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三月份,早春时节,万物萌动着嫩嫩的生机,温柔的阳光四处挥洒煦煦暖意。只有陈溪的天空,依旧是寒风刺骨,而她也是一副傲雪凌霜的姿态,冷静应对一切。怎奈在方浩儒的“风向标”之下,公司里不少部门如今对她也是避之若浼,唯恐触犯天威……
“三八妇女节”这天下午,方浩儒让Susan打电话叫陈溪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间总裁办公室,陈溪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了,站在门口遥望端坐在远处大班台后、那个与自己夜夜同眠的男人,却感到很是陌生。
“今天不是所有的女职员都放半天假吗,你怎么还在公司?”方浩儒抬眼看了看她,率先发问。
“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再说昨天刚过完周末,休不休这半天都无所谓。再说Susan不是也在继续为你辛勤工作吗?”她也轻淡回应,又问,“你找我有事?”
“是啊,今天下午罗兰不是也放假了吗?所以劳你驾自己过来一趟——坐吧!”他借故端起杯子喝茶,不看她。
陈溪走过去,在大班台前其中一把皮椅上坐下,静静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方浩儒拿起一份文件,随意地翻了翻,道:“你们部门送过来的文件我看过了。暂且不说你们的申请事项,凭这份文件本身,就能看出你做事儿的虚夸毛病——本来就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事儿,非得引经据典地论证一大堆,搞了三四页纸。你们做文件、审核文件花时间不说,到我这儿还得再多费工夫读半天——我又不弱智,你们不扯那么多道理我也了解情况,再说我要是不同意,你们啰唆这么多也没用。还有这文件,又不是出街的宣传,到底有没有必要做得这么体面,还用彩色打印?”他说着冷笑一声,“我还记得以前某个人跟我讲过什么‘时间成本’的概念,要是照她的说法,现在这些纸张、打印机墨水再加上你们和我的时间精力,折算成钱的话,我们到底浪费了多少成本?”
陈溪对他的冷言冷语,加之那硬朗凌厉的单眼皮下严寒似冰刀的目光,都早已见多不怪,从容回应:“实际上,这份文件是罗兰准备的。不过我认为她把分析得出的情况附在申请后面,也没什么不对。当然,她花了多余的精力去把文件本身做得过于完善,是没任何意义——这一点我已经提醒过她。但她已经把文件打印出来了,我总不能把这份作废掉,非要让她重新打印一份新的吧?”
“噢——这么说我还错怪你了?”方浩儒丝毫不减专横,“第一,你是这个部门最高的负责人,我追究你的责任,不算冤枉;第二,你身为上司,出了错就往下属身上推,算什么能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督管不利!”
陈溪垂着眼帘不说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如今对什么都可以平心静气。
方浩儒又瞟了她一眼,继续为下一步铺垫道:“再来说说你们准备申请的事儿——你知道方氏现在的销售体系所用的管理软件,当时购买花了多少钱吗?”
“我向财务部了解过了,总共约一百八十万。”
“现在你们提出,要给渠道销售体系独立开发管理软件,就现阶段已然十分庞大的结构及分支,并且又是专门请人度身订制一套软件——你又知不知道要有多大的费用预算?”
“这个我想到了。不过我也问过朱宏建,如果把这套新软件与我们现用财务软件的个别功能做一定程度的兼容,也许可以省些费用。”
“那也只是一小部分。”方浩儒随手将文件撂到台面上,“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们主动考虑完善细节,尝试提高渠道部的运作效率,按道理我是应该支持的。几十万也罢,上百万也罢,该花的钱我当然不会吝惜。而渠道运营的现状我也看在眼前,按照你们良性的愿望,更新了这套软件,就可以规避目前存在的诸多问题,提高效率的同时还可以降低人力成本,我没理由不答应。”
陈溪听着他平缓流畅的“前奏”,不做任何反应,照样是静观其变的态度。
“不过呢——”果然不出所料,他又是话锋一转,“你也知道,公司里任何一项尝试性的举措都是有风险的。你们现在的分析论证还只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真等着我砸钱下去,就是一场赌博。哪怕你们再怎么跟我说失败的概率如何低,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如果最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我们都是有责任的。”
“我想不存在‘我们’,只有你来追究我个人责任的可能性——难道不是吗?”
