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远和余舟并未多逗留, 又叮嘱了两人几句便打算告辞了。

他们二人在云州有宅子,所以不需要在这里留宿。

原悄起身想送客,却被余舟一把按住了, “不必那么多虚礼, 好生看信吧。”

“好,多谢余先生。”原悄也没坚持,待二人走后便打开了两位兄长的家书。

原君怀一如既往地温和耐心, 信中写了许多细碎的日常,朝原悄说了自己的近况, 又叮嘱他不必记挂。后头又说了些京中趣事,以及家里的事情。

原君恪则惜字如金,只提醒他出门在外,好生珍重。

“看完了?”卫南辞将裴斯远和余舟送出府外, 回来便见原悄正坐在软塌上读信。

“嗯。”原悄将信又看了一遍, 眼底带着点笑意。

卫南辞走到他身边坐下, 问道:“有什么趣事吗?”

“我大哥朝我说了许多京中的趣事, 他现在能站起来了。虽然还是不能走路,但是扶着木杠能站好一会儿。”原悄道:“你还记得那个郁鸣声吗?大哥说他春闱后选择了去修书。”

“他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讨了这么个差事?”

“修书有什么问题吗?”

“在我朝, 这种职务只有无心官场专爱读书的文人才会去做, 说好听了叫清高, 说难听了叫胸无大志。”卫南辞道:“郁鸣声此举要么是想隐藏锋芒先蛰伏, 要么就是真的不愿往上爬了, 想踏踏实实做个修书匠。”

“那也挺好,他若是与太子不来往了,还能陪我大哥下棋呢。”原悄道。

他可是记得, 原君怀难得能遇到个合心意的对弈之人。

“他当初那么背叛大哥, 你还愿意他与大哥来往?”

“我当初是挺生气的, 但仔细想想太子殿下又不是坏人。他想拉拢我大哥,也算是有眼光,只不过我们原家不想沾上他。至于郁鸣声……将来若是当真能坦诚相待,我大哥喜欢与他下棋就下呗,无伤大雅。”更何况原君怀的信里只说郁鸣声在修书,旁的话并未多说,所以原悄并不知大哥会不会再与对方来往。

卫南辞闻言一笑,又问:“二哥说什么了?”

“只说叫我珍重,旁的没了。”原悄道。

“没提我?”

“我二哥的信为何要提你?”

“嘿嘿。”卫南辞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随口问问。”

“对了,前些日子你爹不也给你寄了家书吗?”原悄问:“怎么没见你提过?”

“我爹给我的家书有什么可提的?不过是从头到尾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说白生养了我这个儿子,我丢了他们卫家的人……”

“你不会没看过你爹的信吧?”原悄问。

“不用看也知道说的是什么。”卫南辞道。

原悄有些惊讶,没想到卫南辞竟会忍着没看父亲寄来的家书!

“既然你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看看又何妨?”

“我懒得看。”

“不会你爹的信里又提了你和温姑娘的婚事吧?所以你才不敢看!”

不久前温小落来了一趟云州,不过很快就离开了,除了和原悄相谈甚欢之外,没和卫南辞发生任何交集。但原悄估摸着,卫父只怕不是这么想的,说不定还盼着温姑娘和卫南辞能有所发展呢。

“怎么可能,你别瞎猜。”卫南辞道:“再说了,就算他提我也不会依他。待回了京城之后我就告诉他,我卫南辞这辈子也不会喜欢女人,更不可能和女人成婚,让他死了这条心。”

“你会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吗?”原悄问。

“也许吧,但是他这个人疯得很,我得先确定他不会来找你晦气再说。”

原悄从前就隐约听说过,卫南辞与父亲不和。

但这父子俩之间究竟关系僵到什么程度,他并不清楚。

从前,原悄对于自己和卫南辞之间的事情没想过太多,但事到如今,他早已知道对方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心意,自是不可能不多想。

可他知道,无论是卫南辞的父亲,还是自家兄长,只怕都很难接受这件事。

好在如今他们远在云州,可以暂时不考虑这些。

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说不定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原悄这么安慰着自己,强行将压力抛到了脑后。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原悄的肚子也一天大过一天。

尽管他没怎么发胖,但因为怀的是双胎,肚子依旧很显眼。

这日余敏行来替他诊过脉之后,提醒他要多活动,不能老闷在府里。

卫南辞一开始每日都会带他在府中散步,后来怕他觉得无聊,就会在天黑后,带着他在街上走一走。

云州虽然到了夏天,早晚的气温却颇为凉爽。

原悄入夜后穿上件深色外袍,稍稍遮掩一下肚子,倒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我听小余大夫说,前几日被你救了的那个小女娃的父母去医馆和衙门都送了谢礼,是吗?”

