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金锭子见他一直在愣神, 忍不住唤了他一句。

“都这么晚了,要不……你将人先打发了,改日再说行吗?”原悄道。

人家这种时候找上门, 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事出太突然,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帮原主收拾烂摊子。

“公子,若是改日对方再找过来时,大公子和二公子正好在府上怎么办?”金锭子道:“到时候若是让二公子知道了, 您又要挨打。”

若是换了从前,金锭子可不会心疼自家这个小公子挨打不挨打, 但他如今早已对原悄死心塌地,自然是处处为对方着想。就说今晚,他连夜过来也没敢惊动旁人,听门房说原悄出去了, 便一直在这里候着。

“对方说是什么事情了吗?”原悄问。

“好像是……”金锭子支吾了半晌, 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原悄见他这样越发着急, “好像什么?”

“有了。”金锭子道。

“有什么了?”

“就是……”金锭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有了。”

原悄脑袋轰得一声,险些当场厥过去。

这可不只是风流债了, 而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不远处, 耳力极佳的卫南辞, 在听到金锭子的话之后, 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从前不是没听说过原悄那些“往事”, 就连他在长宁湖救人那次,对方都是因为在画舫与舞姬嬉闹才落的水。

但两人相识以来,他见到的都是乖顺单纯的原悄, 从未想过对方另一副面孔是什么样子。直到这一刻, 听到金锭子嘴里说出这番话, 他才发觉心口一阵憋闷,转身便欲朝着府内行去。

然而他刚抬脚,就听到原悄有些崩溃地道:“怎么可能?我都三个多月没去过画舫了!你日日跟着我,你说我是不是这几个月都没去过那种地方?”

卫南辞脚步一顿……

三个多月,那不就是他将原悄救上来的时候吗?

也就是说,自他们认识之后,原悄就再也没去过画舫!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卫南辞心里生出了点异样的感觉,就连方才那股憋闷都散了大半。

“公子你别急,事情这不是还没个定论吗?只是眼下人在咱们府上,总得想法子先打发了。”金锭子道:“而且……您虽然三个多月没去画舫了,可三个月前您去得挺勤的,万一是那个时候……”

原悄很想说三个月前的事情和他无关,却说不出口。

如今他既成了原家小公子,那么原主无论做过什么事情,他都得替对方承担。

但他毕竟年轻,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眼下说不慌神是假的。

“要不……告诉大公子,让他帮忙出出主意?”金锭子提议道。

“不行,这种糟心的事情怎么能让大哥知道?”原悄深吸了口气道:“先回家吧,我再想想办法。”

事情如今只有一面之词,他决定先去见见那传话的丫头再说。

原悄快步进门,想要朝门房打个招呼,让对方次日一早帮忙知会众人一声。

然而他刚拐过门厅,险些撞到了卫南辞身上。对方抱着胳膊倚在一旁的廊柱上,也不知偷听了多久。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原悄紧张地问道。

“我耳力好,并非有意。”

“你……”原悄本就有些无措,得知事情被卫南辞偷听后,整个人更慌了,“你……你听到了多少?”

“我是同你一起回来的,你猜我听到了多少?”

“我……”原悄可怜巴巴地看向他,“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卫南辞目光落在原悄面上,便见少年由于太过紧张,面色略有些苍白,长睫微微颤抖着,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一般。这样的原悄,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走吧。”良久,卫南辞开口道。

“去哪儿?”原悄下意识问他。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跟着你回去瞧个热闹。”

原悄一怔,非但没因为他这语气而着恼,反倒松了口气。

卫南辞这人身上天生就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哪怕他没开口承诺要帮忙,但原悄听到他说要陪着自己的那一刻,也稍稍安心了些。

“把事情从头到尾朝我说一遍。”去原府的路上,卫南辞朝金锭子问。

金锭子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地将那丫头的话都朝两人复述了一遍。

这画舫的丫头名叫小蝶,她家姑娘叫银屏,是画舫里的一个舞姬,也是原主的相好之一。根据这小蝶所言,银屏前几日忽然有些食欲不振,还恶心呕吐,今日找大夫一看,发觉是有孕了。

