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偷瞄老大好几次, 也没读出对方在和席冶眉来眼去什么,赵东只得主动煞个风景,假咳两声,打断对方。

“开锁可以, 但里面是否安全, 我无法保证。”掌心翻转,顾琮正想将少年塞给自己的糖装进腕表, 手中却忽地一轻, 空**得很。

——看来这个副本,或者说这个副本的鬼, 不仅是个学人精,还非常小气。

短暂晃神两秒,顾琮面色如常地继续:“更何况, 非请勿入,违反规则的玩家, 很有可能在今夜被选中。”

昨夜他与席冶挤在一张**,后者就被拖进噩梦, 要说这其中毫无联系, 全是巧合,顾琮第一个不相信。

其他玩家也有同样的考量, 无限游戏里, 实力平平却硬要出头,往往没什么好结果,最终敲定和顾琮一起上楼的,只有席冶、唐燕、李杰和赵东。

至于程小蓉, 她其实很想跟着队友行动, 却又怕自己的霉运体质帮倒忙, 不得不忍住冲动。

但很遗憾,捏着铁丝跃跃欲试的席冶,并没能找到机会,实践顾琮交给自己的技能。

因为锁眼被堵死了。

201和202都是一样。

“痕迹很新,”嘴里叼着个型号迷你的手电筒,顾琮讲话稍显含糊,“有意思,像是专门在防我。”

侧侧身,他让出位置,随便剩下的人去检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无限游戏的商店,并没有万能钥匙之类的道具,想跳关开锁,全靠玩家的个人经验,顾琮说没辙,其他玩家也没办法。

强行破门,太容易在店主那边露馅。

“看来还有关键剧情要触发,”微微叹了口气,唐燕道,“系统是打定主意要我们的命。”

多在小镇呆一晚,便多一分危险,可如果每天能触发的剧情有限,哪怕他们再强,也要等到第七夜才能拼凑出真相。

这极其不利于规避死亡。

十几分钟前刚看过后巷的血肉模糊,众人也没什么吃晚饭的胃口,得知门打不开,都陆陆续续地回了房。

唯独席冶,从身后,轻轻拽住顾琮的衣袖。

“你想进去吗?”左手搭在老旧的黄铜把手上,黑发少年真诚道,“我可以打开它。”

顾琮下意识挑挑眉:“又是礼物?”

“是我力气比较大,”摇摇头,席冶解释,一本正经,“放心,只要你看着我,就不会被礼物吓到。”

这个副本好像有点害羞。

有玩家陪着自己的时候,它总是很正常。

而席冶的回答,也意外佐证了顾琮心里的猜测:鬼想封死一扇门有很多方式,堵锁眼,实在太像人的做法。

但顾琮却没打算利用席冶替自己开门,仅是抬手,揉揉少年的头:“会受伤。”

“回去吧。”

顾琮很清楚,自己远没有外表瞧起来那般友善温和,倘若系统要维持玩家的高死亡率,席冶却因为他,帮忙跳关走捷径,那么,只要对方是隶属无限游戏的NPC,就有超过八成的概率,会被系统惩罚。

两相比较,终究是席冶的安危更重要。

同副本的其他玩家,能救的他当然会救,救不了的,也是人各有命,问心无愧便好。

对于这个决定,识海里的0028一点也不惊讶:毋庸置疑,顾琮是它带过的宿主里,最善良的一个,可这种善良绝非圣父,长着牙齿,有棱有角,《异仙》小世界过后,对方向来能分清,自己更在意的是什么。

席冶却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会被拒绝。

鸦黑的睫毛扑扇了下,他抬起胳膊,小心翼翼,碰了下男人温柔覆住自己的手:“你不想通关吗?”

好歹也在许许多多个小世界里摸爬滚打过,顾琮立刻从少年的提问里,捕捉到自己想了解的信息:“有很多人要你帮忙吗?”

“曾经。”

犹如被磅礴的海水拍打冲刷,席冶脑仁突突地发胀,偏生,意识深处那些模糊的记忆好似被冲净的贝壳,一点点、变得愈发清晰。

罕见地沉默许久,他才点点头:“嗯。”

因为是异类,所以可以随便利用。

记忆里的那些人,面孔经常变来变去,嘴里却总是说着一样的话,连选择都相同。

那些人也曾做过和「蒋川」差不多的举动,哄着他,护着他,给他食物,或苦苦哀求、或故作隐忍,寻求他的庇佑。

然后,站在他遍体鳞伤的尸体前,居高临下地笑:“真可怜。”

“黑市买来的消息没错,他果然很好骗,几块糖就能被耍得团团转。”

“身为NPC却要帮玩家,脑子坏了?”

