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就像老天爷想要在新年第一天气死谁似的,天蒙蒙亮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滑雪人到了冬天最期盼的就是下雪,下雪天不如融雪天冷,且可以悠哉地滑着感受雪安静落在肩膀上,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一趟下来就觉得自己能多爱这个可能昨天还觉得很操蛋的世界十年。

可是雪场关门了,下雪有屁用,滑又不能滑,看着干着急。

“今年的雪真多,”喝着热茶,李星楠站在落地窗旁边看着窗外叹息,“如果不是这突发意外,雪季估计能延续到三月底、清明前。”

“说这些有什么用。”

懒得像蛇的磁性嗓音搭话,在他身后,北皎正包饺子。

少年脸上沾了点面粉,他正拿着一枚洗干净的硬币小心翼翼地饺子馅里放,然后认认真真包好,再把饺子特别放到一旁。

“这玩意难道不是意外吃到了才代表好运讨个彩头,”阿桔扔了片擀好的面皮到他手边,“你这开小灶还有什么意思?”

“你闭上嘴,对她来说就是意外。”北皎头也不抬,“想要你也可以自己包个,然后骗自己是意外。”

阿桔哑巴了。

李星楠嗤笑一声。

和姜冉还有邱年不一样,雪场开门的时候李星楠除了休息日基本和北皎天天一块儿出门,所以昨天他们过了十二点都困得睁不开眼,硬撑过十二点就连滚带爬回去睡了……

没来得及吃上饺子。

早上,三个大男人又清早八早起床,包好了过年的第一顿饺子。

饺子下锅,按照北方地区煮饺子的习惯,等水沸腾三次,得加三次凉水。北皎守在锅旁边的时候,低着头,不知道从哪摸出了几张大红钞票,用大红钞叠各式各样的花样——

阿桔进来问水沸了几次,看见他用三张钞票拼接叠出一颗鼓囔囔的小星星,都他娘被他的巧手惊呆了:这哥们放了古代不当个皇后都对不起自己的多才多艺!

叠完了星星,在阿桔眼皮子底下,北皎又叠了小船,阿桔问:“为什么不是飞机?还可以拿来玩。”

北皎掀了掀眼皮子,用“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儿扫了他一眼:“这是钱。”

折成飞机,准备飞哪去?

不等阿桔回答,他把盛凉水的晚往前者手里一塞:“还沸一次能出锅。”

然后捧着装满了星星的小船上楼找姜冉去了。

留下风中凌乱的阿桔:“……”

看小学鸡谈恋爱偶尔也不是那么有趣,毕竟他们秀恩爱看上去是真的好恩爱,玛德。

……

姜冉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只狗哒哒哒上楼来了,狗狗祟祟推开她的房门,带着一股生面粉混合着韭菜的味道蹭过来。

可能还觉得自己很隐蔽。

闭着眼在心里也真情实感地翻了个大白眼,她不耐烦地掀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没过两秒,又被狗爪子扒开。

“起床。”

他靠在她耳边吹气。

姜冉闭着眼,没搭理他,几秒后,突然面颊一阵瘙痒,好像是什么纸质的玩意从她脸上滑过。

滑过一回还不行,还滑来滑去,她原本就是闭着眼不睁开,逗弄一般不愿意让他得逞,直到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她鼻尖刮过去了,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就,那股子油印混合着一万只手摸过的臭味。

钱独有的。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只人民币叠成的船在她脸上划拉。

姜冉:“……”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来!

把蹲在床边还在耐心骚扰她的人吓了一跳!

北皎被她的惊慌波及惊慌到,瞪大了眼:“怎么了!”

姜冉:“大清早的!大过年的!你非逼我骂你——这钱多脏!你往我脸上放!”

现在她觉得螨虫和各种脏东西已经于她说话期间在她脸上繁殖出了祖孙三代!

姜冉匆匆忙忙跳下床洗脸洗澡,门摔得震天响!

