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南将芷蘅抱进船舱,命罗永为芷蘅医治,罗永,他是第一次见,但见他一脸忠厚,为芷蘅诊脉之时,亦目不斜视芷蘅的绝色美貌。

看来芷蘅之言果然不错,世外确有奇人。

“芷蘅所中何毒?”李昭南急声问。

罗永却面色平静,淡淡说:“洋金花。”

“洋金花?”李昭南凝眉,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汗水涔涔的芷蘅。

罗永点头:“解毒不难,以人参为主,佐以半夏.陈皮.茯苓.甘草煎汤服即可,只是……”

罗永似欲言又止,紫樱接口道:“只是,杨妃她产后风湿、身子虚亏,心力交瘁、又遭毒害,只恐怕……”

紫樱亦顿了顿,望着李昭南焦灼的目光,方道:“只恐怕日后再难生育!”

李昭南心中一震,冷峻脸容豁然消沉,他望向芷蘅,她额上细汗淙淙,忽的一声疾呼:“昭南……”

李昭南奔到床前坐下,握紧她冰冷双手,这双手冷如冰霜,他的心却热火烈烈,他望着她,拭去她额上汗水,她额头滚烫,身子却似乎微微颤抖。

“奕王,只要服了药、退了烧,杨妃便可无恙……您……”罗永未及说完,一边的唐世言却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挥挥手,罗永与紫樱会意,退出舱去。

李昭南望着芷蘅凄艳憔悴的容颜,幽眸凝滞,骤然……心痛如绞!

这样的心痛,他自十四岁岁起,便再没有过!

他半晌未有一言,面色冷沉,情绪莫名。

一连三日,大船在江上漂泊,他守在芷蘅床边,始终一言不发。

罗永用药调理,芷蘅面色终究见了些许红润。

当九死一生,芷蘅缓缓睁眼时,第一眼,便映入李昭南通红的双眸,他棱角分明的俊容,仿佛有着疲惫不堪的倦色。

他几夜没睡吗?

芷蘅莹白素指抚上李昭南干涸的唇,挺拔如山的鼻骨,虚弱浅笑:“我昏睡了多久?”

声音绵软无力。

李昭南哑声道:“三天。”

“你三天没睡吗?”芷蘅眼里划过几丝痛色,心疼的望着他的疲惫。

李昭南不语,只是握住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轻吻落。

思及紫樱的话,他的心便忍不住疼痛。

芷蘅为他,已受了太多苦!决不能令她再得知不可生育之事!

他永远不会忘记,深牢之中,这愿与他共赴苦难的女子, 生死之间,这愿与他携手共赴的女子!

李昭南心中起伏,然面色却只是淡淡,他握紧她的手:“我们回家!”

回家!

陡然两行清泪陨落,芷蘅心内涌起莫名悲痛。

那个家,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不堪回首?

但,李昭南深潭似的眼里,浓情滚滚,她终究悲苦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此番出战,不算大捷,却诛杀北秦太子,收服北秦兵将上万,重创北秦,令齐豫自愿臣服于大沅。

奕王功勋未有减损,反而更盛。

奕王绝地逢生的段子,只需半日,便令大沅街巷口口相传。

班师回朝,进城之日,虽未有上次的十里红绫,列队迎候,但栾阳城百姓,还是尽数涌出家门,一睹奕王飒爽英姿。

回朝复命,李昭南脸色沉沉无光,严霜笼罩的眼,令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人人皆知,奕王这一战差点丢掉性命,而大沅迟迟不肯派出援军,见死不救,但纵是如此,李昭南却仍旧手刃霍乘风,收服齐豫,重创北秦,虽是艰难,却仍令人闻风丧胆。

李稔亦勉强含笑,客套一番,李昭南便再也没有多留,下堂回府,凌风傲踏着栾阳城散碎的金光,日色下,一身威凛的奕王,招摇街市。

“那便是奕王?”一女子远远望着,声色俱傲。

“是,郡主。”另一名女子恭敬作答。

“哼,我看不过如此,只怕是传言不实。”说着,转身而去,金红色绣文禾伫伫的短衣裙,微微拂动,身边的女子连忙跟上几步,追了上去。

李昭南必须立时回府,芷蘅已先行回去,只怕孙如妍又会有所为难,她身子尚且虚弱,虽自己已一再嘱咐,自己回去之前,即使再想见孩子,也不要与孙如妍正面冲突。

奕王携杨妃回府,府内早已传扬开来。

其实,早在霍乘风修书大沅,言杨妃之亲,奕王天府中,便早已流传各种传言,杨妃,应该早已死在了那茫茫雨夜,可她不但安然归来,竟……还与奕王一起!

