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沉沉阴云笼罩。早春街头,行人还未脱去厚重的棉衣,就连春芽都瑟缩在棕色的鳞片里。

随着太阳落下,民政局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灯也熄灭了几盏。门口的保安大叔很早就注意到门口蹲坐着的女孩,终于忍不住问:“小姑娘,你要进来办事吗?五点就不能挂号了哦。”

“谢谢您,不用了,我这就走。”

夏宁穿着一身艳红的裙子,她站起身,**在外的双腿被冷风吹得又白又紫,关节动一下似乎就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响声。

今天是夏宁和男友谢宇确认关系七周年,也是他们约定领证的日子。

然而,谢宇却在领证这天失踪了。

一开始,夏宁还担心他路上遇到了麻烦,发了好多条微信,但是谢宇一直没有回。

她担心极了,眼巴巴地盯着屏幕,锃亮黢黑的屏幕上倒映出她紧张的面孔。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我是谢宇的女朋友,现在正在使用他的手机。我警告你,不要觊觎别人的男朋友。】

啪嗒。

手上的身份证和户口簿掉到了民政局门口的大理石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呼吸重得仿佛在抵抗黑洞引力。

夏宁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手指颤抖着敲击屏幕:【我才是谢宇的女朋友。我和谢宇谈了七年,约好了今天领证。如果你和谢宇在一块,请你让他打电话给我。】

她在民政局门口等到天黑,没等来谢宇,也没等来他的电话。

星星在半明半昧的天空上隐约闪耀,冷风将夏宁精心准备的红裙子吹得哗哗作响。

她提着僵硬的四肢,在行人道上一步一顿。

忽然,手机响了。夏宁赶紧接起电话。

打电话来的不是谢宇,而是姥姥。

姥姥的声音欢喜而欣慰,从手机听筒里跳跃出来:“小宁,恭喜你领证啊。女孩子的青春多少宝贵啊,你的付出有了结果,姥姥也能放心了!”

夏宁鼻子一酸,眼泪充盈眼眶却没有落下:“……嗯,谢谢姥姥。”

姥姥身体不好,这些年夏宁只报喜不报忧。姥姥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越说越开心,而夏宁只能咬着下唇,一言不吭,生怕被姥姥发现情绪不对劲。

她眼眶里的泪珠越积越大,摇摇欲坠。

七年青春有多宝贵,有多困难,她比谁都知道。

哄姥姥挂断电话,夏宁几乎精疲力尽,她搭上人满为患地铁,将剩余的所有力气都支在那小小的吊环上。

回到出租屋时,室友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夏宁,你怎么了?”

夏宁脸色苍白,眼眶却红得很。她忽然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没事。”

不就是在领证那天被放了鸽子吗?

不就是被别的女人质疑抢了她男朋友吗?

不就是七年青春喂了狗吗?

这算什么!

夏宁单手绕到身后将勒人的扣子解开,一边脱裙子,一边踉跄进盥洗室:“不过是些小问题罢了。”

室友担忧地盯着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欲言又止。

夏宁,淋浴没有盖住你的哭声。

-

夏宁洗了两个小时。她回到卧室擦头发的时候,屏幕上有未读消息提示。她火急火燎拿起手机,但是打开屏幕的一瞬间就失望地垂下眼睛。

不是谢宇。

【夏宁,恭喜领证。明天早晨八点,SW娱乐门口见。】

夏宁一激灵,猛然想起明天的安排。

她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所属的心理工作室刚成为一部心理职场剧的行业指导伙伴。明天他们要和制作团队开第一次线下会议。这部剧的制作人是影帝李鹤温,她能趁机公费追星,因此异常激动。

她盼着这两天很久了。第一天领证,第二天与偶像见面,可谓好事成双。

夏宁看向梳妆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得像两个馒头,脸色差得仿佛当场能扮女鬼。

夏宁:“……”

原本是好事成双,这下都快变成连环惨案了。

她连忙吹干头发,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躺进被窝试图早早入睡,祈祷明天早上眼睛的红肿能消下去。

两个小时后。

被窝里传出一声悲愤的“呜”。

第二天早晨,夏宁急匆匆地坐地铁赶到SW娱乐公司楼下。

“周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周玲看了下表:“八点还没到,不用急。”

一抬头,她看到夏宁的脸,愣了愣:“夏宁,你……”

