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见柳青一脸做错事的神情, 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沈延正目不斜视地迈着四方步,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他的值房外。方才被打发到角落里的书吏帮他推开门,二人一进去门便立刻合上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看见他,反正权当没有他这么个人。
他知道沈延其实不爱理他, 只是碍于他的身份, 表面客气, 可如今他居然连表面客气都不顾了。
“五爷, 小人不耽误您了, 小人找沈大人有事, 先进去了。”柳青向他行了个礼就要走。
看沈延那张脸,她可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诶等等,那你调职的事呢?”五爷追问,他今日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这个。
柳青苦笑:“爷您说笑了, 朝廷有规制, 哪有说调就调的。况且小人真觉得在这挺好。”
五爷手中扇子一停, 她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了,他要的人那就是说调就调的。
此时值房的槅扇一开,那书吏走出来高声道:“柳大人,沈大人有急事找您——十万火急的事。”
“十万火急”几个字被咬得特别用力。
柳青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去。”说着就要走。
五爷拿扇子一拦:“诶,他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爷也去看看。”
柳青赶忙反过来拦住他, 一连唤了好几声爷。
“......都是衙门里的事, 没什么意思,小人改日请您喝茶, 再说些有意思的。”
“......”五爷摇了摇扇子。她好像真的很怕他进去, 他不想招女人讨厌, 便也不勉强,“行吧,那你等着爷的好消息吧。”
柳青一怔,什么好消息?
“柳大人。”书吏又开门叫她。
她便来不及想,匆匆跟五爷道了别,推门钻进去。
“大人,您找下官何事?”
柳青殷勤地一路小跑到沈延身旁。
沈延抬头暼了她一眼,示意书吏出去。
书吏应诺,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的前襟,回过身去却是表情丰富。
方才他偶然发现大人官袍的裉上破了个小缝,然而他提醒大人之后,大人略一迟疑,拉着前襟一扯,将那小缝扯成了个半指长的大缝。
他吓了一跳,问大人要不要帮他缝好,大人却说不必,抬手拉了拉前襟将那缝隙遮住。
他这个书吏当得还是不够好,不然怎么最近大人做的事他愈发看不懂了。
沈延见书吏出去,提起笔继续在卷宗上圈划,旁若无人。
柳青以为他忘了方才她的问话。
“......大人?”
沈延终于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她。
“你觉得我对你凶吗?”
“.....不,不凶啊。”
柳青眨了眨眼睛,这是哪跟哪?
“那你方才......你们......”沈延似乎是有话说不出,干脆捏着笔使劲点了点院子的方向,墨点子甩出去老远。
他就算对旁人凶,哪里真舍得对她凶过?她倒好,跟人家一唱一和的,嘻嘻哈哈地议论他,倒显得他才是外人。
“下官并没有......”
柳青幡然醒悟,大概知道他介意在何处了。
难得有这么一回,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能直接说出来。
看来是真生气了。
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让她觉得有点心软,又有点好笑。
她怎么想、怎么说就有那么重要么?
“......方才五爷说的那些,下官并不同意,”她认真道,“五爷问下官的时候,下官没有答话,那是因为五爷一贯只容人顺着说,下官若是反驳,他只会说些更难听的。”
她发现沈延面色稍霁,看来此药是对症了。
“下官觉得,大人也就是面上冷,心里其实是软的。就比如昨日下官被那凶徒抓住,大人百忙之中原可让旁人去救下官,可大人还是亲自去了,还因此受了伤......说起来,也不知大人的伤恢复得如何?”
她说到后来,声音不觉就软了下来。
沈延原本是垂眸听着,后来察觉出声音里刻意遮掩的温柔,才抬头看向她。
“......你倒还记着。”他哑声道。
他看见她双眸里笼着的那层薄薄的水雾,心里一股邪火被浇灭了大半。
“......下官记着,”她自然是一直记着的,只是她一醒过来就见他一脸的官司,根本没找到机会问他,“这次和上次的旧伤不会是同一处吧?”
她说着就往他胸膛上打量,沈延略动了动,绯袍前侧的裉上便现出一条半指长的缝。
“......大人,袍子破了。”柳青一指那处。
沈延低头看了一眼:“哎呀,还真是......这可怎么办?”
他这话问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论什么怎么办。
“......大人可有替换的外袍?”
“都在家里。”
“......要不下官让钱司务那边派个人来给大人缝一下?”
“若是让他们看到,我的官仪何在?”
还什么官仪,柳青吞了口口水。
“那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大人早些回家去?”
“你忘了?这两日为了救你,已然耽误了不少公务。你看看这些公文,我都要带回家去?”