“他倒是什么话都朝你说。”卫南辞道。

因为当时卫南辞处死的是个Alpha,再加上对方死得并不咱们好看,所以卫南辞有意没再朝原悄提起过此事。没想到余敏行这大嘴巴,竟是什么都朝原悄说了。

“谢礼你收了吗?”

“分给衙门里的弟兄了,是那孩子的娘亲做的点心,味道一般,就没拿给你尝。”

原悄转头看了他一眼,“收了就好,我还以为你会给人退回去,自己提个想要的谢礼呢。”

卫南辞一怔,听出来他这话是在揶揄自己,便伸手要去挠他痒痒。

“嘶……”原悄捂着肚子故作夸张地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卫南辞紧张不已,不过很快便知道对方是装的。

原悄怕他继续作怪,撇了撇嘴道:“当初我去巡防营找你,是你自己非不要谢礼还找殷时冒充,害我好生失望。”

“我当初没让他冒充我,是他自作主张,我还踢了他呢。”

“哼。”原悄一手抚着小腹,又道:“若不是你,说不定咱们能更早认识呢!”

“我若知道会有今日,当日从湖里将你捞上来,直接就带回去,哪还会让你回家?”卫南辞笑道。

“我可是记得金锭子说过,你把我救上来之后就扔在湖边没管……”

“那是知道你府上的人来了,我才走的。”

“那万一来的不是我们家的人,万一……”原悄脚步一顿,指了指前头的巷口:“那是在干什么?”

卫南辞拧了拧眉,一手揽住他的肩膀道:“回去吧,怪晦气的。”

“那是在……办丧事?”原悄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怎么看着不像?”

“谁知道呢,许是家里穷,操办不起。”

“看他们宅子可不像是家里穷的。”

卫南辞揽着原悄折返回去,到了街角却见有几个人聚在那里议论。

路过时,原悄隐约听到他们在议论那办丧事的人家,就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死的是个小妾吧?可怜人都没了,也就得了一口薄棺,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可怜啊。”一个妇人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在屋里喊了三天三夜呢,硬是把人熬死了。”又有一人道。

原悄一听,下意识以为是家.暴,开口问道:“人是怎么没的?”

“难产啊,大的小的都没留住。”有人道:“但凡留下个一儿半女,这丧事总归要办得再体面些,哎……”

“难产这么久,怎么不找大夫?”原悄问。

“生孩子这种事情,哪个男人愿意让大夫插手?有产婆就够了……”

“鬼门关这一遭,过了就过了,过不了有什么法子?”

原悄听了这话有些难受。

他原以为济仁堂在云州已经有了十数年的资历,百姓都会比较信赖,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会听之任之。可没想到,竟还有人家会为了所谓的体面,不顾人的生死。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古往今来,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总会有迂腐自大之人。

再加上许多人手里握着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旁人的性命,就更不知道珍惜了。

“余先生若是知道这种事,定然会伤心吧?”原悄道。

“这么多年,他早已看开了吧?”卫南辞道:“莫说是云州,就是到了京城,也不是人人遇到性命垂危的光景,都愿意去看大夫。济仁堂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救一部分人,救不了所有人。”

原悄点了点头,没再纠结什么。

只是如今有孕在身,得知那女子是死于难产,他不免有些物伤其类。

但原悄的心情更多的是惋惜,而非恐惧。

倒是卫南辞,回去这一路都没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

他没告诉过原悄,自己其实一直都对原悄的安危很是在意。

他的母亲,就是在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因此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他大哥意外过世,又受了刺激,自那以后对方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大哥和母亲的离开,让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正因如此,卫南辞自从得知原悄有孕后,就会时不时想起这个问题。

尽管他一直安慰自己,有余敏行在,有济仁堂的大夫在,三郎肯定能逢凶化吉。

可今夜偶遇这样一场丧事,令他心情跌到了谷底。

当夜躺在原悄身边时,他一手轻轻覆在对方小腹上,便觉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枕。

后半夜实在睡不着,他索性起身去找了一趟余敏行。

余敏行正做着美梦呢,被他强行叫起来,杀人的心都有了。

“师弟。”卫南辞走到他榻边坐下,“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找我干嘛?找我就能睡得着了?”余敏行道:“我被蚊子烦得够呛,好不容易睡着,现在全完了,你赔我!”