在大渊朝,舞姬都不是良籍,婚姻子嗣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画舫的管事若是知道银屏有了孕,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银屏这才着急派了小蝶来找原悄求救。

“前几日开始恶心呕吐?”卫南辞问。

“对,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这么要紧的事情小的不会记错。”金锭子道。

卫南辞闻言思忖片刻,看向原悄,问道:“你方才说,多久没有去过画舫了?”

“三个多月。”原悄忙道:“自从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

原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便是原主那次落水时穿过来的,所以那个时间截点对他来说非常清晰。但卫南辞却将重点放到了他那句“自从你救了我”上,仿佛原悄这话是在刻意朝他强调什么似的。

“一会儿见了人你别说话。”卫南辞道。

原悄不知他是何打算,但是听他这么说,便乖乖点了点头。

到了原府之后,金锭子便带着两人去了前厅,那丫头果然还在那里候着呢。

“原公子。”丫头小蝶一见到原悄,便奔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原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她怀了你的骨肉……”

原悄吓了一跳,但见她大冷天跪在地上又有些不忍,抬手想去将人扶起来。

卫南辞却一手攥住他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我只问你一遍,若是说实话,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卫南辞俯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蝶,沉声道:“若有半句虚言,今晚你就见不到你家姑娘了。”

小蝶闻言一惊,下意识看向卫南辞,登时被对方的气势骇得面色苍白。

原悄显然也有些惊讶,紧张地看向卫南辞,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我……我……”小蝶紧张地浑身发抖,忍不住看向原悄,“原公子,你不能不念旧情啊,我家姑娘母子二人就指望您了!”

“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了……”卫南辞冷冷看着她,开口道:“金锭子,即刻去济仁堂请个大夫,再去羽林卫将你家二公子请回来,将人一起带到画舫里去。就说有人意图让你家小公子当冤大头,替别的男人养孩子,看他是管还是不管。”

原悄在听到他说让金锭子去请原君恪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不等他开口阻止,小蝶就先变了脸色,朝卫南辞磕头道:“公子息怒,小人知错了,公子息怒……”她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公子您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家姑娘计较,这都是小人想出来的主意,不关我们家姑娘的事。”

原悄没想到她改口这么快,一时之间也有些蒙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卫南辞道。

“回公子的话,我家姑娘确实是有了身孕,但不是原公子的。”小蝶一边哭一边解释道:“姑娘想将这孩子留着,但依着画舫的规矩,需得有人替她赎身才行,否则管事一定会让她落胎。”

画舫里姑娘为了避免受孕,大都用过一些药,不出意外这一生是很难有孕的,正因如此,银屏才会不舍得这孩子。

“姑娘没法子了,这才叫小人四处询问,盼着哪位公子能帮她赎身。”小蝶道:“我家姑娘这些年早已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她说只需有人愿意帮这个忙,她绝不纠缠也不会让对方掏一文钱。可我这几日跑遍了京城,将从前与姑娘熟识的公子们都问了一遍,也没人愿意帮这个忙。”

一旁的金锭子不忿道:“所以你就打起了我家公子的主意?”

“都是小人鬼迷了心窍,我只是想着先哄原公子与我家姑娘见上一面,说不定他心软就愿意帮忙了。”小蝶又道:“这绝不是我家姑娘的意思,求原公子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我家姑娘吧。”

原悄闻言看向卫南辞,目光带着询问。

若事情当真如这丫头所言,他倒是不介意顺手帮人一把,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反正既不需要他多操心,也不需要他花银子。但他一时也拿不准这丫头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若贸然答应,会不会惹上什么应付不了的麻烦?

