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溪早早就到了办公室。看看台历,又是个周三,她已经“拟单身”一周了。

这期间,周五的例会汇报时方浩儒按惯例问她一些公司人事的情况,算是两人之间唯一一次面对面的交流,除此之外都没有主动接近过她。不过他确实一直都在“用功”——每天清晨她打开门,都能看见门上挂着一个心形的玫瑰花环;每晚入睡前,必然会收到他发来的温情短信,但自从上次求她未果,两人便再没通过电话。

毕竟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陈溪也算了解方浩儒的个性——假如问题实际错不在他,他也许会“反复纠缠”,觉得那是表现自己“男人大度”的时候;而今千真万确是他的问题,他只会俯首低气地认一次错,表现出悔过诚意后,如果仍旧无法挽回,便一定会咬着牙接受事实,用一种强韧的外表掩藏破碎的心,绝不让任何人看到他伤得有多深,包括陈溪。如今除了气恼这个男人犯了错也“舍命不舍脸”的性格,她更怨恨他有精力扔那么多破花、发那些干巴巴的文字,就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以前追她的时候,躲他都没用,围追堵截地从没客气过,可现在呢……她说不许找,他居然就真的这么听话,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

抱怨归抱怨,其实陈溪自己也明白,她在提出分居的时候是真的不想再见方浩儒。之所以现在又反过来埋怨人家,或许是因为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恨似乎淡了些,记忆中的恩爱气息又浓了起来,于是立场渐渐不那么坚定……继而越来越想面对面地冲他发一顿火——反正要骂得到、打得着!

说到底,还是心里有某种东西难以割舍。

与此同时,陈溪也预感到,自己决定婚姻的权利只有一次。一旦明确了,以方浩儒那种斩钉截铁的做派,他或许也不会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其实这几天,她也静下心来思考了一些现实的问题。离婚,似乎也真的像刘小慈他们所说的,不可取。真的离了,自己对着父母该如何交代?当初那么任性地非他不嫁,仅仅过了一年就告诉他们自己遇人不淑又要离,这不等于拿婚姻当儿戏!不仅是自己,父母也将跟着颜面扫地!并且离了婚就意味着现在的工作也泡汤了,倒不是有多舍不得这个总监职位,但这样离职的确会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何况公司里方姜楚楚之流知道了他们夫妻分居,肯定已经在偷笑,就等着看自己被驱逐出局的落魄下场;还有何艳彩,说不定会因此而得逞,终于可以登堂入室;那个安心雅估计也会跟着幸灾乐祸、乘虚而入……陈溪咬了下牙——不甘心!

然而不想离婚,就要继续生活下去。可是现在分居了,总得有个回去的理由吧……

陈溪想想又开始自嘲——呵呵,原来感情也就是那么回事!爱情的力量似乎不曾在真挚中体现其伟大,却往往在背叛时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当时不论是怎样的天昏地暗、寻死觅活,几天之后也不过如此,再无惊澜。时间冲刷掉一切大喜大悲,生活则照常继续……此时算是看明白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其实是理智——坚强的理智、软弱的理智、无所谓荣辱的理智。

昨天她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若方浩儒与何艳彩彻底断交,她可以既往不咎。

其实她也明白,这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方浩儒之前早已明确态度,只要她肯原谅,他是肯定不会再与何艳彩有任何瓜葛了。

既然决定了,陈溪就想早点跟方浩儒摊牌,以便自己能尽早摆脱这种没着没落的心境。但是经过总裁办公室时,见他还没有来。今天是“香港回归纪念日”,听说方于凤卿已回香港去出席特区政府的纪念活动,难道他也跟着回香港了?

