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眼前这些南洋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心怀鬼胎,刘钰也只能强忍着恶心与他们虚与委蛇。

在原总督府召开宴会招待他们,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既不能吃猪肉,也不能喝酒,面上总得过得去。

历史上红溪惨案之后,伴随着荷兰卷入欧洲战事、在印度对特拉凡哥尔远征失败、华人起义撤到中爪哇坚持斗争等因素,也就是大约在此时这个时间点,整个南洋都掀起了一波大规模的反荷大起义。

甚至出现了万丹逊尼派围攻巴达维亚、渡海攻击了楠榜;以及随后哇哈比派传到了爪哇,在井里汶和马都拉发动了暴动。

这样的烂泥潭,大顺想要对这里进行控制,暂时也不得不先和这些苏丹、国王们稍微搞好一下关系。

但可以肯定的,便是这种良好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

不管是刘钰授意牛二准备在西爪哇搞土改;而是肯定要控制宗教和礼拜寺数量上。这都会让大顺和当地的贵族和宗教教士产生极大的矛盾。

就像是井里汶和巴达维亚的礼拜寺,即便不能拆了,也不可能继续增加了。

这里和锡兰还不一样。锡兰的原始佛教,虽然攻击性也确实很强,但那还是可以接受的。

南洋的宗教问题极为复杂,儒教只适合标准的农耕小农体系,在南洋这种物质条件下,是绝对无力的。

大顺又禁绝天主教,而且对同气连枝的新教肯定也不支持。若想立足,可能就要扶植佛教。

甚至可能要尝试一下西域模式,在南洋培植一个类似于准噶尔的佛教强国,大顺居中挑唆,暗中支持,从而维系一种相对均衡的局面。

刘钰还是要从这些小国里,挑选一个用来对抗宗教染色的。

西班牙人对此倒是有经验,毕竟经历过百年复国运动,所以吕宋拉美化,大量的天主教徒。可大顺这边不能用天主教,一时间对南洋也真是没什么长远有效的办法。

所以,暂时能做的,也只能是“惹不起躲得起”。

想要全面统治南洋就别想了,只要在几个地方把地圈起来,让华人数量达到绝大多数即可。

对这些小国,尽量还是和他们维系一个相对良好一点的关系,挑唆他们之间的战争,维系一种内乱不休的场面即可。

刘钰真正想要圈的地方,还是西爪哇。

马六甲、邦加之类的地方都太小,可以作为城市,但地方还是小了。

唯独西爪哇,土地很肥,大量的火山灰地,借着巴达维亚的华人基础,若能完成土改、改土归流、大量移民,也算是在南洋有了一片地。

于是,今天这场宴会,刘钰眼里最重要的几位客人,便是万丹苏丹国、马打蓝苏丹国这两帮人。

一个就在巴达维亚百十里内。

另一个理论上控制着中爪哇。

对于这两个苏丹国,刘钰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宴会上介绍了一下各个邦国的人物之后,刘钰私下里找来了牛二,悄悄指着来的这些人,小声说:“五年之内,万丹国是要灭掉的。马打蓝苏丹国,他们的苏丹虽然知道朝贡的意思,试图绝了天朝干涉老苏丹死后诸子内斗的可能……但你心里也得有数,真要有了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一分为二、一分为三,内斗的越剧烈越好。”

“万丹距离椰城太近,也掌控者巽他海峡,和对面明古鲁的英国人也一直勾勾搭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既是要在西爪哇土改,万丹就要直接抹除。”

“马打蓝在东边,反正勃良安地区咱们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灭其国就没这个必要了,只要参与其内斗,让他们竞相签更多的卖国条约即可。”

“先灭万丹,绝椰城之近忧;后分裂马打蓝,完全控制西爪哇。再加上土改之事,你若能做成,当为大功,可堪大用。你在勃良安日久,对万丹应也有所了解吧?”

