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结束后四五天,柳青从柳家村来到府城。

此时已经是四月底,农忙差不多结束了,便是不结束,柳大舅跟柳四舅如今都有在地里刨食以外的营生,赚得到银子,表哥/表弟送回柳家村的银子也很可观,需要人手干活也随时雇得起人,所以柳青就解放出来了。

柳青一直是在距离柳家村近的县城里一间小书馆念书的,家里如今手头宽裕,母亲跟弟弟们又扎根在府城,所以报读府城一家叫梧山的书院,通过考核后,五月初就要入书院念书,于是搬过来为入学做准备。

柳青搬到府城榴花巷,那张二郎就不好继续住他的厢房,陈念莞提前得知这事儿后,早收拾出了东边的一个客房,置办好床榻书案,张二郎就搬到东厢去了。

知道张二郎跟自己同住一院,柳青颇为激动。

过年的时候,两人在柳家村有过切磋的情谊,见面觉着份外亲切。

“张二兄弟,那府试考得如何?凭你的才干,定能轻松过关才是。”柳青早过了府试,已经是童生,早有今年秋闱时下场参加院试的资格。

虽说两人相识时,张二郎连县试都没考,也不妨碍柳青对张二郎的欣赏。

张二郎与自家表妹定亲的事,他也听闻了,心里丝毫没有不满跟羡嫉,反而很满意多了这一位亲家。

张二兄弟才学过人,考中是迟早的事,届时大有可为,他等只要拭目以待就是了。

“不敢奢望过多,能过就好。”张二郎也笑着答。

如今他是全靠这半年多的书院学业捡起的才识,虽然依然记不起前尘,可往事里留下的旧印记,还是铭刻在脑海里,就譬如第一次念的书,拿起看第一行,有相关内容自然而然地就涌进了脑子里,没做过的策论,拿起笔墨,破题写第一句话,有相关论点观念自然而然地就冒了出来,怕是没有失去记忆前,自己就有的经验。

过了县学之后,张二郎对自己的念书才能就越来越自信,此时也对自己能考过府试很笃定。

名次高低暂且不提,但考过取个童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是以才这么回柳青。

柳青哈哈一笑,安顿过后,第二日就去梧山书院报道,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兴冲冲地又到东厢找到了张二郎。

原来他听说了梧山书院的院长要办一个诗会,极力邀请参加府试的学子们,递诗帖到书院投递,过了,便会下发邀请帖,凭此进入诗会,才学突出者甚至可以招为梧山书院的学子。

柳青身为梧山书院的新进弟子,当即兴冲冲回来想叫张二郎试一试。

梧山书院跟青云书院同样有名,甚至还胜出两分,毕竟一个是县城里的书院,另一个则在府城办学多年,书院里有几位小有名气的大儒。

如果说青云书院是抚宁县周边的学子想要进去的求学之地,那梧山书院便是楚州府辖内包括十五个县城的学子都梦寐以求的念书圣地。

要举办诗会的消息一出,那府城里的学子纷纷拿出十二般精力,作诗投贴,就想着能得梧山书院夫子们的赏识,便有机会到梧山书院念书。

柳青在梧山书院见着递名帖的人,川流不息,从他进门报到,到他离开,就没有散过。

听柳青说完这事,张二郎却摇摇头,表示就不掺和了,倒是过来拜访的曾四兴趣很浓厚。

“我也早听说梧山书院办这诗会的事,咱们这些默默无籍的人,可以进去增涨见识!”

“那曾四你可做诗投贴!”

“你怎知我没投呢?”曾四干咳一声道。

“过了?”柳青跟张二郎均问。

“自然是,过了的。”曾四身子都坐直了几分,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份请帖,面带得意,“如何,张二?你也去投首诗,咱一起去开开眼界?”

张二郎思忖后,依然摇头。

毕竟他是青云书院范山长收的弟子,这等获取别家书院夫子赏识的事,做了,怕是有轻视师门的嫌疑。

曾四也知道张二郎的实际情况,所以在自己投贴时,也没叫上张二郎。

反正自己是没得范山长特别青睐的,爹不疼娘不爱,若在梧山书院碰着个大儒能收自己为徒也是好的,若没收获,说是去诗会凑热闹的,也没人会说闲话。

眼看着近晌了,屋里头没吃的,三个读书人便起身出门,到陈家河粉店去祭五脏六腑。

陈家河粉西店今日格外热闹,里头除了平日过来光顾的不少学子,还集齐了两个县的县试案首。

一名便是陈念蹇了。

府试考完后他也没回抚宁县,而是留在府城等待榜案揭启,今天与沈帆一起,来西店看望陈小姑,顺便帮衬一下四妹的铺子营生。

一名是榆林县案首江禹。

也是沈帆带过来的。

沈帆虽户籍在抚宁县,但家在榆林,也在榆林县的书院念书,与江禹同一个书院。

沈帆算是考学的学子中最年幼的那一位,身为他的学兄,平时多有看顾,沈帆跟江禹要好,又跟陈念蹇是表兄弟,因此两个县城的案首也就这么彼此认识了。

因为一家子均在西店干活,于是沈帆就想着带同窗一起来帮衬河粉店,大家都给沈帆面子,不仅江禹,还有其他学子都一起来了。

陈念莞看着店铺里人才济济的学子们,分外高兴,招待得也特别殷勤。

啊,自家三哥是案首,将来极有可能高中,这榆林县案首江禹看面相也像是个能干的,或许将来也是个大材,还有那一位,那一位,跟那一位……

啧啧啧,藏龙卧虎啊,都给招呼好了,给未来的大佬们留个好印象。

看东家的态度,跑堂们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跟着也很殷勤地给这帮读书人们斟茶递水。

