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连长新指导员来了,可我们都没有看上眼。过大年,我们唱起了青春的歌儿。
一九六九年一月××日
“农民连长来了!”
新连长来几天了,可我们都没看上眼,瞧他黑棉袄黑棉裤一脸胡子拉碴的,一副当地农民样儿!原本,大家听说上级要派新连长来,猜测啊,新连长一定是个比庄明甫还精神还气派的,一定也是从正规军队转业来的英姿勃发的军人,可谁料到竟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农民!又听到他讲的一口大,子味儿的土话,还要把连队建设成“全团的好后勤连队”,大家都不由得气馁。陈军公然在宿舍里哀叹:“咱们再也不会是战斗连队了……还叫什么十连啊?干脆还是叫明多屯儿吧!”就为这话,吕全在排务会上狠狠地批了他一通,并要全排人“端正思想,积极支持新领导工作,要团结,不要分裂”,等等。陈军这才哑了。
新连长一副农民样儿,那新指导员也不怎么样,小头小脸小个子,大家也没看上眼。只是怕再招来吕全的批评,所以,大家也都不再说什么,只有暗地里摇头叹气。谁知道这十连以后会是个啥样子?
一九六九年一月××日
别看新连长样子不怎么样,架子倒挺大,成天咋咋呼呼的,嗓门儿也挺亮,弄得几个连排干部光围着他转悠。不知怎么,他似乎还挺有吸引力,几天来,班排里的一些男女青年也向他靠拢。尤其那几个爱上进的好激动的班排长,成天更是连长长连长短的,话热乎得让人肉麻,不中听。别说,张真还挺威严,根本不理他们那套,整天就往老职工们的家里钻,大眼不瞧他们一下。
哎,别看新连长长得不起眼,这抓生产还真有一套,来连才几天,连里的事儿就弄得头头是道,连我们这些小青年都知道了明天还有后天该干些什么了。看样子,他是个干事儿的人。
一九六九年一月××日
新指导员可跟连长不一样,连长不进我们青年宿舍的门,他可是成天价往我们青年宿舍里钻,出出进进的,男女宿舍他都去。新指导员挺爱说话,一来就和我们穷唠,从天上到地上,从国内到国外,从他在部队的生活趣事到我们的吃喝拉撒睡,都吹,没几天工夫就和大家混熟了。指导员一进宿舍,大家就围上去,热乎乎地瞎吹一通。指导员也有水平,尤其是那马列主义理论更是一套套的。而讲起他在部队的生活趣事来,脸上更是放光,人也显得更加年轻。听说,他是在摸青年们的思想状况。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摸什么思想,他来宿舍里和青年们谈话的时候,我也插不上言,只有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话都让那些班排长们说了!
连长严厉,指导员活跃,别看不熟,可我却挺喜欢他俩。也许他俩和我爸爸一样都是当过兵的吧?我觉得今后有了依靠。
这几天,我发觉庄明甫和吕全比较沉默,看样子他俩对新任连长和指导员有看法。宿舍里也有人在议论这件事,说他俩没当上连长和指导员而心里有气,思想上有包袱。当然,那都是青年们在私下里议论的。
一九六九年二月×日
连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了,也能听见青年们和老职工们的说笑声了。要过年了,连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除了仍在准备上山开电道的工作外,再就是忙活着杀年猪,排练节目,整个连队里弄得挺热闹的。
听说,团里也有这个意思:为进一步稳定连队的情绪,同意我们连过了年后再上山。可是,在这要过年的时候,连里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我们着着实实地惊恐了一阵子。
这几天晚上,我们都在宿舍里练习打绑腿。听老职工们说,这玩意儿在冬天雪地里干活很有用,把裤腿扎紧了,一个是走路轻快,一个是不往裤腿里灌雪。新鲜事儿,我们许多青年都买了一副来,没事就练,和老职工们学。今天晚上是老职工徐学亮和于义江来教我们。别说,这玩意儿还挺难打,长长的布条子就那么一圈圈地往腿上缠。缠得紧了腿胀得难受,缠得松了,走几步就掉了下来,乱七八糟地堆在脚面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老职工一遍遍地教我们打,我们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往腿上缠,边说说笑笑的,挺热闹。
还是周天光、于文革他们行,学得快不说,还会打出花样来,鱼鳞式的。打好了往地上一站,甭提多精神了,弄得我们这些打不好的心里直羡慕。
约摸在九点多钟的时候,宿舍外面忽然乱起来了,有人在跑,还有人在嚷:
“快,快去叫人哪!”
“什么?在哪儿?在食堂那边?”
