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顺正处在工业革命的萌发阶段,正是急需大量贵金属货币的时候。

金银的确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但却是向资本主义转型的关键。

老马说过:殖民制度、国债制度、保护制度等一些列的体系综合。都是利用国家的权力,积累和组织起来社会力量,像温室一般,助长封建生产方法向资本主义生产方法的转化,并缩短其转化的过程。国家强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

而被普遍认可的金银货币,当然也是一种经济力。

这种经济力可以促成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的快速分离。

并且伴随着大顺此时正在萌芽的工业革命,使得这些金银,不只是如同之前一样投向土地。而是在工业革命的技术进步下,迅速变为诸如矿山、蒸汽机、纺织厂、钢铁炉之类的新的生产资料。

并利用大顺特殊的国情,和唐末以后土地私有制下产生的相对过剩的劳动人口和产业预备军,快速完成工业产能和原本的农业生产产值抗衡的过程,为新时代打下经济基础。

大顺这边最终要解决的还是内部问题。

外部扩张也好、原始积累也罢,总归正如大顺这边批判皮特一样,被认为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刘钰只是把因为经济基础改变而导致的传统社会崩溃的天下大乱,换了一个好听点的说法,叫这些新学派的人接受而已。

既然这些都是手段,那么很明显,大顺现在需要的东西,就是真金白银。

北美物产很丰富,人多地少使得每个人可以提供的投入市场的粮食等农作物、原材料等很多。

但是,因为时代的限制、运输能力的限制、资本回报率的选择,北美的任何商品,对于大顺的商人而言都缺乏吸引力。

同样的金银,可以投在东北种黄豆、可以投在南洋种大米、可以投在印度种棉花,都胜过在北美买些运回去铁钉赔钱的玩意儿。

当然,这不是说北美的这些粮食烟草什么的,就不能换成钱。

但需要一个过程。

一个北美的烟草,换成欧洲的白银,再换成商船的茶叶的过程。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大顺的资本,本身也是考虑利息的。

这个时间,大顺自己等不起,也不可能自己去交换,只能是依靠欧洲自己的内部贸易,完成交换。

等货到了北美,直接拿银子走人,而不是在这干等。等不起。

所以,即便从这一点上来看,大顺也不希望欧洲再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至少不能在二十年内再打一场大规模战争。

北美一旦开始选择从英国分离,那么肯定就是一场延绵数年的、导致西班牙和法国肯定又要来一波的大规模战争——作为预想中战后比利时中立和去武装化的筹码的瓜分波兰,不算大规模战争。

英国的海军在那摆着,战争和封锁之下,贸易停滞、债务飙升、白银收紧,这都不是大顺想要看到的情况。

尤其是大顺的工业革命刚刚萌芽,印度的手工业还未被毁灭的这当头,欧洲和美洲是个非常关键的过渡期市场,以确保大顺的工业能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工业发展起来后,那就好说了。冲垮印度的手工业也好、转身要问国内要市场也罢,总归新的力量就可以踏上政治舞台了。

而在过渡的关键期,北美要是闹腾起来,一堆的破事。

最起码,大几百万的有着绝对消费能力的市场丢了、欧洲乱成一团贸易量也会锐减。

这里,说北美此时南方州的自由农家庭的平均资产是392英镑,这里说的是资产,不是现金。资产没办法直接消费,而大顺又不需要北美的贸易品,是以需要一个稳定的贸易环境让他们把苞米烟草啥的换成白银。

否则的话……

就北美那滥发纸币的习惯,在十三州革命期间,滥发纸币滥发到创造了一个崭新的英语成语:Not worth a Continental。

一文不值。

历史上,是靠卖头援美的法国,硬生生用国家信誉和白银,抗下了这一大堆北美宝钞,为北美滥发的纸币背书。可真打起来,大部分的钱肯定是用于军费的,再说大顺收一堆北美滥发的纸币也没有用,转身就作废了。

而且一旦滥发纸币,此时大部分人的选择,可能是窖藏贵金属,而不可能傻呵呵地在滥发纸币的时候把贵金属去兑换纸币。

偏偏大顺又只要贵金属,不要理论上其实也能买到苞米土豆的纸币。

种种这些,都使得大顺这边,倾向于让北美商人妥协,而不是起来反抗。同时尽可能给英国施压,打开贸易政策,从而把北美十三州问题,往富兰克林等亲英派期待的方向上引导。

只要能做到,那么北美的贵金属问题还是很容易解决的:去欧洲、加勒比卖酒、卖苞米、卖烟草、卖皮靴、卖生铁、卖木头、卖牛马。

大顺只要能打碎英国过度严重的航海条例,这些就都可以实现。要打碎的只是过度严重的航海条例,并不是说不让英国收关税。

只要大顺死拖下去,就是不给法国人面子,就是不登陆英国,那么法国这边也没办法。

而之前借助人参贸易给了法国诸多好处,使得法国死保加拿大,也使得只要加拿大还在法国手里,北美的分离倾向就会降低。

英国这边,则只要大顺这边继续拖长战争、持续走私,形成既定事实,就可以让英国不得不放弃原本奇葩的极端重商主义政策——只要走私的过于严重,那么理论上大顺随时可以分离北美,制造一场反叛。但大顺不会去做,这就是开窗户道理:我要把房顶拆了,这时候再说要开窗户,英国人就很容易答应了。