卫南辞一挑眉,不置可否。

原悄见状,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那动作在卫南辞看来,就像是在撒娇一般。

“你在这儿看着她。”卫南辞朝金锭子吩咐道。

他说罢带着原悄到了厅外。

“卫副统领,你说我该帮她吗?”原悄问。

“你还想帮她?”卫南辞拧眉道:“难不成是想给人家孩子当爹?”

“当然不是!”原悄忙道:“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卫南辞闻言似是有些不大相信,表情很是怀疑。

“我怎知你是不是余情未了。”

“你别胡说,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后来再也没去过画舫?”卫南辞目光落在原悄漂亮的脸上,语气带着点威胁:“别扯谎,我要听实话。”

原悄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懵了一下,而后答道:“不喜欢了,不想去了,觉得没劲……”

“从前去得那么频繁,怎么忽然就觉得没劲了?”

“就……哎呀,我就是不想去了,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追着问这些?”原悄被他问得有些急了。

卫南辞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许久前原悄去巡防营找他那一次。

那个时候的原悄还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却特意带了东西去巡防营询问,想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惜当时卫南辞有别的打算,所以并未承认。

直到宫宴那日,他再次救了原悄,对方才认出了他。

也就是从那之后,原悄与他越走越近……

“你不愿再去画舫,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

原悄叹了口气,懒得再与他争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那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我往后也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卫南辞对他这番“保证”很是满意,眼底甚至染上了点笑意。

“看你表现吧,你应该知道整个京城到处都是我的眼线,若你再往那种地方跑,是决计瞒不过我的。”卫南辞道:“还有,那孩子确实不是你的。女子有孕大都是一个多月后开始害喜,你都三个多月没见过她了,她若是三个月前有孕,不会等到现在才害喜。”

原悄一怔,“你怎么懂这些?你不会是……”

“我可不像你。”卫南辞闷声道:“年纪轻轻就不知检点。”

原悄:……

原主这口黑锅他到底要背到什么时候?

“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卫南辞又问他。

“若他们主仆二人一起算计我,我自是不会帮她们。若这丫头说得句句属实,银屏姑娘也确实可怜。沦落画舫又不是她自愿的,如今明明有了银子可以赎身,却只能靠着旁人。”偏偏那些与她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没一个愿意出手帮忙。

虽说这姑娘是与原主有过一段,和原悄完全没关系。但原悄既然替代了原家小公子的身份,又遇上这种事,他也没法置之不理。更何况依着那丫头的说法,银屏姑娘的请求并不过分,既不要他负责也不要他出银子,仅仅是借着他的身份帮忙赎个身而已。

说是“举手之劳”,一点也不夸张。

“要不将她赎出来,你找个地方安置她?”卫南辞开口,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我对她又无意,怎可如此?”原悄忙不迭拒绝,“我可以帮她赎身,但也仅此而已。且帮她之前得问清楚,她究竟是不是一时冲动,离开画舫之后她到底能不能靠着自己活下去。”

若对方只是一时冲动,出了画舫之后就后悔了,回头找上他怎么办?

原悄愿意帮她,但不代表会不计后果无条件地去帮她。

卫南辞对他这副坚决划清界限的态度很是受用,轻笑一声,转身快步进了屋。

屋内那小丫头正垂着脑袋啜泣,见卫南辞进来,便吓得不敢再出声了,只紧张地看着他。

“回去吧,让你家姑娘等着,明日会有人去替他赎身。”卫南辞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此事与原小公子无关,让你家姑娘想清楚,一旦她离开画舫,往后是生是死全凭她自己去挣了。”

“多谢公子!”小蝶闻言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朝着卫南辞不住磕头。

卫南辞一摆手,示意金锭子将人送走。

今日这场意外,算是有惊无险,回裴府的路上原悄才彻底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竟愿意帮忙。”原悄坐在马背上,朝卫南辞道。

“既然你都打算断了,就断得干干净净,免得沾上甩不掉。”卫南辞道:“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来日若有违背,我可不会轻饶你。”

原悄有些茫然,心道自己今晚说了这么多,他说的是哪一句?