正当陈溪焦躁之际,罗兰过来找她。

“Rosie,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她说着在陈溪的对面坐下。

“唉!怎么可能睡得好……”陈溪叹了口气。

“我也感觉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特意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吧?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罗兰,我婆婆前天找我谈心。后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搬回去算了……”

罗兰平静地注视着陈溪,没有说话。

“罗兰……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是……我也没其他的办法。”陈溪无奈地垂下目光。

“傻瓜!你说什么呢!”罗兰忽然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握住了陈溪的手,“我理解你,也没人会瞧不起你,你别多想呀!我只是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唉,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还是得面对现实。”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应该很快吧,我打算今天跟Michael谈谈,只要他肯和那个何艳彩一刀两断,我也就算了……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来公司。”陈溪说话间又拿起电话拨通了方浩儒办公室的分机。

分机通了一会儿没有人接,自动转到了总裁办外间,何艳莹接起了电话。

“Rosie,你找方总吗?他还是不在。”何艳莹见来电显示是陈溪的分机号。

“噢……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陈溪听是何艳莹,不免有些冷淡,尽管她了解到何艳莹对姐姐的事一直不知情。

“他应该是到大业控股和谭总谈事去了——昨天听他提过,估计要到下午才会回公司。”

“OK,我知道了。”陈溪挂了电话,心里嘀咕: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能有什么正经事可谈?

坐在对面的罗兰关切地问道:“怎么,他不在公司?”

陈溪点了点头。

“Rosie,”罗兰凑近身子,幽幽地问,“这个Lisa……你打算怎么办?”

陈溪望着罗兰叹了口气:“Michael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也觉得Lisa工作还是挺端正认真的……唉,能拿她怎么办?”

“可那个女人毕竟是她的亲姐姐,不是吗?”罗兰依然是一种柔和动听的音调。

“是啊,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傻丫头,你一方面让姐姐和他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又允许妹妹天天帮他做事——你真的可以放心吗?他说Lisa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相信他。可他以前也说过只爱你一个人,你相信的结果又如何?”

罗兰一针见血地提醒,令陈溪不禁心头一紧。她看着罗兰,目光有些游移:“你的意思是——让Lisa也走?”

“Rosie,她的去与留,决定权在你手上。坦言之,我也觉得Lisa是个出色的助理,只是作为你的好朋友,提出这个问题供你深入考量。你自己想清楚就行,别担心,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从旁支持你的。你如果让Lisa走,总裁助理暂时没有人顶,我就去帮你顶。呵呵,当然啦……如果方总坚决不同意,你赶不走她,我也劝你要放平心态,忍忍就过去了。”

“哼!他有什么资格不同意?!”陈溪不屑地翻了下眼睛,又感激地看着对面暖意浓浓的笑脸,“罗兰,真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着我……”

“别说傻话了,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呢!我还有事,回头再聊。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决定,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我先回去了。”

罗兰走后,陈溪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境。

罗兰的提醒不无道理,看来这个何艳莹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即使她真的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将来会不会在方、何二人之间起什么作用,谁能说得准?看来——有些事必须当机立断!

事不宜迟,陈溪不想为这种事再多受一分钟的煎熬,她找出谭斌的名片,直接打电话到他公司。谭斌的秘书接了电话。陈溪自报家门后,只问谭总是否在公司。因为她同时也怀疑,何艳莹的话是否属实。

秘书听说是方氏的人员,便如实相告:谭总在他自己的办公室,正在会客。陈溪道谢之后挂线,又拨打谭斌的手机。

谭斌的办公室里,方浩儒和他正坐在大班台的两边,商议海南地产项目一事。这两天,谭斌已和温州基金方的执行总裁达成了初步的交易意向。而方氏集团财务总监似乎是从大业系统里收到了谭斌安排的“小道消息”,突然以高血压病为由向方浩儒告假。方浩儒心知肚明他是想避嫌及避险,就势批准了他休息一个月;而后授意江诚着手操作,准备从方汇挪款。方谭二人今天碰面将要就几个运作环节进行部署,正谈着,谭斌台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谭骗子,我是陈溪。方浩儒是不是在你那里?”

谭斌听见陈溪又冷又硬地直呼自己丈夫的大名,知道来意不善,他也听说了夫妇二人如今的僵局,边看了眼方浩儒,边回应道:“哦,小溪啊,浩儒是在我这儿,我们正说点儿事儿——要不我告诉他过会儿打给你?”

“你那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没有啊,就我们俩。”谭斌不明陈溪此问的意图,只能如实作答。

“那好,你让他现在就接电话。”

谭斌看看坐在自己对面,正忙着梳理千头万绪的方浩儒,有些犹豫:“小溪……你着急吗?”