北皎愣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磨磨蹭蹭到门边,拧了拧门把不出意外地锁了门……他叹了声气,心想她刚才那么兵荒马乱居然没忘记这件事。

挨着门,靠在磨玻璃上,少年高大的一团身形因为他的站姿压在玻璃上成了模糊的一团:“之前别人都说,不会有人不喜欢人民币的……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

话语一落,隔着玻璃那边“啪”地扔过来一块海绵,水花泡沫四溅,少年的脸从门上拿起来了,总感觉那块海绵好像真情实感地扔到了他的脸上。

“你好无情啊。”靠在墙边,他懒洋洋地说,“昨天我还刷到一条短视频,说过年要送礼就送自己最喜欢的就可以感动对方……我把我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怎么还乱发脾气?”

他声音絮絮叨叨地通过浴室门传来。

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姜冉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你最喜欢的东西是钱?”

北皎为她的难以置信感到难以置信:“你这震惊的语气真的合适放进现代汉语词典,用来诠释‘何不食肉糜‘……”

姜冉:“滚蛋!”

“不滚。”北皎甚至贴面前这块玻璃贴的更紧,就像这玻璃才是他的女朋友,“当然,我最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是钱。”

他停顿了下。

她有预感他狗嘴里说不出个好词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懒惰的语气一收,换上了甜滋滋的鼻腔音,“但我也不能把你送给你自己啊?”

浴室里,姜冉看了看手上,可惜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扔了。

只能把花洒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掩盖住了一切,彰显着她拒绝在继续谈话的意志。

对此,北皎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正好此时楼下在喊吃早餐,发够了嗲,他在姜冉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就下楼了。

等姜冉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房间的被子上放了一艘人民币叠的小船,小船里还有几颗同色系同材质的小星星。

“……”

她围着浴巾,头发还在滴水,蹲在床边捏着小船看了一会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钱包,和一堆卡放在一起……于是该小船成为了她这个用了一两年的钱包里唯一存在过的纸币。

船里的小星星鼓起来的怕压坏了,她又找了个装首饰的布袋子装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包包里。

下楼的时候北皎正在吃碗里最后一颗饺子,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一碗放在桌边没动过的,阿桔好笑地望着他:“吃你的,没人抢。”

姜冉走过去桌边坐下,北皎用手背把他盯得很紧的那碗饺子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吃。”

他言简意赅。

掀了掀眼皮子,姜冉对他突如其来的霸道很不理解:“下耗子药了?那海绵又没砸着你,我也没把那艘船扔到你的脸上。”

北皎:“耗子药?”

姜冉:“嗯。”

北皎:“哦,下了,还吃不?”

姜冉面无表情地捡了枚饺子放进嘴巴里,在她另一边手,邱年叹了口气:“看你们谈恋爱是真没意思,准备什么时候吵个架尽个兴?听说经常吵架的情侣才够长久。”

她感慨万分的话语内容问题挺大的,但是姜冉正在吃早餐没空理她,北皎是吃完了也听见了,但是他只会捡自己想听的重点听,比如“谈恋爱”三个字就给他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耳根子红了红,他抬手捏了捏耳垂,垂眼望着姜冉。

姜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反驳她说的话。

北皎目光闪烁了下,脸上露出了点除了不好意思之外的兴奋与快乐,就好像睁开眼的小朋友得到了新年的第一份礼物。

……………………这就很他妈离谱,不管你说什么疯话,人家都能走歪门邪道把它变成甜言蜜语的垫脚石。

邱年搁了筷子,也不知道姜冉撑不撑,反正她是彻底饱了。

“你非招惹恋爱脑——”

姜冉一边嘲笑她,一边随便吃了两颗饺子也放下筷子,北皎见状,在旁边用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胳膊,“再吃两口。”

“不用了,减肥。”她随口答。

“大年初一减什么肥,你这是浪费食物。”北皎说,“况且我觉得你摸上去——”

“咳。”

“正好。”他面无表情地严肃补充完。

说完见她一点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他开始卖惨:“我大清早闹钟起来和面,辛辛苦苦包的饺子,就为了你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少跟你那些东北亲人玩了。”姜冉说,“普通话都被带拐了,等你过完寒假回广州他们以为你被东北人夺舍——”

北皎才不管她,拿起姜冉的完夹起一个饺子递到她嘴边看上去非常倔强。

姜冉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张口吃了一个,饱也是真饱了,就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吃个饭还要喂。”李星楠洗完澡换了衣服从房间出来,一抬头就看见这一幕,“姜冉,你手断了吗?”