“今日之事,我该如何谢你呢?”原悄问:“要不我再给你制一把弩吧。”

“你既与那个银屏姑娘没有瓜葛了,这人情便不必记到你的头上。”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去朝银屏姑娘讨人情?”

“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卫南辞闻言失笑不已,“还是说你……吃醋了?”

原悄只当他又拿今晚的事情揶揄自己,忙道:“我都说了与人家毫无瓜葛,也不会来往了!”

“我知道。”卫南辞收敛了笑意,又道:“其实……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什么心思?”原悄不解。

卫南辞并未回答,而是伸手往后一摸,覆住了少年扶在他腰侧的手上。

“抱紧一点,仔细给你颠掉了。”卫南辞拉着原悄的手搂在了自己身前,而后一夹马腹,将马催得飞快。原悄怕掉下来,只能紧紧搂着他。

待两人回到裴府之后,已经过了午夜。

原悄打了个哈欠,只觉这半夜简直太长了。

“回去睡吧,早晨我让他们别急着叫你。”卫南辞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亲昵。

原悄困得睁不开眼,朝他道了晚安,便回了住处。

卫南辞目送少年进了房间,这才提步离开。

不过他并未回房休息,而是径直去了一趟画舫,找到了那位叫银屏的姑娘。

与他想象中差不多,这位银屏姑娘生得妩媚动人,姿色确实很出众。

卫南辞原本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但一见到她,想到原悄曾经跟眼前这姑娘有过那样一段,他又忍不住有些气闷。

“妾身多谢公子愿意帮忙。”银屏朝他行了个礼,态度落落大方。

卫南辞沉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想好了吗?”

“妾身早已想清楚了,就算是将来困苦伶仃死在外头,也不想继续在这画舫里蹉跎。”银屏道。

卫南辞目光扫了一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并未多问什么。

眼前这女人看着约有二十五六岁了,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多道理她说不定比卫南辞看得都透,所以卫南辞并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

他今日亲自过来,只是好奇,想看看原悄从前相好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但是看到的这一刻,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无聊。

“找你们管事的过来吧。”卫南辞道。

银屏闻言便吩咐了小蝶几句,不多时对方便将画舫的管事找了过来。

对方一见卫南辞,还想套套近乎,却被卫南辞一个冷眼吓得立刻噤了声。

有了卫南辞在场,画舫的管事很是利索,当场便收了银子还了身契。

“外头有我的人,一会儿可以将你们主仆送到客栈。”卫南辞道。

“多谢公子。”银屏又带着小蝶朝他道了谢。

卫南辞起身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朝银屏问道:“你身边的丫头说,她这几日已经求过了京城所有与你相熟的公子哥,为何最后才去找原家小公子?”

“原小公子素来薄情。”银屏道。

卫南辞一怔,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意外。

“整个画舫里的姑娘,原公子都招惹过,但依着妾身所见,他对哪个姑娘也没动过情,不过是寻个快活罢了。”银屏苦笑道:“这几个月他一直没来过画舫,还有姐妹笑说,他要么就是对谁动了心思,收了心,要么就是生病了。”

卫南辞轻咳了一声,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

他心道,这还真是让你们都说中了。

当夜卫南辞回到裴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裴斯远正穿着一身武服在院中耍枪,见到他后略有些意外。

“一身脂粉味,去逛花楼了?”裴斯远目光在他面上一扫,问道。

“没有。”卫南辞忙否认道:“我哪儿敢啊!”

“你最好是没有。”裴斯远目光带着点警告。

“师父,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裴斯远手上的枪一收,“说吧,看上哪家姑娘了?”

