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北皎也不想这么问的。

要说他对自己的脸长相很自信,主要也是因为从小到大听别人夸他听到耳朵起茧——

可是从来没有人夸过他的好兄弟长得漂亮(。)啊?

张梁倒是热爱在他洗澡的时候挤进厕所刷牙,他看过一两回,每次都是“啧啧”完了比个大拇指,但那只是夸好兄弟的体格很健壮,很达标,仅此而已。

这会儿他问完就住嘴,有些忐忑地盯着姜冉的唇,没想好如果她说“不满意”那可怎么办,剁掉也不能重新换个漂亮模样长出来——

大约有十几秒的沉默。

他耐心好得姜冉都惊了,酒精上头昏昏沉沉,为了避免自己会错了他的意,她不得不和他确认:“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是认真在等我回答和评价?”

不评价就是不喜欢。

不评价就是不喜欢。

不评价就是不喜欢,重要的话说三遍。

他扭开头,被云遮住月光的阴沉黑夜,只能就着洗手台上暗沉的那一点儿灯光看清楚他的侧脸。

少年抿着唇,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双眼盯着角落一颗秃瓢了的树,声音听上去生无可恋:“没事,不想说就算了。”

“……”

他甚至还委屈上了,他委屈什么啊?

这种时候难道还要夸夸他不愧是“身心双洁”,连好兄弟都闪烁着璀璨圣洁的光芒?

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否则不会零下几度,鹅毛大雪的寒冷天,有温暖的室内不回,就这样站在雪地中央一脸冷静地跟辛德瑞拉阿弟讨论关于她没有对他的某个重要组成器官不满意,她只是单纯地……

没看到。

“我什么都没看到。”

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话语真的足够真诚。

所以当北皎眨眨眼,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时,她就有一种很想打人的冲动。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奇怪啊?天那么黑,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姜冉实话实说,“而且你背对着我,我当时只是站在门外而已,门打开发现邱年不在里面,我就关上门,后退了。”

用词很含蓄,其实是摔上门,然后落荒而逃。

还好他还算识相,并没有跟她计较这个。

他原本盯着秃瓢树的目光挪了回来,像个少女似的,脚尖在地上搓了搓,问,“所以,你为什么会拉开有我在里面的厕所门找邱年啊?”

这行为不奇怪么?

“你认识邱年?”

“不认识。”

只是看过她的视频,给你和林霜路过无数视频的一个滑雪网红,通过她的发型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现在又通过你知道了她的名字,仅此而已。

”……”

在此之前,姜冉只知道北皎不晓得从哪儿打听到了林霜的事,并不知道北皎看过很多她以前的视频,这会儿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个人?”

”不是人还能是条狗吗?”他面无表情地反问,“不管它是什么,你当时很着急?”

“嗯?”

“你以为我会对她怎么样啊?”

他突然开始计较细节问题。

这副突然聪明起来的样子让姜冉有些始料未及,这回换她真的有些心虚,迟疑地说:“你出来得太久了,我担心你——”

北皎冷哼一声:“担心我还是担心那个邱年,是不是担心我对她做什么?”

他说完,完全满意地看着姜冉露出一丝丝愧疚的神情。

他盯着她这个模样欣赏了三秒。

介于要说他完全什么都没做那也是撒谎,口头上的威胁还是拉满了的。

所以北皎没有再蹬鼻子上脸,而是长舒一口气,淡淡道:“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不跟你计较。”

他停顿了下,又说,“外面好冷,回去吧。”

他说完,站在原地等着她。

姜冉没料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就当他心情好了,抬脚往前走——

结果因为站在原地太久,膝盖都被冻得发僵,她脚下滑了滑,膝盖发软往前踉跄了一步。

抬起头,便看见鼻尖跟前,有他理所当然地冲她伸出的手。

掌心向上摊开,在等待的过程中,有鹅毛大雪飘落在他手心,然后迅速消融。

“不要?”他从鼻腔深处哼哼了声,发问。

犹豫了三秒,她把冰凉的指尖放到他的掌心。

北皎方才手一直踹在口袋里,此时掌心还留有温度,收拢起五指,将她冻僵的手和天上飘落的雪花一起拢入。

转过头,牵着她,向着一门之隔热闹温暖的饭店大门方向走去。

……

第二天,姜冉还扶着额头,在还昨天那一杯白酒和几瓶白酒的罪,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狗崽子抱着他的滑雪板窜了进来,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宋家兄妹——

