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从医院回来的当晚便发了高烧。堂妹和赶来的刘小慈陪护了她一整夜,直到陈溪的母亲第二天一早飞来北京。
蒋涵眼见宝贝女儿病成如此惨相,心疼得直掉泪。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陈溪终于退了烧,身体仍然虚弱,但意识已在逐渐恢复。
杨帆的父母也赶到了北京,处理独生儿子的后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不言而喻,对于儿子的猝死,医院的结论是:劳累过度,导致急性心脏病发作。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从一个阳光健康、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突然变成了太平间里一具又冷又硬的遗体,令老两口肝肠寸断,纵然留下可观的财产,又让他们如何消受。
杨帆母亲见到陈溪,禁不住老泪纵横。儿子选了一个多好的姑娘啊!即便经历了痛与病的折磨,也能看出原本会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儿媳。她抖着手,从包里取出一只封好的小信封,上面写着:人力资源部,TO ROSIE。
“这是在他的公文包里发现的,我们问了这个地方,他们说,这人是你……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应该是他准备给你的。”说着,她把信封递给了陈溪。
陈溪接过来,摸了摸,里面硬硬的,她打开一看,是一张光碟。“哦,应该是我之前让他帮我收集的资料……谢谢!”其实她也不知道里面是何内容,只是怕又被蒋涵阻拦,于是佯装与平常无异。
蒋涵担心女儿难过,又扯了别的话题,陈溪却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而当她再出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她披散着只到肩膀的纷乱短发,将一包用手帕裹好的头发,捧给了杨帆母亲。
“他说过……喜欢我的头发,这个……请一起火化。”陈溪强忍着,捧头发的手不住地颤抖,她不想再去深化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但眼泪还是一颗接一颗地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杨帆的母亲点了点头,伸手来接时却握住了陈溪的手,再一次恸泣。
儿子最近很少打电话回家,偶尔一次通话,一大半的时间都是母亲在逼问儿子何时带准儿媳回家。儿子一次一次地承诺,她也一次一次地梦想着小情侣回家时的热闹场景,岂知盼来等来的,会是眼前的这番悲凉……
杨帆的父亲含着热泪接过了头发,扶住老伴,对陈溪说道:“小陈,你还年轻,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生活,我想,这也是杨帆希望的……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送走老两口,蒋涵安慰了女儿几句,便进厨房去看汤煲得如何。
陈溪默默地回到了自己房间,将刚才收到的那张光碟,放进了电脑的光驱。这只是一张CD,不一会儿,便传出了杨帆演唱的Kiss Goodbye。陈溪怕母亲发现,立即关上了房门。这些天,关于杨帆的一切都被蒋涵收走,她一直看不到他的影像,今天却意外地听到了他温柔的声音……
她的眼泪唰唰不停,不敢放声哭泣,只能用力咬自己的手指。杨帆曾经说过,要用什么音乐软件录这首歌给她,他不能陪在身边时,她便可以听这首歌,那时她只当他是随口说说而一笑了之,想不到他竟一直记得。他也许是录好后没有机会给她,所以封好想让别人转给她,只可惜最终还是没来得及。陈溪实在控制不住,关了电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在水声的掩护下低声哭泣。
蒋涵还是听到了女儿那难以掩盖的悲痛,当妈的也跟着心碎。当晚,她再一次劝说女儿跟自己回广州。陈溪依然摇头,看起来却平静了许多。
“妈妈,你放心吧!我没事了。我不能走,我答应过他,要做一个成功的员工晚会,就算只是一个工作上的任务,答应了他,我就不能食言。元旦后我就回去上班,你也回广州吧,告诉爸爸,我没事了。”
元旦期间,陈溪在家里有意识地休整了一下,很积极地配合母亲调养自己的身体。假期一过,她便出现在人力资源部。
大家看着头发剪短、面无血色的陈溪,都明白过去的日子里她经历了些什么,但谁也不敢再提,只当她也像别人一样,正常地休假回来。
当天下午,陈溪主动约汪静一起到培训部办公室跟Vivian开会,商议员工新年晚会事宜。
汪静此次将新年晚会的重任交派给陈溪,也是希望借她的灵活头脑能够有不拘常规的创意。然而杨帆出意外后,她担心陈溪一时恢复不了状态,只能让Vivian先策划一个备用方案。