“唔。”姜冉含糊地说,“手断了在旗门也能赢你。”

“上次是意外。”李星楠在桌边坐下,“下次找机会再试试。”

“再试试在第二个旗门就超你,不用等倒数第二个……新疆那会我多久没碰旗门了你知道不?”

李星楠不说话了,邱年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尊严扫地了你。”

又被塞一枚饺子进嘴里,这次一咬“嗑嗒”一声,她牙差点崩掉,一抬头刚想骂什么玩意,就看见北皎笑得一脸甜蜜地望着她。

她愣了愣,吐出来看了眼,一枚银闪闪的硬币躺在她手心。

北皎像是海豹似的鼓掌:“吃到硬币,幸运一整年。”

姜冉:“……………………洗过没?”

北皎:“?”

北皎手都拍红了就换来这句,想到今早自己为了这一枚饺子劳心劳力早起和面都替自己不值:“这时候你怎么又不迷信了?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姜冉:“……”

桌边的所有人笑到快要死掉。

北皎气哼哼地从桌边站起来:“我去三期了。”

姜冉两根手指正捏着那枚硬币研究,就想看看有没有被自己咬出个牙印来,闻言“哦”了声,心知肚明他就是顺杆子往上爬,想找个借口赶紧出门……

昨天也就在家里憋了一天,他就憋不住了。

到底还是年轻。

没揭穿他,姜冉踢了下还坐在旁边的阿桔。

阿桔:“干什么?”

姜冉:“遛狗不得派个盯梢的吗?不牵绳是不文明养犬行为。”

阿桔“哦”了声,转头看向北皎:“要带个塑料袋给你捡粑粑不?商量下咱们能不能憋着回来拉——大过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被提问的压根没理他,从一个姜冉都不知道那个柜子里居然有东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小铲子,以举起Excalibur(*传说中的王者之剑)的姿态高高举起,炫耀给他们看——

他是要去干正事儿。

那铲子也不知道当初装修的时候铲什么玩意用的,小小一把,巴掌大的样子,握在一米八几的少年手里显得特别滑稽。

阿桔:“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自己找着了铲屎工具吗?”

姜冉:“我觉得更像三岁小孩要去沙滩挖城堡。”

邱年:“……工具都有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吧,我看姜冉买了胡萝卜,正好我不爱吃那个。”

李星楠:“赶紧走,求你们了。”

……

北皎和阿桔拎着滑雪板……和那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铲子出门了。

送走他们的邱年忧心忡忡,总觉得自己的团队形象要被那把小铲子连累。

姜冉安慰她没事的,怎么可能呢,然后转头在北皎不在的那个小群里滴滴阿桔,让他到了三期没事别跟北皎说话,就当不认识。

阿桔回复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三期了,随手照了张照片——

三期就是距离别墅区有点距离的第三期高层建筑群,和别墅区一样,也拥有链接雪场的雪道,在雪场正常营业时可以滑进滑出的。

今天的三期可热闹了,自娱自乐小公园已经开始修建,有大铲子的在堆雪坡,北皎拎着个不知道是谁的桶,正用他的小铲子往里装雪。

装满一桶就拎到雪坡那,几个人你一桶我一桶,不一会儿一个有木有样的小跳台就修建起来。

他们甚至还有专业测试人员,小跳台的高度和位置都由公园滑手一点点试出来,这会儿修好了,技术好的,能直接从小跳台飞出来,跳上不远处楼梯扶手的杆子,再从长长的杆子呲下去。

阿桔现场直播的工作尽职尽责。

照完北皎挖雪,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个视频,这次是录到北皎跳那个杆——

长达四五米的杆,他灵活地蹦上去,在一群人的欢呼声中拉了个横呲,板子三分之二都在杆子外,他重心在脚下,一条长腿压出去!

