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①死了。我的夫君死了。我应该感觉非常悲痛才对。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此时此刻,我心中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作为未亡人,大北齐的皇太后,我心情平静如此,自己也没有意料到。

我的夫君,挣扎了许久。死去的瞬间,他的脸色憋得发紫。如今,他的双颊塌陷下去,脸色变成了一种灰白色,轮廓清晰,表情平静,似乎闪现出一种非常罕见的柔情的样子。

如果在烛光下盯久了看,他好像在熟睡一样。他的脸,和十八年前我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胡须而已。当年,他十四岁,我十二岁。我们年纪虽轻,伉俪情深。

他的一生,应该很疲惫吧。死亡,对于他来讲,可能是一种甜蜜的解脱。

我当年为长广王王妃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大北齐的皇后,更想不到,我还会成为皇太后。当然,作为安定临泾的大族,我们胡家,在魏朝的时候就是显贵。我的父亲胡延之,做过魏朝的中书令。我的外祖父卢道约,也是魏朝大臣,出身范阳世家大族。

出嫁的那天晚上,复杂的礼仪过后,我们双双拜见皇帝。虽然匍匐低头,我依旧能感到夫君的哥哥、当时的皇帝高洋那灼热的目光。他那种有热度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高家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几代鲜卑、汉人血脉相混,使得他们家族的男人都是这种风神俊秀的样子。奇怪的是,唯独夫君的这个二哥皇帝高洋,长相完全不同。他有一张黑胖的脸,高鼓的鼻梁,有些凹陷的三角眼,腮边的粗肉耷拉下来。还有,他那粗拙高大的身材,样子真像个乡下做田间苦力的羯胡。难道真的是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结婚的时候,我十二岁,却已然熟谙风情。由于所嫁之人让我欣喜,我们鱼水情浓,互相愉悦。新婚燕尔,万般缠绵。夫君多才情、言语有趣味,年貌相当,况且,他又是与皇帝同母同父的亲王。

作为女人,夫君人第如此,夫复何求!

我记得非常清楚,婚后仅一旬,宫中就有宦者上门,传懿旨,说夫君二哥文宣帝的皇后李氏要我入宫相见。

当时,是一个非常晴朗的早晨,非常晴朗。

敕使来的时候,我正和身为长广王的夫君饮酒下棋。当时的情景,宛如昨日。我记得,夫君闻听宣敕的宦者让我入宫之言,顿时面如死灰。他低头静默良久,不发一言。

我很诧异。皇后召我入宫,妯娌相见,人之常情。虽为天家,情理应该和常人一样。况且,早听说二哥皇帝的皇后李氏为人温婉,深受皇帝信重。如果能和她结交成姐妹,一定对我们夫妇大有好处。

皇帝以狂躁知名,我那位身为长广王的夫君,即使是皇帝的亲弟弟,也常常不免当众遭受捶辱。倘若有皇后在宫内为援,日后夫君再有得罪之时,我也好入宫到皇后处为他求情。

我能入宫见皇后,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对此,夫君如此奇怪的反应,出乎意料。

“长广王,请速速安排王妃入见!”

前来传旨的宦者有些不耐烦,催促说。宣敕的宦者年纪不大,阴白脸面,尖细的嗓音,非常刺耳。

我的夫君浑身一抖,忙抬起头来。令我当时大为不解的是,他的脸色更加惨白,眼睛里面竟然有泪花在闪烁。

嘴唇哆嗦着,他低声对我说了一句:

“有劳爱妃你了!”