这两天宋妍一直都是宋迭在教。

听说是啥都不会首先教的摔倒了怎么靠自己爬起来,然后再教个后刃推坡,宋迭自己就跑了。

跟北皎一块儿较劲似的滑两圈,宋燕给他发信息,自己会后刃推坡了,他又回去教个后刃落叶飘,然后再跑路。

如此反复。

不得不说宋妍也是坚强,就这,坚强地摔了一天,也学会了前刃和后刃的基本功,今天就能学换刃了。

而从始至终,北皎说不教就不教,连坐车都不肯跟她坐一排,可以说是把讨厌她写在脸上。

这会儿他坐在姜冉的房间,也不催促她赶第一趟进雪场的班车,就坐在那看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磨蹭——

只是她走到哪,他的视线跟到哪,目光森森的。

盯得姜冉浑身不自在,自己磨蹭不下去了:“你不耐烦就先走,我头疼得很,今天实在是滑不动!”

……“宿醉滑不动”应该是雪圈使用频率最高的早起失败理由。

北皎不懂这些,他抱着自己的板,下巴放在固定器背板上,表情异常乖巧粘人:“你可以现在出发然后早点回来,早上雪好,别浪费……你累的话,滑到中午回来就是。”

姜冉想了想也有道理,架不住他这样狗眼发亮、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勉强支棱起来跟着去了。

结果呢?

顶着头疼,陪着这些崽子们扑腾了一上午,除了要被他们死活改不了的各种小毛病气,还要扯着嗓子在后面喊他们注意动作规范……

到了中午,身心俱疲。

姜冉心想吃了饭就回去睡觉,没想到北皎扒拉着饭盆,突然冒出一句:“我刚才在上厕所的时候,听他们说那条夕阳道下午开放了。”

将军山滑雪场夕阳道,素有全国最美落日点之一美称,号称“一生必看落日”,每次刷到某红书APP这种tittle下面都是横尸遍野一片:散了吧散了吧!问过了,这最佳观景点在山腰雪道上,不会滑雪的根本没机会过去!

夕阳道其实是一条极其平缓的雪道,只有一点点坡度,说是要会滑雪才有资格来,大概是因为半吊子很容易因为雪道太平缓直接搁浅……

机会难得。

所谓绝美落日,姜冉自然是已经看了好几年,但是考虑到宋迭和北皎都没去过那条雪道,于是心软,一咬牙,陪着他们留到了下午落日。

吹着傍晚将军山的晚风,夕阳之下,姜冉慢悠悠地往前滑。

倒影在雪面上拉得老长,不远处,就是云海翻滚,落日余晖隐秘于云层,橙色的光透过云层照射在雪道。

雪板摩擦雪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除此之外周围只有山风吹过的声音,这样静谧却动态的环境,很容易就让人轻易领悟到关于滑雪这项极限运动的魅力——

当雪板从雪面滑过,伴着风吹拂过耳畔。

微微眯起眼,身处浪漫环境之中,她正很不浪漫地琢磨“早点回”变成了“顶门进,顶门出”,她的所谓爱徒果然是华尔街诈骗犯——

正腹诽,突然不小心瞥见地上的倒影,原本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姿势不太对。

她慢吞吞回了个头,只见少年跟在自己身后,手里的手机正对准她。

姜冉:“?”

姜冉:“做什么?”

北皎面不改色放下手机:“给你录一段,不要吗?”

姜冉:“哦。”

到了山下,姜冉问北皎要录像,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没录好,手不稳,删了。”

“……我就说么,你那点技术能安然无恙一路滑过那段缓道都烧高香了,还整这些有的没的。”

姜冉随口搭话,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北皎难得没有反驳她。

回去的车上,在女人看不见的后排位置,他做贼似的进入微信设置,更改了微信聊天背景图——

从原本的系统自带模式,变成了另一张图。

图里有云海,夕阳,日照金山与被夕阳染成橙黄的雪面。

远处一轮落日之下,女人的长发伴随着山风轻扬,她微微侧着脸望着不远处的云海,只能看见一点点挺翘的鼻尖,与望着云海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其实是当锁屏桌面更合适的图片。

他犹豫挣扎了十分钟。

看着前面一排坐没坐相、整个人已经快挂在椅子上的女人,垂落的脑袋挂在扶手上有气无力地晃啊晃,突然转过头:“怎么了?”

