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君怀手中拈着一枚棋子, 久久没有放下。

“大哥。”原悄见他如此,开口道:“别让了,再让下去, 我都不好意思了。”

原君怀一笑, 收起了那枚棋子。

“可惜我棋艺不精,不然还能陪大哥好好下一盘。”

“下个棋而已,也不是多有趣的事情。”原君怀道。

原悄闻言不由想起了郁鸣声, 心道真是可惜了,这人要不是奸细, 还能陪大哥好好下个棋,现在只怕再找个和对方棋艺相当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若是离京,就不能常常陪你说话了, 大哥你往后不会让我担心的, 对吧?”

“放心吧, 有些事情想开了就是想开了。”原君怀道:“等你离了京, 我也会经常出门活动。京中的文人我还是认识一些的,总不至于找不到人下棋。”

他说着抬起自己的腿活动了一下, “一直没告诉你, 大约是最近活动的勤了, 我这条腿好像恢复了些力气, 有时候都能抬起来了。”

“真的吗?”原悄闻言一喜, “能使上劲儿不?”

“使劲儿还有些吃力,但是比从前好多了,能觉出来酸麻。”

他记得大哥的腿从前是没什么知觉的, 更别说活动了。

“快去请余先生和姜大夫来看看, 说不定真的有起色了。”原悄忙朝金锭子道。

金锭子闻言也颇为欣喜, 一路小跑去了医馆,将余舟和姜大夫请了过来。

姜大夫帮原君怀施了针,又仔细诊治了一番。

原悄在一旁一脸期待,生怕看到他摇头或者叹气。

“余先生此前就说过,大公子这腿好好复健,并非没有好转的可能。”姜大夫道:“许是心情好,加上活动得勤快了些,大公子这腿确实比先前要有力了些,血脉也更通畅了。”

“太好了,那大哥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原悄问道。

“这个姜某不好说,但有改变总是好事。大公子若是愿意,姜某往后可以定期过来帮大公子施针,再辅以按摩和锻炼,想来会大有益处。”

原悄看向余舟,开口道:“余先生,我如果帮大哥做个复健用的双杠你觉得可行吗?”

他说罢怕旁人不懂,又比划道:“就是这么高的两根杠子,用手臂和上半身支撑着,可以借力站起来。”

“我觉得可以试试。”余舟道。

其实最早在原君怀受伤之初,他就提出过让对方复健的方案。

当时依着大夫的诊断,原君怀这腿并不算彻底没希望。只是他骤然残疾,心中一时接受不了,不愿配合治疗,这才耽误下了。如今他心中那个坎儿总算是过去了,心情一好,再加上最近活动量较大,这才有了转机。

“那行,我明日便去木工铺子置办些木料,在大哥这屋里和院子里都弄一个。”原悄道。

只要原君怀愿意好好复健,别说是弄两个,就算是把原府里弄上十个八个,原悄也绝无二话。

“你大哥如今能好转,多亏了你。”两人从原君怀住处出来时,余舟朝原悄道。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他弄了个木轮椅而已。我倒觉得郁大哥帮了不少忙……”

虽然郁鸣声这人是个奸细,但原悄仔细想想,他和大哥在一起时,大哥确实开朗了不少,也时常出府参加诗会什么的。可惜……

“君怀如今既然想开了,我想很多事情他自有决断,你也不必太操心。”余舟带着原悄避开了旁人,开口道:“倒是你,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

“余先生,那件事情我想好了。”

“哦?”

“我想……留下他吧。”原悄道。

余舟闻言大喜,“当真决定了?”

“嗯,总归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骨肉,我不舍得放弃。”

“甚好!”余舟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卫?”

“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同他说,再让我想想吧。”

“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还有……我想离开京城,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余舟一怔,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悄有孕一事,只怕很难朝旁人解释。

“若是大哥和二哥问起此事,知道我的身体与旁人不同,我不知道怎么朝他们说。”原悄道,“所以我想在外头把他生下来,到时候找个由头,就说是私生子或者收养的。”

余舟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在这个世界,男人生孩子本就是稀奇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只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对原悄和孩子来说,就越是一种保护。

“你若是不告诉旁人的话,总得有个能出主意的人,此事我也想不出如何安排最为稳妥。”余舟道:“你要是不介意,我想回去和裴将军商量一下,他主意多,肯定能帮上忙。”