板底擦过楼梯扶手,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甚至带着火花,一个杆呲完他拉了个180°换脚,稳稳落在地上,抬起头,目无情绪地看向阿桔的镜头这边。

视频录播结束了,姜冉总觉得他最后那一眼是通过摄像头在看她。

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两条腿不自觉地动了动,好在邱年和李星楠并没有注意……

她打开微信,给北皎发了条私聊:杆呲挺好。

然后做贼一般,立刻退出了对话框。

群里,阿桔也在赞不绝口。

【黄灿灿:这只狗公园玩得也挺好,听见背景小姐姐那此起彼伏的尖叫了吗,哦豁!】

【黄灿灿:这只狗狗好受欢迎噢!】

没等姜冉回答,黄灿灿就又发了个视频。

视频里一个梳高马尾的女的,鼻子高耸入云,明明是来玩儿公园地形道具的,她没带头盔甚至只带了个运动头套,穿着oversize的雪服……这会儿凑到北皎旁边,笑着一把揽过了他的胳膊。

“刻滑小哥哥,你怎么回事,今天又没有雪场管理员管着你,你怎么还带着头盔啊——啊哈哈哈,呲个杆杆跳个小台,你看看全场有几个这时候还带头盔的,怪憨的!”

她抱着他的胳膊,几乎整个胸都贴到他胳膊上。

这是姜冉第一回看见北皎被陌生人贴贴——从头到尾他也就是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而已,这都能招蜂引蝶?

她微微蹙眉,不过不是因为北皎被人抱脏了,而是为了那句“刻滑小哥哥”,让她想起了怂恿北皎飞台子不带头盔的那伙人。

【黄灿灿:卧槽,北皎甚至都没摘过护脸!这要是摘掉了这些女的不得疯了啊!】

【黄灿灿:@是谁的冉冉鸭!!!】

邱年直接在旁边当尖叫鸡:“啊啊啊啊啊啊啊把你的脏手从我们家家犬手上拿开!!!”

喊完不够,又发了遍语音。

【年年:啊啊啊啊让她把手拿开啊啊啊啊啊是她家狗吗随便**有没有素质!!!?】

姜冉被吵的耳鸣,看面无表情地看完视频,内心毫无波澜,云淡风轻地就回了两个字:没事。

【黄灿灿:……】

【黄灿灿:没事?】

【黄灿灿:哪里没事?】

【黄灿灿:你才是没事吧?】

第一次恋爱中的人不是应该占有欲满满、一点就炸、妒忌心很强,道德底线极高?

“没事”又是什么东西啊?

【年年:……】

【年年:你不喜欢你的狗。】

【是谁的冉冉鸭:……】

【年年:我喜欢你,所以我就没那么大度,你要是被女的这么抱胳膊我给你胳膊砍下来@二车】

李星楠抬头:“说前面四个字就够了,后面那一串大可不必……我就坐你旁边你@我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概也就十秒,群里又有了新的直播。

【黄灿灿:哦,都坐下吧。那是真的没事。】

他又发了个视频,接着那女的抱着北皎的胳膊的那条视频。

下一秒少年就把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垂眸望着她,用和在家里大喊自己恋爱脑、撒娇精判若两人的冰冷语气问:“我带不带头盔,跟你有关系?”

姜冉关了视频,用“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淡定声音笑了笑。

【年年:……】

邱年抬头对李星楠说:“收回前面那个威胁,你要是这样我也可以。”

李星楠:“这样之前胳膊都被你砍断了。”

邱年:“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渣男!”

李星楠:“早餐吃太饱了,靠臆想找茬?”

邱年气哼哼地对姜冉说:“让土狗中午回来吃饭时候顺便开个男德班,这不值得发扬光大吗!”

姜冉冲着她笑了笑。

邱年酸了,对李星楠说:“他们是真的不会吵架的,这辈子都不会吵架,谁来挑拨离间都没用!”

李星楠“哦”了声:“你别吃饱了闲着没事找茬,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我们也不会吵架。”

……

那些闲置在家的少年们,于三期小公园找到了灵魂安息地。

一上午,姜冉没去都快知道他们修剪了什么项目,毕竟打开微信,每个群都在直播;打开短视频APP,随便划拉一下,认识的人都在发一样的场景。

中午北皎回来了一趟,吃了个午饭,而后像是椅子上面有仙人掌似的,吃完了碗往水池里一扔他就又要往外跑。

遛狗人阿桔今天堆了一早上的雪坡,然后又呲了俩小时杆,不得不服气自己确实上了年纪,玩儿不动了,看着北皎站在门厅戴护脸,整个人疲倦瞬间拉到最高峰。

邱年问阿桔:“你怎么还不动弹?这狗不遛了?”

