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盟旧恨

萍院之中,本便阴冷,芷蘅所居最里间更是阴沉潮湿。

一夜之后,芷蘅越发觉得身上虚软无力,云儿脸上的伤,不是一时可以消去,又无医药,芷蘅与云儿起床后,各自梳洗,芷蘅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华美的裙裳,昨日晚宴,惊艳朝堂的一身,今日里看去却多了几分凄凉。

芷蘅与云儿站在窗前,望着院落中,侍女们忙碌的一早,心里不是滋味。

突然门声响起,芷蘅与云儿回身望去,只见彩珠走进门来,高挑着细眉:“杨妃,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燕妃、丽妃、豫妃都已向王妃问过了安,这就要送王爷出府上朝,怎么?杨妃倒是特别,在这里清闲。”

云儿欲要言语,芷蘅却拉住她,彩珠见状,冷冷说道:“怎么?昨天的教训还没受够?还要我教教你这奕王府里的规矩吗?”

“你……”云儿心里本便含着气,听她一言,几乎冲过去,幸被芷蘅拦住,芷蘅平声道:“我们这就去。”

彩珠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公主,再怎样你也是奕王侧妃,她一个婢女,竟与您这样说话?公主,若您在哪里都如此忍气吞声,那么日后……”

“好了云儿。”芷蘅打断云儿,她知道云儿气不过,可此时此刻,身为和亲公主,她又能如何?

“我们走吧。”芷蘅稍稍归敛了青丝,便与云儿一同出去。

萍院之中,忙碌的侍女看着她走过,眼神凉凉的,是啊,一个不得宠爱的妃子,与她们同居在阴冷潮湿的萍院,她自不能要求旁人尊重的目光。

奕王府,出了萍院,绕过一片矮林,便是一片偌大的莲花池,芷蘅想起昨夜,莲花的清香扑鼻,不禁驻足,观望一忽,汤汤碧波之上一道长廊蜿蜒,直抵莲池彼岸。

阵阵晨风拂过面颊,便是一阵清爽。

奕王府之奢华,甚至比得上大沅皇宫,曲水流**、假山叠嶂,连绵便似真实群峰,巍峨气势,淡淡雾霭迷蒙视线,长廊处,贴金描丹、雕龙镂凤。

听闻大沅朝,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龙为装饰,即使是王,亦不可随意雕刻、穿着。

但龙,在奕王府中却是常见的,这大概便彰显了这座府苑主人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

池中的令箭荷花次第绽放,碧叶纷纷,如女子舞动的裙摆起起伏伏,莲花姿态万千,各有芬芳,只是一眼望来,艳丽太过逼人,反而令人心烦意乱了。

芷蘅蓦地皱了眉,道一声:“走吧。”

云儿随着她,才走过长廊,便不知该往何处去,彩珠早已走得没了踪影,这奕王府,怕是比北冥皇宫都还要大,她们初来乍到,如何能认得路线。

“公主,我们……该往哪里走?”

云儿四处望着,芷蘅亦为难道:“这儿有两条路,我也不知要怎么走了。”

这时,有两名侍女走过,云儿忙上前问道:“请问二位姐姐,哪条路是去大门口的。”

两名侍女互望一眼,又看看云儿与一身华贵的芷蘅,怕是昨夜才当班下来的,并不在萍院之中,并不认得芷蘅。

其中一名指了指左侧的路:“从这儿一直走,穿过一片林子便可看到了。”

“多谢二位姐姐。”云儿道了谢,转身与芷蘅向左边那路走去。

亭台楼阁,移步换影,月季木香,争艳斗彩,琼花纯白,海棠馥郁,紫藤花缭绕之中,只见碧草茵茵,晴空如洗,缕缕细云犹若暮雪淙淙,流动于天际。

目所及处,一方高亭屹立碧空之下,那亭台,似以白玉石雕筑而成,远看便似嵌在一方蓝色晴空的宝玉,走近一些,又似超脱了天际,白得夺人眼目。

隐隐自清风中,有声响传来,芷蘅细细听着,好像是长剑飕飕生风。

忽的,想起那日客栈前的一场屠戮,心中猛地一抽。

连忙转身欲走开,回身之间,只见一缕寒光刺破宁静的晴空,划过眼前,便有寒气透襟冰冷。

“啊……”她闭上眼,一声轻呼。

“谁让你到这儿来?昨天如妍没有教你这奕王府的规矩吗?”语声呵斥,沉冷如石。

芷蘅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李昭南持剑而立,剑尖儿直指自己咽喉之处,晨阳缕缕金光令剑芒生寒。

持剑的人,眼神更似冰刀,虽是气度英杰,伟岸身姿,却掩不去满眼的沉冷,明明英姿遐迩、轩昂气魄,却偏偏如此令人望而生畏。

芷蘅定一定心神,方道:“教了,所以才要我一早送王爷上朝。”

李昭南唇际一勾,冷笑道:“送我上朝?你不知,我才战罢,父皇免我五日朝吗?”