他吓了一跳,猛地把手机捂在胸口,复读机似的反问:“怎么了?”

姜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在后面那股烦恼的气氛熏到我了,是奴婢今日伺候您还伺候的不够到位怎么的?”

“……”

看看。

就这种浓烈呛鼻的画风。

他哪敢堂而皇之把她的照片放解锁屏?

说不定有朝一日被看见了,她一个不高兴,能把他脑袋给拧下来。

……

姜冉是真累。

这一天的操劳让她第二天直接卧床不起。

睁开眼,她都怀疑人生,自己到底是来滑雪的还是来军训的。

无论北皎怎么拉扯,怎么嘲讽“你就这点体力”,姜冉都坚决地抱着自己的被子躺在**,就连爬起来梳头都不愿意。

没有办法,劝了小半个小时,北皎只好捏着鼻子和宋家兄妹组队,独自前往雪场。

这已经是他在室外雪场撒欢的第三天,滑过将军山雪场的刻滑天堂,因为雪道宽,够长,效率高,北皎每日进步飞快,忍不住心生感慨:广州融创大概是回不去了,那平均十个刃坐一趟缆车的鬼地方,啐!

越这么想,越舍不得离开这里。

午餐过后,宋迭也觉得累,要提前回去,北皎还有一身的劲儿,准备滑到地老天荒,于是冷嘲热讽地送走了宋迭,他自己抱着板上了缆车。

在缆车上他还在琢磨一会儿有个小动作可能要改。

下了缆车,遇见了宋妍,和一群他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晦气地皱皱眉,他准备绕开他们,然而刚往外走了两步,就被宋妍叫住。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语气很不客气:“做什么?”

“我们准备去滑野狼沟!”宋妍抱着她的板,一脸兴奋,“前天下了雪,我朋友说现在野狼沟的雪很厚,可以滑野雪!从山后面下山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回接驳车点,你要来吗?”

野狼沟位于将军山滑雪场背面,夏天的时候就是一条山沟,听说到了晚上会有野生狼群出没,所以被附近村民取名野狼沟。

北皎也是来的时候听车上的司机说的,因为宋迭第一天时候玩了一次野雪——所谓野雪,就是滑雪场防护网外飞机压天然雪道。

宋迭滑了一次野雪,觉得也挺有意思,又听说新疆本来就是野雪圣地,所以问了问附近是不是有野雪可以滑。

当时司机就提了一嘴野狼沟。

其实北皎挺心动的,他没玩过野雪——第一天听宋迭说了之后,就掀开网子探头看了眼,就这一眼,都被姜冉拎着脖子拽回来。

但是他看了看面前的宋妍和她身后那群不认识、也不知道她临时从哪认识的人,顿时兴致缺缺,说:“不去。”

停顿了下,又问宋妍:“你去滑野雪?”

会滑雪吗,就滑野雪?活腻歪了?

“啊,我朋友说了,会换刃就能滑!”宋妍指了指身后那群人,“我会换刃了呀!就想去看看,就算下不去,我坐在板子上滑也能滑下来啊!”

北皎顺着她指的方向抬抬头,看着不远处一群交头接耳的人,其中一个和他目光对视上,冲他笑了笑——

“我认识你,用BC的RX,一顺刻,高个儿……”

他说,“你是姜冉的徒弟。”

隔着护脸,北皎连礼貌地跟他笑一下都省略了。

“今天姜冉没来,你跟我们一起玩玩啊!老跟小姑娘玩有什么意思,哥们都是老手,滑了多少年野狼沟了,这才下午一点,离天黑早着呢!刨都能刨出野狼沟了!”