“我不是问这个。”卫南辞道:“我就是忽然有点好奇,师父您当初跟余先生……是怎么走到一块的?毕竟你们两个都是……男子。”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昨日见您和余先生那么恩爱,有些好奇。”卫南辞道:“我身边那么多成了亲的,也没见谁两口子那么亲近,余先生看您时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一样。”

他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裴斯远闻言便有些发飘,难得露出了几分不那么沉稳的气质。

“我与余先生的缘分,那都是天注定的,月老红绳绑住了手,拆不开啊。”裴斯远走到一旁坐下,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懂了。”

“那我怎么能遇到那个人呢?”卫南辞问道:“我每日在京城巡防,遇到的人没有一万也有数千,我如何知道谁是月老给我绑了红绳的人?”

裴斯远伸手在他心口的位置戳了一下,“这里有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听说过吧?天天想见他,抓心挠肝,做梦都能梦到他。好吃的想给他尝尝,好玩的想带他见见,他一高兴你就跟着高兴,他伤心了,你就心疼。”

“知道他惦记你,你心里就跟开了花似的,见到他与旁人亲近,你就生气吃醋。怕他被人欺负,怕他遇到危险,怕他走路磕着,吃饭呛着,恨不能天天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揣在怀里,含在嘴里……”

“要是他不喜欢你,你就得费尽心思让他喜欢,要是他碰巧也喜欢你,那你就撞了大运了。”裴斯远说着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师父,万一我搞错了呢?”卫南辞又问。

“那你就去弄清楚到底有没有错!”裴斯远说着看向他,问道:“你这会儿心里,想着什么人吗?”

“没有!”卫南辞连连摇头,“谁也没想。”

裴斯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却没多说什么。

当日裴府的早饭用得很晚。

裴斯远和原君怀对弈了几局,喝过了早茶,余舟才起床。

原悄这一觉也睡得挺沉,比余舟起得还晚,好在没错过早饭。

“三郎昨晚没睡好?”早饭时,余舟问道。

“昨晚和卫副统领去钟楼看烟花了,回来得晚了些。”原悄道。

他知道昨晚自己和卫南辞出门的事情,门房说不定早已朝裴斯远汇报过了,所以并未全数隐瞒,反正他们去看烟花也不怕让人知道。

旁人听了这话倒是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年轻人喜欢凑热闹。

倒是裴斯远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徒弟一眼,目光带着点玩味。

卫南辞也不知是有心事,还是做贼心虚,一直埋着头吃东西,一顿饭就没抬过头。

众人用过早饭后,便陆续有人上门拜年。

原君恪也下了值,过来朝裴斯远磕过头之后,便打算接着大哥和原悄回府。

“我闲着无事,送送他们。”卫南辞自告奋勇道。

裴斯远开口叫住他道:“回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卫南辞闻言只得顿住脚步,目送着原家三兄弟出了裴府。

“我今天早晨朝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漏掉了几句最重要的忘了说。”裴斯远将人叫到书房,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小卫,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许一个瞬间就够了。但抓住一个人,是不容易的。”

“嗯。”卫南辞点了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别胡来,想清楚后果再做决定,做了决定就要负责任,记住了吗?”

“徒儿记住了。”卫南辞道。

裴斯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

那日之后,卫南辞一直没再去过原府。

原悄整日在府中忙着制沙盘,自然也没出过府。

一直到了正月十四这日,原悄给卫南辞制的沙盘才算完工。

不过这京城的沙盘比皇宫的沙盘还要大一些,所以他制好后并未组装,而是装到了几口大木箱里,打算让人运到巡防营之后再当场组装。

这日一早,原悄便让金锭子备好了马车,将几个木箱都放到了马车上,一路送到了巡防营。

他并未提前朝卫南辞打过招呼,因为想借机给对方一个惊喜,也算是谢过卫南辞此前对他的照拂。

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今日竟是不在营中。

“原小公子怎的不提前打个招呼?”一个守卫道:“我们卫副统领这几日一直在街上带人巡防,就没怎么在营中待过。”

“这么早就走了?”原悄问道。

“谁说不是呢,早出晚归的,就跟魔怔了似的。”

因为卫南辞巡防的次数太反常,恨不得日日住在街上,巡防营的人这几日还私下开玩笑,说副统领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姑娘,日日去巡街就为了再遇上一回。