他指了指书案上摇摇欲坠的两摞。
“那......”那怎么办?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能否劳烦你帮我缝好?”沈延嘴角一翘。
柳青突然懂了。难怪他特意强调他是为了救她才耽误了公务。
“可下官没有针线,还是得找钱司务要,不如就让他们......”
她不想给他做这些事,莫名显得暧昧。
“我有。”
沈延立即起身,从靠墙的顶箱柜里取出一包,放到她面前。
“......”
罢了,人家把她的路都堵死了。做就做吧。
反正前院的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倒也不担心有人看见。
天如墨洗。
月儿尖尖。
值房外草虫嘤咛不绝,值房里灯火温和旖旎。
两个人身影相叠,飘飘晃晃地映在粉墙上。
柳青面对着沈延,坐在他一旁,沈延微微侧着身子,一边翻着书案上的公文,一边让柳青帮他缝裉上的口子。
柳青做姑娘的时候,绣得一手好苏绣,缝个衣裳自然不在话下。她怕缝得太好,惹他疑虑,故意缝得没那么整齐,可仍旧是走针飞线,来去自如。
沈延原本是真想抓紧时辰审公文的,可几次隐隐嗅到她的发香,公文上的字便再也看不进去。
他低头看过去,她娇俏的小脸被灯火映得红彤彤的,又长又翘的睫毛翕动如蝶,一双秀目里,柔波随针线时左时右地清灵流转。
有时她离得再近些,那光洁纤长的脖颈之下还会显出一片引人遐想的阴影。
早年分开之时,她年方十五,甜美中有些许青涩,如今美人依旧,却多了女人的妩媚娇柔。
他看得愈久,便愈加移不开视线。
人家说的红袖添香是否便是如此?
果真是......销魂夺魄。
灯光再亮也不及日光,尤其指节所及之处常有阴影。柳青看不太清楚的时候只能微眯了眼睛,凑得近些。
沈延怕她熬坏了眼睛,便劝道:“不必缝得太细致,只要看不出缝隙就好了。”
他又不是真的缺人缝衣裳,他只是想同她亲近些,亲眼看着她待他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比待旁人好上许多的那种好。
柳青缝得认真,听他这么一说便哦了一声:“那马上就好了。”
她迅速收了个尾,看样子即刻就要完成。
沈延有些后悔了,才这么一会就缝好了。早知如此,他就该说得再晚些。
他面上平静,心里已经急开了锅。难道要让她再缝一遍,可那要怎么说?
只差断线尾了,柳青习惯性地凑过去想将线咬断,却突然意识到,这衣裳还穿在一人的身上。这个姿势实在显得暧昧了。
然而她想直起身的时候,却被两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了肩膀。
她被他握得一惊,樱红的唇半开着,灯火的光晕之中显得尤其润泽诱人。
他的目光像被她吸住了一样,眸中火光跳动,炽烈而专注。
原本他只是想拉住她,找个什么借口让她再陪他一会,可是他一感觉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便觉得一阵酥麻沿脊而上,直冲头顶。
他已经等了太久,心里面的某种东西再也压制不住。
柳青觉得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她在一点点地被他拢近,
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错觉,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男人霸道的气息包围其中,鼻腔里充斥着混了淡淡汗味的檀木香。
烛火突然跳起来,她的心也随之颤了颤。
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眸中惊惶,抬头看过去,只见他的喉结缓缓滚动,眸色深沉,浓得化不开。
她明白了,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是装作不经意,一点点把她拉到身边,伺机对她做这样的事。
所以,他平日的那般清冷疏淡、克己复礼不过就只是表象而已,他眼中的欲望明明就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一双唇渐渐贴近,完全不容拒绝。
她眼中晶莹跳动。
……这种事,她该如何反应?
“大人,大人!”槅扇被人用力地敲响,昏暗的院落突然被照得通明。
“……”
门外的人没听到里面的反应,又喊道:“才刚送到大牢的犯人突然挣脱跑出来,没有惊扰了大人吧?”
柳青忽地站起,将手中的针用力一扯,扔到书案上,转身就去开槅扇。
沈延略一迟疑便立即追上前去,柳青却已经从门外围拢的差役间逃走。
“大人,”那差役诧异地看着他,“您这是……?”
先跑出一个柳大人,现在沈大人也要往外跑,这屋里莫不是闯进了逃犯?
“我无事,让开!”沈延喝道。
几个差役吓了一跳,忙给他让出一条道。
“在那里!”似乎有人发现了犯人的踪迹,一群人又朝着耳房去了。
沈延顾不上什么犯人,一路追到大门口,却见柳青已经骑上马跑远了。
衙门外还拴着一匹马,他也不管是谁的,直接跨上,追了出去。
他就是对她容忍太久了,本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