方浩儒盯着对面那倔强的神情,心里暗暗笑叹:她还真是匹难以驾驭的小野马,一有机会就跳蹄任性……他的语气又降了些温度:“哼,知道就好!其实这样做也很客观——出了问题,如果我不追究下属的责任,那就是我有问题了。你们在实施的过程中有责任细致认真、避免疏漏。而我呢,则要在拍板之前执行我的周全之策,预防你们的渎职,保证公司不会蒙受损失。长话短说吧——朴东哲在去蒙古之前曾立过一个‘军令状’,我才放心拨款让他去开拓市场。虽说最后的成绩不理想,但他也算是对公司有了个交代。现在你要我批准做软件更新,是不是也应该给我立个‘军令状’?”
“军令状??”陈溪瞪大眼睛。
朴东哲去蒙古国之前,方浩儒拍着他的肩膀抒发“龙举云兴”的情怀。接着,他从财务总监金水安那里了解到:爱才好士的总裁,是如何顶着董事局的压力批准了大笔的活动经费给蒙古项目。感激之余,朴东哲也听取了金水安的建议立下誓言——项目若有闪失,必当引咎辞职!
到了蒙古,朴东哲在多个竞争对手之中一路披荆斩棘,确实拼得了不俗的战绩。不料大业即成之际,却突然因为一个小小的闪失引发了大乱子,搞得狼狈不堪……幸亏方浩儒及时命林墨驰援,江山虽说是打下来了,但这次险胜也让方氏没少损兵折将——如此一番折腾,朴东哲功亏一篑,反倒让方讯市场总监林墨借此巩固了地位。而临行前曾士气高昂地为表忠所立,并被方浩儒当作典范昭告全公司且大举赞扬的“敢死队誓言”,随即便成了朴东哲自食其果的凶咒,被连带着一起“下不来台”的方浩儒也是爱莫能助,只得依言却又“从轻发落”,处置以降职削权。自尊心超强的朴东哲岂能忍此大辱苟留于方氏,最终怀着愧疚向总裁请辞。这件事,即使是金水安也不知道军令状的玄机,只叹朴东哲运气不佳,蒙君错爱……而陈溪不问自明——这无疑又是方浩儒“鸟尽弓藏”的计策,朴东哲在前路厮杀之时,他肯定早已安排好林墨等人马准备“截胡”了!朴东哲也罢,林墨也罢,都不过是方浩儒手中的一枚棋子。
此刻又听到方浩儒提及什么“军令状”,陈溪不禁一颤:显然,他要对自己“下咒”了……
“你觉得,搞这套有意思吗?难道不更新软件,就能保全公司的利益?难道不完善,就没有损失?!”
“嘿,这话可真有意思!请命倒是挺积极主动,一说到要担实质性的责任却想躲——你们当公司是冤大头啊?噢,我明白了:如今你这渠道总监的位子终于坐稳了,所以也有胆量尝试新举措了。不过对不起,我这里可不提供免费的实践课程,任何失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浩儒心里清楚,陈溪此时已看出了他的企图,继而跋扈相逼:“OK,我们索性把话挑明——你会怎么想这件事儿,我懒得理。如果想让我批准更新软件,没问题,只要你也对着全公司立个军令状,公平公开。在这之前,你们还得做个全面的分析报告,预估一下新软件启用后可以达到的效果,拟几个指标给我。如果到时候达标率不满85%,这笔钱就算是白花了!接下来你身为第一责任人,必须要承担相关的损失责任——立马给我下课!”
