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朴实无华的大众在老城区飞驰而过,最后停在热闹繁杂的路边。

李鹤温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 只是用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夏宁。

她垂着眼睛, 低头解开安全带, 然后半开车门。

“你的包。”

李鹤温没有回头,斜着眼睛出声提醒。

夏宁开门的手一顿, 转身拿了旁边的包,淡淡说了句“谢谢”便径直下车。关上了门,她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那热闹的烟火气一同离去,而一门相隔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大明星在她的余温里目送那背影消失。

回到了家, 夏宁平静地洗漱完早早上床休息, 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群里不停刷屏的众人。

【他要是真隐婚了, 我们岂不是都白催了?】

【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让他又爆了一波热度, 动了别人的奶酪吧。】

【用隐婚这种说法来压制他的热度。】

夏宁有些疑惑,去微博逛了圈才知道, 之前樱园拍摄时的剧组成员泄漏了风声, 把“瓜”投稿给了营销号, 说李鹤温已经结婚了。

然而, 不止粉丝不相信, 就连路人都觉得很可笑:李鹤温这样子哪里有结婚的样子?这种博主真是为了流量没有底线。

夏宁刷着微博, 看着各路人马嘲讽那博主, 心里有说不清楚的滋味。她将手机一关, 用被子蒙上脸,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周五下午, 她请了两小时假,提前下班。徐助理将她接到青墅换礼服、准备妆容发型。李鹤温还有通告,她在青墅等他,一同前往表妹的成人礼。

江美琴出国了,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她与王婶。夏宁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余光瞥见王婶从地下室上来。

“王婶,这是什么?”夏宁看向她怀里抱着的纸箱。

王婶:“李先生刚打电话来。他表妹半年后就要艺考了,来问他讨要当年艺考时用的东西当‘幸运符’。他让我现在立刻找找旧物,和其他昂贵的东西一起送过去给表妹当成人礼物。”

储藏间在地下室,夏宁没打算窥探李鹤温的隐私,因此从来没有去过。刚找出来的那个纸箱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像是藏着时间的印迹。

夏宁心里一动,慢慢起身,走到正在忙着翻找东西的王婶旁:“我来一起找吧。”

王婶立刻让出空位:“正好,我也不知道该拿些什么呢。”

纸箱里藏着的都是些小东西,有高中校徽,有毕业照,有在钱林读书时的东西,也有去京城后的东西。李鹤温似乎也有收藏的小习惯,纸箱里的东西很杂很碎,除了他,恐怕没人知道这些小东西为什么值得收藏。

夏宁从杂物里翻出了张发黄的小纸片:“这个就很合适。这是他的艺考准考证,他当时可是京城影视大学表演第一名,这准考证当幸运符最合适不过了。”

王婶接过一看:“太好了。”

王婶仔细打量准考证的时候,夏宁忽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角红色。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条红色的皮筋勾出来。

果然,他还留着。

夏宁攒着那条皮筋,心里忽然涌出一些说不清的滋味。她摩挲着那条带着绒毛的红色皮筋,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什么画面,然而时间太远记不清了。她低头仔细打量,也没从这条最普通的皮筋上看出什么来。

他能留这么久,应该喜欢得很深吧。

王婶将准考证收好,抬头:“夏小姐,那我将箱子收好,放回储藏室了。”

夏宁猛地松手,皮筋跌落在纸箱里,她抬头笑笑:“好的,麻烦您了。”

夜色渐浓,宾利在天际飞驰而过。

车内格外沉默。

抵达目的地后,李鹤温先下车,想要绕过车走到另一边替她打开车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绕过去,夏宁就开门走了下来。

大波浪散落在雪白的颈间,乌发乌眼,艳红的礼服与红唇一样耀眼。她瞥了眼李鹤温,没有给他主动示好的机会,只是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走吧。”

李鹤温紧紧盯着她。

他的视线先是凝在那带着丝绸手套的纤纤玉手上,然后再慢慢移到夏宁脸上,直勾勾地与她四目相接。

夏宁露出了疑问的眼神。

李鹤温没有接过那只悬在空中的手。他嘴唇抿紧,眼神半垂,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然而在没有尽头的对峙中,他忽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搂住她的腰。

夏宁惊呼:“你!”

李鹤温的手臂钳制住了她。他的鼻尖抵着她的耳垂上,呼出的热气丝丝涌入耳道,低沉的声音含着真切的委屈:“有什么问题,今天回家我们好好说,好吗?”

夏宁忍不住别开眼睛,心里升起更加酸涩的情绪,没有吭声。

李鹤温放开她的腰,牵起手:“我们进去吧。等会儿早点回家。”

成人礼在市区闹中取静的高级酒店内举行。

十八岁的李珊珊被众人簇拥着,像是小公主一样。

成人礼分成上下两个半场。先是长辈们喜欢的仪式和流程,然后大家用了晚宴;九点之后年纪大的长辈全回家了,只留下小辈们胡闹,除了家里的堂表兄弟姐妹和世交旧友,李珊珊还邀请了很多朋友和好友,大家一股脑儿去酒店楼上的会所里继续下半场。

刚有长辈离开,李鹤温在桌下就抓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夏宁回眸看他。他沉着眸子,语速很快:“我们回家。”

然而这时却有人叫住他们。

“唉!堂兄!”

两人刚起身就看到李佐恩他们兄弟三个勾肩搭背地过来了:“今天老张他们也来了,堂兄你不留下来继续?”

