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退两个月。

十月初。

加勒比的巴哈马群岛。

五艘满载着茶叶、棉布和其余商品的大顺商船,和一艘正规海军的巡航舰,在巴哈马那错综复杂的浅滩中,找到了一处有淡水的港湾。

引航的黑白混血的前海盗,用法语表达了一下感叹。三十年过去了,自己的记忆中的水道依旧存在。

引航的海盗是大顺在马达加斯加雇佣的,这个海盗很有意思,只是让大顺把雇佣费用留给他的子孙,而自己请求大顺携带他前往巴哈马,自己将在那里终老。

三十年前,传奇海盗奥利维尔·勒乌瑟尔,在马达加斯加被抓,最终于印度洋被处决。

处决前,他向大海抛洒了他的密码项链,并说出了那句名言:“想要我的财宝吗?去找吧,秘密就隐藏就在项链的密码中。”

按说这样的话语是诱人的,毕竟他抢到手的是几十条前往麦加朝圣的大船,和葡萄牙的运宝船,单单果阿大教堂的纯金十字架,就有四百多斤重,需要三四个人才能抬动。

但,人在历史大潮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在《乌得勒支——马德里》条约签订的背景下,在大西洋贸易重新洗牌的背景下,曾经的第一海盗国一夜之间成为最不能容忍海盗存在的国家,一场轰轰烈烈的全球范围的海盗大围捕拉开帷幕。

勒乌瑟尔的那番话,并没有开启大海贼时代,而是被视作海贼时代的终结象征。

如今给大顺引航的老海盗,当初也是目睹过勒乌瑟尔被处决的前海盗之一。曾经的海盗伙伴各奔东西,有的去了马达加斯加躲了一辈子、有的被西班牙招安成为了缉私船、有的带着财宝摇身一变成为北美的清教徒商人、有的则每日淹没在朗姆酒中怀念杀人放火招安前的日子。

大顺这边的船队,并不在乎这个老海盗的过去。甚至其实大顺对马达加斯加那里的一些奇怪的人,很清楚他们之前是干啥的。

至于那些海盗的浪漫传说,这些船只也没有兴趣,只是借助这些老海盗的记忆,来解决一些六分仪和星图月距角没法解决的问题。

当海盗共和国,伴随着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落幕而走向毁灭后,巴哈马这里就成为了走私者的天堂。

没有人能够完全控制这里,不管是英国人、法国人,还是近在咫尺的西班牙人。

他们可以剿灭海盗共和国,因为总要有个城镇、水寨、山头。

却没法剿灭这里日夜不绝的走私,或者销赃。

大顺的商船和巡航舰抵达这里,是借着几个荷兰商人的牵线,要在这里和波士顿的一些著名商人会面。

荷兰人在北美贸易中,更多担任一个类似“中介”的角色。

虽然,从情理上讲,好像是大顺和北美走私贩子之间会面,踢开中间人,在道上规矩来看,好像挺不讲究的。

但只要给的钱足够,这些给中介公司打工的荷兰人,也不介意多拿一笔钱,直接帮着买方卖方穿针引线,拿到足够的钱后就远走高飞。

两边约定的会面地点就在这里,而老海盗的任务倒不只是引着大顺来这港湾,而是在交易之后,带着大顺的船只抢劫英国商船。

在这一处秘密港湾等了几天后,到了约定会面的时间,几艘北美的商船也抵达了这里。

以后世来看,这一次来到这里的北美走私船上的人中,最有名气的,当属约翰·汉考克。

在北美的独立宣言上,他是第一个签字的,且是会议主持。

此外,他和塞缪尔·亚当斯,一起联手导演了著名了波士顿惨案。

不过这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家里真正话事的,是他没有子嗣的叔叔,托马斯·汉考克。

约翰·汉考克这一次跟着叔叔来这里,主要是来增长见识的。

而他的叔叔,在得知大顺参战的消息后,就确定,东印度公司要完,只要抓住机会,以后整个十三州的茶叶生意,都有可能由他们家族接手。

作为波士顿的首富,凭借着过硬的政界商界的关系,托马斯·汉考克成为和荷兰掮客寻找的第一个对象。

如果非要说他们家族到底是怎么起家的,其实很好类比,有点类似于大明的陕晋开中法商人,或者晋商。

拿到军队的后勤补给的经营权后,很快就发达起来。主要就是靠着给军队提供后勤,拿到了第一桶金。

这些年他更是凭借战争,大发了一笔。

随着英法之间开战,那些居住在阿卡迪亚的法国人,成为了英国的心腹之患。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英国夺取了阿卡迪亚。