那人劝他。

周围的人听他形容词丰富,各个哄笑起来。

北皎听他们说话,就感觉不是很对劲,什么“没事,真折里了,大不了叫救援队”“我带了卫星定位啊”“快走了快走了听说今晚下雪天气不好”……

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上学时候天天研究如何在合理范围内摩擦校规的选手,你让他规规矩矩确实为难人——

北皎蹙眉,很是心动地想玩野雪,同时也很是矛盾地不想跟这群人玩。

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这时候肩从后面被人拍了拍。

他回过头,先是仗着身高优势看见两只黑色毛茸茸的猫耳朵在眼皮子底下晃,他被雷了下,一低头,和那个安全盔上长猫耳朵的女人对视上。

“我劝你别去。”

邱年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她抱着块Gray的mach,看着是准备来练平花的,冰冷冷地说,“那些能是什么好人,我在后面都听见了,带刚学会换刃的女生去滑野雪大山——”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北皎问。

“你管我从哪冒出来的!好心劝你!”邱年一把拉下护脸,像是生怕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暴躁,“姜冉知道你就等着给她磕头吧……哦,磕头都不一定原谅你?”

“你跟她熟啊?”

“一般。”

“那你前天灌她酒?”北皎问,“要不是前天喝多了今天她也没借口在**躺着——”

邱年闻言,居然“噗嗤”一乐,捂嘴说了句“她就这样啊”,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住了口,笑容从脸上消失。

“听人劝,吃饱饭。”她面瘫着脸仰望北皎,“听过没?”

“在我上次对你出言不逊后?”

“你还知道你上次是出言不逊?”她有点惊讶。

北皎懒得跟她废话,掀了掀眼皮子,原本还在动摇的,这会儿被邱年劝了两句,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再加上身后那些人一直在喊他、催促他,好像他早就答应了他们会一起去似的,这会儿他们抱着板,冲他招手,喊他过去。

一个人掀起护网,宋妍已经穿好板在往道外爬。

北皎走过去,其中一个人接过他的板,从口袋里掏出个起子,“固定器方向改改,一顺不好滑野雪,先改八字,晚上你自己改回来就行。”

此时一切好像已经成定局。

北皎做出了前面二十年人生的第一个错误选择:跟着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进了野狼沟。

……

野狼沟其实到了冬天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山坡,站在山顶都能看见山下的车道,不太存在迷路的可能性。

站在山上,已经可以看见几条被别人率先滑过的痕迹,大概是上午就有人从这儿滑下去过。

“重心往后一点,别推坡……看着点雪面上的黑色色块,一般可能是凸起来的石头。”给北皎改固定器角度的那人看着是这伙人的领头,“我看你滑行挺好的,这点野雪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

野雪就是阻力大,雪质松软,刻是不可能刻了,但是有一种在雪原乘风破浪的乐子——

北皎最开始耐着性子跟着这群人滑,但是他们很讲风度,滑三米回头等一下摔倒了、刨坑、起不来、累了、不会滑、在尖叫的宋妍。

北皎不耐烦,一溜烟自己滑到了半山腰。

眼瞅着快要到山下了,他突然又开始迟疑把宋妍一个人荒郊野外的扔给一群不认识的异性不太妥当——

脚下一个刹车,他原本想回头看一眼。

结果此时此刻,他忘记了自己是在野雪而不是机压雪道,这脚下没数一蹬,就听见“磕啦”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滚到雪面!

不疼,但是爬起来费劲。

他甩着脑袋上的白雪,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刚才把他绊飞出去的是一块隐藏在白雪皑皑下、巨大的岩石,他愣了愣,有点儿后怕。

这要是摔出来撞着一样的石头他就废了。

慢吞吞地爬起来,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翻过来看了看自己的雪板板底,一大条划痕深深地刻在板底,黑色漆面被掉,板芯刨花似的直接拉丝。

他倒吸一口凉气。

人有点懵。

……

下山的时候天都快黑透了。

北皎跳下车,拎着雪板,看都懒得看身后跟着整个人精疲力尽到走路都腿软的宋妍,自顾自脚下步伐有点儿着急地往自己屋子里冲。

走半道就被叫住了。

少年身形一顿,发现自己破天荒地不想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

慢吞吞转过身,就看见熟悉的木屋前,穿着长裙、宽容羽绒服、戴着顶毛茸茸帽子的女人站在那,她一身白,白的软乎乎的,就像蛋糕上最新鲜的那坨奶油。

“怎么这么晚?”一只手撑着木屋前的木栏杆,姜冉问,“都不饿的呀?”

