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一到,天一亮,普鲁士军队正式开拔。

腓特烈二世在战马上,面色阴沉,冲着大顺这边的观察团参谋说道:“先生们,局势非常不利。匈牙利骑兵显然发现了我们宿营的问题,并且敏锐地抓住了战机。希望各个击破。”

“好在幸运女神眷顾,我的骑兵发现了奥地利人的动向,德绍亲王是个优秀的将军,他会在查图西茨坚守的。只要坚守到九点钟,就还有获胜的可能。”

“我听得出,派你们来的大人,那位侯爵大人,你们很尊重他。并且是他指挥了和茫茫多骑兵的蒙古人的战斗。如果换成是他,现在他会怎么办?”

一边问着,一边操控着战马,带领着精锐的千余名近卫骑兵和掷弹骑兵,快速朝着查图西茨奔驰。

作为国王和统帅,他需要先去那里,鼓舞士气,让那里的士兵知道,国王没有向上次的莫尔维茨会战一样跑路。

只有这样,才能让德绍亲王军团的士兵,坚守到主力到达。这是要去稳定军心,提振士气,让士兵们知道统帅没跑,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后续的主力步兵会列阵行军,尽快赶上。

此时既然腓特烈二世这么问了,大顺这边的参谋们当然要回答,尤其是多年的老部下,临来时候又被刘钰告知莫要堕了大顺军威,此时自是毫不留情面。

“国王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是鲸侯领兵,在骑兵不足、深入敌人腹地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在宿营的时候让两个军团相距这么远。”

“事实上……作为参谋部的成员,宿营和行军的安排,鲸侯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如果出现了这种宿营的低级差错,我们参谋部的成员会直接被枪毙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此时普鲁士还有参谋部,只有仿效瑞典的“军需总监”,主要负责后勤,参谋部的责任还未明确。

大顺这边的参谋部是要制定宿营计划、行军路线的,而且他们说的也是事实,至少当初那支青州军如果面临这样的状况,绝对不会在宿营问题上出这么大的差错。

大顺这边的参谋略微嘲讽了一下后,接着说道:“昔者,唐朝皇帝询问卫国公兵法,谈到了进攻和防守。”

“我们古代的军事家孙武子说过,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然而兵法的运用之妙,在于存乎一心。攻守之势,可以互相转换。”

“对于攻守,李卫公说: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两者都是为了战胜敌人。但有些人只是粗浅地懂得兵法,就说什么防守是力量不足、进攻是力量有余,这是不懂得攻守的真谛。”

“李卫公说,攻守之间的转换,是获胜的重要条件。真正的名将,一定要明白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这个道理,而不是粗浅地理解为兵力不足就是守、兵力富余就是攻。”

“所以,若是鲸侯用兵,当以攻守转换。”

“以本阵的骑兵,主攻,不守,趁着奥地利人立足未稳,靠着骑兵的战术机动性先期抵达查图西茨,猛攻奥地利两翼。”

“这看似是进攻,实则是为了争取时间,从而完成防守阵型的布置,拖延会战时间,让我方主力抵达。”

“这些猛攻奥地利人的骑兵,是要被放弃的。他们不可能获胜,甚至可能会被驱离战场,但因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所以步兵主力可以展开部署。若能将步兵主力展开,尚有一线生机。”

“骑兵的攻,是为了全军的守;而全军的守,则是为了将来出现战机时候的攻。”

“这是布阵阶段。至于战机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转守为攻,那就要看战场主帅的战场嗅觉了。”

“而靠骑兵的进攻来防守、争取时间,也就意味着放弃骑兵,要考虑到后续作战没有骑兵支援的情况下完成整场战役。”

“鲸侯当年攻打准噶尔的时候,靠的是步兵席卷侧翼,靠纵队行军变阵机动、靠空心方阵为铁砧,完成了分割包围。”

“战役要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人存地失,可以收复;人失地存,则地早晚要失去了。战役的最好结果,是歼灭战。”

“而敌方有骑兵优势、己方的骑兵则要主动进攻送掉的状况下,如何打出一场歼灭战,正是对统帅的考验。”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敌人犯错的基础上。”