牛二想了想这三件事的难度,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万丹离的很近,我很了解。归义军里,也有不少从万丹逃亡出来的奴隶。”

“既要土改,还要灭掉万丹,我看倒也简单。”

说完,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释放奴隶。占据土地的教士、贵族,全部杀光,一个不留。重分土地。其国以教法治国,传教长老皆占村社为封地,又多用奴隶。”

“荷兰人人手不足,而且只要万丹能提供奴隶和劳役,上贡香料,便不愿意动他们。但咱们一来人手足,朝廷得了南洋,下南洋谋生者自不会少;二来鲸侯既说要改变土地制度,那么也不需要用荷兰这一套,那就不妨将教士和贵族一网打尽。”

“我看也别流放什么的,也别学荷兰人搞什么买断王国统治给年金的办法。直接杀光。”

这手段极为粗暴,但刘钰颇为认可,觉得非常有效。

万丹的回旋余地很小,只要军队压上去,舰队堵住巽他海峡,发动奴隶,有一个算一个,没个跑。

不像是马打蓝苏丹国,有山区和很大的回旋余地,真要是搞起来一时间还杀不死。

按照比例来算,大约要大规模杀个三五千人,难度不大。

牛二见刘钰支持自己全都杀光的想法,便道:“鲸侯,杀人难度不大。但我也需要人手。归义军去锡兰,爪哇的驻军要尽快解决啊。五年时间,练兵怎么也得一年。”

“除了兵员,还要搞一些小吏,足够的小吏,才能完成西爪哇的土改。”

“兵不必多,两千足以。”

“但小吏,少说也得三百,方可完全控制西爪哇,而不是只控制椰城等几个城市。”

这个要求提的刘钰很满意,看来在勃良安地区的历练,让牛二深知这种事该怎么搞。

若是以前,一开口要三百小吏,难度不小。

不过现在嘛,倒也简单。

刘钰给朝廷埋了一个巨大的坑,那就是新学实学一系的学生。

从他在威海时候,以编练海军为名,就在文登搞了一批新式学堂。

而且之后伴随着皇帝准备下南洋,新学堂在一些允许新政尝试的地方,也建了不少。

这些学生当然是有文化的。

但是,按照大顺主流的意识形态,他们又是没文化的。

他们对经书所知甚少,学的是几何算数航海物理这些实学。

他们是没资格考科举的。

但要说他们是文盲?好像也不对。只不过他们不是大顺主流的文化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量的海军基层军官都是新式学堂里出来的。而更大规模基数的考不上新式学堂的、不能在贸易公司谋个事做的,还有很多。

这些人既不是官,也不是候补官员,考科举也确实考不上。

这就是个超大的火药桶,伴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暂时牛二这边需要大量的有文化的小吏,而且还是懂算数、会算账而不是只会经书的,这些人正是合适的人选。

皇帝这边并不准备让南洋属六政府管辖,那么正好就可以跳过那些麻烦。

当年搞实学的时候,皇帝给儒家承诺过,这些学实学的,不会占你们科举的名额,最多也就是当个你们眼里的丘八、或者当个你们瞧不上的瘪三小吏。

这算是君权和教权的某种妥协,也避免了很多口水仗。

南洋的大量基层官员,完全可以从早就布置好的、提前超额教育的实学毕业生里挑选。

虽然南洋条件艰苦,但肯定还是很多人愿意来的。

正常的地主家庭,没有去学不能科举的实学的。

海商家庭出身的,派去学实学的,自然不愁将来有事做。

而那些既不是地主、又不是海商、又被刘钰花钱培养起来的实学学生,让他们来南洋做事,一个月五六两银子,如何不肯来?

三百人,就算月薪五两银子,一年不过六十两。三百人不过两万两。

真要是能把西爪哇土改完成,单单百姓种的咖啡、棉花,再加上十一土地税,卖出去抽的税,都不止这两万两银子的十倍。

如果当初没有提前搞教育,没有提前培养这么多“有文化、但却没文化”的边缘人,南洋的事就不好办。

不过反过来想,若是没有这种新式学堂,大顺的海军也根本发展不到这个规模。

皇帝暂时还没看到这其中的危险,刘钰也是打着“为了扩充海军和军改”的幌子。

如果牛二在这边真的搞成功了,说不定还可以继续扩大一下实学学堂的规模,因为这让皇帝看到了利益。

念及于此,刘钰便道:“兵员问题、小吏问题,你都不用管。我自来解决。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报个数,立个军令状。你要的兵员、人员,我给你弄来。我只要结果。”

“过些日子待我去了马六甲,我就不回来了,要做甩手掌柜。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枢密院自会派人来这里考察。你只管放手去做。”

“杀人、处决,全都随你。我可以保你,没人在朝中参你,罪你屠戮百姓、擅启边衅就是。”

“杀人处决都可以,但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

刘钰的眼神狠厉起来,牛二看了看远处万丹苏丹国的那群人,握了握拳头,心道鲸侯你且放心就是,我在勃良安地区能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杀绝了该杀的人。

杀心已动,牛二心想,既说五年时间,那可就要抓紧了。今天这顿饭,就是看那些小国该杀、哪些该收了当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