“管那么多,趁他和BOSS两败俱伤,赶紧补刀,这种能在不同副本里游走的bug,肯定能爆个好宝箱。”

“哎,昨天晚上他还陪我喝酒来着……”

“你心软了?还想不想回家?”

好吵。

累到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席冶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想。

刻着精美符文的匕首一寸寸钉进他的胸膛,似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生疼,假如有谁此时掀开少年纯白的衬衫,便会发现,他身上的致命伤,远不止这一处。

强电流导致的心脏麻痹、碳化纹路,子弹穿透又愈合的孔洞,喉结下方一道长而丑陋、打横的疤……

明明每回都是同样的结局,他却一次次遗忘,一次次上当,一次次落到如今的境况。

喉头涌起大股大股腥甜,溢出嘴巴,黑发少年条件反射地**了下,立时引来一片低呼尖叫:

“活着!还活着!”

“快按住他!”

“别被他跑了!”

硕大圆月低垂,照亮手脚都被扭断的少年,却照不亮以他为中心扩散的,浓重的黑雾。

【回来吧。】

【把他们都留下。】

【再走下去也是一样。】

浓雾中,无数或老或少、或尖或粗的声音窃窃私语,交织在一处,嘈杂得要命,黑发少年却没有任何回应,再睁眼,又是双清澈的眸。

……好疼。

叮当,匕首掉落,衣衫整齐地躺在尸体堆里,他起身,无意识抚上胸口,迟钝且疑惑:

疼?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

“席冶,”发觉少年在走神,顾琮稍稍提高音量,重复,“席冶?”

下一秒,原本对他亲昵有加的少年,忽地松开他,后退两步。

虚虚摩挲对方细软发丝的手尴尬悬在半空,顾琮微怔,却没恼火,反而将语气放得更加软和:“怎么了?”

骗子。

身上或新或旧的伤疤一股脑隐隐作痛,似乎在无声提醒着席冶,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往那些玩家也没有两样。

意外自己竟然会在活着时回想起过往,席冶思绪混乱,黑压压的凤眸里,本能地,泄出几分凶悍冷漠。

连带着走廊昏黄的壁灯,也跟着一下下闪烁。

类似的桥段在恐怖电影里往往寓意着不详,六扇房门,十余名玩家,唯有赵东和程小蓉探出了头:“老大?”

“没事儿,”不动声色挡住更靠近楼梯拐角的少年,顾琮回身,摆摆手,“电压不稳,等会儿我去找店主来修一下。”

手里紧紧攥着符纸的程小蓉:神他妈电压不稳,当她是第一次进本的菜鸟呢?

但既然老大这样说,应该就是不需要他们过去添乱。

“生气了?”担心这一连串异动会引来其他玩家偷听,顾琮弯腰,拉近自己与少年的距离,耳鬓厮磨般,故意装作没发现席冶的异样,帮对方甩锅,“副本在帮你报复?”

温热吐息随着男人的询问,一字一句轻缓拂过,记起自己这次戴着腕表,还没有露馅,席冶不自在地抿抿唇,莫名升起一丝心虚:

蒋川以为他是玩家。

所以应该只是单纯对他好。

“对不起,”知错就改,他诚恳道歉,“我就是突然心情很差。”

话音刚落,疯狂闪烁的壁灯,当即恢复正常。

「哼。」走廊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恨铁不成钢地翻涌了下,在顾琮警觉望来前,又速度飞快地抽身,重归平静。

“没关系,”体贴地放弃追问,顾琮嗓音低沉,笑,“谁都有心情差的时候。”

席冶的耳尖有点热。

过近的距离,让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蒋川」的声线是这样好听,分寸恰当的磁性,连带着自己的耳根,也跟着麻酥酥发痒。

可席冶到底没法儿再像之前那样坦然。

脚步后撤,他拢紧自己身上宽大舒适的外套,生怕露出自己的伤,生怕被男人猜到自己的身份,生怕对方也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玩家。

他并不畏惧死亡,却讨厌将来有一天,蒋川的脸,会同样布满那些疯狂丑陋的狰狞表情,讨厌那双让他感到温暖的琥珀色双瞳,变成失去神采的死鱼眼珠。

一想到这儿,席冶就越发觉得顾琮的身边待不得,恨不得立刻躲去下一个副本才好。

偏偏,在他想逃跑时,有谁不轻不重地拽住了他。

“小心点,”本就站在楼梯拐角附近,顾琮及时伸手,绅士地握拳,揽住少年的腰,“别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