腓特烈二世认真地听完了大顺参谋的解释,尤其是对那个传说中的李卫公的那句“进攻是防守的转化、防守是进攻的手段”,惊叹莫名。

至少在现在的战场上,大顺参谋的话,和他不谋而合。

是的,现在的情况,只能送骑兵了。把骑兵送出去,送去一场必败的进攻,来争取时间,为主力部队抵达争取时间。

奥地利人的骑兵很强大,自己手里这点骑兵肯定是没法撕开奥地利的阵线,而且查图西茨的德绍亲王军团,只有五千多步兵,抗线也就堪堪够,不可能跟随骑兵出击。

骑兵撕开阵线,步兵若不跟进,那等于白撕。而且普鲁士军本就骑兵不足,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如此了。

意见如此的一致,而说出这些话的人,在大顺那边居然只是个参谋。腓特烈二世大概知道大顺这边的参谋是什么意思,有点类似于军需总监,但又不太像。连参谋都能理解“攻守”的转换,大顺那边的真正名将,又是什么水准呢?

大顺这边的参谋说,只能依靠奥地利人犯错,这也说在了腓特烈二世的心坎上。奥地利人优势太大,不只是兵力上的优势,还有先手的优势、以及自己昨天失误的宿营带来的劣势,如果对方不犯错,这场仗肯定是要输的。

腓特烈二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敢赌奥地利人会犯错,那就只能扔了德绍亲王的军团,将九千士兵作为弃子,自己逃离波西米亚,保存实力,做柏林保卫战的打算。爽快认输,老老实实当个小国,也别想什么西里西亚了。

敢赌奥地利人会犯错,那就只能如大顺的参谋所说,开场就梭哈,把所有的骑兵都扔出去,为主力展开和援军抵达争取时间,等着奥地利人犯错。一旦赌输,可能柏林也没了,自己就得退位了。

现在他已经在赌了,已经没有退路。

遥望着远处的查图西茨,用继承他父亲的“新教救星”的称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祈祷奥地利人会在即将到来的会战中,犯巨大的错误。

七点钟。

腓特烈二世率领的近卫骑兵和掷弹骑兵先行抵达了查图西茨,对面的奥地利人也已经开始列阵。

在腓特烈二世鼓舞士气、传达骑兵突击用骑兵的牺牲来换取时间的命令时,大顺观察团的参谋们看着远处奥地利人的军阵,忍不住摇了摇头。

三个参谋用汉语小声交流了几句,得出了一个几乎一致的结论。

奥地利人的统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要么就早点起床,也是四五点中开拔,因为天黑没法行军,不用担心普鲁士主力来支援。

三个小时的时间,难道吃不掉这九千人?把这九千人吃了,这仗不就结束了吗?普鲁士这边丢了一个军团,那还不是只能跑路?

结果磨蹭到现在,才开始准备进攻,他妈的普鲁士的援军骑兵都冲到了。

从五点到七点,整整一个时辰啊。

早点开打,就算腓特烈二世准备拿骑兵送,来争取时间,那也赶不到啊。

或者,发现没机会偷袭了,没机会单吃了,那还打什么?

直接撤啊。

这是在波西米亚,你们还有骑兵优势,还有远超普鲁士的匈牙利轻骑兵可以不断骚扰、偷袭、攻击后勤。

普鲁士这边肯定会主动寻机决战的,那战场的选择权不就在你们奥地利这边了吗?

这破地方丘陵连绵,你们的骑兵优势和兵力优势,没法全部发挥。

选一处平原,兵力占优、骑兵绝对优势,而且对方求战心切,这仗不是随便打?

原本是想着偷袭,偷袭不成改强攻决战,你多大的本事啊,在没有参谋部辅助的情况下,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完成兵力的重新部署?

再再或者,不偷袭也好、不主动撤也罢,最起码把骑兵派出去,绕后,堵截,迟滞普鲁士这边的援军行军啊。

结果普鲁士这边两个小时的行军,居然没有任何阻碍,这是搞什么?这么大的骑兵优势,稍微迟滞一下,把步兵三四个小时的行军,拖延到六七个小时,这还不够你拿下查图西茨,吃掉普鲁士这九千人?

大顺的参谋们交流之后,各自摇头,心道原本觉得普鲁士几乎没有胜算的,现在看来,胜负未知啊。

这时候,普鲁士的骑兵,已经开始整队。看来,的确是要把骑兵送掉,来争取时间了。

三人中的一人,小声道:“就算普鲁士赢了,后续估计也没法打了。一波把骑兵都送了,这场仗赢了,下场仗还打个屁?只要奥地利这边不被打成歼灭战,只要能运用好骑兵优势,哪怕打输了、被打成击溃战,普鲁士也要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