至少再制造一场二十年的和平,印度问题大顺即可基本解决,国内的工业力量也将发展起来。到时候再抛出蒸汽驱动的走锭精纺机,欧洲再干起来、印度再炸了,那就天下大乱、形势大好了。

所以,大顺此时很需要和北美的商人集团合作。大家谈一谈,尽可能妥协,不要战争一结束你们就要闹分离。

很多问题的本质,是经济问题、利益冲突。北美的分离当然也是。

纵然说这群清教徒魔音入脑、魔怔的可以。

但是,实际上,托马斯·潘恩的《常识》写的是那么激昂、那么引经据典,又是《马太福音》、又是《士师记》、又是《撒母耳记》的“注经”,正合这些清教徒的意识。

却也远不如英国一纸《魁北克法案》宣告的俄亥俄土地投机公司的圈地非法导致的怒火。

土地投机商那么多钱白投了,不把英国政府弄死,那这钱不是白花了吗?这是富兰克林转向反英的关键事件之一,因为他是俄亥俄公司的创始七十二股东之一,买卖有点大,1500万亩的圈地。

庸俗点看,这是一个和俄美公司做假账参与十二月党人起义、苏北垦荒公司挪官银参与辛亥火烧江苏衙门公款账目、苏格兰资本家和贵族投资巴拿马破产把苏格兰主权卖给英格兰换钱,差不多的故事。

简单来说,钱的事。

钱的事,钱来解决。

向心力的事,大顺来解决,大顺已经组织了一批北美西北海岸的“夷丁森林轻步兵”准备前往东海岸,出枪出炮出牛痘帮着印第安人部落搞一波大起义,让北美十三州亲英。

故而,贸易大使贸易专员,在和这些北美商人念经的时候,只念贸易经、不念分离经。

虽然其实这时候念分离经,比较容易。

但念贸易经,也不难。

随便念了一段经:

走私就从不怎么太道德,神圣成这是为了民计民生的伟大事业。

在战争期间和中法贸易,就从有点不太讲究的叛国,神圣成了真正的爱国就是要在战争期间和敌国贸易。

一起组建价格联盟和区域销售同盟,就从换了种形式的专营垄断,神圣成了这是大家协商后的共同选择。

并且还发给了汉考克等来这里的商人一本名为《以民为本的新贸易理论》的小册子。

最后,汉考克等商人,拿出来了大约40万英镑的白银和黄金,换了一批茶叶等商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毛皮、蜂蜡、松节油等贸易品。

大顺这边能要的货物,也就这些。理论上其实还可以买一些酒、生铁什么的,回程的时候在塞内加尔等地卖一卖。但此时还是中法同盟阶段,这种容易引起外交纷争和不信任的事,暂时也没必要做。

别的东西,也真没法运。

然而这些货物,加上那40万英镑,仍旧无法把这几条船上的货都吃了,甚至只吃茶叶都吃不下。

贸易大使便终于图穷匕见,和汉考克等人提出了关于把北美有头有脸的大商人都叫来开会的事。

这些货,暂时会放在哈瓦那的仓库,西班牙暂时对大顺的船队开放了哈瓦那。

建议北美那些有头有脸的商人们,到时候来巴哈马,既是把这些货都运走,也是谈一谈贸易的问题。

当然也包含政治上的问题,即战后英国要达成什么样的条件,他们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这本质上还是个经济问题。

如果可以,大顺会派军舰去波士顿,护卫这些北美商人来巴哈马开会。如果商人们更希望在北美大陆上开会,大顺这边也可以派人过去,这都好商量。

私下里,和托马斯·汉考克商议过后,他还是认为最好在北美开会,而位置最好还是处在十三州中部的费城。

时间就定在了明年四月,他会帮忙联络,当然大顺也保证汉考克公司是波士顿地区茶叶棉布瓷器的指定经销商。

在此期间,大顺会在巴哈马地区把这些茶叶什么的卖出去,和走私船直接在岛上交易。

而至于明年四月的费城会议,贸易大使琢磨着待直布罗陀攻下,在哈瓦那修整后,也不急于直接帮着法国去救路易斯堡。

不若建言直接把费城攻下,顺带开个会,倒也可以。那里防御不足,也没多少兵,只要当地的商人和有头有脸的人物帮帮忙,几无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