Vivian今早也听说陈溪已来上班,便主动将方案发给了陈溪。尽管陈溪倒了“后台”,Vivian不无想法,但与恋人从此阴阳两隔的结局,让毕竟是个善良女人的她也做不到幸灾乐祸。她只是猜想,现在的陈溪,应该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强势了。
三个人找了一间安静的培训教室坐了下来,Vivian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方案简要陈述了一遍。从方案本身来看,她的确很用心,大致总结了去年的不足,也相应提出了一些改良措施。在原有的活动模式上又增添了新的游戏,并且提高了给演员及所在部门的奖励,以便鼓励大家积极参与。
汪静听着,既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也找不出具体哪里有什么不好。她扭头询问似的看了看陈溪,见陈溪不置褒贬,只是静静地坐着听Vivian讲解。汪静不免有些担心,她一时看不出陈溪如今的状态如何。
“Rosie,对于现在这个方案,你有什么意见?”汪静待Vivian讲完了,见陈溪仍然坐着不语,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动问她。
陈溪沉默半晌,平静地答道:“Jane,我看得出来,Vivian在这个方案上,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不过,如果您还是要我来负责这次的活动,恐怕我会要……推翻重来。”
话音一落,汪静愕视陈溪:“推……推翻重来?”而此时的Vivian则像一只受了刺激的惊雀,她煞费苦心做出来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琢磨修改,居然被陈溪用一句话就变成了垃圾!
“Rosie!你太过分了!”Vivian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了这个霸道无礼的女人了,“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主动把方案发给你,可你倒不客气……你这样做,太不尊重我了!”
陈溪眼见Vivian的那副软弱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霍地站起身:“尊重?尊重不是别人施舍的,是自己争取的!你做得不够好还奢求别人尊重你?!你真的以为外部门那些人对你客客气气,就是尊重你了?表面上的尊重,实质就是敷衍和愚弄!麻烦你清醒一点!难道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全都白说了?!”
“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汪静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局面,一个嘤嘤而泣,一个怒气冲冲,她叹了口气,“Rosie,我想你是有你的道理,不过有一点,你得清楚,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如果真的重新做方案,是不是赶得及?”
“正是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我才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我现在也没精力去顾及个别人的感受,大家都必须学会,自己寻找心理平衡!”
“那好吧,既然这样,Vivian你也别哭了,咱们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听一下Rosie的想法。”
Vivian抹了抹眼泪,静静地坐了下来,陈溪瞟了她一眼,也坐下,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首先,场地要换。以前是在宴会厅搭舞台,摆座位,台上台下的距离太大,不利于演员与观众之间的互动,所以要变。我之前其实已经去实地看过了,我们可以借用保安部的训练场。”
“保安部的训练场?”汪静仔细回忆着印象中训练场的概貌。
“对,训练场的地方够大,四周围有六层的阶梯看台,可以发给员工防冷的泡沫坐垫,让大家席地而坐。中间的空地,一部分洋灰地面可以摆主席台及贵宾位,安排高层的领导及NST总部的客人。旁边泥土地面的区域,正好可以架设舞台。”
陈溪说着看了看Vivian,又继续将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地罗列,并逐一讲解。看得出,这些天她并没将晚会的事情丢到一边。Vivian静静地听着,也时而轻轻地点头。当陈溪提出,准备组织啦啦队增进互动,改善以往“台上热闹,台下冷清”的状况,同时制定新的规则,强化啦啦队的管理与竞争,规定各部门啦啦队只能为其他部门喝彩而非为自己的“小集体”助阵,Vivian也不得不叹服:自己流于常规的做法的确技不如人。
汪静欣慰地笑着:“不再设立‘最佳表演奖’或‘表演团队奖’,而是高额奖金打造‘最佳部门表现奖’,重点鼓励那些积极和兄弟部门互动的部门团队,打破了我们以往的竞争格局,Rosie,这个点子的确很有创意!”
