;他所乘骑的马,也是我见过的最高大最漂亮的突厥种骏马。他的脸,是我所见过的最细腻而清秀的面孔。

皇帝,富丽堂皇,漂亮得无法挑剔。特别是他看人的时候,那笑眯眯的白净的脸,人世间哪个女人不喜欢、不沉迷呢!

百无聊赖中,我守着熏笼。皇后宫内,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它们很大,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衣服熏濡得香气扑鼻。

长时间的守候熏烘,我自己的身上和头发上,都满是香气。

“小怜,你就要当夫人了。……你,不会忘记我吧?”穆皇后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强作欢颜,对我说。

在她身后,躬身站立着一个皇帝身边的宦者。宦者手中,捧着一份诏旨类的卷轴。

虽然穆皇后神情镇定,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与不悦。她挺了一下腰板,非常威严地把臂膀动了一动,向我伸出手来,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挂着微笑。任何时候,她都没有忘记皇后的尊贵。

她又对我说:“小怜,这一年多来,我待你不薄,希望你在皇帝身边,能好好侍候他……”

幸福,有时候来得太快,快到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智慧,我急忙跪在地上,叩首行礼。我仰头望着穆皇后,对她真心实意地说:“皇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您身边的婢女。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一切!”

穆皇后眼眶里面忽然涌满了泪水。她赶忙俯身扶起我,良久,她动情地说:“好妹妹,祝福你……希望你多得帝宠,为皇帝生下儿子……”

从她的泪水中,我能发现女人虚弱的灵魂和无助的凄惶。我们不能从任何人身上汲取力量,只能靠自己的生命,靠自己的运气,靠青春的美貌去生活。最大的恐惧感,就是来源于怕被遗弃。在皇宫中,被遗弃,被冷落,就意味着等待死亡。短暂的欢乐,往往换来下半世的凄凉……

作为一个女人,有时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即使拥有如花的美貌,我们又能享受它多久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通过我们两个人无法抑制的、真诚的泪水,我觉得,穆皇后与我,我们互相已经达成了原谅。我深知,穆皇后的养母是陆太姬,她名义上的兄长,是城阳王穆提婆。这对母子,是皇帝最信赖的人,我不能,也不敢得罪他们。

“冯夫人,皇帝在祖庙进行祭奠礼仪,请移步到祖庙,等待皇帝召幸。”宦者低着头,引领我坐上马车,朝皇宫僻静的祖庙方向驶去。

大北齐家,在神武帝高欢的时候迁都邺城,当时,他还是以魏朝臣子自居,没有创设新的国家典乐。文宣皇帝高洋建立北齐后,依旧未改魏国旧章。自从当今皇帝的父皇武成帝高湛开始,才开始制定四郊、宗庙、三朝的典乐。群臣入出,宫廷乐师演奏《肆夏》。牲入出,荐毛血,演奏《昭夏》。迎送天神及皇帝初献、敬礼五方上帝,演奏《高明》之乐,为《覆寿》之舞。皇帝入坛门及升坛饮福酒,就燎位,还便殿,演奏《皇夏》。而祭拜皇室祖先的礼仪,也是非常繁琐。祭奠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之乐,为《昭烈》之舞;祭奠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之乐,为《宣政》之舞;祭奠显祖文宣皇帝神室,奏《文正》之乐,为《光大》之舞;祭奠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为《休德》之舞……皇帝在祖庙入出的仪式,与四郊之礼相同。

我到达祖庙的时候,皇帝正好主持对北齐以前几个皇帝的祭奠礼仪。

我只能等待。身份不同了,我饶有兴趣地望着皇帝参加仪式。

皇帝身穿礼服,在高祖神武皇帝神室祭拜的时候,乐师演奏《武德乐》、《昭烈舞》辞:天造草昧,时难纠纷。敦拯斯溺,靡救其焚。大人利见,纬武经文。顾指惟极,吐吸风云。开天辟地,峻岳夷海。冥工掩迹,上德不宰。神心有应,龙化无待。义征九服,仁兵告凯。上平下成,靡或不宁。匪王伊帝,偶极崇灵。享亲则孝,洁祀惟诚。礼备乐序,肃赞神明。