张二郎与柳青跟曾四来到店里头的时候,便看到一身少年郎打扮的陈念莞,穿着陈家河粉店的工作制服,从取食窗台端了吃食,亲自送到被学子围坐的陈念蹇跟江禹那一桌。

“这河粉我可是来府城后才尝到的吃食,以前可没见过。”

“味道不错,价格还行,我都连吃几天了,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沈帆你家的店。”

“不是我家的店,是我表姐家的店,我爹娘在店里头帮忙而已。”沈帆不好意思地澄清。

“哎,你表姐也就是你亲戚嘛!”

“没错,我表弟就是我亲戚,请各位关照我表弟之余,也多多关照鄙店的营生!”陈念莞笑盈盈地点头,听得有人唤张二郎跟柳青的名字,转身看过去,看到张二郎一行三人恰好落座,笑着走了过去,“是饿了来吃河粉的?”

“没错,陈东家,有什么好介绍?”柳青看着表妹,故意这么问道。

“这好说,鄙店就两个吃食,汤河粉,炒河粉,至于味道,有荤的,有素的,墙上都挂着牌子呢,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陈念莞笑嘻嘻地退到一边,正等着下单的时候,见到门口有一群人走了进来,笑容微微敛了起来。

是奎六爷去而复返啊。

距离第一次上门闹事,都快过十多天了,她还以为这事就此平息了呢,原来,还没揭过啊!

心里这么想着,陈念莞还是迎了上去:“奎六爷今儿也来跟我们陈家河粉店捧场啊!来来来,店里请。”

奎六爷?????看陈念莞面不改色,轻轻冷哼一声,而后便见到了围坐在一团的读书人,想起这陈东家的三哥是抚宁县案首。

自从那日听陈念莞扯了那么大的名头出来后,奎六就真派人去重新打听陈家河粉店的虚实,找到青云书院的学子下榻的客栈,问陈家河粉店陈东家的事,发现这陈东家确实没说错,陈家对范山长有恩,并且抚宁县案首就是她的三哥。

陈念蹇案首之名得来不实的流言,奎六自然也听闻了。

对于读书人不耻的,耍手段才能得到案首这事,在奎六这等地痞看来,却是要慎重几分的。

懂得耍手段,就是有门路有银子,或许那黄县令就是跟这陈家勾结在一起的。

那陈家河粉店背靠的就还有一个黄县令,他要是招惹上了,也挺麻烦。

奎六靠的就是府城本地盘结的势力做这一行的,最怕跟官家打交道,黄县令鞭长莫及插手不上府城的事,万一跟府衙里的什么人提一句,自己怕是要吃挂落。

更别说,这陈念蹇是案首,既懂得来阴的,就不是个死读书的,极有机会将来出人头地。若是现在就被这陈念蹇记恨上了,将来他奎六还怎么混?

没等他派去抚宁县查实的混混回来,奎六就有点打退堂鼓了。

可想想陈家河粉店的兴隆,想想每个月应该到手的孝敬银子,又始终不甘心,左右矛盾,便拖了这么多天。

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又来走这么一遭。

没想到店里头这么多读书人。

奎六坐下后,随意瞟了一眼,问:“怎么,最近都做读书人生意啊?”

“对啊,府城这个时候,读书人最多,当然就做读书人生意了。”陈念莞笑着给奎六介绍,“不知道奎六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坐在席上的张二郎瞧着不对劲,起身走到了陈念莞身边,看了一眼奎六,就觉得他来意不善,张口问,“莞娘,什么事?”

“没事!是府城的奎六爷来帮衬我们店里的生意而已。”

陈念莞才笑着这么说的时候,陈念蹇听到了“奎六爷”的名儿,也登时起身走到奎六坐的这一桌来,站在陈念莞另一旁,看着他:“你就是奎六爷啊,久仰久仰。”

见张二郎跟陈念蹇都如临大敌,其他读书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那柳青,曾四,还有沈帆都走了过去,围在陈念莞身边。

陈念莞看了一圈护着自己的人,心里感动,对着奎六底气更足了。

她是没啥金大腿可以现抱的,可她有人啊!

都是盘条亮顺的潜力股,莫欺少年穷懂不?

尤其是读书郎!

分分钟就是未来的大佬啊,看你奎六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