孙如妍焦虑万分,直到听见李昭南回府,才匆忙出门迎接。

四名女子,依然各有妖娆,却惟独孙如妍面色苍白如纸。

李昭南低低看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直落在不远处,一树山茶下,那蝶衣女子,一身翩然,目光若水潺潺,山茶怒放,皆不及她眉间一点妩媚。

芷蘅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后是李民寸步不敢离的保护。

李昭南走过去,伸出手:“跟我来。”

他幽眸冷冷的,可掌心却温热无比,握紧芷蘅纤柔玉指,芷蘅无需侧眸,亦能感到一道道尖利如刀的目光正向自己而来。

莫名的,心中有种异样情绪。

本欲挣开李昭南的手,却倏然紧握他,她淡淡回眸,目光清冽,正对上孙如妍一双妒火中烧的眼,她却笑颜莞尔,霎时间,便是天雷地火的激烈。

这样清淡的目光,反而令孙如妍更加恼恨。

但,李昭南在前,偏偏拥着那蝶衣女子而去,她们……便只能趋步跟在身后,偌大的奕王天府,繁华似梦,金煌如鎏,第一次,芷蘅感觉这景色,如此鲜丽。

正堂厅中。

李昭南稳稳端坐,身后的女子,花容尽是苍白。

李昭南向她们一一扫过去,冷冷道:“如妍,我不在时,府中可有大事发生吗?”

李昭南沉静的口吻,反而更令人心惊胆寒。

每每,他这等平静的样貌,便预示着不可预期的风暴。

孙如妍望芷蘅一眼,颤声说:“杨……杨妃妹妹诞下一名男婴,只是不知这孩子……”

事到如今,索性咬牙。

孙如妍抬首,竟对向李昭南道:“只是不知这孩子,可是我王府血脉!”

忽的一声脆响,孙如妍只觉面颊上生生烧痛,一声娇呼,整个人直跌出去。

立时,厅堂之中,人心俱颤。

便连芷蘅也是一惊非小。

孙如妍震惊的抬头望着他,李昭南一掌力道之强,竟令她半晌竟不能起身。

“王爷……您……”

李昭南目光肃然一厉,望向她,“孙如妍,你自作主张,派人诛杀杨妃不成,又令人追杀至客栈,便连本王派去保护之人,亦被你灭口!对不对!”

孙如妍身子僵住,立时垂首,不敢直视李昭南的眼睛。

李昭南倏然将手中杯盏打落,杯盏碎裂的声音,似震得天府动**。

“王爷,我……我冤枉,我……”

“孙如妍,事到如今,还不认错,冤枉?”李昭南侧眸望向芷蘅,芷蘅泪水已落,衣袖紧紧攥住,她面色苍白而痛恨。

想必那一夜,她一定痛苦至极、身心俱损!

“杨妃便在此,你还敢狡辩不成?”李昭南一字一句,令孙如妍大惑不解,她厉生生望向芷蘅,短短几月,她是用了什么手段,竟令李昭南如此信她?

“王爷,你怎可偏信一面之词?”

“跪好!”李昭南一声呵斥,孙如妍大惊,捂住红肿的脸颊,怔愣不语。

身后三名妃子亦是面面相觑,从来,无人见过李昭南如此与孙如妍讲话,即使,他对孙如妍亦是冷冷的,没有特别,却从不曾若这样的呵斥!

孙如妍毕竟是重臣之女,关乎重大。

一时之间,气氛僵凝。

芷蘅隐隐一声抽泣,便更显得凄楚万分。

孙如妍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凝聚:“王爷,你……要我跪着?”