皇帝移步,献文襄皇帝神室,演奏《文德乐》、《宣政舞》辞:圣武丕基,睿文显统。眇哉神启,郁矣天纵。道则人弘,德云迈种。昭冥咸叙,崇深毕综。自中徂外,经朝庇野。政反沦风,威还缺雅。旁作穆穆,格于上下。维享维宗,来鉴来假。

皇帝又开始行走,献祭显祖文宣皇帝的神室,乐师们演奏《文正乐》、《光大舞》辞:玄历已谢,苍灵告期。图玺有属,揖让惟时。龙升兽变,弘我帝基。对扬穹昊,实启雍熙。钦若皇猷,永怀王度。欣赏斯穆,威刑允措。轨物俱宣,宪章咸布。俗无邪指,下归正路。茫茫九域,振以乾纲。混通华裔,配括天壤。作礼视德,列乐传响。荐祀惟虔,衣冠载仰。

估计看见我已经在场,皇帝省略了祭拜他六叔孝昭帝高演和父皇武成帝高湛的仪式,很快就走还于东壁,举爵大口开饮福酒。

这个时候,宫廷乐师演唱《皇夏乐》辞:

孝心翼翼,率礼兢兢。时洗时荐,或降或升。在堂在户,载湛载凝。多品斯奠,备物攸膺。兰芬敬挹,玉俎恭承。受祭之祜,如彼冈陵。

到此,还不算结束,应该接下来是送神的仪式,乐师演唱《高明乐》辞:仰榱桷,慕衣冠。礼云罄,祀将阑。神之驾,纷奕奕。乘白云,无不适。穷昭域,极幽途。归帝祉,眷皇都。

然后,皇帝入殿变服换衣服。两厢乐师演唱《皇夏乐》辞:我应天历,四海为家。协同内外,混一戎华。鹤盖龙马,风乘云车。夏章夷服,其会如麻。九宾有仪,八音有节。肃肃于位,饮和在列。四序氤氲,三光昭晣。君哉大矣,轩唐比辙。

最后,陪同皇帝祭拜的文舞百官献辞高唱:

皇天有命,归我大齐。受兹华玉,爰锡玄珪。奄家环海,实子蒸黎。图开宝匣,检封芝泥。无思不顺,自东徂西。教南暨朔,罔敢或携。比日之明,如天之大。神化斯洽,率土无外。眇眇舟车,华戎毕会。祠我春秋,服我冠带。仪协震象,乐均天籁。蹈武在庭,其容蔼蔼。……

总算结束了。冗长的、繁琐的仪式,结束了。

我的父亲就曾经是宫廷乐师,所有这些歌辞,我自小就会吟唱。

殿门开了。又关上。皇帝来到了我的身边。

恍恍惚惚中,我自己脱下了衣服。最后,皇帝帮我解开了小袖袄和贴身的“抱腹”①。

祖庙旁边的小殿,本来是供皇帝祭拜的时候临时休息用的,与宫内其他大殿相比,显得非常狭窄。地榻上,宦者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些织锦,堆在上面当床褥。我,刚刚被皇帝封为夫人,如此表现,是否有点放肆和轻浮呢?皇帝会喜欢吗?不过,为了能使他愉快,我什么都愿意冒险。

皇帝笑了。他朝我伸出手来,我也向他伸出手去。

我们相依在地榻上面的织锦堆中。很快,我感到我被抛掷到刺痛的颠簸中,既有烦恼的波涛,也有喜悦的巨浪。翻滚着。

昏恍中,我似乎一直浮在汹涌澎湃的水面,上上下下,最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甜蜜和希望的清风……

一切都让人兴奋异常。刺痛,那种钻心的刺痛,被莫名的希望和兴奋,完全冲淡,几乎可以不计。不过,女孩子成为女人的变化,还是让我感到某种隐隐的悲哀,少女时代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完全过去了,永不再来。

凤钗频敲瓷枕。终于,声音停歇。我悄悄喘了口气,暗中想:皇帝,为什么要在祖庙这样的古怪地方临幸我呢?