“让他接电话!”陈溪根本不理会,似乎准备要不断地重复。方浩儒猜到些许,也伸手要接过手机。

谭斌叹了口气,将手机递给方浩儒时捂住了吸音点,借机告诉他陈溪似乎情绪不好。

方浩儒接过手机便问道:“小溪,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我的手机?”

她直言不讳:“Lisa说你在大业控股,我想验证一下——她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顿觉无聊,但毕竟这几天他们都没有说过话,只能耐心道:“你找我有事儿吗?”

“有,关于你我之间的问题。”

方浩儒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不知道陈溪此刻要跟他说什么,但他现在并没有做好准备。“小溪,我现在正和豹子在商量事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谈完,我马上打给你。”

“不好。”陈溪断然拒绝,“这件事不解决,我一刻不得安宁,什么事也做不了。我请求你——请你把你那些重要的事情先放两分钟,别总是让我stand by(原指“预备待命”,此处有讽意)!”

“好吧……你说吧。”方浩儒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想好了,我会回来,如果你能答应两个条件。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跟你谈条件,但是这次,你总应该还我一个公道吧!”

方浩儒心里稍稍释然——至少她没有做最坏的决定。“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一定能做到,就看你肯不肯做了。”陈溪冷冷地继续,“我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究竟有多久了,也没兴趣听你们之间的动人故事,如果你还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就麻烦你忍痛割爱——马上和她分手,一刀两断,永远。”

“……好,我保证。”方浩儒自知理亏,无话可讲。

“至于第二个条件,我需要先从公司支取一笔钱,有问题吗?”

方浩儒拿着手机沉默了片刻,他并不是舍不得钱,只是感到心底倏地一凉——终于有一天,他和她之间,也需要谈“钱”了……

“OK,告诉我你需要多少?但不一定是从公司,我可以从我个人这边转到你的账户里,今天之内。”

“方浩儒——”陈溪咬牙切齿,“麻烦你少用这种沾着铜臭的话来侮辱我!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的钱,你愿意给那个女人多少就给多少,我懒得管!才不稀罕你的钱!!我只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小溪!小溪!你别生气!”他听到她激动又有些心慌,“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我想错了,刚才的话我收回……那你要公司支钱做什么?”

陈溪定了定神,语调又变得冷漠:“这笔钱将当作给何艳莹——你的助理Lisa的补偿金,按她任职的年限,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公司如果辞退她需要赔偿大概两万多。另外我再替她加上年底的bonus(公司在年底支付给员工的双薪),总共差不多要三万——现在我请你赔她五万,让她立刻走人。”

“你……你说什么?”方浩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辞退Lisa?”

“没错,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小溪……我很快就回公司,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儿见面再商量行吗?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

“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除非——你不接受我回家,不想再跟我继续生活……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在逼我……”方浩儒用力掐了掐眉心,“我跟你说过,Lisa跟这件事儿没关系,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陈溪讪笑,眼中含泪道:“我曾经愿意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结果怎样?我竟然从嫁给你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分享我老公的感情!现在这些空话免谈,我不听你信誓旦旦,只看事实来判断。方浩儒,这件事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是你和我,但现在,何家两姊妹,我一个都不想再看到!我一会儿就会找Lisa谈,至于接下来你想怎么处置我,愿听发落。如果你不同意,那么给她的赔偿可以从我的薪资中扣除。假如你对你我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新想法,我们之后再谈。总之Lisa今天一定要走,我绝不会让她和方氏再有任何瓜葛!”

“小溪——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点儿时间?非得要现在就赶尽杀绝?!”方浩儒几乎是在哀求。

“我想干什么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就只是这两件事。我想为自己争取回一个完整的家和完整的感情,如若不然,我情愿什么都不要。”陈溪的口吻几乎降至冰点。

“小溪,你先别急,你冷静一点儿,听我说好吗——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向你保证了,就一定会和何艳彩断得干干净净。只要我们两人能重新开始,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求你,不要伤及无辜,Lisa跟这事儿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这么做对她不公平……”

陈溪被彻底激怒了:“方浩儒!你拍着自己良心说,这件事对我公不公平?!你居然到现在还在替她们说话!”