李鹤温下意识看了眼夏宁,回道:“已婚人士,不方便。”

远远传来了个声音,张远宁过来打断他们:“鹤温,你这就不够义气了吧?偷偷摸摸回钱林找了老婆,要是我们没从京城来钱林,都不知道你这么滋润呢。”

李氏兄弟们掩嘴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张远宁似乎也知道李鹤温是协议结婚,眼中满是戏谑,打趣时也没往夏宁身上看半眼,像是把她当做NPC似的。

张远宁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二代投资人,嘴上有把门,为人聪明且讲义气,自己开了家电影公司,和李鹤温关系异常密切。李鹤温住在京城时经常同他们一起玩,有事也不会瞒着他。他显然也和李氏兄弟一样,知道李鹤温结婚是为了应付家长。

李鹤温将夏宁揽得更紧了些,转身就要走。

张远宁和李氏兄弟围了上来,偏不让他走了:“哎哎哎,你这就不对了。今天一定得留下来喝几杯。我们可有事要审问你呢。”

李鹤温额头青筋直跳,所有的好脾气似乎都快用尽了。

夏宁的视线在张远宁和李鹤温身上游走,在李鹤温暴怒前率先开口:“你去陪他们玩吧。我等会儿让徐助理给我在酒店开个房休息,你不用管我。”

张远宁他们这才看了眼夏宁,但也只是一瞥,转头就对李鹤温说:“这下你没借口了吧?走!”

李鹤温杯他们生拉硬拽,夏宁顺势挣脱了他的怀抱,站在原地,温柔而假意地颔首将他们送走。

-

整层楼的会所都被他们包下了。

李珊珊邀请的年轻人甚多,很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会所里的人分成了几堆。

最里面静谧的下沉吧台区域里,张远宁和几位密友将李鹤温给包围了。

李鹤温独坐在中间,面前放着一整瓶的香槟。他的后背绷直,上身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在面前。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空气,沉默如孤狼。

他身上酒意甚浓。手边的酒杯空空如也。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那莲花头像。

他眯起眼睛,在屏幕上打下平日里不会说的话,用着平日不会有的语气。

国泰千家欢:【我醉了。】

国泰千家欢:【难受,来接我。】

张远宁一把夺过他手机,按灭了屏幕,倒扣在桌子上:“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现在还看什么手机?”

其他老朋友都靠在旁边的沙发上,也是半醉:“前几年,李家要你隐婚联姻,你打死不同意,总是将那‘心上人’搬出来说,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后来伯父伯母放低预期,但怕你痴情种子不肯结婚,催得紧。然后你就找了个假老婆应付他们,现在又大张旗鼓地要弄部剧出来,还是不肯放下。这么倔何必呢?”

李鹤温嗯了声,没转头,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猛地一口见底。

李佐明仗着酒劲也来打趣:“假老婆又不可能瞒一辈子,不然不就成真老婆了吗?堂兄,你打算糊弄到什么时候?”

李鹤温没回话,又是一杯。

张远宁一把夺了他酒杯:“你今天很反常。先是不肯来和我们喝酒,来了之后又一言不发只知道灌。怎么?有心事?”

李鹤温忽然笑了下,垂下头,酒意的浓重似乎都绕在了发丝间,让他这张本来就夺人的面庞多了几分侵略性的美感。

“是有心事。”李鹤温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继续给自己倒酒。

众人大笑:“你不就感情那点事情吗?”

张远宁笑着挑眉:“最近有白月光的消息了?”

“和你有关系吗?”

张远宁挑眉:“哟,喝醉了,脾气也大了。这样……”

他忽然招呼服务生要了套转盘玩具,然后一把将转盘按在桌面上。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输了都是真心话,你输了就得大冒险。”张远宁咧开嘴笑了,“给你白月光打电话表白怎么样?也算兄弟我们帮你一把。”

李鹤温没说话,众人顿时开始起哄。

“鹤温毕竟已经结婚了,这种事情不好吧?”

“都说了只是假结婚。”

“反正只是花钱雇人演戏,而且她也不在。”

“这主意我看行,说不定成了呢。鹤温明天和演员离了婚,立刻就能追爱了。”

……

李鹤温端着酒杯,眼眸里半是醉意半是深沉,众人的声音似乎都没有落入他的耳朵,他只是被气氛裹挟着,沉默地抬手在转盘上拨了下。金属指针顿时飞速转动,在众目睽睽之下,转了回来。

最后停在他面前。

“好家伙!”张远宁一下跳了起来,“快打!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李鹤温没说话,其他人硬生生将手机塞入他的手里。

五分钟前有一条未读信息。

喵宁:【我上来接你。醉酒不要勉强。】

他忽然抬眼,在炫目的霓虹灯与舞动的人群间,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女孩不安且仓皇地穿越舞池,视线在四处扫动,紧张地搜寻着什么。她换了身舒适的日常装,披着件外套抵御酒店空调的冷气。

而此刻,她停在了不远处,看到了李鹤温。

四目相对之间,她听到周围人的起哄声。

“快,快打电话,让我们听听白月光的声音。”

“我的心快痒死了,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你记挂这么多年。”

“别磨蹭,快打。”

夏宁立在原地,身后是鼓点与舞曲,面前则是被人群簇拥着的男人。

没人注意到,李鹤温抬眼看的,是七八米外的她。

他与平日不同,酒好像有魔力,让他的矜持和优雅成为了被解禁的枷锁,本能的肆意与欲望冲破了皮囊。不可言说的眼神几乎将她吞吃殆尽。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松了口气,勾动嘴角,低头点开了通讯录。

“哟,快点!”

“打啊,打啊!”

夏宁站在原地,视线猛地下移,手下意识捂住了外套的口袋。

铃声湮没在嘈杂的舞曲间,只余下越来越急切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