芷蘅一惊,刚刚彩珠明明说要她准备送王爷上朝。

难道……

心知不妙,怕是中计了。

想起昨夜孙如妍的字字“教诲”,连忙回身而望,但见那方白玉凉亭,赫然写着试剑亭三个字。

心中一颤,转身再望李昭南,他一身紫色长袍,翩然风中,长剑在手,目光如潭。

一切再明白不过,自己轻易的便陷入了一个圈套。

芷蘅惘然一笑,低声道:“我并没看见你练剑,且我亦不知这里便是试剑亭,适才问路,有人故意引我来此。”

李昭南手上一动,还剑入鞘,嘴唇却挑着:“哼!你是说有人陷害你了?”

芷蘅冷冷看着他,不语。

李昭南淡淡道:“你可知偷看本王练剑,该是何下场?”

芷蘅扬眉看他,此时倒是有恃无恐:“大不了一死,又有何难?”

绝艳脸容、美冠尘寰,一双流水清眸,似可涤**尘世污浊,与那碧天如洗,相映成景。

李昭南冷肃目光里有片刻恍惚,他忽的笑了,走近她的身边,修长的指挑起她尖削下颌,柔腻的触感,冷傲的眼神,这样的场景,依稀曾见。

“这样的眼神……真让我怀念……”李昭南凑近身,低语在她的耳边,轻嗅她身上淡淡流香,“那天晚上,你也是这样的眼神……”

芷蘅心里一颤,他突地揽住她的腰,寒剑隔着裙裳,似依然寒冷入骨,他的笑容举止明明暧昧温怜,却令芷蘅身子颤抖……

“李昭南,你又要干什么?”芷蘅不相信他此时的柔情,李昭南挑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鼻息,冷峻幽深的眸光,他笑道:“你可是我的妃,我干什么不是都很正常吗?那晚……你简直风情万种,如今想起来,还令本王浴血沸腾呢!”

李昭南手臂一紧,芷蘅正欲言语。

却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急匆匆传来:“王爷……”

李昭南回身而望,眼神迅速冷下来,他放开芷蘅,芷蘅身子不稳,尚在适才的不知所措中,不能回神。

云儿连忙扶住她,看过去,只见孙如妍与彩珠姗姗而来,孙如妍状似万般抱歉的低下身:“王爷,如妍教导无方,让杨妃打扰了您,还请您勿要怪罪……”

出现的倒是及时。

李昭南冷冷一哼:“算了,以后多教着点儿便是了。”

他转身站在孙如妍身边,略略低身,轻声道:“你是故意的吧?”

孙如妍身子一颤:“王爷……”

李昭南唇角一勾,随即抽身而去,任凭孙如妍追上两步,也未曾停下脚步。

孙如妍转身看向芷蘅,眼神愤恨。

适才李昭南的一句,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故意?

他指什么?故意叫彩珠错传消息,再令人错指路线?还是故意在他温情脉脉之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无论是是什么,孙如妍都无法承受李昭南的冷漠。

她走到芷蘅身边,冷冷看她:“哼,你与王爷说了什么?”

芷蘅好笑她竟如此气急败坏,比起北冥后宫女子们看似波澜不惊的勾斗,实在太沉不住气。

“什么也没说,我想王爷如此精明之人,怎会轻易被谁玩弄于鼓掌?”芷蘅语声淡淡的,欲转身而去。

“站住!”孙如妍叫住她,恨声道:“果然是个狐媚子,都已沦落到这样的田地,还妄想着勾引王爷?”