说着,才想起起身,指向杨芷蘅:“为了这个女人?”

李昭南眉目如刀:“对,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王爷,你我夫妻多年,你竟信她而不信我?”孙如妍几乎不可思议,她眼里亦有泪水,冷冰冰的。

李昭南冷哼一声,目光玩味:“我的女人,我最了解!”

孙如妍眉一涩,怔然半晌。

李昭南目光用意深深,逐渐,那抹玩味便化为一柄寒刀直插孙如妍心房!

“来人……”李昭南大喝一声,屋外连忙跑进两名侍卫,跪倒在地。

李昭南直指孙如妍,吩咐道:“将王妃带到静安堂,礼佛诵经,面壁思过,七日不得踏出半步!”

侍卫一听,略微怔愣,李昭南目光射过来,侍卫连忙垂下眼,诺诺应了。

“王爷……”孙如妍面色潮红,几乎气结,却说不出半句话。

李昭南深深的看着她,冷如冰霜:“七日之后……若还无悔改之意,恐怕这奕王妃的位子,你便要让贤了!”

一句,几乎惊起屋内每一粒尘埃。

孙如妍惊怒杏目颤抖不已:“王爷,您……您竟如此……”

身边彩珠拉一拉孙如妍衣袖,孙如妍本欲争辩,却强行压下去。

她亦知道,与奕王争辩,下场会十分凄惨!

她愤然转身,甩开身边侍卫。

众人面面相觑,其余三名妃子更加心跳如剧。

燕妃惶然不安的望向芷蘅,身子瑟瑟而抖。

芷蘅却顾不得她,只颤声道:“昭南,孩子……”

一句,更令屋内之人无不讶异!

昭南,如此称谓,这世上有几人能获此殊荣?

孙如妍亦豁然回头,怔愣的望着芷蘅,侍卫几声催促,她皆似不觉!

昭南!

自己嫁给李昭南多年,亦不曾呼唤他的名字!

心跳不能平息,紧紧攥住衣袖,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切怎么会是这样?

她咬唇——

那个女人,是蛊惑人心的妖女吗?

怎么只是这几月的功夫,仿佛天地俱都变了颜色!

李昭南随而望向燕妃:“孩子呢?”

燕妃早已怔怔然,颤抖难言。

李昭南追问一句:“说话!”

他知道,燕妃素来是孙如妍心腹,孩子的事,她定然知晓。

燕妃语声吞吐,连忙道:“孩……孩子在……在奶娘那里,在……在王妃……王妃屋里!”

李昭南瞥她一眼,回身拉住芷蘅,他一言不发,只用坚定的眼神望她,芷蘅心绪早已失控。

她身子明明虚弱不堪,却步步紧跟上李昭南昂扬的步伐。

孩子,这几个月来,该是长大了许多。

可是,她却一眼都不曾见过他!

想着,泪水便簌簌而落。

孩子,娘回来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孙如妍的房间,她再熟悉不过,她曾在这里度过了噩梦一般的时刻,可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幸福。

她看见了她的孩子,她和李昭南的孩子!

这是第一眼,他安静的躺在奶娘的臂弯中,发出嘤嘤的声音。

芷蘅几乎是冲过去,奶娘却警惕的向后撤步,凝眉看着芷蘅。

芷蘅一怔,虚弱的脸色有微微苍白。

李昭南缓步走过来,奶娘望见,赶忙施礼:“奕王……”

这个奶娘,李昭南见过两次,在李昭玉的府中!

“把孩子给杨妃,杨妃才是这孩子的娘。”李昭南说得平静,眼光却亦望向了孩子,对于小孩,他亦是陌生的。

自己虽妻妾成群,可常年令她们用药,而未曾有孩子出生。

他的眼光有些微复杂,奶娘向芷蘅望过去。

芷蘅一身清雅,却更显得她容颜绝美。

难怪这孩子生来便如此俊俏可人。

奶娘依然站着不动,李昭南眉眼一肃:“你没听到本王的话吗?”