昨天晚上,夏宁一闭上眼就是和谢宇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画面最后全部被吸入极深极暗的旋涡,只剩下一句刺眼的“不要觊觎别人的男朋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失眠了。

临近清晨,她终于熬透了,累急了,昏昏睡去,再次醒来已是七点二十。夏宁来不及美美打扮,只能素面朝天,顶着快挂到面颊的黑眼圈和馒头似的眼睛匆忙赶来。

周玲是她的督导前辈,今天和她一起代表工作室来开会。四十多岁的女人心思细腻,并没有多问。

SW娱乐公司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们。他表现得很专业,没有对夏宁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情来。但是夏宁仍然很不自在。

从大厅走到会议室这一路,夏宁捋了七八次头发,想要用大波浪将自己脸上的浮肿盖住。

工作人员将她们领入了会议室:“非常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两位老师等一等。李鹤温老师与其他老师都正抓紧赶来。”

“还没到八点,不急。”周玲看了眼夏宁,转头对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请问贵公司有咖啡售卖机吗?”

工作人员连忙道:“您请坐,我这就去为两位准备冰美式。”

工作人员走后,夏宁感激地向周玲道谢。

周玲是个精致的中年女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包:“快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李鹤温就来了,你不是一直都是他粉丝吗?”

没有粉丝会想蓬头垢面地见自己的偶像。

夏宁接过化妆包,咬紧下唇,重重点了下头,小跑去化妆间。

五分钟后,她简单化好了淡妆,虽然脸色仍然不佳,但聊胜于无。

她刚想回会议室,手机震动了起来。她只好退到转角后,本想先挂断忙工作,却看到了来电显示。

这是一个她等了整夜的电话。

谢宇。

夏宁咬住下唇,停顿,接通。

刚接通电话,谢宇的冷漠嗓音就冲了出来:“我们分手吧。”

虽然有准备,但夏宁的眼眶还是红了,捏紧了拳头:“为了那个女人?”

谢宇:“她是风星娱乐的千金,可以把我捧成明星。夏宁,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和她才是。”

就在这时,手机那头传来了开门声,旋即,一个女人的脚步走近。电话那头,谢宇的声音忽然转变成某种夏宁曾经无比熟悉而信赖的语调。

“亲爱的,怎么这么早回来?累不累,要不要我去削水果?”

“没事,就是一个推销的电话。”

……

三天前,这种毫无破绽的温柔还只属于夏宁,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那年,谢宇搞艺术没弄出什么名堂,夏宁却以一己之力抗住了所有压力,咬牙不拿家里一分钱,为了赚自己和谢宇的生活费日日打工,通常下了班回宿舍还得缩在被窝里补学习,每天只睡四小时。

后来,时来运转,谢宇签约大型娱乐公司成了独家制作人,在钱林市有名的豪宅小区置了业,成了朋友圈里有名的理想男友,而且一直对夏宁特别温柔,才被众人认可。

此刻夏宁才明白,这个男人的温柔和爱意永远都只是交换利益的筹码。

他就是藤蔓,而自己曾是纤细秀丽的竹架子;藤蔓永远不会停止索取与向上攀爬,在压弯竹架、达到顶点之后,不会流连曾经纵容他攀爬的架子,只会嫌恶她不再高大挺拔,转而去寻找新的高枝。

夏宁忽然不伤心了,她的声音颤抖却坚定:“谢宇,你听好了。我们的确分手了,从今往后,我对你没有半点情谊。”

谢宇还想说些什么,夏宁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显示:七点五十七分。

很好,正好还有三分钟开会,我有时间让自己重新昂首挺胸。

夏宁强忍着泪水,将眼眶边的晶莹擦掉,打定主意从下一秒开始活得更加漂亮,不让谢宇影响自己半分。

她将头发捋到身后,踩着高跟鞋走过转角——

乌压压一大群人定在原地,转头看向她。

这些都是要来参加项目会的工作人员。他们刚出电梯想要赶向会议室,就听到了走廊里的回音。八卦使人停下脚步,谁知正好撞上夏宁。

夏宁:“……”

她浑身像烧起来似的,目光一下子钉在人群中央格外特别的身影上。

他只是单单站在那儿,就能在人群中能被一眼看到。

黑发薄唇,深邃的五官在白皙立体的面容上呈现出夺人心魄的魅力,一身合体的灰色西装优雅绅士,挺拔而精致。

银色的细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视线穿透镜片,最后集中在夏宁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