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去百里,有一无名荒山。山中虎狼出没;山上草木丛生,更因是人迹不至之地,是以连条山路都没有。此山生得奇特,四周均是平地,只有这座山陡然而立,孤峭峭,单吊吊,十分突兀。那山上的树木没有一棵是直立的,都朝着山脚方向倾斜着,近山顶的树几乎都完全匍匐在地,仿佛有什么大力将之推倒一般。有行经者传言说曾见此处有神人现身,又说是妖物降世,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秦弓与罗漪御风而行,不消半日便已到这山前。两人自空中望下,看得分明,那山顶之上正有一个洞口,远远看去,洞内黑忽忽的,却不知是不是白泽所说的风吼洞,只听得阵阵呼啸之声自洞中传出,那声响如同百兽齐吼,群鸟悲啼,着实让人心惊。

两人正要靠近,忽觉洞中有阵阵巨风盘旋而出,竟将洞得上空卷出一个巨大的旋涡来。两人措不及防,几乎被卷上高空。幸亏秦弓见计得快,右手用劲一挥,抵住风力,左手扯着罗漪便往后退,这才堪堪躲过。两人按下云头,离着那洞口稍远处落下地来。虽然脚踏实地,依旧能觉余风割面,令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秦弓抱膝坐在树干上,道:"这里料来就是风吼洞了,果然不是常人能进入的地方。"

罗漪也跟着坐在他身旁:"你刚才在空中仓促间也能一手抵住风力,难道也不能进去么?"

秦弓摇头道:"我们毕竟站得高,风力不算最强,如果要冲入洞中,直抵风源怕是不能,要是用天狼弓射之或者可以把旋风摧毁,但是只怕通道也会就此破坏。"

"那看来只能等白大哥来了再做道理了。"

两人不再说话,都只是呆呆的坐着,各怀心事。过得一阵忽然一起回头道:"你……"又忽然一起停顿。两人都觉得滑稽,不由得相视而笑。

罗漪道:"你先说。"

秦弓哦了声道:"我只是想,既然去色界天,你要不要顺便回首罗天去看看呢?"

罗漪并不作答,只是轻轻的唔了一声。秦弓也并不多问,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人复又沉默。

过得半晌,罗漪忽道:"你会不会做魔尊?"

秦弓一愣,信口道:"我做不做魔尊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罗漪似有所思的说道,"我也只是问问。但是我想到那天你发狂的样子很可怕,如果你做了魔尊的话,会不会就一直是那个样子的?"

秦弓一笑道:"傻丫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别胡思乱想的。"

罗漪转头定定的看着他。秦弓倒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忙道:"你做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罗漪咬了咬嘴唇方道:"你,你前世是不是很喜欢那个柔荑?"

秦弓望了她一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道:"你不是能感觉到别人想什么吗?"说罢闭上了眼睛。

罗漪伸出一指放在他额前,却又放下:"我要你自己说给我听。"

秦弓睁开眼,又叹了口气,道:"那一世,是的,我爱她!"

明知道答案必定是如此,罗漪依旧觉得心里如同被大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一样,顿觉脑中一阵嗡嗡郁郁,定得定神才听秦弓继续说话:"可是这一世的我毕竟是一个新的我,我不只是天狼的延续,我更是秦弓。漪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罗漪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点头道:"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她知道柔荑的影子在他的心中便是一个深深的烙印,经过了轮回后的烙印不但不曾变淡,反而因着希望的和幻想的空间而变得格外的清晰。而自己是这道烙印的对手么?她不知道,但是神也罢,魔也罢,人也罢,石也罢,作为一个女性的本能,她都不会也不可能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爱。

秦弓不再说话,心中却如潮涌一般:"前一世,我眼看着她在我的怀抱中死去,我发现我纵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无法挽救她的生命;这一世在梦中,我又一次经历了那般的伤痛。好在她竟然也能在这一世让我见着,也许我可以将天狼那一世想做而不曾做到的事做好罢?"也许无论是天狼抑或是秦弓,都只是希望可以有一个恬淡平静的世界可以容自己有平淡的快乐吧?然而却在造化的摆布与所谓的争斗中踏入一个根本不想涉足的圈中。

直到一只手掌搭在秦弓肩头时,他才猛然一醒,回头处发现,不知何时白泽与青鸟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后。白泽看了秦弓与罗漪一眼,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他原本籍由离开便是希望他们两可以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但看如今的情形,似乎并不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好。

秦弓起身问道:"白大哥事情办完了?"