原悄一想到裴将军与原君恪和卫南辞的关系,不由有些心虚。

“你不必担心,他肯定会替你保密的。”余舟道:“别忘了,一旦你的事情瞒不住,敏行的身份肯定也就瞒不住了。”

这些年,可有不少人对余敏行的身份存疑。

毕竟,少年长得既像余舟,又像裴斯远,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只是没人会相信男人可以生孩子,所以那些心存怀疑之人只能努力自洽,说服自己这是因为他们一家人生活久了,所以越长越像。

一旦原悄能生孩子的事情泄露,必定会有人举一反三,联想到余敏行的身世。

所以,裴斯远保护原悄的秘密,就等于是在变相保护余舟。

“好,余先生做主便是。”原悄道。

余舟随即又安抚了他几句,这才带着姜大夫离开。

当晚,原君恪回府后,原悄就将自己的打算朝他说了。

时隔这么久,原君恪没想到他竟改了主意,不禁有些意外。

“你想清楚了?”

“嗯。”

“是因为我前几天那番话吗?”原君恪问他。

“二哥,我如今已经长大了,想出去历练一二。我都认真想过了,并不是一时冲动,你帮我问问陛下,这差事还能给我吗?”

“明日我会朝陛下知会一声,看看他有何安排。”

原君恪看了原悄一眼,目光中带着点欣慰,又带着点心疼。

说起来,他确实是希望将原悄送出去历练历练。

但原悄真说要去的时候,他又有些舍不得。

这些日子,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小子陪在身边,一想到要分开那么久,还怪不适应的。

次日午后,宫里便来了消息,说让原悄进宫一趟。

原悄换上了官服,跟着来传话的内侍一起入了宫。

入宫后,内侍直接将他带到了御书房。

彼时皇帝正在与人议事,让他在偏殿等了一小会儿,才将人宣进去。

“原家小子穿这身官服,倒是好看得很。”皇帝笑道。

“多谢陛下。”原悄这一次见皇帝,已经不像上次那么紧张了。

“朕听君恪说你不想去,怎么又改了主意?”

“臣受朝廷庇护,领朝廷俸禄,自该为朝廷尽一份力。”

“说人话。”

“呃……臣在京城待得烦闷,想出去走走。”

“哈哈哈。”皇帝闻言笑道:“你拿着朕的银子去游山玩水啊?”

“臣也要替陛下做事的,旁的不说,给各营将弩机换了总可以吧?”

皇帝先前听说了他改的弩机,特意去巡防营看过,很是满意。

而且他听说军器司给了数月的期限,原家这三郎不足半月就制好了。

“说说吧,此番去替朕巡察各营,有何要求?”

“没别的,只求陛下允准,让臣带着几个军器司的木工。”

“允了。”皇帝道,“还有吗?”

“臣听说军中儿郎都不好相与,怕离了京没有二哥撑腰他们欺负臣,所以想求陛下派几个人给臣壮胆子。”原悄道。

“那朕派几个羽林卫给你?你二哥的人,肯定护着你。”

“都是我二哥的人是不是不大好?”原悄道:“既然是巡察各营,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情,连个见证人都没有。”只带着自己人虽然方便,可若是真出了事,总不好叫二哥替他背锅吧。

皇帝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笑道:“那就依着你,朕让羽林卫和巡防营各调拨几人与你同去,再让兵部派两个人随行监督,出了什么事情自有他们扛着,绝不叫你出头。”

“陛下圣明!”原悄忙朝他行了个大礼。

皇帝很是喜欢他这副有点小聪明,却又率真的性情,又问道:“朕今日心情好,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保不齐朕都能允了你。”

“臣听说各营之间路途遥远,来往只怕颇为疲惫,想让陛下宽限些时日。”

“准,你去了何地若是觉得好,住个一年半载也无妨。”皇帝笑道:“只是别待个十年八年不回来,到时候朕不急,你二哥该着急了。”

“多谢陛下。”

原悄又朝他行了个礼,这才告退。

他从御书房出来后,见原君恪正等在外头。

“二哥是来当值的?”原悄问他。

“不急,先送你出宫。”

随后,原君恪打发了随行的宫人,亲自带着原悄朝宫门口行去。

路上原悄将自己朝皇帝说的话都朝他转述了一遍,问道:“二哥我这么说行吗?”