奶娘心上一颤,这才缓步走过去,芷蘅早已等不及,可纤细手指才触及绵软的包裹,孩子却突地放声大哭。

芷蘅连忙缩回手,初为人母的她,失措的望着奶娘。

奶娘嘴唇微微一挑:“这孩子生来便跟着王妃,很奇怪呢,只有王妃抱着才能睡着。”

奶娘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一边说。

芷蘅心中仿佛被尖锐的刀一刀割破。

血水一点点渗出心,自眼眶涌出。

奶娘的神情和孩子渐渐安稳的样子,令她心如刀割!

是的,自这个孩子出生,自己从没有抱过他,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

纤瘦的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李昭南骤然蹙眉,望向一边状似悠然的奶娘:“把孩子给我!”

奶娘身子一抖,随即笑融融的说:“奕王,许是……许是孩子还小,认生呢……”

李昭南冷眉肃然:“本王不信这个邪!”

奶娘干涩的笑,将孩子递向李昭南,李昭南小心接过,这双持刀握剑的手,触及如此娇软的小身躯,竟亦有些微颤动。

粉嫩的小脸儿,眼睛一眨一眨,眼角还有泪痕,那雪白晶莹几乎透明的肌肤便与芷蘅一摸一样。

李昭南心中顿时涌起莫名震动。

他,从未想过会要一个孩子。

他不愿他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

曾经,孤独走过的二十几年,他都是一个人,如今身边有了可以为他而死的女人,竟还有一个如此可爱俊俏的儿子!

从来面如铁色,此时却有一脉温情漾在深黑的眸底。

孩子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如一颗璀璨的黑色琉璃,多么的像芷蘅?

很奇怪,这个孩子,躺在李昭南怀里,竟异常安静,只是慵懒的打个哈欠,似是好奇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动。

李昭南竟有一丝笑意轻轻挑起,他抱着他,便不如他战场上舞刀弄枪的从容不迫,还是有些微局促。

芷蘅看着,心底软绵绵一片。

泪水不停陨落,可心中滋味却百感交集。

苦涩,因着她竟再也不敢走近孩子一步,生怕惊吓了他。

喜悦,因着李昭南如此小心翼翼的神情,亦生怕吓到了他。

见芷蘅泪光盈盈,面色如雪。

李昭南缓缓敛笑,一步步走近芷蘅。

芷蘅却惊觉,猛地后退。

“芷蘅,你看,他不怕了……他也没见过我,不是吗?”李昭南走近一步,芷蘅便后退一步。

天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疼痛。

她有多么渴望抱住自己的孩子,可是……

适才的一幕深深刺痛她的心,她怕只要她靠近,孩子便会惊吓得大哭。

奶娘在一边嘲讽一笑,又故意上前说;“奕王,还是给我来抱吧,孩子这样,定是不舒服的……”

“不必!”李昭南忽的声色俱厉,冷酷的眼神,令奶娘身子剧烈一抖,怀中的孩子亦被这一声吓到,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令芷蘅精神一动,连忙上前,只见孩子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儿落下,可怜兮兮。

与生俱来的母性,令她再顾不得,她伸手去抱孩子,触及他身子的刹那,仍有微微迟疑。

李昭南望着她,她亦举首望他,他的眼神里,是坚定不移的光芒。

芷蘅轻轻抱住孩子,柔软的小身躯,如棉絮一般。

孩子哭闹不止,芷蘅以泪湿的脸颊轻轻触碰他的脸。

“杨妃,还是……”

奶娘欲要上前,却被李昭南一个目光迫住不敢再动。

芷蘅触及他凉丝丝的小脸,娇嫩脆弱的生命,在母亲温柔的抚慰下渐渐安静,

孩子,你是与娘一起经历过那段苦痛的,不是吗?

娘会更爱你,不会再令你吃苦。

也不会让你如娘一样,辛苦的长大。

泪水不期然落下,湿了孩子安静的小脸儿。

“便叫他佑宁如何?”

素腰忽而被温暖的臂弯拢住,芷蘅只是止不住泪水掉落,她不语,紧紧将孩子抱着,这饱经劫难方难得的重聚,令她心内百味杂陈。

李昭南,手指轻轻触摸孩子胖嘟嘟的脸,微笑说:“佑宁,我只愿上天佑他一生安宁,别无他求!”