卫南辞目光在屋里一扫,随后便见烛火上一阵噼里啪啦,十数只蚊子争先恐后地撞到上头烧死了。

“这样也行?”余敏行目睹这一幕,顿时精神了,气也消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Alpha呢?

他也想拥有这样的精神力!

“往后我可以每日来帮你捉蚊子。”

“为什么?你闲得?”

“哎。”卫南辞重重叹了口气,“我有点担心三郎,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之前问过三哥,他们Omega体内有一个叫生.殖.腔的东西,平日里看不见且处于闭合的状态,一旦受到刺.激才会张开。而到了分娩之时,他们的盆骨会打开,生.殖.腔也会打开,待孩子出来后,就会再次合上。”

余敏行说罢一挑眉,那意思问他够不够明白。

“万一……我是说……你说得轻巧,真的那么容易吗?”卫南辞问。

“不容易啊,谁跟你说容易了?”余敏行道:“骨头都要打开,那得多疼啊?”

卫南辞:……

他原本是想来求点安慰,不是来求打击的。

“我这么跟你说吧,把三哥给巡防营制的所有弩机都搬过来,全装满矢,朝着你肚子上射,大概就是这么疼吧。”余敏行道:“而且分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随时都有危险,且很多危险都是我们预料不到的。

卫南辞:……

接下来的数月,他可能更要睡不好了。

“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卫南辞问。

“当然,你和三哥的孩子,会成为我接生的第一个孩子。不过可惜,我想将来我遇到男Omega的概率不会太大,所以这可能也是我唯一一次给人接生的机会。”

余敏行说得云淡风轻,卫南辞却一脸愁云密布。

他现在恨不得去京城把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但仔细一想,太医院的人还真未必比余敏行厉害。

当晚从余敏行那里离开后,卫南辞再也没合过眼。

次日,他趁着原悄午睡的时候,去找了一趟裴斯远。

裴斯远亲自炒了两道小菜,又让人弄了一壶酒。

“余先生今日不在?”卫南辞问。

“他去余府了,我这位岳丈大人一直不喜欢我,我就没跟着。”

卫南辞拿过酒壶给对方和自己都斟了酒。

裴斯远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道:“别绕弯子,有话直接说。”

“师父,您和余先生的事情……徒儿已经知道了。不是三郎说的,我是自己猜的。”

“都说了让你直说,还绕?”

“我是想问问师父,当初余先生有孕时,您……不害怕吗?”

“怕呀,怕死了,怕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裴斯远尝了一口酒,“你这算好的了,原悄与普通男人不同,天生就适合有孕。但余先生不是……他有孕两个月时我得知此事,自那以后一直在找出救他的法子。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孩子生下来,只想着能保住他的性命便可。”

“后来呢?”

“后来不是住在你家里吗?”

“啊……是师弟。”

“每个做父亲的,都要经历这一遭。当初若是给我选,我是绝不会选择让他陷入险境的。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该来的躲不过。”

卫南辞此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若是早知道上元节那晚会让原悄有孕,他说什么也不会那么冲动的。当然,他也想拥有他们的孩子,一想到那是他们的血脉相融后生出的骨肉,他便觉得满足不已。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原悄的安危。

尽管余敏行说了他有把握,卫南辞依旧忍不住担忧。

“直到孩子出生,他脱离险境,否则你这颗心是放不下的。”裴斯远道。

“师父,你说为什么生孩子要这么麻烦?”卫南辞道:“就不能轻松一点吗?哪怕让我生呢?我劲儿大,也不怕疼。”

“天道如此,你我又有什么办法?”裴斯远道:“孕育一个生命,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从有孕到生产,再到将他抚养成人,哪一步都不容易。你若是心疼原悄,往后便该更加疼惜爱护他,担负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卫南辞看着眼前的裴斯远,不由便想到了余敏行。