“嗯。”原君恪转头看向他,“回去让金锭子带你去置办些东西,路上还有到了那边都得用。各营所在的地方贫富不一,不比京城,该带的都提前备好。”

“嗯,对了二哥,这两日我抓紧将大哥复健用的东西制好,我不在京城,你可以勤督促他。”

“嗯。”原君恪点了点头,又道:“我会让陈年跟着你一起去。”

“他不是你的亲随吗?跟我走了,你怎么办?”

“就是亲随才让他跟着,旁人我不放心。”

原悄心中一暖,往原君恪身边蹭了蹭,“多谢二哥。”

原君恪似乎不大习惯他这亲昵的举动,忍不住四处看了一眼。

原悄见他如此,故意挤着他走,最后险些将对方挤到了墙根。

原君恪无奈一笑,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他这才老实了。

当日回府之后,原悄就列了一份购物清单。

他不是个喜欢吃苦的人,不会亏待了自己,所以能带的自然是要买够。

次日一早,他先是带着金锭子去购置了给原君怀做木杠的木料,然后又讲购物清单上的东西一一采完妥当,这才准备回府。

“公子。”从成衣铺子出来后,金锭子拽了拽他的胳膊。

原悄不解,问道:“怎么了?”

“那边。”金锭子努了努嘴。

原悄转头一看,这才发觉街对面,卫南辞正骑在马上远远看着他。

大概是顾忌着余敏行那日的话,卫南辞并未主动凑过来。

“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木料送到了,记得清点一下。”原悄朝金锭子道。

金锭子点了点头,看了卫南辞一眼,这才离开。

“卫副统领,你要巡街吗?”原悄走到街对面,朝卫南辞问。

“可巡可不巡。”卫南辞下了马,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之人。

几日不见,少年气色倒是好转了一些。

这令他有些沮丧,心道难道不见自己,真让三郎这么高兴?

“我请你吃个饭行吗?”原悄问。

卫南辞闻言一喜,自是求之不得。

两人一道去了江月斋,原悄让卫南辞点了几道菜,自己又要了几个橘子。

“我前些日子没休息好,心情有些烦躁。”原悄道。

“如今好了?”卫南辞问。

“嗯,已经好多了。”原悄朝他一笑。

卫南辞许久未见他,这会儿看到他这笑容,人都有些痴了。

“有件事情我……不大明白。”卫南辞问道。

“什么事情?”

“你这个月……为何一直没找我?不是说每个月都需要标记安抚吗?”

“我身体出了点状况,暂时可能不需要了。”

“没事吧?”卫南辞闻言有些担心。

“余先生和小余大夫帮着看过,说问题不大。”

“是暂时不需要,还是以后也不需要了?”

“应该是暂时吧,不好说。”

卫南辞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又问:“你不会去冒险动刀子吧?”

“当然不会,余先生也不会同意冒这样的险,再说……”他现在有孕,暂时不需要担心**期的问题了。

“那你也没有找到旁人帮你吧?”卫南辞又问。

“没有旁人能帮我,我也……不会随便找别人帮这种忙。”原悄有些不自在地道。

卫南辞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高兴。

三郎这意思不就是,不会随便找别人帮忙,却可以找他帮忙。

这就意味着,他之于对方是特殊的一个。

说话间,伙计便端了菜上来。

原悄主动帮卫南辞夹了菜,搞得卫南辞有些受宠若惊。

“你还记得郁鸣声吗?这人竟然是太子派来的奸细,故意接近我大哥的。”原悄朝他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大哥和我二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就我还被蒙在鼓里。”

卫南辞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闻言轻笑一声,道:“早就跟你说,他不像好人。”

“你最近没有不舒服吧?”原悄问。

“你这是在关心我?”卫南辞问。

“你不也很关心我吗?”原悄道。

卫南辞见他今天态度这么好,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他拿不准原悄的心思,生怕说错话又把人惹不高兴,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悸动,想与少年亲近。

“今天又喜欢吃酸的了?”卫南辞见他剥了两个橘子,忍不住问道。

“最近的口味一直在变,时好时坏,有时候喜欢吃酸的,有时候又想吃甜的,麻烦得紧。”

“三郎……”

“我大哥的腿有好转了。”

“这是好事啊。”

“是啊,我今日又买了木料,回去就给他制个木杠,这样他就能勤加锻炼,说不定能再次站起来呢。”

卫南辞看着他,目光自少年眉眼朝着鼻梁、唇角一路抹过,最后落在了原悄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卫南辞。”

“嗯?”