芷蘅的身子一抖,目光终究凝住,良久,她回眸望他,但见他眼里仍是不可见底的深邃,只是那眸中的冷漠,早已融为脉脉爱怜。

她亦不曾想到,李昭南这样的男人,对于孩子的寄望,竟如此简单而平淡!

豁然忆起李民的话,一字一句都如此恸人。

李昭南那亦如自己一般不堪的过去,注定令他们心脉相连!

她不自觉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想要依靠他——

一生……一世!

死而复生的杨妃与奕王同归,已令天府之中沸沸扬扬,孙如妍又被勒令面壁,更令人议论纷纷,最为离谱的传言,杨妃乃是妖女在世,以媚术令冷酷的奕王意乱情迷。

如此风光的回归,自不可再住在萍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昭南并未为芷蘅另行安排院子,而是令她与自己同住在福腾阁,孩子也一并带过来,另行找了奶娘,与云儿一起带着。

可如此殊荣,芷蘅却终日心事重重。

夜色旖旎如水。

奕王天府华彩璀璨,福腾阁半明半灭的灯辉流泻在窗纸上,月白如雪,微明处,隐约可见窗外摇曳的树姿。

“你似乎很多心事?”李昭南声音凉凉的。

如今,他给了她万般荣宠,可是为什么,她却依然如此闷闷不乐。

芷蘅望着窗外,摇首道:“我只是怕……”

“怕?”李昭南豁然扭过芷蘅身子,令她含水雪眸与自己相对,“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芷蘅忽的郑重道:“昭南,我想,我还是搬出去,你另找个住处给我的好。”

李昭南一怔,冷了脸色:“为何?你不想与我同住?”

芷蘅惘然一笑,目光有淡淡忧伤。

她如何不想?她怎么不想?可是李昭南,注定不是情有唯一的男子!

如此招摇,却只怕引来不必要的祸患。

“昭南,你自小亦在宫中长大,女人间的手段,你亦是见过的,我只怕……”

一语未完,便有湿凉的触感袭上柔唇。

李昭南忽然将她身子搂紧,轻轻吻她,随而热烈的噬吻她娇柔嫣唇。

芷蘅几乎窒息,身子亦被紧紧箍住,她从起初的顺应,到后来不可忍耐的挣扎。

“李昭南……”

她喘不过气,纤手抵在他的胸口,李昭南忽的握紧她,许久,才放过她已微微红肿的唇瓣。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我就偏偏要你住在我身边!天天看着你,不让你想别人!”

“李昭南!”芷蘅骇然,情至此,爱如今,他竟还要说这样的话!

她不禁有些微气郁,欲要起身,李昭南却狠狠将她按住,芷蘅挣扎说:“你……弄疼我了。”

李昭南看着她,重又吻落在她的唇际。

这一次,轻柔的触碰,似在安抚适才激烈而留下的痕迹。

芷蘅起初不应,扭头避开,但终究,融化在他的一片缠绵中,微微启唇,与他痴痴交缠。

她不再挣扎,他亦温柔更深。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际,轻声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亲自保护你!”

心内最后一丝柔软被轻易触动。

一句亲自保护她,泄露了他心底深埋的愧欠。

原来,他一直都在介意,没能好好保护她!

“昭南……”芷蘅几乎落泪。

却再被他温柔的吻住。

她微微闭目,心中涌起万千波澜,她紧紧抱住李昭南的背,泪水终究簌簌。

从来,没有人如此为她,从来,不曾体会这般用心良苦的爱怜。

尽管他的爱,总隐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可他爱她,她却已深信不疑!

