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叫了小七来问。
小七抱着那条纻丝被单走过来:“奴婢刚刚去前院取这个, 那廊下没人。奴婢觉着那地方蚊虫多的很,坐久了恐怕受不住,那位大人应该已经走了吧。”
柳青觉得也是,他这样的性子, 什么时候求过人, 更别提还附带着耍赖。就算他真等了她一夜, 那她一夜都不理他, 他恐怕也等不下去了。
她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竟然隐隐有些失落。
其实有什么好失落的。这样最好。她就算见了他, 能跟他说什么呢。还是照原来那样好,至少心里踏实。
既然他人不在了,那她也不必躲在屋里等着下人给她送饭了,她自去厨房拿点吃的就是。
齐家人早睡早起, 现在早过了用早饭的时候, 大厨应该已经上街去买菜了, 早上在厨房帮忙的下人应该也去别处忙了。虽然师父、师兄待她亲切,可她毕竟是个外人,不想给齐家添太多麻烦。
她走到厨房门口,见里面一人穿着道袍靠在灶台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那人侧影清俊,似水墨勾描的眉宇间带了几分难得的闲适、惬意, 光洁的下颌上现出些许青茬。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 周身散着淡淡的皂香。
平日里, 他大多是一身板板正正的绯色官服,庄肃有余, 却显得冷峻疏离。这身舒适的道袍穿在身上, 随意地勾勒出高伟强健的身型, 倒是更显俊逸风流。
柳青认出他的时候,已经一脚踏进门。
她瞬间僵在了门口,最先的反应就是逃。可是那人已经看见了她,和煦地对她笑了笑:“你起来了?”
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有种浸了书卷气的清朗。
“......你,你怎么还没走?”
柳青嗫嚅道。
她有种做了错事想藏起来,却还是被人抓到的感觉。
须臾之间她想明白了,他一定是听说她还没用过早饭,专门在此处守株待兔的。
沈延合了书放到灶台上,剑眉软软地弯下来,似乎有些受伤。
他看向她的双眸深浓如墨:“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不肯见我也便罢了,我还饿着肚子你就要赶我走?”
他那种男人沉郁的嗓音说出这种话,让柳青觉得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扫过胸腔,酥酥痒痒的。
“......这里总有些馒头之类的,你......你就随便拿点吃不就好了。”
青天白日地,他非要这样说话么,弄得她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不敢多看他,说罢就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她总觉得他那双静如深潭的眼中,藏着些让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东西。
“馒头是有......”沈延双眉微簇,抬手抚了抚前胸,“可是,大夫说我这伤要想好得快,近日要吃些补元气的,也要多休息。可你看我......”
他昨日没休息好是一定的,现在再让他啃馒头什么的,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更何况他那伤是因她才受的。
“......那你想吃什么?”
大不了给他煮碗白米粥再放些红枣什么的。
沈延听了这话却是眸光一闪,嘴角的弧线渐渐扬了起来。
他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
“倒也不必太麻烦,就肉酱面吧。”
“......”柳青看了他半晌,“这哪里不麻烦了,你还是回自家去吃吧。”
“可你也知道,我家里做得不好吃......”沈延看上去有些可怜。
柳青的声音渐软,他家里的饭菜的确难吃:“那......也来不及啊,猪肉还得现买。”
夏日家里不存肉。
“都在那了,”沈延一指靠窗的案板,一条红白相间的油肉躺在那,“我早上让齐家的小厮帮我带回来的。”
“......那你其实早就醒了?为何不同师兄他们一起用饭?”
沈延脸不红心不跳,满眼希冀地看着她:“快点做吧,我肚子实在空得难受。”他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柳青在他的注视下吐了口气。
他耍了这么多心眼就为了吃口肉酱面......
“那......我一个人动作慢,你帮我打打下手。”
沈延即刻站直了身子:“那是自然,我帮你洗菜。”
“先洗手!”
“是。”
沈延痛快地应诺,用瓢舀了水倒进铜盆里,他刚要将手浸进去,突然回头看向她。
“你是不是也要洗?”