陈溪扬着下巴鄙目冷对:“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我说过了,公司里的任何新尝试都是一种赌博。有勇气尝试,也要做好‘愿赌服输’的准备。”见她不语,他又补充道,“是不是又打退堂鼓了?不想申请了?不过一个部门总监关键时刻临危而惧,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职业品性,我反而需要逼她学会承担风险了……OK,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迎难而上,拿出点儿视死如归的魄力;要么知难而退,现在就让位子给有魄力的人,自己回家开始新的生活。二者选其一,你自己决定,总之好过你僵在这里进退两难。”
她依然久久地瞪着他,暗暗深呼吸以便有足够的氧气供应大脑的快速运转……看来他已厌倦了“持久战”,正集结兵力准备一场决战定乾坤。那个所谓的“军令状”实如一纸战书,自己应战了,接下来不知他又会明里暗里使什么诡计;可是不接受,他也有的发挥,迟早也是要逼自己退出……
“我要先问清楚:你一直强调的是,如果失败了我要承担责任,但要是成功了呢?”
“呵,难得你这么有信心!”他不屑地笑笑,“这件事你们做成了,无疑是证明你够格,可以继续留任。”
“这样的条件也不对等。”她又扬起下巴,“你得保证——我如果顺利完成了,留任之后你也不得再找各种理由来刁难我,别人会得到的支持,我也该有!”
“OK!我答应你。”
“不但如此,你还得保证:在这件事上要给予我正常的支持,不能动不动就为难我。”
方浩儒靠向椅背,摊开双手,一副刚正不阿的口吻:“你这么说可就有点儿得寸进尺了。‘正常的支持’通常也包括正面的责问与鞭策。你以前遇到的老板,难道凡事都只会和颜悦色、耐心疏导?我在我这个位子上,有权利也有义务肯定或者否决你的任何提案——只要我有正当的理由,就不为过。你也甭张口闭口就说我给你‘小鞋’穿,职场里这都是正常的。以前你那些老板,谁会对你言听计从?人家在背后给你玩儿阴的,你不是还得忍着?所以也没资格要求我光明磊落。一句话:这里不存在男女之间的礼让,只有荷枪实弹的火拼。你要是害怕了,没问题——马上回家,我在家里敞开怀抱等着你。”
她厌烦地皱皱眉,不客气地回怼他:“你能不能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好,你不是要一局定胜负吗,我就跟你赌一把。不过,关于刚才谈定的条件,你也得给我一个书面承诺,否则你要是变卦了,我又有什么保障?”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也得公示个东西出去?”
“那倒不必,留你张脸。但至少你要给我。”
“呵呵,行!那我就陪你好好玩儿这一局,见识见识你的真功夫!”
“顺便说一句:咱们这个不算‘火拼’,确切地说,是‘火并’,我也是被逼无奈。”陈溪说罢,起身扬着头离开。
方浩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忽然笑得有些欣慰——这个爱犟嘴的臭丫头!亏她还知道两个人其实是一伙的……
三月中旬的周二,罗兰上午完成了手头所负责事务的交接,下午将自己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整理进一只小纸箱,其余物件列了个清单转给了安心怡。之后,她敲敲门进了陈溪的办公室。
春节前,汪静就陈溪提供给她的分销商名单,让人核查了一遍,证实所有公司都是御景山庄的公司会员——这次押宝陈溪算是押中了,罗兰纵然能力强,但凭她的人脉积累不太可能一下子拉来这么多的渠道资源,按其以往的工作经历,最有可能让她挖到“金矿”的地方应该就是御景了。这些公司目前都已通过罗兰与方氏集团签下了初步的代理意向书,然而还未签订正式的代销合同。于是陈溪托汪静安排人暗中联络这些公司的负责人,示意其中的几家大公司找理由暂时搁置与方氏的合作,待渠道部“整顿”之后再继续……分销商们自然不会理会企业内部的矛盾纷争,不过他们会考虑在两位总监之间,选择官阶最高并且又有方家背景的陈溪。紧接着,陈溪以“迟迟不能落实与分销商的合作细节”为由,质疑罗兰虚报功绩,上周五要求新来的人力资源总监与罗兰面谈,劝她离职。之所以陈溪要在这件事上“兵贵神速”,是因为上周自己的“军令状”已被方浩儒公布了出去,如今她已是孤注一掷,所以必须要先铲除掉罗兰这个劲敌或者说“部门内部的隐患”。而罗兰也并非傻瓜,从一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分销商那里得知情况后,自知气数将尽,这个周一不等人力资源总监找她便主动递信,告病请辞以求全身而退。