但,心内却总有莫名忐忑。

她说不出为什么,从没有幸福过的她,却只怕一切繁华,终究似梦……

七日,不过弹指。

芷蘅在幸福中,几乎忘记了时候。

除了必要,她极少踏出福腾阁,李昭南此举虽说是为保护自己,可无形,亦将她重新推到风口浪尖。

可芷蘅知道他亦没有办法,事已至此,即使自己搬出福腾阁,也是少不了麻烦,没有李昭南在身边,想孙如妍会更加肆无忌惮。

“妹妹好清闲。”

正自想着,便听身后孙如妍的声音淡淡响起,芷蘅一惊,抱着熟睡的孩子,回头望去。

深秋,浓艳山茶几乎谢了,偶尔坠落的花瓣与秋叶簌簌如雨,交缠出一副凄美的风景。

只是芷蘅莫名心寒,孙如妍脸上神情似血色的山茶花,冷意森森。

“王妃。”芷蘅低声叫道。

一边的云儿亦施礼,便忙接过熟睡的佑宁。

芷蘅示意云儿带着佑宁先走,云儿会意,转身而去,孙如妍却一声喝住:“站住。”

芷蘅心一惊,她已尽量避开其他妃子,只呆在福腾阁中,却不想孙如妍还会找上门来。

在北冥国自小的隐忍退避,令她不习惯争斗。

想来日后,与孙如妍等人亦是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见面怕是不可能。

随即静静说:“王妃,孩子睡熟了,外面寒,只怕会着凉。”

孙如妍瞪她一眼,冷声说:“怎么说,我也是奕王妃,你也要叫我一声姐姐,怎么?我想看一眼孩子,你却是这样无礼的吗?”

芷蘅平声说:“王妃多心了,芷蘅确不知王妃前来是为看佑宁,且佑宁才睡了,秋深寒重,只怕孩子受凉。”

孙如妍挑眉看她,冷笑道:“呦,你带孩子才几天?呵,佑宁之前一直跟着我,难道,我会不比你了解?”

心内被猛的一刺,芷蘅面色微微一滞,孙如妍缓步走近云儿,看着云儿怀中安睡的孩子,她伸出手,云儿下意识向后退去,孙如妍立时横眉道:“怎么?是不是以为进了这福腾阁,你们……便是飞上枝头了?”

说着,将孩子强行抱过,挑眉看向略有焦急的芷蘅:“杨芷蘅,是不是觉得王爷很宠你?甚至觉得王爷……爱上了你?”

芷蘅不语,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佑宁,她生怕孙如妍存心报复,会伤害到孩子。

孙如妍被李昭南当众斥责,心中自然有气,可她如何羞辱自己,如何报复自己都无所谓,她只是希望不要牵累到佑宁。

孙如妍看出芷蘅的忧虑,唇角微动,抱着孩子向花圃边踱去,芷蘅连忙跟过去:“王妃,小心……”

眼见孙如妍冷菊绣鞋踢在一块凸起的石上,芷蘅踱步上前,孙如妍却稳住身子,不令芷蘅触碰到孩子。

芷蘅终究凝了眉,肃声道:“王妃,您心中有何怨愤尽管向我,请不要牵累佑宁。”

“杨芷蘅,这话可说得重了呢!我岂敢牵累到佑宁?佑宁……可是王爷唯一的孩子呢……”孙如妍娇柔的声音,尖细刺耳,她高挑着眉,忽的环望福腾阁风景秋意。

“这里……我确也是很久没来了。”孙如妍声色悠悠,芷蘅却焦急的看着她怀中的佑宁,不时提点她小心,“王妃……”

“杨芷蘅,你知道,在你之前,这个福腾阁中,住着谁吗?”孙如妍唇角含笑。

芷蘅一怔,但见她面色嘲讽,轻声说:“江沄,天府之中第一位奕王妃……”

她目光深深,高挑细眉:“杨芷蘅,你可听说过,当年江沄亦是这般,隆宠正盛,如鱼得水,自以为得到了奕王的爱,忘乎所以、目中无人,呵……”

孙如妍将孩子稳稳的交还在芷蘅手中,微笑的唇贴近芷蘅耳边:“可是王爷……还是亲手杀了她!”

芷蘅身子一抖!

骇然举首,她只看见孙如妍渐渐绽开的笑颜,阴森似鬼,那双原本艳美的眸,无端端沁了冷冷光色。

“近几天,王爷是不是很晚回来?呵,可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孙如妍看着惊惧万分的芷蘅,忍不住得意的掩唇轻笑,“咱们奕王可是风流倜傥呢,阿(ē)那国公主容嫣非指定要奕王共商结盟大计,呵,妹妹以为这男男女女的……会只是就盟约而整日在一起吗?”