芷蘅知道,原本,她是想要看一场好戏,看看李昭南是如何惩戒自己的,却不想李昭南竟与自己亲近,她自然慌了手脚,而不顾被看穿的危险冲出来。

想着,心里一冷,以李昭南的行事风格,适才他片刻的温柔,不过是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动现身而已,而并非对自己旧情重燃。

想想,他们之间又有何旧情?不过是一夜风流罢了。

孙如妍上下打量起她一身华贵,似乎还沾染着昨夜碧霄殿的奢靡,孙如妍冷声道:“妹妹如此绝色,再穿得这样华丽,只怕不合适了。”

说着,吩咐彩珠:“彩珠,带杨妃到我屋里,我为杨妃挑几件合适的衣裳。”

芷蘅心下一颤,心知此去定没有好结果。

她略微怔忪,孙如妍转身而道:“怎么?杨妃还要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自请你不成?”

彩珠道:“请吧,杨妃……”

芷蘅虽知道此一去,怕凶多吉少,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去,心里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里……是奕王府!

随着来到孙如妍房内,只见到其余三名侧妃皆在。

见孙如妍面色如霜,皆小心翼翼的退在一边。

孙如妍坐下身,喝口茶道:“彩珠,将屋里那几件衣裳给杨妃取出来,以后便不要穿得这样妖气,奕王府里可容不得这些个污秽气儿。”

一边燕妃开口说:“姐姐可别动气,这是怎么了?”

孙如妍只道:“你们几个可小心伺候着王爷,别叫一些人独个儿的将王爷的魂儿勾了去,到时候,可哭都来不及。”

三个人一齐望向芷蘅,芷蘅只是站着不语。

彩珠自屋内走出来,手捧几件素衣,孙如妍看了道:“这些个便送与妹妹了,可珍惜着。”

孙如妍眼眉一挑,彩珠走近芷蘅身边,将衣物递给芷蘅,芷蘅看一眼,那几件衣清素的颜色,只是单衣,一色的青、一色的月白、一色的蓝。

三件衣,倒也简单素雅。

芷蘅并不在乎穿什么,这些个无所谓。

“谢王妃赏。”芷蘅接过,孙如妍却道:“既然谢赏,还不换上了,给我瞧瞧?”

芷蘅还不及言语,孙如妍便命令秀丽道:“秀丽,还不跟彩珠一起帮杨妃更衣?”

秀丽会意,上前与彩珠交换个眼色,两人便一齐出手,欲要脱下芷蘅身上衣裙,芷蘅大惊,此时才明白孙如妍真正用意,这里,不但有侍女侧妃在,更有守卫门前赫立,在这里脱衣?如何使得?

芷蘅挣扎,情急之下,推开彩珠,彩珠跌倒在地,芷蘅上前,高声道:“王妃,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孙如妍幽声道,“有何不妥?我赏你衣裙,你要看你穿着合不合身。”

此时,彩珠已从地上站起,与秀丽一齐用力,芷蘅一边挣扎一边说:“王妃,妄你乃名门贵族,却不想如此心胸狭小,尖酸刻薄!”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孙如妍厉声向外喝道,“来人,将这贱人的衣服给我脱了!”

门外守卫立时涌进来,为首的两个看看芷蘅却也迟疑不敢动手,孙如妍喝道:“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李茂!”

芷蘅眼见来者皆是男子,一个个脸上神情复杂,既有一些期望亦有一些畏惧。

如此绝色女子,若是赤身**,该是如何诱人的春色?但,这个女子乃是奕王的女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即使是被孙如妍点名的李茂,孙如妍的贴身侍卫也不敢妄动。

这时,云儿终于不能忍住,冲上前跪倒在孙如妍脚下:“王妃,请您饶过公主吧,公主她……”

“放肆!”孙如妍声色俱厉,阴恻恻看着云儿,“昨儿个才教训了你,今儿个还是这般放肆!公主?在这奕王府里哪儿来的公主?”

说着,孙如妍沉一沉气,道:“彩珠,昨儿个,杨妃是怎么说来着?定要严加管教这丫头,如若不然……”

孙如妍看向彩珠,彩珠会意,接口道:“杨妃说,如有下次,愿……以身受罚!”

四个字,一字一顿,芷蘅与云儿同是怔忪,孙如妍看向芷蘅,冷冷道:“妹妹,这话可是你说的,是与不是?”

步步陷阱,芷蘅却只有跳下去的命。

她点头:“是。”

孙如妍道:“好,既是如此,便不是我无中生有了,大家也都听见了。”

说着,看向李茂和其他侍卫:“你们几个,不敢碰奕王的女人,我不怪罪,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去取藤条来,这总不至于难为吧?”

李茂与守卫们相互一望,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拂逆王妃之意,于是点头称是,纷纷退下。

孙如妍又对秀丽道:“秀丽,去弄些盐水来。”

芷蘅与云儿俱是一惊,云儿连忙道:“王妃,王妃不可啊……公主……不……不是,杨妃身上怀着奕王的骨肉,可禁不得这些个……”

“骨肉?”