然后,他向我深施一揖。

我仅仅是入宫见皇后罢了。夫君如此举动,倒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由于有敕使在旁,我也不好多问。

心怀忐忑,我上了宫内派来的车子。

我和夫君纯粹的结**感,在我登上宫车一刹那,转瞬即逝。在车窗中,我看到了夫君的背影,黯然消隐于王府大门的阴影之中。

我那时的年纪,只是少女罢了。与夫君新婚后度过的、没有瑕疵快乐生活,仅仅十天。这十天,是我人生中最纯粹、最纯洁的十天。以后的日子,多如树叶,无数面庞和事件,偶然、必然地发生过,都被北风吹走,消失,黯淡。平静而清晰的温情日子,永远不复返了。

长广王府距离皇宫并不很远。人,特别是怀有复杂的心情的时候,感觉会很奇怪。会发现,有的时候,时间既短又长。

进入皇宫禁苑后,宫车并没有在李皇后应该居住的坤宁宫停留。奇怪的是,它一直朝静德宫驶去。

作为长广王妃,我婚前要熟悉皇族礼仪和宫廷常识。我知道,静德宫应该是我夫君的大哥、被刺杀身亡的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所居。文襄帝高澄死的时候,身份依然是魏朝的大丞相。文宣帝高洋,我夫君的二哥,代魏建立北齐后,追赠大哥高澄为帝。而大哥高澄的正妻元氏,容美德贤,乃魏朝孝静帝的亲姐姐。听说,当年文襄帝高澄做渤海王世子的时候,作为世子妃,她为高家这一辈生下第一个男孩,即日后的河间王高孝琬。那时,我的公公神武帝高欢还在世。世子生嫡孙,举朝皆贺。魏朝的孝静帝亲临其家,赠锦彩及布帛万匹。当时的大臣和魏朝宗室,纷纷有赠。仅仅一天之内,奇珍异宝,遍满十屋,盛况空前。

在我和夫君结婚的婚礼上,我见过这位文襄皇后一面。她不仅美貌非常,而且举手投足间那种皇族的气质,尤其让人心生敬意。那种纯粹鲜卑皇族女人的白皙,是一种光芒四射的、让人屏息的美丽。她的表情沉静,但顾盼流眸之间,艳光四射。即使是皇后礼服那么累赘繁冗,依然掩盖不住她美丽的身段和腰身的曲线。无论是侧面还是正面,她都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作为一个少女,乍看到这位文襄皇后的面容,我都惊讶得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进入静德宫外堂,车子停下。很快,有宫内女官过来,打开箱笼,给我换上薄薄的睡衣。几个女官的动作很迅速,手脚麻利,她们脱去我身上的王妃礼服,仅仅给我穿上单层的睡衣,里面连作为亵衣的抱腹都被脱去。

这,太出人意料了。见皇后,无论是文宣帝的皇后李氏,还是文襄帝的皇后元氏,都用不着**裸穿单层睡衣去见啊。我从来不知道宫内会存在这种礼仪。而且,这种薄如蝉翼的衣料,几乎完全透明。从前,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质地的衣料,但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穿过。我在闺房中做姑娘的时候,也没听说过哪位女性亲戚穿过这种质地的衣服。南朝的梁国,出产这种特殊的衣料。

在两个年纪幼小的宫女扶掖下,我被半推着往内殿走。

殿门敞开着,浓浓的酒气飘散在空气中。同时,有许多男人的叫喊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哀号以及呻吟的声音。

进入殿内,情景让我顿时窒息。我内心的惊骇,即使在十八年后的今天,睡梦之中,让我有时候仍然战栗不已。

在静德宫的大殿里面,我看到了我人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骇人的景象:整个大殿,有男男女女近百人,全部**。大多数人在**。

我呆立在当地,觉得自己马上要昏死过去。在最恐怖的梦中,我也不会想象到这样的情景。

文宣帝高洋远远看了我一眼,没有马上过来。

他踱到一个一直长发掩面跪伏在地上不动的女人身边,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她,呼喝她抬头。天啊!那个人竟然是皇帝的嫂子,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

鞭子落下,脆声响亮,她痛得差点跳起来。颤抖一阵过后,她依旧跪在当地,也不敢哭出声来。

那样美若天仙的高贵皇后,竟然像一个下贱的婢女匍匐在殿中的地上,浑身**。她绝白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我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身上的睡衣。我喘不过气,几乎立时昏过去。

皇帝四周寻找着什么。他揪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到元氏身边,命令那个女人骑上去,命令她骑到元氏的背上去!