她说着,干笑几声,霍然转身离去,笑声回**在秋意里,刺进芷蘅心中,芷蘅久久立在当地,不能回神。

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身子忍不住瑟缩。

一语惊起前尘旧事——

不错,她说的没有错。

缱绻的幸福,几乎令她忘记了关于李昭南的种种传言。

冷酷无情、嗜血残忍的奕王曾亲手诛杀自己的发妻,这在各国间都不是秘密,甚至一时风传。

可,自见到李昭南,便被种种的意外与复杂的情愫纠缠。

当她恨他时,他却缱绻情深。

当她爱他时,他却又若即若离。

不错的,这几天,李昭南会很晚回来,每当回来,亦是一身疲惫,满眼倦色,很少说话。

心中倏然有一丝不安涌动,纠缠住内心深埋的自卑。

是啊,上天怎会如此轻易的让她得到这样多的幸福?

李昭南,那个如神一样的男子,又怎么会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

山茶尽谢,满目凄凉。

芷蘅站在当地,许久未曾挪动脚步,山茶花落了满地,堆积作脚边零落的悲伤。

她默然望着,这一切,难道竟果然只能是繁华一梦,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这一晚,异常漫长,芷蘅令奶娘抱了佑宁先睡。

自己靠在床边,静静等着李昭南回来。

脑海中却不断盘旋可怕的念想,只要稍稍闭眼,便会浮现出一张女人哭泣的双眼。

她会被惊醒。

孙如妍的话以及从前种种传言交织成心底最深的疑问。

亲手杀死发妻!

如此可怕的男人,却与躺在自己身边,纵然霸道却深情切切的男人,落差如此?

门外传来缓缓脚步声,心绪不宁的芷蘅起身披衣下床。

才走近门边,便听得门外李民的声音急切:“奕王,容嫣非公主为何定要如此?”

容嫣非?

熟悉而刺耳的名字!

白天里,孙如妍得意的脸孔乍然脑海。

果真,有一个容嫣非存在是吗?阿那国公主?

李昭南声音沉沉的:“这女人倒是有意思,她既愿与本王兜圈子,本王也乐得与她周旋。”

“这阿那国也是奇怪,怎派个女人来与奕王谈判?”李民大惑不解。

李昭南却笑笑:“李民,这个女人可不简单,阿那国公主容嫣非,文武双全,才貌俱佳,性子孤傲,年近双十却仍未出嫁,更热衷于政事、战争,去年阿那国一统番奴部落,成为草原唯一的一支强劲力量,这位公主便参与其中大小战事数十,可谓巾帼女杰!”

李民暗自惊讶:“哦?可为何我从未听说?”

李昭南笑道:“她每上战场皆以男装示人,称乃阿那国十三王子,可其实,阿那国哪里有十三王子?便是她这位七公主!这些,瞒得住别人,却休想瞒住本王!”

“奕王高明。”李民由衷赞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昭南说完,脚步声便一步步接近房门。

“那么奕王,属下先行告退了。”李民一声,李昭南不过应了一句。

屋内的芷蘅连忙走回床边坐下,心跳犹自不能平息。

她不知自己此时的脸色是否苍白,只是李昭南说起容嫣非时赞许的口吻,令她心内莫名涌起阵阵酸楚。

李昭南轻轻开门,见屋内依然燃着淡淡烛火。

她向里望去,只见芷蘅靠着床栏,见他进来,竟没有迎过来,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泪,摇摇欲坠,却竭力抑制。

李昭南微一蹙眉:“你怎么了?”

芷蘅望着他,望着这曾在战火中,给予她无限生机,曾在牢狱中给予她生存勇气的脸,突地感觉,好陌生。

自己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她怎可以忘记了,他……是大沅朝至高的皇子。

是冷血无情的奕王!