此话一出,孙如妍更加面如铁色,其余三名侧妃亦是满面阴沉,芷蘅感到整个房间中似乎透不过气,孙如妍打断云儿,一掌挥在云儿脸上,“哼,拿个没出世的来要挟我吗?”

云儿本便红肿的脸再遭一掌,吃痛轻吟,芷蘅连忙道:“王妃,我杨芷蘅说过的话,自然算数,王妃责罚亦决然无错,只望王妃手下留情,不要再责打云儿。”

孙如妍轻轻一笑:“好,便饶了这丫头,也免得有人说我尖酸刻薄。”

正说着,李茂取来了藤条,秀丽亦取来了一盆盐水,孙如妍缓缓坐下身,悠慢道:“杨妃,想你堂堂公主出身,这藤条的滋味儿恐怕没尝过吧?”

芷蘅侧了侧头,厌恶的避开她挑衅的眼光,冷笑不语。

孙如妍倒也不气,一副巧笑嫣然:“呵,到是个倔强的主儿,有意思。”

说着,眼神冷下来,向李茂一瞥:“还不动手?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李茂正欲动手,身边燕妃便站起身来:“王妃,却只怕打不得。”

孙如妍瞪向她,燕妃忙解释道:“杨妃这样绝色,王爷是怜香惜玉之人,若是打坏了脸蛋儿,王爷怪罪下来……”

孙如妍略微思量,彩珠道:“王妃,打不得脸,便打身子,打不得肚子,便打后背。”

孙如妍听了,微微一笑:“嗯,还是彩珠聪敏。”

说着眼神一动:“动手吧?没听到彩珠的话吗?”

李茂的眼神略微犹豫,对向芷蘅冷冷的目光,毕竟她乃奕王侧妃,身上还怀着奕王骨肉,就如奕王不珍爱这个女人,也总归不会连亲生骨肉也不在意。

见李茂犹豫,孙如妍冷了脸:“没用的东西!枉我一向器重你!”

一声呵斥,李茂终归挥起藤条。

浸过盐水的藤鞭抽打在身体上,撕裂般的疼痛,令芷蘅脸色煞白,一鞭挥下来,芷蘅便跌坐在地,藤条蹭着肩际打在后背上,一鞭过去,犹如烧红的刀子划过身体。

钻心的疼痛,芷蘅却紧咬牙关,背上虽如烙铁在烧,却不发出半点声响,她咬紧唇,唇上渗出血迹,芷蘅俱都咬着牙吞下去,云儿只在一边嘤嘤哭泣,芷蘅却不流一滴眼泪。

芷蘅仰首,只见第二鞭已高高扬起,眼看落在自己身上,她眼睁睁看着孙如妍的心腹李茂,似要将他的脸牢牢记住,眼神毅然坚决。

李茂不由得一顿,此时,只听门口有人高声叫道:“奕王到。”

孙如妍立时大惊,其余侧妃亦纷纷各自规整妆容,芷蘅华美的衣裙,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她挣扎着坐起身子,云儿连忙趁机爬过来,抱住芷蘅:“公主……”

“王爷……”屋内的人纷纷拜倒,芷蘅只见一角翻飞盘云袍掠过眼前,翻飞的衣角,精绣的盘云,好似那天晚上,她初次见他的情景,只是此时此刻,如此心酸。

她缓缓抬头,只见李昭南坐在上座,喝一口彩珠奉上的茶水,孙如妍连忙走到他身边,笑着说:“王爷怎么有空过来?”

“怎么?你这儿本王还来不得了?”李昭南一言,令孙如妍脸上一热,随即略有慌张的望一眼芷蘅,芷蘅坐在地上不能起身,虽然只是挨了一鞭,可那疼痛,令她难忍。

李昭南转眼望过来,深深的目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淡淡说:“这是怎么了?惹得你要如此动用私刑?”

孙如妍的狂妄在李昭南面前皆化作了温柔细语,她低低说:“这杨妃,仗着公主身份,根本不将我这个奕王妃放在眼里……我赏她几件衣裳,她反而嘲讽我。”

说着,竟捏了绣帕,假作拭泪,芷蘅倒是好笑,如此变幻莫测的样子,实在令她称奇。

李昭南眼光抬也不抬,并不看她,他起身走到芷蘅面前,看着地上狼狈的美人,背上衣装尽毁渗着血迹,他微微凝眉,抬眼瞪向执鞭的李茂。

那眼光如刀似箭。

李茂身子一抖,连忙跪下身去:“奕……奕王……”

李昭南的目光的确令人望而却步。

李昭南冷冷看着他,说:“谁叫你动手的?”