“Rosie,我的交接手续都办理清楚了。听Maggie说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罗兰依旧温和的态度以及安之若素的眼神中,挖不出一丝一毫的落魄与低靡。
陈溪放下了手中的笔。“请坐吧。”
罗兰客气地笑了笑:“不啦,谢谢。如果不是工作上的问题,我站着跟你说两句就行了。我的私人物品已经装好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陈溪站起身,走到离罗兰约两尺的距离,靠着窗台,窗外明媚的阳光映在罗兰脸上的,是更为温暖如春的柔朗之色——这样一个端秀绵软的女子,怎能相信她会藏有什么棱角或刃锋?
“罗兰,你要走了。我们有些事,不妨开诚布公地聊聊。坦白说,我对你甚至会有些好奇,你还真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一路走来,我原本以为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加战友,想不到……最终,你我竟会成为对手。”
“呵呵,Rosie,这没有什么值得感慨的。世间万物的诡异善变,很多是我们根本来不及流连顾盼的。我们其实一直都不是真正的朋友,因为我从不在职场中交朋友。但将来有可能,我们还会是‘盟友’,只要我对你存在着利用价值,相信那时候你也不会拒绝。”
“你从不在职场中交朋友,为什么?你不觉得心里空虚吗?”
罗兰抿嘴轻笑一下:“职场中,彼此向来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交所谓的朋友就是要从对方身上获取可利用的价值,而一旦有了真正的友情,问题就复杂了,被对方利用时会难过,利用对方时还会自责——这又何必呢?”
陈溪冷冷地盯着罗兰优雅的微笑,听着她用小桥流水般的妙音将残酷的道理讲得如此委婉动听,又道:“以前在方汇做销售的Minnie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有一天她陪客户吃完饭,发现有东西忘在办公室。回公司来取时已经很晚,无意中撞见,你在洗手间换了一条低胸露背的吊带裙刚走出来。她本想跟你打招呼,却见你匆匆忙忙又套了件小外衣,拿着文件夹直接跑去了Michael的办公室。之后,就看到你在Michael面前脱外衣……我印象中,你的着装从来不走性感路线,难道这个原则在需要利用同事乃至她的老公时,也会灵活一次?而且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按Minnie说的时间,应该就是你义愤填膺地劝我和Michael分居之后。呵呵,连我的婚姻风波,你都能伺机乘虚而入——聪明的Laura姐善挖机遇的本领还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是的Rosie。”罗兰依然不卑不亢,“我承认,我是试图勾引过方总,不过很快就断定,他对于我这一款的女人,不感兴趣,所以我也不枉费心思——我就是这样的人,有机会就抓住,不是机会就立即放弃。所以在那之后,我并没有主动接近过他,都是他找我。而正如我所说的,大家在这个平台上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你我都清楚:方总并非器重我,我其实就是他用来挟制你的工具。呵呵,对此我倒没有什么不平衡的——各取所需嘛!他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尝试上位,只要我帮他将你赶下台,做个副总监又有何妨?他提供的这个平台,已有足够的养分供我汲取了,即便不能做正职,我也有第一手的经验——这确实是一笔划算买卖,所以我没理由纠结于被人利用。再说起那些关于我和方总之间的传闻,影响到他的名誉我也很遗憾,但我自己并不会介意什么‘西宫’之说,这种事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的,没必要介怀。总之,如果对我的上升发展有利,不管是傍着谁还是踩着谁,帮谁还是害谁,都值得我去尝试。但如果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价值,我肯定不施援手,不过也不会加害或是图一时之快而报复对方,因为没有必要耗费无谓的精力。我只是个奔前途的‘机会主义者’,任何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冤冤相报,假如没有我能利用的机会,就与我无关。”她停顿一下,又温和地笑了笑,“呵呵,不枉我们曾经是战友,我今天对你,够坦诚了吧?”