从前,他总觉得师父对自己这个师弟过于严苛,并不宠溺。

但如今想想,余敏行之所以成为这样的人,裴斯远和余舟定是都费了心思的。

而他这位师父看起来严厉,心中对独子的爱,定然不亚于任何人。

“早些吃点东西回去,别让他一觉醒来看不到你。”裴斯远道:“也别叫他看出你的不安,这个时候,他肯定比你更害怕。”

卫南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起身朝师父行了一礼。

回家后,他那颗心虽然依旧没放下来,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烦躁难安。

因为他知道,自己得在三郎面前做一个可以被依靠和信赖的人。

不知不觉,原悄腹中的孩儿已近七个月了。

卫南辞不敢再带着他去街上溜达,便决定带他去城郊的别苑养胎。

那别苑是裴斯远早些年购置的,一直有人打理,不仅清净,景色也好。

而且里头比宅子里更宽敞些,哪怕原悄不出门,只是在院子里散步也不至于觉得闷。

收拾好需用的东西之后,众人便去了别苑。

余舟和裴斯远正好无事,便也一并跟着去了。

如今原悄小腹已经隆起得很高了,夜里睡觉时不能平躺着,只能侧身休息。

但他到了孕后期,每日翻身都觉得疲惫,躺久了半边身体又容易麻,所以每晚卫南辞都会隔小半个时辰帮他翻一次身,免得他睡不安稳。

这夜,卫南辞帮他翻身时,发觉他呼吸不大平稳,便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这么一摸,卫南辞吓了一跳,发觉对方竟是有些发烧。

“三郎。”卫南辞点亮了烛火,便见原悄面颊也染着些不大自然的红意,想来是发烧所致。

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去找了一趟余敏行。

余敏行这些日子倒是挺上心,夜里睡觉连门都不锁,就是怕原悄有需要会找他。

“怎么了?”他揉了揉眼睛,倒是没再因为被吵醒而不高兴。

“三郎好像有些发烧,你过去看看吧。”

余敏行一惊,忙起身披上衣服,跟着他去了原悄的住处。

金锭子这会儿正守在厅内呢,已经备好了温水,正准备帮原悄敷额头。

“先等等,我看看再说。”余敏行上前搭住了原悄的脉。

大概是他手有些凉,原悄睫毛微颤,竟是醒了过来。

“嗯?”他面上带着点茫然,“怎么了?”

“三哥,你发烧了。”余敏行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原悄被卫南辞扶着坐起身,“脑袋有些发沉,倒是没别的感觉。”

“问题不大,烧得也不算厉害。”余敏行道:“今晚先不用药,你接着睡一觉吧,夜里我就睡在你们外厅,有事情再叫我。”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金锭子手里的巾帕,“给他擦擦额头和腋下就行了,不用一直敷着,回头若是烧得厉害再说。”

当晚,卫南辞就没敢再睡。

倒是原悄躺下没一会儿就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但卫南辞能感觉到,怀中之人睡得并不安稳。

次日一早,原悄的病情倒是没有加重,却也并未好转。

余敏行不敢随便给他用药,去找余舟商量了一下,最终只给他施了针。

“怎么好端端就发烧了呢?”余舟有些不解,“如今天气是转冷了些,但我看小卫和金锭子将他照看得很好,不会着凉吧?”

“那症状确实不像是着凉。”余敏行道。

“你是号出来什么了?”

余敏行想了想,“我不知道此事与他发烧有没有关系,但三哥最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许是害怕生产?”余舟问道:“我当初快要生你的时候,也是怕得厉害。”

“这我就不好说了,我也没问他,怕戳破了更惹得他不安。”

“嗯,我找机会与他聊聊吧。”余舟道。

当日,恰逢中秋。

裴斯远亲自掌厨,弄了一桌好菜。

他心情似乎不错,点了卫南辞陪他喝了两杯。

不过两人都非酗酒之人,所以并未多饮。

“当初你小子拜入我门下时,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吧?愣头青似的,又是个火爆脾气……谁能想到一眨眼,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裴斯远感慨道。

“徒儿拜师时,师弟才这么高呢。”卫南辞比划了一个高度。

余敏行不乐意了,“胡扯,那时候我明明更高!”