北皎闻言,转过头望着阿桔,目光闪烁,很难说他是想被遛还是想自己遛自己。

阿桔屁滚尿流地摆摆手:“不用遛,他自觉得很,说滑雪就真的是去滑雪……人家是闲在家里想找个人说说话才往外跑,他是真的想滑——一早上没见他跟谁主动说过两句话,头盔护具全场最全,不用盯梢。”

北皎很困惑:“为什么要说话?不是去滑雪吗?”

阿桔手一摊:“你们品……跟你们打赌,再过两年再把姜冉批土狗马甲的比赛视频拿出来,一定会有人破口大骂‘我都说了这就是皎神本人你们还不信非说是姜冉‘的。”

姜冉:“谢您吉言。”

姜冉把北皎的头盔递给他。

他把头盔带上,又掀下来。

中东土匪似的护脸往下拽,那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的脸,这会儿捂的很好的护脸被拉扯得露出一块完整的白皙皮肤,他脸凑过来。

她重新接过他的头盔,踮起脚给他带上的同时,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亲完了就想后退,却又北皎抓回去,在她脸上一顿乱亲,然后扳着她的肩,往沙发方向一推:“不用送了。”

这时候姜冉也没觉得怎么着,毕竟玄关没地暖她又穿着睡裙,她倒是没去沙发,而是直接上楼,回房间睡了个午觉。

睡了个午觉醒来,外面夕阳都快落山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揉揉眼睛爬起来下楼看了眼,就李星楠和邱年在沙发上打游戏。

“他们呢?”她刚睡醒,嗓子还有点沙哑。

“估计在一块儿呢,下午一点阿桔待不住又抱着板出去……98K要不?我这有一个多的。”邱年伸长了脖子看李星楠的屏幕,头也不抬地问,“不对吧?土狗不是最缠你么,一下午没跟你报备一下他在干嘛?”

姜冉刚睡醒,浑身泛着懒毛病,站在楼梯上没动,听了邱年的话,只是微微蹙眉,但很快眉眼又舒展。

当场拿手机出来给北皎打电话,结果没接。

她挑眉。

又打电话给阿桔,阿桔倒是接了:“咋了?”

“几点了还不回来吃饭,非得披星戴月?”姜冉胳膊搭在楼梯栏杆上,“叫北皎别野了,你也是,天都要黑了。”

她随口一说。

万万没想到手机那边阿桔比她还懵:“什么玩意?土狗还没回?他不在这啊?”

姜冉一愣:“你不在三期自建公园里?”

阿桔:“我在,他不在——我到的时候他都不在了,我还以为他回去了么?你等会儿我问问这些人刚刚有没有看见他?”

姜冉心跳得快了些,在楼梯上挪了挪脚,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半晌眨眨眼,说:“好。”

那边挂了电话找人去了,她捏着手机放空了几秒,再打北皎电话还是没接……她原地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心一下子慌得不行。

但是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玩儿公园地形的上哪玩都有可能,还有开着车、在车尾系条绳子在街上滑的,他们玩法路子天宽地广——

他说不定嫌三期那边人太多,下午跟着另外一波人跑别地方玩去了。

姜冉勉强说服自己,就揣着乱蹦的心坐着发了会儿呆,然而心跳实在太快,快到她都觉得有点生理上的不适。

她微微蹙眉,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乱点了几个软件,先看微信群,好多微信群都有新消息,她点开几个看了,在说什么,又一个字没看进去。

……她太敏感了。

像惊弓之鸟,或者是神经病。

她面无表情地自我诊断。

又点开了短视频,瞎滑,而感谢短视频APP推送机制,有时候会根据UP主地理位置给周围的人推送他的更新——

姜冉也就是无意间滑到熟脸,就上午那个抱着北皎胳膊的女的,刚发的视频,她还有她身后带着一群人,正顺着A索主干道往山上爬。

【爬山滑!这踏马,一条A2不够咱们滑一个下午的么!也是没谁了啊,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爱滑雪的了!】

她一边爬一边笑,作为女生被护在队伍最中间,她镜头给了前面几个人,又用一两秒扫了扫后面,镜头一扫而归的队伍尾巴,姜冉看见了个身上穿一身黑色雪服的身影。

沉默了下,她的手指一瞬间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发麻。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个人主观上拼命否认,脑子嗡嗡的,暂时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姜冉暂时按了暂停,就像电击死刑犯祈祷停电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死了一样可笑。