“陈溪!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方浩儒也控制不住开始提高音量,“这是你、我,以及何艳彩之间的问题,与其他人无关!你有权针对我、针对何艳彩,但不关Lisa的事儿!如果你不愿意她做我的助理,我可以理解,也会妥善安排。但现在你不能就这么炒了她!”

“哼,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你争论谁有理、谁没理了。这件事我就算正式请示您了,或许您不想炒她是担心理由滑稽,这个您尽可以放心——我虽然是个傻到家的妻子,但至少还有些HR的专业性,不会让您出丑。呵呵,这下您满意了吗?”陈溪无力的笑声中不乏挖苦。

方浩儒再也无话,恼怒地“啪嗒”一声挂断了手机。

陈溪随即心头一沉,僵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

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最终会怎么办……等他做决定,如果他执意不照办,自己又有何退路?她沉淀了下心绪,既然话已经说绝,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别无选择。

何艳莹的员工档案,秘书安心怡早已按陈溪的吩咐领出来送到了她的办公室。陈溪看着档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拿起电话拨通了总裁办的分机。

“Lisa,我是Rosie,请你现在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来我办公室,我有事要和你谈。”

挂上电话,陈溪靠在椅背上静静地考虑着——这一次该如何“操刀”。

即便算是久经考验的老手HR,陈溪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局促忐忑,因为这的确是一次极其讽刺、荒唐的解雇行为。炒人的原因不但与职场无关,也与当事人无关。好在这种难受的心境并没持续太久,何艳莹很快便到了她的办公室。

“Rosie,你找我有事儿?”

陈溪平静地看了何艳莹一眼,轻声说:“请坐吧。”

何艳莹坐下,温和地注视着陈溪,静静地等待着她说主题。

“Lisa,你来公司也很长时间了,自己对自己的工作还满意吗?”陈溪不痛不痒地开场,其实她也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引入,只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如果自己心里没有底,就等着从对方的表达中寻找破绽,找切入点。

“呵呵,怎么说呢,这份工作我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有压力,但能接触到很多层面的事物,跟方总也可以从旁学习到不少商战经验。当然啦,如果是从我自身的角度,也清楚目前的工作表现还谈不上‘满意’,应该说还有提高的空间,不过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陈溪必须承认,何艳莹的回答算是得体。然而何艳莹一提及自己的丈夫,她又不由得泛起一阵淡淡的醋意,按捺了一下又问:“那么,你觉得自己目前还有哪些方面是欠缺的?”

“嗯——经验方面吧。Rosie,我想你也知道,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也就三年不到,这两年在方氏的锻炼中经历了不少,不过有些时候面对一些问题,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归根结底还是经验不足吧!”何艳莹说完谦虚地笑了笑。

陈溪也淡淡地笑了一下,她已经有了第一个可以发挥的理由。

“那么Lisa,你认为,一名合格的集团总裁助理,应该具备哪些条件,或者说什么样的素质?”

“这个问题很大啊!”何艳莹憨憨地笑着,“您突然问我,我一时还不能想得非常全面。按我的理解,这个职位的人应该是非常有条理、细心周密的,略带一点儿八面玲珑,同时还要果断,因为有时需要代替老板先拿一个粗浅的意见,或者老板不在时遇到突**况,可以尽快决定第一步的应急措施,还有呢,就是——”

“OK,先等一下,”陈溪打断了她,“你说得很好,那么在替老板做应急决断这方面,你认为自己现在的能力如何?”

“应该说——还是不够吧!”何艳莹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就是我刚才所提到的,经验不足……Rosie,您今天找我来,就是想谈这些吗?”她一直忙于应付陈溪的问话,却不明其意图,同时也没能从对方的眼中搜寻到善意的成分,隐隐开始不安,甚至连对陈溪的称呼也多了些敬畏。

陈溪见其敏感,又笑了笑。其实她需要的素材已经够了,只是面对一个尚且无辜的年轻女孩,她也不无恻隐,希望有些别的话题,可以平缓一下对方受到打击后的创痛。

“Lisa,你对于自己将来的career(职业生涯),是怎么考虑的?”陈溪说着又补充了一个引导性的暗示,“你是希望自己在某一领域、某一专业上深入发展,比如在市场策划、销售、财务管理等方面有一项业务专长,还是就像目前这样,仅做别人的助手?”