李茂跪在地上支吾不语。

屋内,熏香缭绕,却一时静默得恐怖。

许久,孙如妍才冷声说:“是我,王爷若要责怪,怪我便是。”

李昭南目如刀光,似乎要将此人千刀万剐,李茂略微抬眼,却被那目光再度迫使得深深压下头,一个七尺汉子,竟吓得发抖。

芷蘅看着李昭南的目光,竟有一瞬间恍惚。

李昭南却转身看向了孙如妍,她虽沉着脸,却也掩不去面上的心虚,李昭南缓步走到她身边,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孙如妍不敢直视李昭南的目光,只将眼睛看向别处。

“我当然要怪你……”李昭南淡漠说,“你可知那衣料乃齐豫进贡上等蚕丝冷绸,昨儿个宫廷盛宴,皇上赏下来的,这就给毁了,你说我要不要怪你?而且,我李昭南的女人,是谁说想打就可以打的吗?”

最后一句,一字一字咬出来。

他果然是够自负的男人。

孙如妍一惊,看向李昭南,随即竟娇柔的笑了:“王爷,您……您不要吓唬我?”

说着,全然不顾其余三妃,倚在李昭南身边,撒娇道:“那……王爷您说那衣服多少钱,我赔了就是了。”

孙如妍刻意忽略了李昭南最后一句。

李昭南哼一声,重又坐下身:“行了,弄的乌烟瘴气的,扰了本王喝茶的心情。”

说着,看向芷蘅,目光凉无温度:“你去吧,都散了,本王累了。”

云儿扶着芷蘅站起身,芷蘅看着李昭南,李昭南却不抬眼,静心喝着茶。

孙如妍站在他身边,小心看他神色。

芷蘅转身而去。

李昭南方缓缓移动目光,看着芷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孙如妍忙道:“王爷,我叫秀丽去沏一杯龙井,您稍坐……”

“不必了。”李昭南站起身,看向孙如妍,“如妍,不要做得太过,杨芷蘅我再怎样看不上,她也是我奕王的女人!”

孙如妍面如霜色,却只得诺诺低头:“是,如妍知错了。”

李昭南看一眼旁边怯怯站着的三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孙如妍叫道:“王爷,您……”

李昭南头也不回,已然消失在廊角处。

孙如妍一脸柔色终究变成阴沉,其余三妃自是识相的,见状连忙纷纷退去,彩珠道:“王妃,这些衣服……”

“拿回去!给脸不要脸,那就什么也不要穿。”孙如妍愤愤转身回房,留下彩珠与秀丽面面相觑。

夜晚,露浓花瘦。

萍院中,云儿用清水为芷蘅小心擦拭伤口,眼中含泪:“公主,这日后下去可怎么办?”

芷蘅凝着眉,明明疼痛难忍,却一声不吭,阴湿的屋内,潮气极重,芷蘅道:“云儿,将门打开些,有点憋闷。”

这间陋室并无窗子,若要通风,只能将门打开。

云儿拭了泪,转身去了,木门打开,云儿却惊愣在当地,月光如织,细细交错的树影凌乱眼前。

树影中、月色下,李昭南静静站在门口,依然冷漠的面容,依然幽深的目光。

“奕……奕王。”云儿愣愣道。

奕王?芷蘅回身,只见李昭南缓步走进屋中,伟岸身躯几乎掩住了华美月色。

芷蘅眯起双眼,默默注视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已残破的衣裙拉好,遮盖住**的背。

她并不行礼,只是冷冷看着他。

李昭南踱步至床前,低眼看着她,芷蘅面如白纸,颜色憔悴,绝色容颜似雨水打落的令箭荷花,娇弱却倔强。

李昭南伸手扯下她护住身躯的衣,芷蘅死命拉住:“你来做什么?”