白泽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又清咳了一声道:"咱们先入魔界再说。"一指风吼洞口,"这是我们风族的信道,旁的人是极难通过的,各位站在我身后!"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照做。只见白泽抽出腰间折扇,向洞口的旋风一引,那旋风竟自横了下来,四周的树木被旋风一绞,立时枝折干断,如同碎纸一般四散飞溅开去,丝毫没有一点阻碍。白泽却并不惊慌,只见那旋风刮到白泽面前便不再向前。

"走!"白泽低喝一声,当先朝风眼中走入,其余三人紧随其后。那风眼中却是一丝风都没有,然四周狂风盘旋,呼啸之声不绝于耳,虽明知跟着白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也着实让人有些惊惶。秦弓反过手来,抓住身后罗漪的手,只觉那只柔软的小手冰冷潮湿,满是冷汗。罗漪被秦弓一握住手,心中顿时定下了八、九分,方才敢大胆前行。

四人向前疾行,初时尚有风吼之声,到得后来便觉四周一片苍茫,更不辨东南西北,唯有粒子般的光影迅速向后倒飞。又行得一阵,便见前面隐约有一点淡蓝色的光芒,渐行渐近,那光芒越来越盛,等到得眼前时,发觉那正是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出口。

四人鱼贯而出,只见自己正处身于一片旷野之中,抬头处,天上悬着的却是一个发出耀眼蓝光的球体,那光芒洒在旷野上,将整个大地染作一片幽幽的浅蓝,颇觉有些阴郁。

"蓝太阳?"秦弓曾到过摩毓首罗天,见过造物之奇,虽微觉新奇,也并不意外。

"到了!此处便是魔界中风族聚居地:胜巽天。"白泽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很久没有回来啦!"

正说话间,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擅自闯入?!"

众人急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冒出十几个人来,一个个身着白色铠甲,手持长刀,背上竟生出一对白色的翅膀来,兀自迎风微微扇动。

秦弓看得奇怪,道:"怎地风族的人都是有翅膀的?白大哥你怎么没有?"边说话边转头去看白泽,这一看之下却吓了一大跳。只见白泽将身一晃,背后竟然也生出一对翅膀来,但那翅膀却要比这群人的大得多,而且呈半透明色。再看他样貌,倒也没有什么大改变,只是眉间多了道深蓝的印痕,宛如沁风舞动。

那十数人一见白泽模样连忙跪拜,齐声道:"属下等失礼!"

白泽一挥手,道:"免礼,你们且先起来。"

那群人这才起身,却并不敢抬头,一个个半低着头。想来白泽在风族中地位颇高。其中一人上前半步,躬身道:"属下风霖,率队在此守护信道入口。不知殿下是哪位公子?"

白泽嗯了声道:"我是白泽。"

"啊!原来是二公子。"风霖脸上又多了几分尊敬之色道,"听闻二公子下界办事,没有想到竟然回来了!族主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白泽点了点头,道:"你们各司其职,好好把守,我这就去见过族主。"

风霖应得一声,躬身退开。

白泽将法相收了,朝秦弓等人道:"咱们走吧。"

青鸟轻声道:"白大哥好厉害哟。"

白泽微微一笑:"那也没有什么。"

秦弓问道:"你那对翅膀呢?藏哪里去了?"

白泽边走边答道:"不过是个变化而已,其实刚才那个才是我的本来面目。"顿了顿又道,"我们风族之人能耐高低只需要看翅膀的大小色泽便可,所以他们虽然不认识我,一看我的翅膀就能猜到我的大致身份。"

秦弓等人这才恍然。

青鸟忽道:"攫夔山离此有多远?"