何艳莹推了下眼镜,又眨眨眼睛说:“嗯……长远来讲,我当然也有考虑过在某个方面做深造,以此来做为自己将来的职业主项。不过现阶段,我还是想在现在的职位上循序渐进地练练基本功,虽然这种辅助性工作没有哪一方面是精的,但接触的范围广,我也可以好好比较一下,看看究竟哪一领域的工作最适合自己,所以我想……近一两年之内我还是会这样,就给方总做助理。”她在暗暗猜测,陈溪是不是想给自己调部门?但她并不愿离开总裁办,于是想在对方没有明确提出之前,先行做些铺垫。

陈溪幽幽地笑着,她已然觉察到何艳莹开始有所戒备,看来已无继续“兜圈子”的必要了,便坐正身体道:“Well,Lisa,我刚才的问题,其实只是给你的一个建议,希望你能够拓宽思路,在这个阶段就为自己的将来重新构思一下。当然,这只是个建议,采纳与否,取决于你本人。”说罢她敛起笑容,进入主题。

“我们说正题吧,Lisa,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要正式通知你:根据公司的业务需要,我们准备调整‘集团总裁行政助理’这个职位的Job Description(岗位描述)。新的Description会增加许多更高层面的工作职责,因此相应的也需要一个在这方面具备更多经验、更为老练的人选来担任这个职位。Lisa,我想,刚才你自己也分析了一下,我也同意你的观点——很显然,你的经验所限,已经不适合这个职位了。”

何艳莹蒙了。

陈溪对这种表情早已习以为常,继续道:“很遗憾,我看了一下公司其他的空缺,目前确实没有适合你的职位……所以,长话短说,我很抱歉,Lisa,这一次我只能请你离开了。我了解你以前在公司的表现,所以我和方总商量过,我们可以在法律规定的补偿基础上再增加一部分,并算上年底要发的bonus,总共是五万。支付现金,你点一下就签收吧——这张呢,是辞退信,你今天就可以交接离开了。”随着话音落下,她将辞退文件放在了何艳莹面前,还有一个厚厚的纸包——那是十五分钟前,她动用“总裁夫人”的特权让财务部从总裁个人备用金中即刻调来的现款。根据方浩儒的授权,十万以下的用款额度,陈溪不必事先经过他本人的同意就可直接提现。今天,她还是头一次使用这种便利。

何艳莹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这么说……方总也知道?”

“是的。”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谈?!我有哪些问题,哪些地方没达到他的要求,他可以早一点儿指出来啊!”何艳莹不服气地争辩道。

陈溪挑了挑嘴角,话语之中不无含意:“你以为,这是情侣之间谈分手吗?还必须是他本人来跟你讲?公司辞退员工,向来都是由人力资源部负责通知,有什么不妥吗?”

“Rosie,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情侣谈分手’?”何艳莹洞察到了陈溪的话别有含意。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也不必多想。说那些就扯远了,还是谈谈下一步的安排吧,我可以尊重你个人的意见——你是自己递辞职信离开,还是我们辞退你,由你来选。当然,补偿金都是会给你的。至于我刚才提的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建议你尽快考虑,我也可以帮你做一份适合的Reference Letter(雇主给予员工的工作证明信或推荐信)。接下来,就是关于你的工作交接了——麻烦你今天就整理好手头的事物,我会安排市场部的罗兰先来顶替你的工作。”

何艳莹早有了解,一个能言善辩的HR,即使动机再龌龊,也会有极尽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压服对方。可她万万没想到,陈溪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不接受!你们休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我走!Rosie,你不要以为我对《劳动法》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你现在说我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可是,每个月方总对我的绩效考核,评估结果一直都是合格的——这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再有,你们就算调整了职位的Job Description,新职责也应该先让我试行起码两到三个月,做了考核评估才能判断出我到底能不能胜任,怎么可能凭空就妄下断言说我达不到要求?!Rosie,谁都不是傻瓜,你们要让我走,就得给我理由——真正的理由!”

