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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邢祺格并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回家去,她正在气头上,一路上打给四五个姐妹,扬言要刷爆她哥的卡,还要彻夜不归,看看其慕是要亲妹妹还是要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姓人。我听着她大放厥词,知道她不过是过过嘴瘾,只要顺着她的话同仇敌忾地附和两句,她一准消气。

等她稍稍冷静下来,江若鱼又好言宽慰,谁知她一时得意忘形,脱口而出:“……活该他爸不要他,他太坏了……”

我一激灵,这臭丫头说什么呢!赶忙岔开话题:“诶诶,你们姐妹约哪里玩儿啊?”

“啊?去哪……”邢祺格愣了一秒大概也反应过来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懊恼地打了一下嘴巴,紧接着便从后面抓江若鱼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玩儿吧,我们去唱歌好不好呀?你唱歌可好听了,对吧?唱周杰伦的歌。”

江若鱼打个哈欠:“祺祺,我想回家睡觉了。”

邢祺格:“哦哦,那你好好休息……”

她和我在后视镜里对眼神,做了个吐舌的鬼脸又把手在脖子上划拉,意思她完蛋了,我看江若鱼倒还神态自若,大概是真的困了犯迷糊,并没想到那一层去,于是比了个ok的手势给邢祺格。

把邢祺格送去商场后,江若鱼窝在座椅上打起瞌睡,瑞州面积不大,开车没一会儿就能到家,他迷迷糊糊地和我一前一后上楼,走到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门就开了,陈心梅阿姨送一个男人出门,男人打量着我,又上下睨了睨江若鱼,模棱两可地问她:“这是你儿子?”

陈心梅阿姨的表情微有些尴尬,拉了江若鱼进门:“对,这是我儿子,赵老师,你还有事先走吧。”

江若鱼难得“不讲礼貌”,缄默地看着地板,男人听了陈心梅下的逐客令仍不疾不徐地笑笑,抬手想摸江若鱼的头,江若鱼一惊,躲开了。

成年人对待尴尬总比年轻人得心应手,赵老师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落空的右手就势摆成再见的手势:“好,再会。”然后还转过头和我这个闲人也友好微笑了一下,他这么风度翩翩,我脑子里却冒出四个字:老奸巨猾。

就因为江若鱼不喜欢赵老师,我竟也跟着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恶意,古人云爱屋及乌,就是如此不可理喻。当然,赵老师究竟为人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听我妈说陈心梅阿姨拒绝了赵老师的追求,赵老师便没再联系。

“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搭伙过日子,她能行就行,不行我就找别人去了。”我妈面无表情地复述着赵老师的话,不屑地冷笑:“他这哪是找老婆,我看就是想讨个不要钱的保姆,好伺候他的,我呸!”

我爸赶忙:“呸!”

我妈:“你知道这人有多没谱?跟介绍人说以后别给他介绍带孩子的女人,好么,他自个儿断子绝孙去罢,还不准别人有孩子了?”

“是嘛?这男人真不咋地,还好陈心梅也没瞧上他。”

“心梅呀?也还顾着儿子吧,”我妈忽然语调沉了下来,叹口气:“鱼鱼……”

……

我在房间里听着我妈慷慨激昂地替陈心梅抱不平,我爸在一旁搭腔,说到江若鱼却戛然而止,我妈应该想说儿女是父母的讨债鬼吧,可江若鱼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家庭破裂的受害者之一,错的是当年抛妻弃子的江叔叔,想到这里,谁又忍心责怪。

陈心梅阿姨托我妈找的心理医生早就找好了,江若鱼去过一次就不愿意再去,也是古怪,打针吃药都乖得很,倒怕和人谈心。

今夜月色正浓,傍晚落的一场阵雨像兔子尾巴一样短,却也足够把夜幕冲刷得一尘不染,那轮银盘光秃秃地挂着,比往日少了些缥缈的云彩,更显孤寂了。

高处不胜寒,我还是更爱人间烟火。那日碰上赵老师,江若鱼回屋去以后,陈心梅阿姨出来和我说话,谢我连日劳累接送她儿子,又说瑞州有我和邢祺格,江若鱼比先前在温城开朗多了。

“本来打算暑假过完就回温城的。”陈心梅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的脸:“我想着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不想他回去吧?”

我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会说回温城,打得我措手不及,竟顾不上细想合不合理,情急道:“江若鱼不能回去,他离不开我…我们。”我打了个磕巴,这才想起她已经在单位办好了手续,怎么可能回去。

可能是我语气太急,陈心梅的神情微有些讶异,揣度半晌,忽然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离不开谁呢?你们这些孩子……算了,不回。”她拍拍我的手臂:“好阿柏,你再帮阿姨一件事,劝劝江若鱼去看心理医生,他听你的。”

……

江若鱼听我的吗?我翻身捞起手机给江若鱼发“LP晚安”,发了十来天了,他一个标点符号也没回我。

这院里同龄的孩子很多,江若鱼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模范,属于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他就是心地太好了,什么都愿意先考虑别人,遇见事儿别人还没怎么样,他先别扭上了,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我想起他十岁时生日许愿,江叔叔给我们办生日会,我和他对着同一个蛋糕吹同一个蜡烛,他奶声奶气地说愿望是:世界和平。

我笑得岔气,把奶油抹他脸上,说他是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