“咋会事儿?有人……有特务?”
“……”
宿舍里边的人一听到这声音,不禁愣了神。
这当口,宿舍的门就拉开了,二班的几个青年跑了进来,脸都是白的。
“快,快,有情况!”
“食堂那边有特务!”
“快叫人……”
屋里的人一听,哗啦乱起来了,忽啦啦就往外跑。
于文革发声喊:“抄家伙呀!”
他边喊边抄起一支木枪,率先跑出门去。
屋中的人一听,又忙着找家伙。抄什么家伙呀,不就是破木枪,劈柴柈子,还有斧子镐头什么的。就这么着,屋里的人抄着大大小小的家伙,呼啦啦地跑出门去。
黑暗中,许多人在跑,手电筒乱射。那玩意儿许多青年都有。男宿舍这边一乱,也惊动了女宿舍那边,老职工们也出动了。很快,张真和冯登科也得到了消息,夹在混乱的人群中向食堂那边跑去。
食堂后边,许多人拥在那里,乱哄哄的,手电筒的光束乱射。很快,人们发现了食堂后边堆垃圾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人们乱喊乱嚷,可就是没人敢向前去。
那庞然大物伏在垃圾堆边,蠕动着,全然不理会人们的叫嚷。黑暗中,人们也看不清楚那是个人还是什么物体。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当口,人群中有人喊起来了:
“什么人?赶快站起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
“缴枪不杀!”
乱纷纷的喊声中,于文革挺起木枪就要往上冲,却猛地给张真拦住了。他忽然发声喊:“那是熊瞎子,大家快往后撤!”
一听说是熊瞎子,人群中顿时没了声音。大家呼啦啦地往后退,还有人撒腿就跑。
这时候,那庞然大物也被这喊声和手电光惊动了,慢悠悠地直起身来。嗬,好大家伙,足有人高!那家伙似乎对这些人挺感兴趣,也似乎有意要和这伙人对抗,居然挺着身子向人群这边走了过来!
人群中发声喊,哗啦啦就往后撤。
黑暗中,只听到冯登科和张真喊着:
“四班回去取枪!没枪的赶快回宿舍拿脸盆!”
“只要能敲响的东西都拿来啊!”
人群这个乱啊!许多人往回跑。他们腿也快,一会儿工夫,枪抬出来了,脸盆拿出来了,有的老职工居然把家里的铁皮洗衣盆也抬出来了。
顿时间,敲脸盆声,呜哇怪叫声响起来了,手电筒光乱照,还有人朝天放枪!
面对着这乱七八糟的怪声响,那黑色大物不禁愣在了原地。许是它从未经过这种阵仗,片刻工夫,赶紧转过身,一扭一扭地向山上跑去。
人们仍在敲哇,喊啊,直到那黑家伙跑得不见了踪影,人们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又向回跑。片刻工夫,雪地上人影全无。
熊瞎子走了,人群散了,可是,这天晚上谁也没睡好觉。人们惊恐半天,又议论半晌,晚上却没人敢迈出门槛半步。张真和冯登科亲自带岗,可站岗的也是几个人挤在一堆,根本不敢往食堂那边去。
尽管冯登科、张真一再安慰大家,那熊瞎子冬天蹲仓,没食儿了,实在饿不住才出来找食儿的,连里人多又有枪,赶走就是了,大家不用怕。可众多青年们仍是心有余悸,晚上不敢出门,连上厕所也是成群成队的,吆喝着才敢去。再说也没用,青年们早就听老职工们讲过,山林中就属那熊瞎子和孤野猪厉害,连有着十几条猎狗的常年在山林中打猎的人都不敢碰它呢!
一九六九年二月××日
过年喽!