陈溪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慨叹,这位“蛇蝎淑女”在面对冷遇时,气定神闲得都叫人佩服!
“罗兰,你的确是个手段高明的机会主义者。只不过,机会主义者的处世观,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高明。我想,当年你在NST的老板——CFO叶生,肯定也曾经为你创造了不少机会,只不过是你从我身上看到了方氏会有更好的发展机遇,所以才故意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资源来结交我。现在我也能想象得到——其实叶生当时并没有为难过你,是你自己编了个受牵连的由头,继而利用我的歉疚来帮你达成目的……你这种只顾眼前、不计后果的‘利用’,真谈不上是高明,别人也不是傻瓜,迟早会看明白。而且企业与企业之间人来人往的,大家奉行信息共享,什么事都会互通有无,你的职业道路,会越走越窄的。”
“好了Rosie,我们皆非圣贤,没必要把每件事都放在哲人的思想高度上。现实的社会环境中,只要是客观存在的事物,无论是与非都有其存在的道理。真理与谬论对立了N多年了,不是照样还在对立着?真理并没有办法将谬论彻底击败。没错,我是个注重近利的机会主义者,只要我不违法,道德的准绳也不可能捆绑得住我。”罗兰浅浅的笑容带着无比的耐心,对着陈溪的目光倏地闪过利剑般的寒光,即刻又变得温和,“话说回来,你Rosie,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个机会主义者。你那两出经典的‘艳谏’,就是你善抓机会的绝好证明了。而你的筹码,无非是和方总的情分,如若不然,你又能拿什么跟他抗衡?说到底,你敢这样和他闹,也因掐住了他的软肋——就是他对你的感情。否则,以方总那种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做派,怎么可能会容忍你这么久?”
“你在说什么……”陈溪突然感觉,罗兰的柔声细语像是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Rosie,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刚才关于机会主义高明不高明的论点,我会当是发于肺腑的告诫,而我也想给你一些我对你的评价——咱们就算是交流互动吧!我无意中伤你,只分析事实。你自己是知道的,方总从来就没有想让你负责管理渠道体系的打算,至于这个机会为何在你进他办公室一小时之后便突然有了,还有主持那次推介会……你应该不是凭正常的工作能力争取来的吧?呵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胜券,无非就是‘并蒂之欢’。”
陈溪有些底气不足,挣扎了一句:“刺探我们夫妻间的隐私,你不觉得无聊吗?!”
罗兰看着她,挑了下嘴角,走近些与她面对着面靠在窗台上。
“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聊天时,你曾提起在职场里见过不少‘小蜜升官’的例子,你很看不起她们,我也是一样。她们没有一技之长,只会靠色相和肉体来**老板,却照样可以青云直上,我还记得你当时称她们为‘狐媚白领’。可是Rosie你呢?你又是怎么上位的?你和那些狐媚白领相比,又有何本质上的不同?”