卫南辞回过神来,忙避开了他的视线,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原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道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是惊讶、怀疑?

还是害怕厌恶?

会是高兴吗?

他有点猜不透。

原悄想到自己刚得知有孕时的心情,似乎是不安和逃避更多。

但若是从卫南辞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心口发闷。

可一个人骤然得知自己喜当爹了,只怕很难露出让人高兴的表情吧?

原悄想到除夕夜时银屏的丫头来找自己时,自己吓得险些厥过去。

“你想做父亲吗?”原悄问他。

“啊?”卫南辞一怔,“我没想过。”

原悄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筷道:“我吃饱了。”

“我送你回去吧。”卫南辞道。

原悄没有拒绝,想到即将要离开京城,其实他还挺舍不得卫南辞的。

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这个时候总不好哭哭啼啼的。

大概是觉察到了原悄情绪不大好,卫南辞这一路也没什么说话。

将少年送到原府后,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巡街,便回了大营。

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殷时说原君恪来了。

“师兄?”卫南辞一脸戒备,“我最近没惹他吧?”

“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可能有事吧。”殷时道。

卫南辞不及多想,快步进去,就见原君恪负手立在厅内,正在看厅中摆着的京城沙盘。

“师兄!”卫南辞看了一眼他的面色,主动解释道:“这是我逼着三郎给我弄的,他不是自愿的。”

“不错,倒是没浪费他的手艺。”原君恪道。

卫南辞小心翼翼看着他,也猜不透他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在阴阳怪气。

“师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卫南辞一听他要求自己帮忙,当即来了精神,“师兄堂堂羽林卫统领,能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呀?”

原君恪瞥了他一眼,强忍着不悦道:“陛下明日便会下旨,让羽林卫和巡防营各抽调几个人跟着去各营巡察,你挑几个可信的人跟着,届时我会让陈年也一起去。”

“巡察?”卫南辞面色一变,“派谁去?”

“原悄。”

卫南辞:!!!

怪不得三郎今日要请他吃饭,原来是为了道别?

“什么时候走?”卫南辞问。

“旨意还没下来,但是我估计不会等太久。”

卫南辞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情绪道:“师兄放心,我会亲自挑人跟着。”

“嗯。”原君恪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两日,原悄带着金锭子忙活了一通,总算是将木杠弄好了。

完工之后他怕原君怀不会用,还特意演示了一番。

处理好府中的事情后,他正打算去一趟裴府,却没想到余舟带着余敏行来了。

“东西都置办好了?”余舟问道。

“嗯,该买的该准备的,都弄好了。”

“这几日我与裴将军商量了一下,依着他的意思,你们此番去各营巡察,第一站可以去云州。京城到云州不足一月的路程,你到了那边之后还不会显怀,可以先在云州大营待上一个月。等准备离开云州的时候,找个时机就说你磕着了骨头,得休养数月,这样就能借机留在云州。”

“云州也有济仁堂对吗?”原悄问。

“是,我父亲告老之前在云州做知州,如今他们二老都在云州。你在那边,方便自己人照应,也更安全一些。”余舟道。

“多谢余先生和裴将军替我筹谋。”

“咱们之间就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届时我算好日子,说不定能去云州看你。”余舟看向一旁的余敏行,又道:“宝宝在京城也无事,这一路让他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原悄有些惊讶,“可这一路要耽搁许久……”

“无妨,你身边没个大夫跟着,我不放心。”余舟道。

“三哥不必在意,我原本就喜欢到处云游,此番去云州正好看看外公和外婆,顺道去云州的济仁堂坐诊一阵子。”余敏行道。

原悄本以为自己要独自面对这些,得知余舟竟为自己安排得这么周到,很是感动。

“你还没告诉小卫?”余舟问道。

“余先生,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原悄道:“这件事情,能不能请您帮我告诉卫副统领?”

“你不自己告诉他吗?”

“我试过,但是不敢。”原悄道:“我怕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会露出我意料之外的表情。”

哪怕将来卫南辞能接受这个孩子,甚至愿意和原悄一起承担,可只要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表现出过任何的抗拒亦或猎奇的神情,都足以让原悄难过很久。

原悄不想冒这个险。

他宁愿给对方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接受这件事,或者不接受。

“你这么在意他的反应?”