“呵呵,Lisa,少安毋躁。”陈溪冷冷地拿起了辞退信,“通常呢,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劳动纠纷多半是关于经济赔偿的。而这一次,我们不存在,对吗?至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坦言之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请你看清楚,这上面的辞退理由并不是我刚才跟你口头谈到的那几点,只是注明:公司因内部调整,决定取消总裁助理的职位——所以,仅凭这一条理由就OK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没有以真实原因来辞退你,是顾及你的颜面,也不想让‘无法胜任’的理由影响到你今后去其他企业求职。而面对面开诚布公地告诉你真正因为什么,也是为了让你了解自身的不足,将来能够有效地改进——现在,你清楚了吗?”

“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既然你们辞退我的真正原因就是我的能力不达标,那么我刚才提出的两点依然成立。Rosie,咱们在职场中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的行为是否符合逻辑,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如果一直以来对我的绩效评估都是合格的,却又不给我尝试新职责的机会。按我的主观推断,你们此举其实就是针对我个人的,并且欠缺公平!Rosie,我已经说过了,让我走,就要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有权知道真实的动机,否则,我也有权去告你们!”

陈溪不得不承认,何艳莹的反驳句句都敲到了“点”上,毕竟自己是理亏的,她没法和对方再周旋下去,因为深入的探讨只会让自己漏洞渐出,必须要“快刀立斩”。

“Lisa,关于你提的,我没必要再跟你细究。如果你不同意离开,咱们不妨直接假设一下,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既然我们愿意支付你甚至是double(双倍)的补偿金,那么在这方面就不存在纠纷了。而最终有可能产生的争议点是:我们要求你离开,你个人不接受。Well,你可以去劳动仲裁告我们,他们根据你的证词及证据,如果我不做解释,就有70%的可能性会裁决为‘双方恢复劳动关系’——相当于你赢了。那么,我也将改变策略,不会上诉到法院,而且一定会欢迎你回来,之后咱们接着‘玩’。但是我丑话在先:到那时候的玩法,说得明白一点,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件痛苦的小玩具!”

“你可得想好了,”陈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咄咄逼人地直视着何艳莹,“是带着钱走人,还是留下来继续陪着我解闷儿?”

此时的何艳莹,唯有回应以一脸的惊愕。在这家公司里,除了方浩儒和小周,她就是认识陈溪最早的人了。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对于这个印象中总是粉面含春、弱柳扶风,带着几分娇柔气的小女人,自己其实一无所知。这个看似仰仗婆家才坐上高位的人力资源总监,竟然如此牙尖嘴利,藏匿着一副蛇蝎心肠……看来她从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嫁为豪门贵妇,必有其城府,绝非一个单纯的“灰姑娘”。何艳莹想到这里身体不禁有些瘫软,眼下的较量,自己确实没有胜算。

僵持的一分钟内,何艳莹又想起了一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Rosie,我可以走。走之前,可不可以请你到楼下咖啡厅,一起喝杯咖啡?”

“怎么想到要请我喝咖啡?”陈溪不明用意,看何艳莹的眼神有些警觉。

何艳莹站起身,从容地说道:“你怕我有什么不良企图?OK,我可以先下去等你,钱就留在这儿,稍后再给我。只带着信下去,要我签字,就下来找我。”说罢她转身离开。

陈溪有点犹豫,她不知何艳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咖啡厅里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于是过了十几分钟,她也到了楼下咖啡厅,与何艳莹再次面对面坐下。

服务员端来一杯咖啡放在陈溪面前,待其离开,何艳莹扶了下眼镜,开口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非要请你来这儿。很简单,这里不是在公司,你不是人力资源总监,我也暂时可以不是被你辞退的员工。Rosie,你我的相识并不是从这家公司才开始的,按之前的交情,或许我们起码能算是普通朋友。现在,在这里,咱们都不必再提那些冠冕堂皇、虚头巴脑的辞退理由。我只求你看在以前你在御景时,我们彼此都很尊重、配合的情分上,坦诚地告诉我实情。”她说完,在辞退信上签好了字并递回给陈溪。

“现在,我签字了。我可以走,但我必须要知道,你们究竟为了什么要炒我?”

陈溪望着她良久,方才开口:“你真的想知道?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代表方氏,也不以人力资源总监的名义,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