她语气相当和善,多少就是有点儿心虚,毕竟把阿弟骗来新疆,放他一个人上山,她自己却在**躺了一天……

这幼儿园园长当得好不称职。

于是讲话不自觉便放软。

平日里听见她这样讲话,北皎必然是要顺杆子往上爬,抱怨几句,最好能抓紧机会蹭蹭她——

姜冉都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然而夜幕之下,却看见站在那的少年动也没动,闷头鹅似的,只是飞快地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说,还行,不算饿。

这魂不守舍的回答怎么回事?

姜冉脸上原本的放松与和善收敛了些,不等北皎反应,她已经从木屋台阶走下来,三两步来到他跟前。

熟悉的甜香扑鼻而来,女人软若无骨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脖……

他喉结滚动。

“怎么了?”姜冉左右翻看他的脸,“受伤了?”

她微微蹙着眉,深褐色的瞳眸一扫平日睡不醒的猫似的懒散,略微透着担忧。

北皎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略微冰凉的指尖冻得她一颤,抬起头望向他,她因为紧张而轻抿的唇瓣就近在咫尺。

“没事。”

他漆黑的眸微垂,目光停在她的鼻尖……嗓音沙哑,却异常低柔。

“好好的站在这呢,紧张什么?”

“……”

被他这么一说,她也反应过来——

也是哦。

要真摔着了,他还能手脚全乎站在这,前一秒甚至还健步如飞么?

她“哦”了声,放下心来,后退一步,放开了他。

那原本将他包围起来的熟悉气息稍微减弱,只剩下方才她指尖勾着他下颌的轻柔触感仿佛还在。

“我回去换个衣服,”北皎不动声色地把板往后收了收,“一会来叫你吃饭。”

“行。”

她看着有些个没反应过来,就盯着他,又懵里懵懂地点点头。

北皎转身走。

刚走出两步,又被姜冉叫住。

满心想快点走,他回过头,语气有点急地问:“又怎么了?”

就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那,白嫩如葱的指尖指着他手里的板:“是我眼花了吗?你固定器怎么改成八字站位了?”

北皎:“……”

操。

……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在动真格要出事的剧本面前,演技突然变得比较差劲而已。

姜冉靠近北皎时,隔着一米都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得快成了冰封的雕像,此时天上有飘起了雪,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她双手举着他的滑雪板,从他手里抽出来。

板比她还长,她抽出来略微费劲,拖着滑雪板笨拙地立在空地,她弯腰看了眼,“噫”了声:“还真改成八字了,干什么,你在雪道上听了哪个邪教教徒蛊惑要改八字刻滑吗——”

她带着微嘲的声音在她绕到板底那边时,突然戛然而止。

北皎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姜冉站在板底那侧,盯着那一道深深的划痕,看了半晌又伸出手摸了摸,那划痕深得,她指腹都能陷下去一块……

哪怕是雪季末,那种全是碎冰碴、情况最垃圾的雪道,只要还是道内的机压雪道,就不可能把板底刮出这样的伤痕。

再加上前面的固定器改成了八字站位。

姜冉滑雪多少年了,什么歪门邪道她没见过、没玩过?

此时此刻就是用脚趾,她都能猜出这块板经历了什么。

可她不说,就是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少年——现在他已经像是鸵鸟似的,把脑袋转开了,就好像只要眼睛不看着她,就不会被她说教。

“下午去哪了?”

她问他,声音慢吞吞的,语气甚至不算严厉。

北皎没说话,倒是头拧回来了,望着她,脸上看着很挣扎。

可是挣扎什么呢?

姜冉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双眼弯了弯,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拎着那块沉甸甸的滑雪板回到他身边,把板还给他,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背。

“换衣服吧,”她平静地说,“准备吃饭,我饿了。”

……

原本是等着狂风暴雨洗礼的,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北皎回房换衣服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未知的恐惧中。

当他捞起衣服,套上常服加绒卫衣,不经意瞥见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他愣了愣,反应过来——

操。

她还不如骂他,刚才那一笑,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此时,宋迭正坐在桌子旁研究北皎的战损板,仿佛也被这惶恐的气氛感染到,他叹息了一声:“你这是滑石头上了?这他妈也能滑上去,你是不是没长眼睛?”