李昭南手上用力,锦帛撕裂的声音入耳,原本便破败的衣裙,华丽的被扯落在地,身上只余一件纯白绣了含苞梅花的小衣,花吐胭脂、含苞待放,女子肤如雪,唇似丹,梅与嫣唇、肤与丝绸,相映做夜色里最旖旎的风景。

李昭南坐下身,修长手指抚上芷蘅白皙的背,他的手极暖,抚过伤处,竟不觉得疼。

“上些药,不然会留下疤,我的女人,身上可不许有半点瑕疵。”

李昭南说着取出碧玉瓷瓶,随即便有药味儿扑入鼻息,背上被清凉的药汁抹过,入骨冷冽,的确减轻了火烧一般的疼痛,如此立竿见影,该是极上好的伤药吧?

芷蘅稍稍斜眼看向李昭南,他的眼光盯在她的背上,专注的样子,似乎不再有严霜笼罩在俊朗的脸上,那份柔和与坚毅的脸孔融合得那样唯美。

李昭南突地转眼,与她对视,挑唇笑道:“盯着我干嘛?爱上我了?”

芷蘅立时转过眼,心跳忽然失速。

李昭南收起碧玉瓷瓶,起身道:“你不要误会,我今日来不过是告诉你一件事情。”

芷蘅抬头看着他,他的目光重归冷酷无情:“因为公主和亲,大沅与北冥结成姻好,两国结交,签订盟约,不日,北冥六皇子杨元恪便会到达大沅,与我大沅签订友好新盟……”

李昭南修眉一挑,玩味说:“你这位和亲公主,可谓功不可没,为北冥做出了莫大贡献,呵,岂能不出现在这样重要的场合?”

他上下打量她:“那时候,若还是这样憔悴的样子,不是丢我奕王府的脸?”

结盟!贡献!

芷蘅心中猛然一抽,李昭南高高在上的眼神斜睨下来,黑玉一般的眼眸却只照见自己失神的面容。

功不可没!

莫大贡献!

芷蘅只觉得可笑,自己对北冥的怨恨,不是自那晚之后,他便了然于胸吗?此时,结成盟约,听来如此讽刺!

李昭南,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要羞辱我,要我难堪,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北冥没有关系,甚至不会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如今……

芷蘅眼里有浓郁恨意,她攥紧双手,看着李昭南。

曾经被北冥皇室视为莫大耻辱的她,曾经过着暗无天日生活的公主,如今却要为了这样的家国,承受如此的艰难日子?

自己的不堪境遇,却换来了北冥的万世安平!

她不甘的咬唇,父皇、母妃,你们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而作为我,又凭什么为了北冥牺牲至此?

若说这艰苦日子是为了自己而已,她尚可以挨过,若说是为了北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平衡!

爱,无处安放。

恨,却不能遗忘!

芷蘅起身盯着他:“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李昭南眉峰一动,笑说:“就算是吧,北冥提出友好新盟,未免干戈,我只是劝说父皇答允了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做?”芷蘅看着他,她才不会相信什么未免干戈这类虚无的鬼话,他李昭南纵横沙场,难道还怕了北冥边陲小国?

李昭南冷下脸孔,眼眸凝冻:“我李昭南做事,还需要向你交待吗?”

背上的伤似再度牵动,芷蘅吃痛,眉心微皱。

李昭南淡淡说:“还是照料好自己,一月后,杨元恪还有你的旧情人赵昱卓都会到大沅来,那时候,我可不希望你丢我李昭南的脸!”

说完,他转身而去。

芷蘅追上两步,云儿忙抱住她:“公主,您……”

芷蘅这才惊觉,自己上身只着了小衣而已,芷蘅看着李昭南的背影,深埋心底的恨,被生生挖掘出来,暴露在清明月色下。

李昭南,你既如此看我不顺,为何不干脆放我走。

我宁愿,做一个乡野村妇,也再不愿意踏足皇城、甚至家国的恩恩怨怨之中。

可既然身在皇城,便必然不可抹去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痛!

月,冷冷挂在夜空。

清辉碎,夜色无声,落花纷纭,敲响了院落中落满尘土的风铃。

芷蘅转眼望向夜空,北冥国的方向。

一切,竟是这样可笑的轮回。

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舍弃一切,终究还是逃不开北冥牢牢的掌握。

自己终究被利用了。

始作俑者是北冥那些个贪生怕死的大臣,刽子手……却是李昭南!

月影中,一个人的笑影忽然晃过,芷蘅心里一悸,随而便是刺骨的疼痛。

六哥,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自照晚亭后,我便已决心将你忘记……

可殷殷梦中,月华灯里,忘字心上,是个亡,难道只有死去,才能将你彻底忘记吗?

恨不减,又添新伤!

芷蘅转身回坐在床沿上,一夜不曾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