过年了,这是我们在边疆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我们暂时忘却了前些日子连队里出的翻车事故和烟气中毒给我们造成的精神压抑,也暂时忘却了江对面苏联几十万大兵压境紧张的国际局势,大家都沉浸到了那热烈的喜庆气氛中去。
吃了年饭,大家便拥到了小学校的庆祝会场里。大家唱啊,跳啊,乐啊,激动得都有些忘乎所以了。我们忘却了北国的严寒,忘却了边疆艰苦的环境给我们带来的许多烦恼,我们就是尽情地乐!会场内外,歌声阵阵,掌声不断,大家都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之中。
我们吃年饭的时候就唱,唱“举起一杯芳香的美酒,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我们敬了毛主席,也敬了身边的领导和朋友们。到了晚会上,我们还是唱。唱“天上的北斗星”“我们想念毛泽东”,唱“中华儿女志在四方”“兵团战士扎根在边疆……”我们各班排都有节目。女青年们会唱会跳,可我们男青年们就会唱,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我也唱了,于文革叫我在男排里领唱。虽然唱得不咋的,五音不全,但那全是我们的感情!我虽然因没有进入宣传队而分外妒忌他们,但仍为自己能在排里唱主角而欣慰。
而周天光也没有食言,他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台上好的节目。宣传队那些男女又唱又跳的,舞姿歌声都把人羡慕死了!是的,比起专业宣传队来,他们的水平是差得好远,但我们都觉得那是我们青年自己的演出,是自己的情感。
王志成那小子确实有水平,自己改歌填词,一曲“巍巍磨石山,养育着咱十连,毛主席就在我们中间……”唱得我们神魂颠倒,激动不已。
老职工们也唱了,唱“新苫的房,雪白的墙,贫下中农最爱毛主席的像……”是张连长亲自指挥他们唱的。他们唱得虽然不好,但却很是感人,我们都热烈地鼓掌。
张连长激动、热情,而冯指导员更是出奇,他亲自上场,摆了个前进的姿势,用两只拳头交叉着,自打拍节自唱,唱军歌:“向前向前……”那姿势那情感让我们笑得前仰后合。那气势毕竟感染了我们,我们都跟着唱了起来……
我们就是那样激动地唱啊、唱啊,我们的歌声就那样地回**在明多屯儿的上空,回**在北大荒的上空,久久不息……
那是令人永生不能忘怀的青春的歌声!
张真站在窗前。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窗上的冰凌花格外好看:有的像大树,有的像小草,有的像野花,有的像那大森林;斑斓多姿的冰凌花就好像一个灵巧的工匠用那洁白的冰霜雕刻出来的似的,手法细腻,线条优美,玲珑剔透,让人不住称奇。
张真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冰凌花,在温柔的阳光下,张真的心情也是舒畅豁亮,春节晚会上炽热的气氛仍在激**着他的心胸,使他不能自已。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连队,谁会想到竟有这么大的热量,就像是埋在冰雪下的春天。尤其那些青年们的热情,更是不亚于大连队那里的青年们。更使他没有想到的是,冯登科会有那么强的组织能力,三天两天便把连里的气氛搞得热火火的,让人不由不随其激动,不由不随其热烈,直到不能自已……张真心中很热,他不由觉得冯登科是值得依靠的。“嗯,这个搭档还不的离儿,”他想。
张真忽然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上那些青年人了,他们热情洋溢,充满活力,且像自己一样爽快。通过几天的观察,他觉得青年们中的一些人是靠近自己的,是支持自己工作的,尤其像于文革、刘利金、李桂琴那几个男女青年,对自己很是热情。而庄明甫、吕全就对自己有些冷漠,离自己很远。看来,这用人也是个大问题。张真心中很是沉稳,他觉得今后在连里工作除了依靠老职工们的力量以外,在青年中发展骨干也是很重要的问题。不过,还必须得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张真觉得自己浑身热血,他充满了信心,他决心在这里大干一场,完成上级交给自己的各项任务。
大年初一,冯登科老早就去给青年们拜年了。他男宿舍出女宿舍进,和他们谈天说地,唠嗑闲聊。年三十儿晚会上,青年们都很激动,唱啊跳啊乐啊,可到了年初一,青年们中间就有人想家了,情绪不高,女青年那边还有人哭了鼻子。而冯登科这样热情地穿梭在青年们中间,就是有意让青年们忘却思乡的情感,沉浸到集体的火热中来。
冯登科好像没有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就在青年们中间。除了连队里必要的一些会议和商讨一些连队的生产工作外,他几乎把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青年们身上了。的确,冯登科坚信连队的未来是在这帮子小青年的身上,而他们也是自己今后在连队里工作的重要依托,他不仅要领导他们,还要在思想上和他们打成一片。年三十儿的联欢晚会上,他发现了蕴藏在青年们身上的巨大热情,而他更觉得青年们身上的热量还远远地没有发挥出来!他要在青年们中间发展骨干,培养干部苗子,发展他们入党入团,像于文革、李桂琴、柳晴、刘利金等等这些积极分子不都是可以培养的干部苗子吗?身处在这火热的集体中间,冯登科热血沸腾,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又回到了久别的军营,又回到了那群生龙活虎般的人们中间。而这里更不同于军营的是,这里除了那些活泼的小伙子们外,更有一群风华正茂青春美丽的姑娘们!冯登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青春,浑身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不由得放弃了回老团场的念头,决心在这里和这些青年们大干一场……冯登科不觉有些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