“你……你……”陈溪感到心跳渐快,两眼瞪着罗兰,却说不出话来。
罗兰像是没发觉她的不快,继续着那幽幽藏刃的“莺歌燕语”:“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和她们没有本质的区别。唯一停留于表面的区别,就是你的‘合法性’。就算你比她们有能力,不是一无所长,但最终都是要靠跟男人上床换取职业前途。没错,方总是你合法的丈夫。不过在办公室里,或许你们的那段‘鱼水欢情’就不该归属于夫妻恩爱的范畴了——确切地说,你和那些狐媚之流有区别的一点‘合法性’,只体现在:你是有牌照的‘公娼’,其实干的事和私娼是一样的。”
“你闭嘴!”陈溪控制不住翻脸呵斥,转身走回座位坐下,因为她已无法站稳,只觉天旋地转,不得不用力调整呼吸,“你走吧!我不想再跟你废话!”
“别这样Rosie,为什么要赶我走?是因为我实话实说了吗?你找我来,我以为你是想跟我聊聊心里话,怎么我坦诚了,你反而发火了?”罗兰慢慢走到她办公台前坐下,表面上仍是不骄不躁的口吻,像是在和小孩子讲道理,却满含鄙薄,“你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令人羡慕的‘红颜金领’,聪明漂亮又能干。可你看不起何艳彩,自己还不是一样?从你离开NST进入方氏,其实就已经变成了方总的附属品,你的所谓‘威信’都是拜他所赐,却偏偏恃宠生骄,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在方氏站稳了脚跟——呵呵,为什么不用你HR的职业眼光自我评估一下:即便天资聪慧,但以你的个人条件,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不需要花个三年五载熬资历,这么容易就成为跨国集团人力资源体系的一把手?”
望着坐在对面虚弱到已无反驳之力的陈溪,罗兰又微微叹了口气:“Rosie,我希望你是真的可以审时度势。当局者迷,或许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有方总捧着你、护着你,你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一旦他厌弃了你,所有的人便会毫不留情地众手一起推你入冷宫……呵呵,说到底,你只是一条娇嫩可爱、依附于男人而受其怜惜的小小寄生虫。离开了他,你在方氏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前你也听说过,有些狐媚白领的确是成功上位了,可也有的最终遭人抛弃。唉,就怕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今的社会与封建时代一样存在着这样的客观规律——男人天经地义地主宰着这个社会,而女人自己在社会中打拼多半难以成功,却可能有机会心安理得地在男人的庇护下分享他的社会地位。所以我真心劝你:识相一点,工作再卖力也不见得有用,小心维护自己的女色资本才是关键,学会承欢献媚,取悦于他,做个不会贬值的掌中玩物,你就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无稽之谈!”陈溪好不容易聚集了一些能量,立刻反击,“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处理,用不着你操心;你刚才喋喋不休的,我也可以不计较;至于我在方氏要如何巩固根基,已经有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会一步一步继续脚踏实地,不用你来给我出什么鬼主意!”
“哟,我的傻妹妹,你还是没有搞明白啊!看来我必须得明着说了——你在方氏,纵使风光无限,甚至某一天真的得到方总的支持,你也不可能有真正的‘群众根基’,因为没有人是发自真心地尊重你、拥戴你,只是敬畏罩着你的那个男人罢了……谁都明白,你Rosie并非凭借超群的能力才有资格和方总平起平坐,其实是得到了恩宠成为可与他亲近的枕边人,继而又利用他的光环能量施加你自己的影响力。所以,你或许不会受到明面上的谴责,但也未必没有暗地里的鄙夷。而一旦方总对你的态度有了变化,就更别指望大家会客观对待,在工作中好好配合你了。