她知道,她应该信他。

可是,看见他一副冰冷样子,与适才的神采飞扬似全然不同。

她的心便不由得酸楚。

李昭南走近床边,望她一双雪眸盈盈,缓缓低身,薄唇贴近她嫣红双唇,芷蘅却避开了。

李昭南一怔,捏着她下颌的手突地收紧。

“到底怎么了?”李昭南目光阴寒,芷蘅却不看他,“没有,你累了,睡吧。”

说着,便欲起身,却被李昭南生生按下:“我不累。”

巨大的力量欺压而来,芷蘅被迫躺倒在**,泪水终究沿着眼角滑下,李昭南却似没有看见,一路强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芷蘅只微微挣扎须臾,便任他予取予求。

但,心内不明所以的悲伤,依然不能隐去。

她忽然说:“你最近很忙吗?都很晚回来,回来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声音哀哀的,李昭南的吻停留在她纤小的耳垂,轻轻吻着:“政事,女人不懂。”

“政事?”芷蘅幽幽望向他,与他狂乱眸光相对,“我听说,阿那国的公主来了是吗?她……定要亲自与你谈判,是不是?”

她眼神迷蒙,幽幽似水,李昭南看着她,却忽的勾唇一笑:“我道为何这幅样子,原来……在吃醋?”

芷蘅看着他,直言不讳:“对,很吃醋,你整天陪着她,难道便一直在谈盟约吗?”

李昭南目光一聚,忽而有冷冷光色:“是谁与你来说这些是非?”

李昭南知道,芷蘅极少踏出福腾阁,即使出去,亦不会与人过多闲谈。

定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骇人。

芷蘅侧首,避开他的眼神:“王妃来过了,说了……”

身子莫名一抖,忆起孙如妍阴笑的嘴脸,和那句亲手杀了江沄,便不觉心上生寒。

“说了什么?”李昭南追问。

芷蘅竭力压下心中寒意,转首望他,涩然说:“说……你很晚回来,是在陪阿那国公主。”

关于江沄,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昭南,这一生,唯一对她如此用心的男人,或许内心深处,她亦惧怕这幸福太短。

李昭南笑笑:“不过应酬罢了,阿那国一统番奴,而我大沅欲要雄霸中原,自不可外患再起,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他轻轻放开她,安然躺在她的身侧,臂弯揽着她,目光深邃。

芷蘅心中一震,他这样的神情,似欲言又止。

结盟!

早已在记忆中远去的两个字,重新提及,却不经意触动结痂的伤口。

记忆深处,北冥国使队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离开,满面畏惧,却不知,那不过只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芷蘅望着他,平静说:“雄霸中原?你要灭掉北秦、齐豫、赣良、南楚,还有……北冥?”

李昭南看着她,并不回避的点头:“不错!北秦与齐豫此番遭逢重创,便要乘胜追击!剩下南楚实力最强,若得阿那国相助,定然万无一失!”

他只字不提北冥,芷蘅却不能忽略,她惘然笑了:“这一次,准备何时走?”

李昭南微微凝眉,望着她假装若无其事的眼,良久无语。

芷蘅亦望着他,交汇的目光,在烛影中凌乱,虽是如此深情的相对,却不耐各怀所思。

芷蘅理解他接近拉拢阿那国的用意。

上一次,他遭遇北秦霍乘风暗算,而大沅朝内,势力较量,竟不出援兵相助,幸有唐世言带人援助,加上霍乘风好大喜功,方逃过一劫。

见李昭南不答,芷蘅叹息一声,转过头:“结盟……与阿那国公主谈判,那么……要和亲吗?”

她止不住声音哽咽,她不由得想到自己。

和亲前夜,是怎样的泪湿裙裳。

如今却躺在这个男人的怀中,流连不已。

李昭南呼吸凑近她的耳际,轻笑道:“过两日,容嫣非要在宫中与我赛马射箭,你也一起来吧。”

他没有回答她。

是逃避吗?

芷蘅疼痛的轻轻闭目,他的吻落在唇边。

夜色,密不透风!

山茶花谢,烛色半明。

芷蘅心内的疑问与隐隐疼痛,细细交缠作窗外寒冷月影……

她感觉幸福,正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