皇帝,头高高躺在织锦上面,心满意足。这样的地方,可能对他来说,能产生新的、更大的乐趣吧。不过,真是好蹊跷啊。带着疑问,我在黑暗思索着这个问题,但渐渐的,我就不再想了。

我怕自己先起身会碍手碍脚,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不敢动弹。

过了好久,皇帝都不说话。我感觉到焦急不安,心怦怦乱跳。一会,我听到皇帝发出含糊的喃喃声。

殿内黑得可怕,我悄悄睡在他身边,静听着。原来,皇帝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他睡在了我的身边。

我该怎么样表现自己呢,**还是端庄?多情还是冷淡?忽冷还是忽热?女人让男人高兴的东西,我还很多都不懂得。入宫前,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任何事情都要掌握分寸,要能从皇后一句话的声调或一瞥的眼神里,知道她在想什么。满足她,讨好她,才能在宫内混出头来。现在,我,却离开了皇后的宫殿,与皇帝睡在了一起。我的母亲,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这样的一天。忽然,我感到了自己的永不餍足的心。我渴望新奇之感,渴望放纵,渴望轰动的宠爱!

“举烛!”

皇帝醒了,大声说。裙子的窸窣声马上传来。殿外有宫女快步趋入,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们点燃了好多大蜡烛。

我不好意思地闭上了眼睛。女孩子,应该故作姿态,保持体统。但是,我的幸福,我的喜悦,根本无法藏匿。我要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炫耀我的幸福。我,大齐皇帝的女人!

烛光下,皇帝舒展着眼睑、目光低垂,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他表现出无限的深情,用手指抚爱着我。

我的心,似乎有两个部分,一边是烈火,另一边是寒冰。

无限美好的未来,或者穆皇后一样孤寂的黑暗,摆在了我面前。

我慌忙穿上衣服,四处寻找镜子,准备描画大概已经消散的黛眉。好在我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笼就在手边,画眉用的石黛就在里面。

皇帝看我画眉,嘻嘻地笑起来。“你用什么东西来画眉啊?”

“南都②石黛。”我轻声说。

他拍拍手,马上过来几个宫女。这些人拿着皇后平时使用的那种大的化妆漆盒,跪在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我面前。

“不要用那种石黛画眉。这是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名字叫‘蛾绿’,非常贵重,一粒十金。”皇帝亲自用手捻起一颗,递给我。“这种螺子黛前几日刚刚由宫外入贡,皇后处尚无。”

手捧这种深青发蓝的螺子黛,我心中满怀甜蜜与感激。

未几,宫女鱼贯而入,呈上崭新的金缕衣。在宫中一年多,我先前只看见穆皇后有三件这样的衣服。朝廷一般的嫔妃,最多只能穿金泥衣③。金缕衣的织造非常复杂。特别是用黄金做“金线”的步骤,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曾到宫内的匠作处观看过,匠人们要先把黄金打制成非常薄的金箔,然后把金箔裱到羊皮上面,制成“皮金”。然后,在“皮金”上下刀,割成细长的金线。而后,再用很细的丝线,做成芯,芯上粘胶,再用金线循环往复地缠绕在丝线上。粘牢后,晾干,才能制成“捻金线”。使用这种“捻金线”,非常小心地刺绣,多人多日,才能绣成金缕衣的衣料。最让人羡慕的,穆皇后有一件绿色的薄罗金缕裙。夏天的时候,穿在身上,金缕长裙拖曳**动,让人感觉她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梦幻般,我冯小怜,竟然一下子就拥有了皇后才能拥有的东西。如此简单,如此快速。

“小怜,你脸上有花钿啊。”皇帝摸了摸我的脸颊,笑着说。

“啊?”我赶忙摸自己的脸。今天,我没有往脸上贴花钿啊。忽然,我羞红了脸,可能是瓷枕上刻画的阴阳线花纹,睡久了印在我的脸上,看上去像花钿一般。我忙低头,看到瓷枕上的花纹不是横隔线,而是折枝梅花,我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花纹,印在脸上,应该也好看。

“这是牛髓制的口脂,我帮你搽吧。”皇帝从宫女搬来的漆盒中捡起一个碧玉雕琢的小匣,他从中拿出一个朱红色的棒状物,帮我抹在嘴唇上。我从前用的口脂都是蜡做的,没有味道。这种口脂,奇香扑鼻。