“宝宝,怎么和师兄说话呢?”一旁的余舟道。

“哦……”余敏行忙收敛了气焰,老老实实朝卫南辞赔了个不是。

“一家人总归是要和和气气的。”裴斯远道:“将来回了京城,也不可为了此事再与君恪起争执。”

“师父,我对师兄早已不敢造次了,就是怕他不放过我。”

“那你就让他打一顿呗。”

“……”

余舟不愿听他们师徒二人絮叨,扶着原悄起身,说是要去赏月。

原悄早就吃饱了,闻言忙跟着他去了花厅。

“想家了?”余舟问道。

“前些日子给兄长们写了信,估计再有几日回信就该到了。”

余舟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见他烧得并不厉害,这才放心。

“我问的不是京城的家。”

原悄一怔,“余先生想家吗?”

“偶尔还是会想的,不过我在那个世界死过一次,所以那感觉会不大一样,好像很多东西在死去的那一刻,已经被切断了。”

“我同余先生不大一样,我没有经历过死亡。”原悄道:“或者说……我在现实中没有经历过死亡,只在梦里梦到过……”

“做噩梦了?”

“不知道算不算噩梦,最近老是会梦到穿书前的事情……也不算是穿书前的事情吧,我没经历过那些事情,也没有记忆。但是那个梦境很真实,就像是真的一样,我在那个梦里好像死过一次。”

余舟拧着眉半晌,“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我听不大懂。”

“卫南辞去对付那个Alpha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他一起,在一个即将报废的舰舱里,我好像是受了重伤,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快不行了……然后他就开始用精神力替我疗伤。”

“后来呢?”

“我伤得太重,他根本就无力回天,但他很固执……像是打算跟我一起死似的。”

余舟想了想,问道:“你确定你从前不认识卫南辞?”

“不认识,我在京城的街上遇到他那次,是第一次见他。”

“你在星际时,谈过对象吗?”

“没有。”

“没有合适的,还是年龄太小?”

“都有吧,我在读书,还没有正式毕业。”

“你还做过别的梦吗?”余舟问。

“很多零零碎碎的,有些醒了就记不住了,但是好像都是关于星际时代的。”原悄道:“我想不通,为什么星际时代的梦里,会有卫南辞,他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啊。”

余舟想了想,“你比我聪明,你都想不通,我肯定更帮不上忙。你怎么没和小卫商量呢?说不定他能分析出什么来呢?”

“我其实有个猜测……余先生,你说我既然是从时空裂缝穿来的,会不会再穿回去?”

“啊?”余舟惊讶了半晌,“应该不会吧……我都穿过来十几年了,都没回去。”

“咱们的状况不一样啊。”

“也对,我是死了穿来的,来的时候原主也死了。你不同,你是活着来的,还是身穿。”

正因这个猜测,原悄才不敢轻易告诉卫南辞。

他怕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徒增对方的烦恼和不安。

“但是我反而觉得你该告诉他。”余舟道:“你想啊,万一是真的,他怎么办?”

原悄鼻子一酸,抬手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余先生,我有点害怕。”

“你是不愿离开小卫的,对吧?”余舟问。

“嗯,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一个父亲。”

“没有别的原因?”

“我……我也不舍得卫南辞。”

余舟想了想,自觉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便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跟他说吧,人多了总归好办事。你也别怕他不安,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习武之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安就不安呗,他肚子里又没孩子,不安也让他忍着。”

原悄闻言顿时被他逗笑了,心中的纠结也减轻了不少。

当晚,余敏行临睡前又帮他诊了一次脉。

卫南辞颇为紧张,却一直克制着没太表现出来。

“虽然烧得不厉害,但是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一会儿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先煎一副药喝了试试吧。”余敏行道:“我会斟酌一下,尽量不影响你肚子里的孩子。”

“好。”原悄点了点头,倒是颇为配合。

余敏行随后便走到书案边,帮原悄开方子去了。

好在他来之前,将可能会用到的药材都备了一些,所以并不需要差人去城内抓药。

“难受吗?”卫南辞握住原悄的手问道。

“不难受。”原悄凑到他身边嗅了嗅,“沐浴过才回来吗?身上没有酒味。”