“你......你先。”
她怕若是她说她要洗,他会非要和她一起洗,那铜盆那么小,她不想碰到他的手。
沈延抿了抿唇,猫着腰认真洗起来。
柳青也没闲着,她从碗橱里找到了围裙,将下半围的带子系到腰上,再抓了上半围的两根带子背到脖颈后。
她自己抬手到脑后系带,却突然发觉系的结缠住了发丝,拉扯得头皮痛。恐怕是她之前梳头时落下了一缕。
她只好摸到那个结,再拉住发丝扯出来。
“我来。”
深沉的男音。
沈延的气息已笼在身后。他轻柔地将发丝一点点抽出来,沿着她脖颈拢到她身前去。
柳青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到他平缓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落在脖颈上。
她的雪肌滑腻,脖颈纤长柔软,沈延的目光定在其上,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
柳青感觉到颈后那团气息愈发热起来,忙往前跨了一步躲开他。
“......好了,快去洗菜。”她微微侧了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嗯。”
沈延的嗓音有些滞涩。
柳青取了面粉加水和面。沈延被她轰到角落里去洗菜,一边洗一边偷偷地看她。
做拌面的面团偏硬。柳青做姑娘的时候虽然常常亲自下厨,但也有好几年没做过了。她细细白白的小手往那又粗又|硬的面上按下去,似乎有些吃力,小脸上很快飞起了赤霞。
沈延三下五除二洗好菜,大步走过来帮她。
“你别过来。”
柳青余光瞥见他,抬手一指。
昨晚的事她还心有余悸,方才系围裙的时候他也让她有些紧张。他这两日好似患了痴病,总找机会凑过来,她得跟他保持距离。
“我真的是来帮忙的,你是不是想到别处去了?”
沈延抿嘴一笑,她这只小兔子,现在还会吃一堑长一智了。
“我有什么好想的!”柳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立时气得满面潮红,“......你的菜洗干净没?”
沈延被她娇声地责怪还挺高兴,笑眯眯地走回去,捧了水灵灵的菜来给她看。
“脏死了,这菜根上的泥都没洗净,回去重洗!”
“哦。”沈延看她真生气了,乖乖地把一捆菜捧回去重洗。
柳青回头偷看,见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刚劲有力的大手正捏着一根小小的青菜,仔仔细细地搓那菜根上的一点点泥。
那根上的泥其实很难完全洗去,一般都是洗菜后直接将根切掉,又干净又省事。
这厮估计是没下过厨房的,这种事情自然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告诉他,这是他活该。
她揉好了面,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面团放进盆里盖上盖子,等着面醒。
紧接着,她又取了刀来切姜和葱。她切菜的手法纯熟,一根葱行云流水地切下去,成了细细薄薄厚度均匀的小片,还大致保持了葱的形状。
猪肉切起来稍费些功夫,她为了多留点肉,捋着纹理一点一点将猪肉去皮。
皮去到一半,角落里突然当地一响,似是金器相撞,吓得她手一哆嗦。
她回身看过去。沈延正将菜捧过来,一脸的得意:“此事其实简单,一刀下去,干净彻底。”
“......嗯。”
到底是考过状元的人,这点事情自然是难不倒他。
她收回目光接着去猪皮,却发现自己的食指不知何时划破了一个口子。
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虽然口子不算太大,但血流得极快,她几颗手指的指腹已经一片鲜红,连猪肉上也沾了血。
她觉得眼前已经开始泛了黑,赶忙把手里的刀放下,然而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往下坠。
沈延看得心惊,赶忙拦腰抱住她,另一只手压住她的人中。
“语清,语清......”
他接连大声地唤她,她的眼睛开开闭闭,似乎也在努力地挣扎。
“语清,你睁开眼看看我……睁开眼,别的都不要想,咱们还要炒菜、吃面,你要是睡着了谁给咱们做面吃......”
柳青微微动了动眼帘,可终究还是抵不过那阵沉沉的昏意,羽睫轻覆,阖上了眼。
沈延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先生说,语清这个晕血的毛病,若是不能及早治疗,只会日益严重。早先她只是看到大股的流动的血会晕,可现在她连见到小创口流出的血也会晕,这样发展下去,日后不知会如何。
那药也是,只会越吃越多。从前只要半粒,现在恐怕一粒都还勉强。若是日后她头昏的时候来不及吃药,又或是药突然断了,她可怎么办。更何况这药本就寒凉,天长日久地服用必然有损根本。
他当时问先生,像她这种病应该怎么治。
先生说她这是心病,若是能找到症结帮她解开心结,或许可以根治。或者,若在一段时日内,让她不靠药丸,自己克服这种晕眩,至少可以防止病情恶化......
这样说的话,今日这一次,看来是失败了。
他感觉到她的力气在一点点抽去,便将她抱起,坐到一旁的圆凳上,让她躺在他的怀里休息。
反正都已经昏过去了,不如让她舒服一点。他也不再掐她的人中,而是攥住她受伤的那颗手指,帮她止血。
她还是无力地阂着眼,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他记忆中的她,体态丰润,面颊圆圆软软的,而如今的她身姿虽更玲珑些,却比从前娇弱了许多,面颊清瘦,显得单薄。
先生说为她做过整骨,所以她的容貌才会与从前大相径庭,但他觉得也不止是容貌,她整个人都比那时纤弱了许多。
那时她甜甜地一笑,是一团娇娇的孩子气,如今她虽也爱笑,眼底却总透出些苍凉,仿佛再高兴的事也永远笼着一层悲伤。
他心里难过,红着眼眶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又怜惜地贴了贴她沁着薄汗的额头。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