所以我提醒你要懂得讨好方总,你这一路都是靠他才有机会的,这种‘根基’可谈不上正常——根底不正,也就意味着,你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见陈溪又是一阵无语,罗兰则不放松,继续阐述绵里藏针的论调:“难道在我们开始竞争之前,你没有好好做个SWOT分析(根据自身条件进行优势、劣势、竞争机会与威胁的战略分析方法)吗?别的不提,围绕‘人和’的概念,你只有与方总的夫妻情分,而我却拥有他作为上司的支持,以及众多同事间的好人缘儿——我承认,如今你‘兵不血刃’,最终是我输了。但我相信在局外人眼里,一定会认为你我的成败根本不在实力,而是因为后台——口碑于我有利,所以对我将来的career并没有什么缺憾或是不良影响,呵呵,我知足了。只是,Rosie,我真的有点担心你,你这么争强好胜,又看不清实际所处的局势。明明自己的支柱是方总,如今却与之对立……难道周周的气场现在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你感受不到吗?跟他作对,你又能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陈溪彻底陷入震惊当中,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罗兰几乎招招命中要害……她的话其实并不夸张,陈溪自己也曾听到过一些风传——说自己的“军令状”实际上就是“废后诏书”的前言,罗兰才是方浩儒真正宠爱的,并且群众呼声最高的“东宫备主”……
罗兰见她咬着牙许久不说话,再次摆出耐心的姿态道:“我知道,我今天的话是不太好听,所谓‘忠言逆耳’,我只是想把尖锐的事实摆在你面前,劝说你顺从方总,帮助自己扭转局面。”
“哼,我谢谢你的好意。”陈溪讪笑道,“我们不妨坦率些——你突然主动辞职,这么干脆就将阵地拱手相让,这可不是你罗兰的一贯风格。我想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分销商的事,对吗?所以不排除你怨恨我,现在又借机嘲讽我。其实归根结底,你该怨的是你自己,我们本来可以是以诚相待的朋友,是你的自私冷酷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Rosie,请允许我说明三点:第一,我并不恨你,因为恨你也不会产生实际的价值,逞一时口舌之快更没有必要;第二,我主动退出,的确是收到风声你要联手分销商来对付我,既然如此,我就放弃,因为我不做没有胜算的较量,你和方总的战斗可以继续,但我不想当无谓的牺牲品;第三,职场中的殊死搏斗,也不可能真的惨烈到死无葬地或是诛灭九族,最多就是被挤出局,再找一份新工作而已。就如同电脑游戏,赢了,随时可能会被‘清零’;输了,废掉这一局,再从新来过……所谓‘风水轮流转’——成败自有时运,而且这局我们是对手,下一局又将可能变成拍档。所以我这次称病主动退出,也是为了保留一点情面给彼此。你如果问方总,他应该也会同意一种说法:‘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生意场。说不定哪天,我们相互有了需求,又会重新成为盟友——呵呵,所以现在大家又何必搞得像仇人似的?”
罗兰离开后,陈溪心中的波澜久久未能平复。罗兰的阴毒,她终于领教,此时就如同被蝎子蜇了一下,乍一看毫发无伤,却慢慢发作,痛楚难忍。
难过之余,陈溪又给汪静打了电话,告诉她罗兰刚刚的言行表现。
“呵呵,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情商了得!从不轰轰烈烈,但是慢慢浸**的功力也不容小觑啊……”汪静也不禁有感而发。
“可不是嘛!我还真是佩服她的冷静与耐力。即使是刻薄的言语,也能有体贴的效果,骂了你还不冒犯你。说话更是滴水不漏,都要离职了,对Michael还是一口一个‘方总’的——哼,瞧瞧人家,不但会抓取机会,更善长‘播种’机会……Jane,你知道吗?最糟糕的是……我居然觉得她的指责还有几分道理……真是活见鬼!我都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咒!”
“你就当她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她笑话你靠男人上位,为什么自己又主动勾引别人的老公?”