但当地的法国人,依旧信天主教,并且拒绝在效忠书上签字。

随着战争爆发,英国选择全面驱逐这些阿卡迪亚的法国人。

历史上被称作“大驱逐”。

也算是“集中营”这个概念的鼻祖,整个过程中大约12000名阿卡迪亚人死在集中营或者强迫迁徙的途中。

大量阿卡迪亚人的子女,通通被强迫离开父母,被送往不同的家庭寄养,或者送往教会学校。

一些法国人被淹死或者饿死在船上,因为禁止下船。

而在战争一开始,毕竟英国和法国打了这么多年。任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普鲁士能这么强、法国能这么拉胯,所以因为担心事后麻烦,很多承包迁徙这些阿卡迪亚人的公司,还是比较小心的。

但是,托马斯·汉考克,和当时的合作伙伴奴隶贩子阿普索普,经过冷静地分析后,认为这一次战争没那么容易结束。

尤其是分析了皮特在之前詹金斯耳朵战争中的强硬态度后,确信这一次英法之间不会是小打小闹。

这两人不愧是能混成波士顿首富的,这政治嗅觉和做大买卖的意识,实在有眼光。

在别的船主一艘船只能装百十人的时候,他们一艘船装三四百人,两个人合伙包了个大单子,大赚一笔。

有良心,在这个年代,是不太可能赚到大钱的。

而有胆量,且敢于把人当成畜生,才有可能在这个时代赚大钱。

史学家说,【汉考克以奴隶船的方式,供大量预期的被驱逐者使用,将阿卡迪亚人运送到英国当局可能选择将他们送往的任何地方……】

这正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其余船主一艘船装百十人,根本不怎么挣钱。

而他们两个,以十八艘船,按照运送奴隶的方式,成为在阿卡迪亚大驱逐中最赚钱的两人。

既然两人能接这样的生意,并且从事和晋商差不多的帮着军队办后勤的行当,理所当然,两人和英国政府的关系都很密切。

密切归密切,但该做的买卖一样也不落。

老汉考克的公司,除了帮着军队办后勤外,明面上公司经营朗姆酒,鲸油和鱼类,建造船只,进口书籍和奢侈品。

但实际上,公司真正的大头收入,是走私法国和西班牙糖蜜、荷兰或者瑞典的茶叶、纸张、帆布等。历史上是如此。

当然,此时他们的走私货品中,不可避免地要加上茶叶纸张等产地棉布、金属制品、黄铜、瓷器等。

33年的《糖蜜法》,对老汉考克的公司,基本没啥影响。

他只需要每年给海关那边支付6000两白银的包年孝敬,33年的糖蜜法对他基本没啥影响。一年6000两银子而已,之前大顺去日本长崎买铜的那些商人,每年给长崎奉行的年供,哪个没有个三五千两?

而63年的《糖蜜法》,最终导致汉考克家族转向武装反英,原因倒不是糖法本身。因为糖法本身,把33年的糖法税率减了一半。

主要还是英国政府在63年,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原来,想要统治几百万平方公里,地方官员得吃皇粮啊,不能让地方官员吃地方税……

这倒也不能怪英国这边反应迟钝,主要是他们之前真的不懂。

最终一系列的法案,目的就是收税到国库、再用国库的名义发工资给北美地方上的官员,而不是工资由原本的殖民州议会发。

结果就是汉考克家族的生意,原本一年就需要6000两的年供,如今却要缴纳12万两白银的税,这要不造反,那还等啥?

征税是否应该,这是个法律问题、道德问题、意识形态问题。

而原本交6000两,现在交12万两,这是个物质问题,不涉及道德和法律,只是纯粹利益去考虑,若能反,自要反。

当然此时汉考克家族还没有这么大的怨念,现在正是走私的黄金时代。

新英格兰的海关署长是个老好人,两年内审了36桩被举报的走私案,最后就认定两件是。而这两件,也是默许商人晚上悄悄把船开走。

有人说是收受贿赂了。

有人说这是个拥有真正的自由的精神的人,认为走私是一种没有受害者的犯罪。

除了海关署长是老好人外,之前英国也需要惠这些殖民地的商人,因为要和西班牙与法国对抗,上面也暗示了,抓了也别处理,别闹出来矛盾。

再就是,伴随着大顺参战,英国的舰队都去保卫海峡了,留在北美和加勒比的军舰并不多,更是无力监管。

这种好时代下,老汉考克在得到荷兰人牵线后,立刻决定豪赌一场。

他知道,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毁灭的故事。

所以,他确信,卖茶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一次死定了。

大顺是茶叶的生产商,甚至是此时唯一的生产商,这种时候若能接洽成功,他的生意将可以扩大数倍甚至十几倍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