“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传个话?”原悄道:“我东西都带过来了,总不好再拉回去。”

“什么啊?”那守卫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原悄身后的马车,问道。

“沙盘。”原悄道:“我给你们做了一个京城的沙盘。”

那守卫闻言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可还记得当初卫南辞回来有多眼馋羽林卫的沙盘。

实际上不止是卫南辞,他们不少人都挺眼馋的。

若说当初让原悄帮忙画舆图,是为了抢羽林卫的风头,并不是多么在意这东西本身,如今他们眼馋沙盘,却是真的想要。

“来个人,快去街上找找卫副统领,就说原小公子送了大礼来,让他快回来!”那守卫激动地拉过一个士兵道,随后便热情地招呼着原悄进了门。

街上,卫南辞正牵着马在木工铺子门口溜达。

在路过木工铺子时,他忍不住伸着脑袋往里看了半晌,似乎是想找到某个身影。

“头儿,咱们这一早晨在这条街上巡了好几遍了。”殷时提醒道:“不换个地方?”

“别的街上不是安排了人吗?”卫南辞瞥了他一眼,“这里出过事儿,多巡一巡不行吗?”

殷时见他有些气儿不顺,便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初几了?”卫南辞忽然问道。

“十四了。”殷时道。

十四了?

离上元节就差一天了。

卫南辞看着那木工铺子的门口,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足有半个月了,原家小公子竟然没出过一趟门。

这少年既然能为他收了心连那些莺莺燕燕都不来往了,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半个月了,就没想着出来见见他?

卫南辞一边想着,要不然去原府看看,保不齐对方又开始胡来了!

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太上赶着,明明是原小公子主动的,怎么现在倒成了他整日被吊着?

卫南辞长吁短叹,像个被负心汉抛弃了的小媳妇似的。

“卫副统领!”这时,一个士兵骑着马奔来,“原小公子……”

“他怎么了?”卫南辞面色一变,便闻对方又道:“去营中找您呢,带了大礼。”

卫南辞眼睛一亮,一脸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来!”

他说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甚至都没顾得上带着殷时。

待到了巡防营之后,他远远便看到正厅门口挤满了士兵,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卫南辞拨开人群大步进去,刚到了门口就怔住了。

便见厅内的正中央不知何时搭了个高台,上头的沙盘已经搭了一半。一排排木刻的民居、商铺,被用榫卯固定其上,沙盘中心是碧绿的长宁湖,湖心岛上的望月阁、湖边停着的画舫都没落下……他每日巡防的街巷和房舍,巡防营的大营,都被制成了小巧的木刻,一一排布在眼前。

饶是他早已见过皇宫的沙盘,但今日骤然看到这一幕,依旧难掩震惊。只因那是他最熟悉的京城,他甚至一眼能看到自己和原悄在街上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条街。

而此时的原悄,正埋着头认真地将一排排的房舍组装到沙盘上。他今日身上穿着一袭青绿色的窄袖长袍,为了方便行动,外头只套了一件兔毛的马甲,因此面色略有些苍白,手也被冻得有些泛红。

大概是真的怕冷,他时不时还得搓搓手,防止手指被冻僵。

“卫副统领?”有人注意到了卫南辞,忙朝他解释道:“统领过来看过了,他吩咐让装在这里的,说装在大厅里气派。”

“嗯。”卫南辞点了点头,目光却没从原悄身上挪开。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裴斯远说过的那番话。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见到原悄的这一刻,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原小公子最怕冷了,穿得这么少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卫副统领!”原悄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遥遥冲他一笑。

那一刻,卫南辞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因为少年这个笑,而变得不一样了。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原悄,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

他心中暗道,自己应该是没弄错。

原小公子心里有他。

他好像,也有点……

作者有话要说:

卫副统领——重新定义“有点”

咬咬牙也还差了一千多,明天再加个更补上,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