待那个女人转头的时候,我认出来,她是魏朝孝静帝的女儿,安德公主。从外表看,她当时似乎也只有二十岁不到。先前在我的婚礼上,她也出现过。

两个完**体的女人,一个是大北齐文襄帝的皇后,一个是魏朝的安德公主②。这两个人的辈分是姑侄,她们被迫,在大庭广众下互相骑压,饱受天大的羞辱。

安德公主无声地哭泣着,很不情愿地骑在了她的姑姑文襄皇后元氏身上。天可怜见,她把两脚支撑在地上,以来减轻自己的重量。

文宣帝高洋哈哈大笑着,狠狠抽打着他的嫂子文襄皇后,迫使她像狗一样匍匐移动。两个身材高大的胡人士兵得命,以畜生一样的**跪姿跟从,轮流把他们硕大的**捅进艰难在地上爬动的文襄皇后的身体中。他们肆行**的同时,用力拍打着她雪白的臀部,苦辱这位尊贵的女人——魏朝公主、魏朝孝静帝的亲姐姐、北齐的文襄帝皇后。

在皇帝安排下,又有一个士兵用葛条做的绳子勒住文襄皇后的脖子,牵狗一样牵引着她。士兵拖着她,时而向前,时而向后,不停折磨她。

哭泣不已的安德公主被皇帝从文襄皇后背上揪了下来,扔在地上。很快就有三个禁卫军士兵上来,在原地粗暴地开始对这位金枝玉叶进行**。

整个大殿,就是一个男女**的阎罗殿。哭嚎声、喘息声以及兴奋的叫声响彻殿宇。

这对姑侄的哭泣和哀号,使得醉醺醺的皇帝更加兴奋。他冲上前去,推开正在猛力奸污文襄皇后的大个子胡人,自己开始在他嫂子的身上**,嗷嗷狂叫:“我大哥从前奸污过我的妻子,现在该我报还了!”

跪伏在地上的文襄皇后头深深垂下,她的蝉鬓散乱,全失形状。而她当日用乌膏点染的“嘿唇”妆饰,被泪水完全弄乱,蹭到脸颊上面,如同泥浆迸溅般。

我完全被吓傻了,瘫坐在地上。

冰冷的殿石,激得我陡然清醒。我赶忙跪在当地,屏息匍匐,不敢再看殿中的场景。

过了一会,我最害怕的时刻来临了。两个胡人士兵冲到我面前,撕扯掉我身上的睡衣,把我按到地上,准备奸污我。

我尖锐地哭嚎,声音完全不似我本人所能发出的。

这个时候,文宣帝手提一把长长的大刀,大踏步近前。两个胡人士兵未及站起,已经身上着刀。一个人被从肩膀斜劈成两半,另外一个人的脑袋被砍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很远,鲜血从颈腔中狂喷出来。

宦者和卫士们迅速上前拖走尸体,地面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清洗干净。

噩梦,噩梦。我吓呆了。第一次,平生第一次看到鲜血和杀人。

“何等鼠辈!这是我九弟的王妃,没有我的令旨,谁敢动她!”文宣帝呼喝道。

他山一样站在我的面前,自高而下看着我。

“抬头!”他命令道。

战战兢兢中,我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文宣帝**那丑陋昂然的**。然后,是他那双长满粗毛的遍布鳞片的大腿。

我多次作呕,随即被更迅速的捅塞止住。昏乱中,我任人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放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皇帝肥壮的身体山一般扑上来,开始粗暴地**我。

我不敢反抗,不敢叫出声,也从来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姿势。他是大北齐的皇帝啊!