“我并不是在意这个……刚才我一个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以前被派驻长沙一家酒店时遇到的事——有天晚上代理‘总值’,巡视时在西厨房撞见一个西餐厅的服务员正往地上摔盘子,十来个‘托马斯’的精瓷盘已被摔得粉碎。我当时大吃一惊,忙上前问他怎么回事。他误以为我是来实习的,就直接告诉说:他被经理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一顿,辩解了两句就让他签Warning,不签就走人!他没办法就签了,要被罚五十块钱。因此而气不过,于是趁晚上没人就到后厨摔盘子。我还记得他得意扬扬地跟我说:这种盘子的成本据说一个就要一百多块,十五六个盘子一摔,等财务部月底盘点之后,看西餐厅的成本和报损率都高了,经理就别想拿奖金了,对着总经理好好解释去吧!要是成本还不够高,他就下个月再多摔几个……”
汪静没有出声,似乎也正在电话的另一端静静思考。
“这件事当时对我的触动很大,我觉得是给我们这些做管理的,上了生动的一课。那个西餐厅经理我后来也留意过,是有些不太尊重属下,动辄训斥……我那时就在想,他整天那么专治地管理员工,大家迫于生计表面上也都装得服服帖帖的,却在背后给他‘拆台’,防不胜防!可见管理中笼络人心有多重要……”陈溪说到这里轻轻地叹口气,“今天听罗兰一番言论,虽然刺耳,偏偏又让我想起了那个西餐厅经理……突然发觉,自己虽然没有欺压下属,但和他也有雷同之处。我表面上贵为渠道总监兼总裁夫人,却还是不得人心。所谓‘失人心,则失天下’,如今Michael态度一变,我的‘天下’,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或许正如罗兰所言,我已经从根基上就错了!自以为是靠能力,可想想以前耍的那些小花招,确实也无非是只爱倚姣作媚的小小寄生虫……”
“Rosie,咱们也没必要妄自菲薄。看来你是觉得她的话有正确的成分,对吗?那好办!”汪静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下,“她奉行的是‘机会主义’,我们就贯彻‘拿来主义’。无论出处,都先‘拿来’!接着再‘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不管是朋友的话还是敌人的话,只要是有道理、于己有益,就听!就改!嘿嘿,向敌人学习,是一种本事,更是一种境界——咱们道理说不过她,就跟她比‘境界’!”
罗兰的突然离开,让舆论大哗,但并未让她的“芳名”就此消散。不明就理的职员们猜测她是厌倦了“宫廷争斗”,即想全身远祸,惋惜之余都觉她“识大体、顾大局”,“确实是只潜心做事、不搞办公室政治的好人”。而正如陈溪自己所形容的那样,罗兰即使有心羞辱陈溪,仍旧会摆出一副为其着想的恳切姿态。按她的观点,只要让对方难过就算达到目的了,何必一定要恶声恶气地得罪人家?除此之外,她还不忘利用最后一次机会卖方浩儒一个人情,就算劝不动陈溪,去向总裁谢别的时候也好有些可以讨喜的说词。她的目的很明确:这一阶段的机会没了,至少该想方设法为下一阶段培养机会。日后就算再无可能进方氏,自己的简历中毕竟有近两年的经历是在这里,若旧东家的总裁有个正面的好评,那对自己的将来也是会有积极作用的。
至于过往与任何人的恩怨是非,罗兰会就此一笔勾销!倘若日后陈溪仍是她发展中的“贵人”,她依然会带着最美的微笑主动接近,是奉承是陷害再因势而宜……总之,廉耻、清高一钱不值,只有“机会”才是生存的硬道理。
方浩儒其实很欣赏罗兰身上那蛇一般的诡谲柔韧,不过也无意挽留。他很明白,这条机警善变、精于钻营的美女蛇,是从来没有立场的,谁也不可能成为她真正的主人。她的动与静,完全取决于自主定义的生存环境,利于发挥时便活跃,逆境中则可以长久“休眠”。而她即使目前甘于为他所利用,也是看中了她自己的既得利益。倘若将来情况有所变化,她那窥间伺隙的超强应机能力就会促使自己马上“蜕皮”,换一个新面貌又成为陈溪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帮手,甚至有可能反过来暗算他……罢了罢了!方浩儒可不想成为最终被咬的“农夫”,反正在收服陈溪的行动中,罗兰确实已没有利用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