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

【啊啊啊爬山不带我!】

【卧槽,今天才下了雪,山上的雪挺厚,我看你们到小半拉还没到缆车呢都过膝盖了,注意安全!】

【这回真变野雪了,这两天吉林下雪那是真大啊,要是雪场还开门就好了,都不用人工造雪……】

【野雪小树林?牛批啊,现在山上雪估计老厚了!天宽地广大粉雪?】

【这种山会雪崩吗?】

【阿这,会玩还是你们会玩,是真闲不住。】

这女的一个个回了,语气大多数调侃,看着很多都是她的熟人。

还有个看着是纯路人的问:【这雪道能爬么,松北滑雪场没人管?】

她回答:【不能爬,有人管,悄咪的「捂嘴笑」「捂嘴笑」】

姜冉看不下去了,只感觉到一股怒火在胸腔蔓延开。

一点播放键,视频终于继续播放,下一个画面,是一群人闹哄哄的在笑,人拉人串成一条线上的蚂蚱似的横在雪道上,UP主本人没参与进去,是拍摄视角——

【哈哈哈哈哈哈我去!这几天下雪雪太厚了,什么都看不到,有个傻子一脚踩空了掉树霖子坑里了!】

这会儿她嘴里的那个傻子雪都埋到胸口了,却不知道害怕一般,也跟着嘻嘻哈哈乐,拼命伸手让外面的人拽他。

外面的人拉人搭了个桥,因为笑的太厉害使不上劲儿……唯独距离那个快被雪活埋的哥们最近的黑色身影没笑,他沉默了下,往旁边把自己的雪板一插,伸手去拽他。

奈何陷下去那哥们光看露在外面的脑袋和半身看着体重挺沉,他估计是心理准备没做好,被他拽的一个踉跄,伴随着“啪”地一声巨响,还有藏在雪下枯枝烂叶“噼里啪啦”的声音,黑色身影跟着一块被掀翻跌进雪坑里——

视频里的其他人都惊了顿时一阵“哎呀我草”“这尼玛雪真的深”“快快快赶紧的吧他们俩弄出来”此起彼伏……

画外音那个女的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我去,又掉下去一个!你们搞什么,拉稳呀!葫芦娃救爷爷呢?】

那第二个掉进雪坑里的身影这回在手机屏幕里清清楚楚,虽然戴着护脸,可是那自然高挺的鼻梁把护脸撑起来的弧度,以及护脸外那双外人面前鲜少有情绪的双眸……

化成灰姜冉都认识。

视频里,那女的声音还在响,好像是叫了掉坑里那人的名字,让他回来必须请刻滑小哥哥喝酒,因为他把人家害惨了。

她说着手机镜头挪过去了,就看见穿黑色衣服那人好不容易扶着树杆自己爬起来,拍掉头上的雪,一抬头看着镜头大概是愣了下,蹙眉道:【拍什么,挪开。】

看到这,姜冉就直接把视频给摁了。

捏紧了手机,她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当下什么愤怒啊伤心啊,是真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闭上眼,就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林霜看下了雪,好好的道内不滑,非心血**抓着她去钻小树林。

那时候对于滑雪事故有概念却总结的离自己很远,对大山没有敬畏,意气风发,自以为滑了那么多年所以什么都可以征服——

就跟现在的北皎一样。

想想真的蠢得可怕。

刚开始还好只是沿着本身雪道的边缘在树林里穿梭,但是下雪天树林本来就不少人钻进去玩,为了开发被没人滑过得路线,林霜在前面带路,越滑越偏,姜冉琢磨都离开雪场范围了,就让林霜等等别再往旁边岔路去。

她平时还算听她的话,那天鬼使神差的,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边说“没事”一边往下滑……