“他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我自然在意。”原悄又道:“我原本想过给他写一封信,但这件事情太复杂,我想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有很多问题想问。”

而余舟显然是最适合帮忙解答这些问题的人。

余舟思忖片刻,开口道:“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帮你。”

“多谢您,余先生。”原悄又道:“您跟他说完之后,让他想清楚再给我答复。你叫他不必担心,他若是认,我们就一起抚养这个孩子,若是不认我也可以靠着自己的俸禄养活孩子,绝不会纠缠他。”

“若是他……不愿接受,就不必给我答复了。我会等到孩子出生,到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他的消息,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余舟点了点头,问道:“你此番要离开京城,朝小卫告别了吗?”

“前两日请他吃了饭,不过最后是他付的银子……”

余舟闻言不由失笑,“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告诉他?”

“等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吧,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我答应你。”余舟道。

原悄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余舟回府后,便将原悄的打算朝裴斯远说了。

裴斯远闻言并不怎么意外,甚至还挺赞同原悄这决定。

“为什么?”余舟忍不住问道:“我以为你会希望他亲自告诉小卫呢。”

“你还记得你当初得知自己有孕,是什么反应吗?”

“害怕?”余舟看向他,问道:“我都没问过你,你刚知道此事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裴斯远认真地看向他,“肯定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反应。”

“你跟我说说。”

“你确定要听?”

余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我的反应是害怕和懊恼,不瞒你说,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着怎么舍弃那个孩子,保住你的性命。”裴斯远道:“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吧?”

“你当时不是已经对我有意思了吗?难道没有半点高兴?”余舟问道。

“怎么可能会高兴?我只担心那孩子会要了你的命!”

余舟闻言有点明白过来了,原悄如今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自然期待卫南辞得知真相后是高兴的。可卫南辞对此毫无准备,听说此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震惊和疑惑。

“我们旁观者清,但他身在其中,少不得会患得患失。”裴斯远道:“你我都知道小卫待他的心意,可原家三郎却未必知道。年轻人嘛,戳破窗户纸之前,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

“那要不……我们帮他们戳破?”

裴斯远忍不住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急得来?两个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就是要让他们互相试探,慢慢确认自己和彼此的心意。这就好比金蝉要褪去身上的蝉蜕才能飞,你若是帮它提前扯出来了,它伤着翅膀,就没法飞了。”

余舟顿时被他说服了。

“那……等原悄走了,我要告诉小卫孩子的事情吗?”

“也未必是你来说,小卫……”

“小卫怎么了?”

“且看他对原家三郎的情分吧,这孩子莽撞得狠,你想说他还未必有机会听呢。”

余舟一脸茫然,没大明白裴斯远这话的意思。

裴斯远却朝他一笑,卖了个关子。

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原悄这日一早就起来,陪着两位兄长用了早饭。

“路上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常写家书回来。”原君怀叮嘱道。

“大哥放心,有金锭子和陈年呢。”原悄一笑,努力抑制住鼻酸,“大哥你要记得好好复健,等我回来的时候……”

他说到此处不禁有些哽咽,忙抿着唇没再吱声。

“有余先生在,你放心吧。”原君怀一笑,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腰带。

“时辰不早了,随行的人都候着呢,别让人家等。”原君恪道。

原悄闻言吸了吸鼻子,抬手在原君怀手腕上一握,便转身走了。

原君恪则亲自带着他将人送到了城门口。

“好好照顾他。”原君恪朝金锭子和陈年道。

“二公子放心。”金锭子忙道。

陈年则朝他一拱手,没多说什么。

羽林卫的人都是原君恪亲自挑的,他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二哥,我走了。”原悄道。

“嗯。”原君恪朝他瞥了一眼,随即便翻身上了马,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原悄也有些不大习惯这场面,没好意思多说什么,怕自己会没出息的掉眼泪。

另一边,余舟和裴斯远也来了。

因为余敏行也要随行去云州,他们特来送行。

不过相对于原家兄弟俩的伤感,他们父子三人面对分别就坦然多了。

裴斯远甚至嫌余敏行拉着余舟说了太多话,直接催着人上了马车,说是怕余舟在城门口站得太久了吹风。

“走吧走吧,抓紧上路。”裴斯远朝领头的车夫道。

众人闻言当即没再耽搁。

“看到了吧三哥,我在我们家就是这个地位。”余敏行酸溜溜地道。

原悄淡淡一笑,心里依旧有些难受。

临出城的那一刻,他挑开车帘看了看街街上,不禁有些失望。

尽管他没刻意和卫南辞道别,但内心其实挺舍不得对方的。

卫南辞肯定知道他要离京,却没来送他……

原悄叹了口气,强压下了心底的沮丧。

他想,这人不来也好,说不定今日余先生就会告诉对方真相。

马车徐徐驶出城门,朝着京城相反的方向离去,越走越远。

原悄靠在车身上,一手轻轻抚着小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三哥别难受,云州的春天挺漂亮的,比京城还养人呢。”余敏行道。