北皎懒得跟他解释他是为了回头看他的宝贝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才分神滑上石头的。

是真的一个字都懒得说。

他走过去,冷着脸拍掉宋迭放在他滑雪板上的手。

后者侧了侧脸,抬头问他:“姐姐看见了?她什么反应?”

北皎动了动唇,又想说“关你屁事”,然而一句话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已经彻底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连骂宋迭都没力气。

少年木着脸,与他擦肩而过,打开房门,向着外面走去。

……

晚餐还是在原来那家饭店,连续吃了三天,只是店家变着法子的换新菜单,倒也吃不腻。

姜冉捧着碗,正在吃面前摆着的那条红烧鱼,吃的很认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鱼是本地人从河里捞出来的,不知道什么品种,刺很多,她吃得慢且斯文,和背后嘈杂着喝酒、上蹿下跳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北皎就着青菜和一盘鱼香肉丝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的饭,囫囵吞枣,再加上心不在焉,他吃饭给人一种他在做的动作实际上和吃饭没多大关系、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一种酷刑。

飞快吃完一大碗饭,他一转头,发现姜冉那碗饭好像都没怎么动过,犹豫了下,筷子换了个方向,沉默地替她挑鱼刺。

姜冉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大概是意会了他的意图,她放弃了跟那条鱼斗争,捧着碗安静等吃。

姜冉就是个饭来张口的,挑鱼刺这种活儿他的手比她灵活的多,选好的鱼肉完整的一大块,放进她碗里,她点点头说“谢谢”,然后低头认真地把一块鱼吃掉。

他动几次筷子,她就礼貌地说几声“谢谢”——

“……不要说谢谢。”

他压低了嗓音,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哦,”姜冉点点头,“习惯了,抱歉。”

“……”

北皎感觉自己在被凌迟处死。

烦都烦死了。

而同样感觉到这紧绷气氛的还有宋妍,她看看北皎又看看姜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产生了愧疚心理,咬了咬下唇,换上了很可怜的语气说:“姜冉,你别怪北皎,是我叫他去野狼沟,那个地方其实也不危险,就在山背面,低头都能看着下面的村子。”

姜冉筷子在碗里的鱼肉上拂过,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这里还坐着个人,掀了掀眼皮子:“你是觉得,我没去过?”

宋妍死死地咬着下唇。

北皎筷子在鱼眼睛上一戳,面无表情心想:闭嘴就对了,怎么没给她嘴缝上呢?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场可怕的对话至此就该结束了,没想到宋妍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北皎也能滑的,事实上确实,原本他滑的好好的,也是为了回头看我——”

北皎太阳穴“突突”地跳,难以置信这种时候还他妈有人火上浇油。

什么绿茶发言,都是他心情好时候玩剩下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这女的是不是有病啊?

这次没等姜冉说话,北皎先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宋妍说:“闭嘴。”

很凶。

北皎对宋妍,平日里总是嘲讽和不屑多过一切,却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充满厌倦地跟她说过话。

宋妍声音戛然而止。

气氛一下子僵住。

也就在此时,饭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熟悉的三人组从外面推门而入,进来之后,不找别的空位,而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在姜冉他们隔壁的空座坐下了。

坐下又不点菜,邱年那颗讨人厌的头颅伸了过来,第一时间嗅到了空气中的尴尬与凝固。

“怎么,这火葬场的气氛,果然被抓了啊?”

她没搭理姜冉,反而冲着北皎笑。

“我说什么来着?”

笑完了,她转头,随便抽取了那个花臂男亲友作为幸运对话对象。

“好笑不?”

邱年的音量不加掩饰,足够姜冉他们这桌子上的所有人听见,“你猜猜,昨天还抓着我,冲我呲牙,不让我给姜冉添一丝不痛快的人,今天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

北皎正夹着一筷子鱼,手一抖,鱼肉整个碎掉。

黄毛男发出一阵笑声,花臂男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捂邱年的嘴。

宋迭前所未有同情地望着北皎,他的脸上就差写着:让你别乱咬人树敌,这下好了,轻而易举被人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然而北皎根本没空搭理他,他就拧着脖子,脖子都快拧断了还是拧着,直愣愣地盯着身边的女人——

然而她却不看他。

姜冉放下了碗筷,说:“吃饱了,叫老板来买单吧。”

北皎突然懂了什么叫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