雪天,道外,地形多变且安全没保障。

林霜滑的快了,没注意前面有棵突然横出来的、倒下的树在路中间,板子撞上去直接给她撞得往前翻。

前面就是一个覆盖在白雪之下的巨大冰洞,姜冉就听见一声巨响,还有积雪坍塌的声音……

白茫茫一片的雪坑冰洞里,林霜面色苍白地躺在黑漆漆的洞下面,跟趴在冰冻边缘、下不去救援的姜冉说——

【姜冉我沒事,你别害怕。】

【就是有点冷,还有腰疼。】

【草啊,估计是摔下来撞着腰了,废了废了。】

不过也就是说了这三句话吧,刚开始大概也是忍着疼勉强笑,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她咳嗽,越咳越厉害,带上了胸腔震动气管的声音。

最后一声咳嗽她身体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蜷缩起来,喷出血沫子,染红了周围原本雪白的一切。

林霜掉下冰洞那一瞬冰裂的声音跟北皎失手没拽稳那个掉进雪坑里的同伴、最后被一块儿拖下雪坑的小型雪崩声重叠。

枯枝被压碎的清脆声响。

画外音那女的不知深浅的哈哈大笑还在耳边回**。

她缓缓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几秒后睁开眼,猛地站起来,“哒哒”地飞快下了楼,走到玄关今天北皎跟她道别、不让她跟出去的那地方……

玄关没有地暖,那里常年温度几乎与室外齐平,所以他们会在那摆放雪板。

下午,她还以为他是怕她在那块站着挨冻,所以急着赶她回客厅。

往前走了一步,就看见玄关侧面一面墙,原本他们五个人一共在此处摆着八九块滑雪板,而此时此刻,其他板都在,就少了阿桔的公园板,还有一块红树。

北皎的红树。

他走的时候拿的就是准备爬山用的滑行板,而不是去三期的公园板,所以才没让她跟到玄关外面。

姜冉站在雪板面前罚站了好一会儿,玄关极低的寒冷空气似乎在迅速掠夺她身上的温度,很快的,她四肢发冷,僵硬。

此时阿桔电话打进来了,姜冉麻木地划开手机“喂”了声,电话那边的人还没听出她声音不太对,自顾自地说:“我问了,好像说土狗下午没来,但是我看上午经常跟他说话的那伙人也没来,你别着急哈,我问问那伙人都有谁,有不有谁有他们联系方——”

“不用了。”

女人前所未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阿桔。

“我知道他在哪了。”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电话这边,阿桔被冻得心一颤,立刻噤声,说不清是多久没听到姜冉用这种声音讲话……

他很快反应过来估计出大事了。

他没来得及开口问,电话就挂断了。

……

在客厅沙发上窝着打游戏的两个人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记得姜冉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打了两个电话,然后从楼梯上下来了。

下来之后她直接去了玄关。

“上哪去?衣服也不多穿件,玄关多冷。”

邱年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放心上,还在继续打游戏,直到没过几分钟,玄关传来一阵巨响!

邱年手一抖,游戏角色蛇形走位直接跑敌人枪眼上壮烈牺牲,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手机一扔就从沙发上蹿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冉冉?!”

她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声问,一边跳下沙发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冲向玄关——

到了玄关伸头一看,就看见姜冉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在她脚边是碎的四分五裂的手机。

飞溅的屏幕玻璃划伤她的脚背,鲜红的血液从细密的伤口冒出。

她却仿佛不知痛。

仿佛是听见了脚步声,她转过头,目无情绪地与她对视了数秒。

面无血色,像鬼。

邱年连着后退了两步,用见了鬼似的声音尖叫“李星楠”,等男人闻声靠近,她猛地推他一把——

后者几乎在看见玄关的第一秒同样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三两步上前打横抱起站在手机碎片中央的女人,带着她离开冷到几乎与在飘雪的室外同等温度的玄关。

姜冉被小心翼翼放到沙发上。

邱年火烧屁股似的去找医药箱,凌乱的脚步就听见身后女人说,我没事。

“你哪里像是没事——”

她茫然地回过头,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确实是她……后者缓缓地坐起来,胳膊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脚背上鲜红的血液染脏了她白色的睡裙裙摆。

红色的污渍在白色上浸染开来。

“到底怎么了?”

“北皎爬山滑野雪去了。”

“……”

“我真没事。”下巴放在膝盖上,姜冉闭上眼,缓缓喘出一口憋在胸腔许久的气息,“我就是生气。”

她停顿了下。

更正——

“这个程度,好像用愤怒来形容比较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