原悄听他说到春天,不由想起了卫南辞上次带他在京郊去过的那片荒草地。

卫南辞说,那里到了三四月会很漂亮。

可惜,三四月的时候,他们已经要分隔两地了,他看不到京城的春天,卫南辞也看不到云州的春天。

“去告诉前头的马车,稍稍加快点速度,这么走下去,天黑之前肯定到不了驿馆。”陈年骑在马上,朝一旁的士兵道。

那士兵闻言一夹马腹,奔到了队伍的前头,不多时又回来了。

“头儿,那车夫说巡防营的人吩咐的说要慢些走。”

“巡防营的人了不起?什么时候这里又轮到他们做主了?”陈年道。

“原统领来的时候不是叮嘱了,不要和巡防营的人起冲突吗?”那士兵道。

“咱们不惹他们,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吧?咱们这么多人,路上多耽搁一会儿到不了驿站,总不能露宿街头吧?”陈年道:“你去跟他们说,这巡察的队伍中,我的军职最大,以我的话为准,他们要是不服,回京城了去找卫南辞来评理。”

士兵闻言忙纵马又去了队首。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苦着脸道:“车夫说让您亲自去吩咐,属下的话不作数。”

“成心的吧?”陈年怒道。

原悄听到动静,挑开车帘道:“陈将军,出门在外别跟他们动气。”

“原司使你年纪小不懂,他们这就是想给咱们下马威,往后这一路还长着呢,要是任由他们这么找茬,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陈年道。

原悄来之前就想过两营的人待在一起会闹不愉快,可他没想到这才刚出城,两人就开始了。

“那你要去找他们理论吗?”原悄问道:“可千万别动手。”

“原司使放心,我不必亲自去,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违抗军令不成。”陈年说罢摘下了自己的腰牌,扔给了传话的士兵,“拿着本将的腰牌去。”

那士兵闻言只能依言又跑了一趟。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多了个人,那人身上穿着巡防营的制服,竟是殷时。

“陈将军,您让人这一趟趟的是干什么呢?让原司使和兵部的大人看了,还以为咱们两营不和呢。”殷时取出自己的腰牌,“还有,咱俩平级,谁也别吓唬谁。”

“殷时?你怎么来了?”陈年道。

“你都能来,我凭啥不能来?”

陈年素来压不住他,闻言不禁有些气闷。

“队伍速度太慢,天黑前到不了驿馆,你是想让大家摸黑赶路吗?”

“陈将军放心,咱们的路线改了。原来那条路不好走,咱们换的这条路,驿站要近了许多,天黑前肯定能到。”

“你凭什么做主换路线?咱们既然平级,此事你是不是该与我商量?”

“此事不是我做的主,嘿嘿。”殷时笑道。

陈年总觉得他这表情有些不对劲,后知后觉转头朝身后看去,不由一怔。

“卫……卫副统领?”陈年彻底没脾气了,“您怎么来了?”

卫南辞不疾不徐地控马过来,懒洋洋地道:“怕你们羽林卫的人欺负我的人,跟过来给他们撑腰。”

陈年:……

这人有病吧!

马车内,原悄听到熟悉的声音,挑开车帘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了卫南辞看过来的视线。

“你……你怎么……”

原悄一颗心砰砰直跳,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卫南辞竟然会在巡察的队伍里。

对方这是要干什么?

来送行吗?

还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原司使,马车里多闷啊,出来跟我骑马。”卫南辞拍了拍自己的马,冲原悄一笑。

他一身武服,坐着马背上,那模样看着潇洒又恣意,眼底更是带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我……我不想骑马。”原悄道。

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我陪你坐马车吧。”卫南辞也不失望,朝着马车里喊道:“余敏行,你出来骑马,给我腾个地儿,你不是一直想骑马么?我的马给你!”

余敏行:……

谁想骑马?这人有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卫南辞:不好意思,得了一种叫幸福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