白泽知她时刻都念及柔荑安危,当下答道:"攫夔山在魍魉天,离此不算很远,你放心,待我们先去圣殿见过父亲,多叫上两个帮手再去不迟。"

风族的圣殿矗立在胜巽天的最高处,风声在殿内穿越,掠过那纯白的柱石时,发出泠泠琴音般的声响。高高的殿堂上正襟危坐着一人,他身后硕大的双翅透明中杂着几丝浅蓝色的脉络。他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一如那淡淡的春风。然那眼中偶尔露出的一抹寒光却如秋风般肃杀。

白泽见到他时,纳头便拜,口中呼道:"孩儿白泽,见过父亲大人!"

"他便是风族之主白藏吧?"余下的三人心中想着,

白藏脸上的春风立时扩散开来,仿佛可把众人感染:"起来吧,吾儿在人间界保护转世魔尊,因何而回?"

白泽站起身来,连忙向白藏引见秦弓等人。

秦弓上前一抱拳道:"在下秦弓!"

众人忽觉似有一缕微风掠过,再抬眼处,白藏已然站到面前。饶是秦弓如今已有前世的五成能耐也未能看出他的身法来,不由心中暗暗赞叹。

白藏将秦弓上下细细打量,边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脸上有难以掩藏的喜色。看得多时,他忽然低头下拜道:"属下风族白藏叩见魔尊!"

秦弓倒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搀扶道:"白……伯父请起,我与白大哥平辈论交,你无须这般多礼。"

白藏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心中想道:"当年天狼何等狂傲,他……难道转了世连性子都转了不成?"

秦弓复道:"我不过是个凡人,魔尊不魔尊还是且不要提的好。"

白藏"哦?"的一声,起身道:"凡人?凡人何以能够可以通过魔族信道,你明明已悟觉前世,怎地不是魔尊了?!"

秦弓摇头道:"悟觉前世是一回事,是不是魔尊是另一回事,还望伯父不要为难我。"

一旁罗漪插口道:"小弓就是小弓,你们要魔尊另找别人好了!"

白藏双目一睁,眼放厉光,喝道:"哪里来的稚口丫头?此处岂有你置喙的地方?!"

罗漪哼道:"这地方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

"漪妹!"秦弓低喝道,"不要对白大哥的父亲无礼!"罗漪这才不再言语。

白泽连忙上前一步道:"这位是摩毓首罗天的公主——罗漪。"

白藏冷笑一声道:"就算是首罗天王亲至,也须给我几分薄面!"却也并不再说什么。

白泽复道:"此次孩儿回来其实是要去魍魉天救一个人。"他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约略的说了。

白藏将衣袖一拂,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又已回到高座之上,话音缓缓的自上而下飘落,却冷得如朔风一般:"魍魉天不是随便可以去得的,你是我儿子,我更不容许你涉险。"

白泽闻言一惊道:"父王,秦兄弟他来魔界皆是为此,你又怎可坐视?"

白藏森然道:"他是你秦兄弟,又为何要我来理会?"

青鸟在下面听得这话,急道:"这么说来,小姐是没有救了不成?"说着恨恨的跺脚道,"我就知道婆雅手下的人不可信!我自去救小姐,就算死在那里,也好过求你们这群人!"

白藏仰天打了个哈哈,却殊无笑意:"在风魔殿上撒野的人,我数百年不曾看见了。今日看在魔尊的份上,你们最好速速离开,否则的话,哼哼,休怪我翻脸无情!"

青鸟尖声道:"走就走,有什么稀罕的!"说罢转身欲走。

"青鸟!"白泽在她身后唤道,"让我再求过父王!"

"不用求他!"秦弓忽道,"我倒不信那魍魉天是什么龙潭虎穴,凭咱们几个的力量便去不了不成!"说罢一拉罗漪,大步走出风魔殿。青鸟也自跟在后面,独独留下白泽。

白泽看看他们几个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殿上自己父亲高高在上的身影,急得不停搓手。他想得一想,高声道:"父王,无论如何,秦兄弟总是魔尊转世啊!你……你又何必如此呢!"

白藏见秦弓数人已然去远,脸上反又浮出那淡淡的笑意来:"吾儿莫急,魔尊若是连区区一个魍魉天都无能为力,哪里还能算是转世天狼?你且前去相助,为父自有主张。"

白泽听他那么一说,欢喜道:"是,我这就去!"也顾不得行什么礼数,大步追了出去。

身后,白藏的嘴角微微一牵,那微笑似乎更盛,眼神中除了肃杀更似多了几分诡谲,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