剧痛袭来,我几乎昏过去。不久,我又被颠翻过去,**蕾眼的疼痛,实在超出我的忍受力。

我昏厥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长广王府。

我的夫君长广王坐在我身边,忧虑地看着我。

仅仅半天的时间,我仿佛从地狱中转了一圈回来。再见,差点成为永别。

夫君紧紧抓住我的手,用力握着。

我扭转过头去。我的心如死灰。我头脑中想到的,只是如何去死,如何了结自己被污辱的身体。

夫君哽咽着,说:“爱妃,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知道吗,我的一个堂姐参加宫宴后,受不了那种事情,回家自杀。我的二哥,皇帝,听说后暴怒,马上下旨杀了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为了我,为了我们,你要忍受啊……”

我年轻的夫君,说着话,滴下数滴热泪。

我的心一紧,内心的痛苦随着泪水全部喷涌而出。

本来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王妃的生活,仅仅一天之间,就变成了生存的挣扎。宫殿,锦衣玉食,侍从如云,所有这一切,都是实在的假象,它们可能瞬间全部灰飞烟灭。

我先前所有膨胀的幸福感,全部消失了,代之以无尽的对未来的恐惧。我深知,刚刚经历过的噩梦般的恐怖,仅仅是个开始。我所承受的,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痛苦,还有我夫君的痛苦。

我才十二岁,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完全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我曾经飘忽不定的、感觉不敏的身体,忽然变得实实在在起来。我下半身的疼痛,异常尖锐,异常清晰。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一种陌生的悸动,从我的肚腹深处苏醒了。它似乎是一种隐隐的焦虑,又像一种完全陌生的躁动,从我的身体最深的地方萌动。我被**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索求。

“好吧,你别担心,只要习惯,就好了……”我忽然说出话来,安慰着我的夫君。从我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我自己听着都全然陌生。

我,一个北方封闭的大族坞堡内长大的汉人女孩,忽然沉浸在对无数**的渴望欲念中。这种变化,即使是在今天,我自己依然感到震惊。

我的夫君长广王,相比他的兄长皇帝来,身体要差很多。他床笫之间的能力,与他的兄长也有天壤之别。甚至,同为兄弟,他的**也比他的哥哥小很多。

自从我入宫后,爱屋及乌,文宣帝对我的夫君非常满意,时常会赏赐他大笔珍宝和他临幸过的美女。但是,所有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夫君再不必为他自己的性命担忧。

文宣帝杀起兄弟来毫不手软,上党王高涣、永安王高浚一起被虐杀,连皇帝同父同母的六弟常山王高演,因遭猜忌,都多次差点被杀掉。所以,我的夫君,作为皇帝同父同母的九弟,因为有我,他的王妃,能在皇帝宫中得宠,所以,他脖颈上的头颅,一直安稳无危……

我的夫君日后能成为北齐的皇帝,我的功劳太大了。他深深知道,他能熬过他二哥文宣帝高洋的时代,最大的功臣就是我。所以,在我们的大儿子高纬出生的第二年,我们之间就有个秘密的约定——只要夫君日后能为皇帝,他会容许我做一切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事情。这种许诺,是为了酬答我在他二哥文宣帝时代对家庭的保护和我付出的血汗辛苦。我的夫君,说话算话,日后完全兑现。

大北齐的太上皇,我的夫君,现在安静地躺在巨大的棺椁之中,我没有悲痛的感觉,而是忽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我,身为皇太后,自己的亲儿子是皇帝,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所有从前的付出,我要得到加倍的补偿。

死亡,原来还可以点燃欲望。

我的肚腹发热,我的下身潮湿。

我走近棺椁,揽住正在棺前哭泣的和士开,示意他和我行欢。

太上皇的威严,或者是死者的威严,影响了和士开的**功能。他的**疲软而无力。

我蹲下身去,以那种从前让文宣帝高洋欲仙欲死的吸吮,把和士开带入放松的、忘我的欢快。

于是,棺椁旁边的**,也成为通向极乐永恒的严肃仪式……

我夫君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黑胖的身躯和癫狂纵欲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①指刚刚死去的高湛。

②高洋死后被谥为文宣帝。胡后回忆,所以可以称他为文宣帝,因为高洋已经死亡并得到谥号。

③从辈分上讲,安德公主还是高洋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