“怕你闻着酒味难受,没关系,一会儿你沐浴的时候,我还是可以陪你。”

“我可以让金锭子陪我,不用你陪。”

“金锭子累了,我让他去休息了。”卫南辞道。

原悄并未与他啰嗦,待余敏行去抓药时,便任由卫南辞帮着他沐了浴。

当晚喝了药,原悄便睡了。

不知是与余舟那一番交谈,让他放松了些许,还是因为药力的缘故,当晚他睡得很是踏实。

半夜,卫南辞又悄悄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烧退了,这才放心。

只是躺在榻上半晌,卫南辞也毫无睡意,他方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和三郎,都穿着很陌生的衣服,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不知为何,三郎好像受了伤,还伤得挺重……

卫南辞深吸了口气,看向躺在自己怀中的人,只觉心口有些发闷。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道梦里的原悄为何会受伤。

“三郎……”卫南辞低声唤了他一句,原悄似是有所觉,往他怀里靠了靠。

卫南辞凑上前,在少年唇边落下了一个吻,这才搂着人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又做了个梦。

但这个梦与先前那个不大一样……

梦里的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原悄则比他更小,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小时候的三郎比现在看着更软糯,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看上去有种奶呼呼的感觉。

“又怎么了?”梦里的小卫南辞朝小原悄问道。

“卫南辞,我饿……”小原悄瘪了瘪嘴,小脸看着委屈巴巴的。

小卫南辞看着有点不耐烦,却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糖,塞到了小原悄手里。

见小家伙扒了几次都没扒开,他便拿过去剥好,直接塞到了对方嘴里。

小原悄的脸颊本就圆乎乎的,塞了一块糖之后看着更圆呼了,特别可爱,让人很想戳一戳。于是梦里的小卫南辞果真伸手戳了一下,惹得对方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卫南辞被小原悄梦里这副可爱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但他这个梦很快就结束了。

他忍不住暗道,这个梦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切,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小原悄那张脸戳起来时那种软乎乎的触感。

卫南辞鬼使神差地抬手在原悄脸颊上戳了一下。

他这一下戳得很轻,却还是把原悄吵醒了。

金锭子在外屋留了烛火,所以内室也隐约有些光亮。

两人借着昏暗的烛火对视了半晌,原悄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刚才做了个梦。”原悄道。

“我也是……”卫南辞道:“我梦到了小时候的我和你。”

原悄一笑,“你梦到的,不会是咱们的孩子吧?”

“不是,两个孩子不是一样的年纪,而且……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小时候什么样?”原悄问他。

“白白软软的,很漂亮,头发有点泛黄,还有点微微发卷……”

原悄闻言顿时有些惊讶,“你梦到的,不是这个世界里的我?”

“我不知道是哪里,你说你饿了,我给了你一块……好像是糖?”

原悄起身坐起来,又问:“你梦到的,不会是星际时代吧?”

“我不认识,但肯定不是这个世界。”卫南辞道:“你梦到了什么?”

原悄怔怔看着他,半晌后才开口道:“我梦到了一架废弃的舰舱……我受了伤。”

卫南辞心口猛地一跳,想起了自己先前那个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我们为什么会做一样的梦?”卫南辞问。

原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是平行世界的我们?”

“什么是平行世界?”卫南辞问。

“就是和我们这个世界平行的另一个世界。”

“什么是平行?”

“就是……”原悄想了想,“你可以把原家原来的小公子现在所在的那个世界,类比成这个世界的平行世界。在宇宙空间中,可能会存在很多平行世界……每个世界里,都会有另一个我们。”

卫南辞琢磨了半晌,也不知听懂了没?

这些概念对他来说过于复杂,就算他再聪明,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

“他们会经常串门吗?”他问。

“应该不会吧?”原悄道。

时空裂缝的存在是极其偶然的,否则若是人人都能穿越时空裂缝,宇宙秩序就乱套了。

这么一想,原悄便发觉自己先前的担忧或许并没有什么必要。

大概是他最近太在乎卫南辞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总是担心一切有的没的。

这些梦就算是有来由,也未必暗示着他所担心的事情。

“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把那个门关上?”卫南辞提议道。

省得别的世界的人再来搅局,那他们日子还过不过了?

原悄:……

作者有话要说:

时空裂缝:你很牛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