陈溪微微点了下头:“以前,这些部门积极参与表演就能争得奖金,晚会过程中,又充分体现了他们自己部门的凝聚力。但这种局面其实是各部门只知为自己脸上‘贴金’,而我们则在无形之中助长了一种‘各自为政’的风气。所以现在,我们要彻底扭转思路:倘若只注重加强自己部门的‘小团队’建设,就不符合本次得奖的评选标准了。例如,我们的评选规则可以调整为:第一,这个部门的啦啦队为指定的对象——另一个部门表演时捧场的表现;第二,这个部门在前期晚会筹备过程中的参与配合;第三,这个部门在晚会进行期间的纪律性;等等。我们也可以在先期,发一点点经费给各部门,让他们自由发挥创意,制作自己啦啦队的标语、横幅,而这方面的表现也可以被列入评选‘最佳部门表现奖’的细则当中。”
讲到这里,陈溪再次停了下来,她需要给汪静及Vivian片刻时间来梳理一下头绪。同时她也理解,她们二人与各部门打交道的时间比自己长,更了解这些部门的服从性及配合度如何。从她们两人赞赏的眼神中,她也读到了一丝质疑,于是坦然一笑。
“我们都明白,这些与我们平级的部门,是不会甘于被我们牵着鼻子走的,他们不可能那么听话。所以,我们要‘恩威并重’,设立高额奖金的同时,还要将所有部门最终的评选结果公布于众,并上报NST总部,使得那些不积极参与的部门不但得不到奖励,相关的负责人反而还要丢脸。总之,我们要主动给这些部门经理们洗脑,让他们明白:这一次对部门的考核,不再是如何管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是要看他们在御景这个大集体的企业文化建设中,以及与兄弟部门的交流互助当中,具体做了哪些贡献,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促进作用。”
陈溪又顿了一下,接着慢慢说道:“这一点,也就是我们这次Annual Party的主题思想:这个晚会不再是一次单纯‘凑热闹’的集体活动,我们所要表现的活力,是要让御景‘企业大团队建设’的核心文化,将在这几个小时的沸腾当中得以升华。”
汪静和Vivian对视了一下,Vivian由衷地感叹:“这个概念的确很棒,引导各部门积极参与大团队的凝聚力建设,从而充分体现出一个整体的企业文化概念。太好了!Rosie,这个想法我心服口服!这样吧,方案的调整我来负责重新做,就按照你刚才的思路,你还有什么东西要补充吗?”
“谢谢你了!Vivian.”陈溪友善地笑了笑,“关于晚会本身,就是这些了。不过,前期的准备工作我们需要再细化一下。这次的活动规模可不小,场地又分为主会场和烧烤场两部分,相对以前分散很多,所以组织管理难度也将因此而加大,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在人资部内部建立起一支员工晚会的管理小团队。”
三人随即对所有商议的内容又简要回顾了一遍,确定之后,汪静与陈溪一起离开了培训部。
路上,汪静突然搂住了陈溪的肩,诚恳道:“Rosie,刚才当着Vivian的面,我不便太过热情,但我很想说,我没有看错人,你的点子真的很出色!知道吗?这几天我非常担心你,但今天看来,你做事仍然非常敬业,很了不起!谢谢你支持我!”
陈溪扭头看了看汪静,眼睛却恢复了暗淡的颜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活力。
“Jane,我不仅仅是为了兑现给您的承诺,还有对James的承诺,我必须要做出一个不同凡响的Annual Party,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其实这也是我留在这里最后的意义,晚会结束后,我就会离开御景。”
早在陈溪病假期间,御景已经为杨帆举行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告别仪式。之后,杨帆的父母将陈溪的头发随同儿子的遗体一起火化。
然而大家在仪式现场,并未见到陈溪本人。这之前,汪静考虑到应该尊重陈溪,打电话告诉了她,但同时劝她不要来。陈溪听从了母亲和汪静的劝告,没有来送杨帆,因为她也害怕自己再一次崩溃。现在,她必须强打精神,去完成他希望她做到的事情。
告别仪式那天,陈溪在家里悄悄地听杨帆的歌,她宁愿守着他的声音,相信他只是出了一个长差,不确定何时会回来,但只要回来,知道她晚会成功的消息,就一定会有温情的拥抱。
杨帆的离去,都透着他快节奏的、风风火火的做派,像闪电一样,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带走了对生命的抱负、对事业的执着、对爱情的憧憬,以及对未来的向往。昙花一般的闪亮生命,带来了卓越优秀的印象,却也留下了无比惋惜的痕迹。
烟花般绚烂的事业顷刻间灰飞烟灭,梦一样的浪漫爱情也随之化为了泡影,而他留给亲人与恋人的,只是一个永远苦涩黯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