“牛髓口脂,用苏合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苜蔌香、麝香、甘松香、茅香、丁香、白檀香,还有甲香混制,能使爱卿香唇沉醉!”皇帝说。

在我的诧异中,鱼贯的宫女们往殿内搬进香炉,不停往里面投放香煤。整个殿内,很快,香气郁勃氤氲。

这样的时刻,让人绝对觉得是在做梦。

空气沉静。

皇帝命令宫人打开殿门。秋天的风,吹了进来,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外面,落日低垂,天色渐暗。放眼望去,殿陛排列着成百上千身穿黄衣的禁卫军卫士。他们站立挺拔,纹丝不动,如同雕像一样。还有急匆匆走来走去的宦者和宫女,低头俯身,影子一样掠过。今天以前,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却能受殊宠,紧挨着皇帝温暖的身子。

这样的人生,太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我跪直身子,想站起来,为皇帝倒一杯酒。下身一阵刺痛,使得我复又坐回原处。

皇帝搂着我,倚靠在坐榻后面的屏风上面,没有说什么,望着殿外的风景。

殿外数千人,兵士、宦者、宫女,却极度的幽静。微风吹来,树木发出婆娑之声,许多叶子落地的声音,一片金黄铺在地面上,在夕阳的照射下,黄金一样闪光。距离殿门最近处,有一只红绿羽毛相间的头上长着红色冠羽的小鸟,在枝头上跳来跳去,低头啄弄着树枝上没有被冷风吹掉落的枯叶,唧唧喳喳。

鸟的叫声,更衬显出皇宫的寂静无声。这种深沉的安宁,只有帝王之家才能够拥有。

能在万籁俱寂中,伴随至高无上、美貌温柔的至尊,我的心都流淌满幸福的眼泪。我真想好好大哭一场啊!

静静地,我能听到最遥远处的飒飒风声,在我记忆的画廊里,温暖的幸福感觉,直飞西边的天际。

我们就这样相依着,看那太阳慢慢落入树丛,直到宫廷的山间树后一片火红。

现在,朝不虑夕、苦苦挣扎的宫女生涯已经过去了。我绝对不会再回到那些下人侍女居住的阴暗的房子。我要陪伴皇帝,好好享受这美妙的人生。是啊,陛下是太阳,我就要当月亮。看吧,月亮从山后升起,庄严地大步迈向天空。不久,她就会将那些翘首仰望的山峦远远地抛在下面,直上深远莫测的天顶。所有那些闪烁着的繁星,都将匍匐在月亮的下面。

有马的声音传来。一匹马。它先是一直被祖庙周边弯曲的小路遮挡着,渐渐靠近。马的鼻息发出的粗重的声音,盖过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的风声,遥远而清晰。马蹄刺耳的嗒嗒声,逐渐掩盖了柔和的树林波涛起伏似的声响,越来越近。

院墙处的树篱下一阵**,一匹高头大马驰入视野之内。在马背上,坐着一位高大的骑手。高大的马匹,与骑手巨大的身躯非常相称。他的动作潇洒而有力,在祖庙的进口处飞身下马。

门口当值的侍卫躬身向来人施礼,替他牵住马,说着什么。

“陛下,来人是谁啊?”我问。

“斛律孝卿,义宁王。”

“斛律孝卿,是斛律皇后的亲戚吗?……不是斛律光大将军谋反,斛律家族都被杀光了吗?”话刚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作为嫔妃,特别是根本没有摸清皇帝脾气的新夫人,多嘴朝廷之事,肯定不妥。

皇帝显然要满足我的好奇,他仔细解释说:“斛律光的斛律家族出身朔州敕勒部,斛律孝卿的祖上是太安人④,两个家族虽然同属敕勒种族,他们却不是同一个族源。”

“唤义宁王斛律孝卿入见。”皇帝向殿外喊话。

①即女人内衣。

②是指广东始兴。那里出产的画眉石当时很有名。南都是始兴的古名。

③用凸版在布料上印制金银花纹后做成的衣服。

④今内蒙古固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