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陈念蹇,就得说到陈峰。

陈峰虽然因罪被拘,但后来陈祥出面求情,恳请黄县令从轻处理,陈祥的妻子大伯婶也偷偷来找过阿娘一次,说动阿娘放过陈峰,用的借口便是陈峰。

陈念蹇要考科举,他的家世就必须清白,三代以内无犯法之男,若出了个是罪犯的父亲,那么陈念蹇就只能放弃考取功名了。

陈峰是堆破铜烂铁,可陈念蹇是个好的,而且一开始还是他不顾脸面跑到燕来巷告诉她们父亲想动歪主意,她们才知晓幕后黑手是谁。

陈念蹇人品端正,偏摊上个丝毫不顾及自己儿子前途的混账父亲,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事发生后,陈念蹇羞于父亲作为,再无颜登门拜访。

柳氏跟陈念莞一说,都对陈峰恨得牙痒痒,又同情陈念蹇,念及他的前程,最终答应了和解,到黄县令处说明缘由,黄县令体恤学子不易,又秉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调解为主,这才免去了陈峰的罪行,放其出狱。

但陈家家风不正,早已传遍整个抚宁县,甚至陈家河粉大卖,也是因为此事,这对书院里念书的陈念蹇影响多大,陈念莞跟柳氏都不知道,此时听张二郎提起陈念蹇,便打听一二。

知道陈念蹇依然如寻常学子那般出席念书,似并未受太大波及,不由松了口气。

既要送酱肉干给范山长,便一并送了一份给陈念蹇,托张二郎转送。

张二郎第二日便将那份酱肉干放到了陈念蹇的书桌上。

陈念蹇其实学识亦不错,做的文章在班上仅次于曾四郎,名次能维持在前五,张二郎不知道自己来书院之前,陈念蹇在书院的情况如何,但在他来了之后,眼见陈念蹇独来独往,从不与旁人多说话。

因陈念蹇是陈姑娘的堂哥,他对他的事不由上心几分,才从曾四郎处得知,先前陈念蹇的性子并非这般沉默,只是后来书院里风闻了陈家欺凌幼子遗孤的事,又打听到肇事主谋是陈念蹇的父亲,对陈念蹇也连带厌恶起来,原本跟陈念蹇亲近的人,也跟他疏远了。

陈念蹇从那时候起就少言寡语起来,只埋头看书,平日里谁也不理会。

张二郎过去找他的时候,陈念蹇正利用课间的时间埋头写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张二郎走了过来,等见着一包东西落到桌案上时,才微微一怔,抬头,见是新来的同窗,才默默将自己方才钞录的东西放置到另一边,合起了一卷书卷:“有事?”

打从张二郎进青云书院,陈念蹇就认出这人就是住在自己三婶婶家的伙计,只是因父亲的事,愧对三婶婶跟两位三房的妹妹,又听闻是张二郎将莞莞妹妹救出来的,与之相比,自己这位做兄长的,相形见绌,陈念蹇就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来了。

张二郎看见陈念蹇清秀的字迹,也认出他照着钞录的古籍,出自他抄书的同一间书铺,因着那上面还有书铺名字的印章。

原来陈念蹇也在抄书挣银子。

登时张二郎觉得跟陈念蹇亲近了许多,指了指那包酱肉干:“是陈四姑娘托我送给你的。”

陈念蹇听到张二郎提到莞莞妹妹,嘴唇抿了抿,心头一热,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头去,轻声道:“劳烦你替我跟三婶婶跟莞莞妹妹道声谢。”

张二郎自是点头。

等这日下课,张二郎见着陈念蹇背著书箱走出青云书院,跟自己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张二郎加快了脚步。

果然,他见到陈念蹇进了自己要去的那家书店。

怕不是今日交付手抄本换银子。

张二郎走进了书铺,便见陈念蹇正跟掌柜地说着什么,手里捧着的不正是他见过得古籍,而掌柜手里的,明显是一本刚完成的书册。

“很好,今次陈三郎你这次抄得也不错,我便如约给你二百文。”

“那我谢过掌柜的。”陈念蹇跟掌柜道谢,那掌柜的才要说什么,见着进铺子里头来的张二郎,笑了:“张公子来了?”

张二郎微微笑着点点头,见转过身来的陈念蹇一副见鬼的吃惊模样,也不解释,从书箱里拿出了一本古籍,一本手抄本,“麻烦掌柜的结下帐。”

张二郎才从愠怒里冷静下来,转而吃惊:这张二郎,也干抄书的活儿?

“好,好。”掌柜的飞快地数过铜钱给陈念蹇,就来招待张二郎。

陈念蹇在一旁听到掌柜的给张二郎结了四百文的工钱,吃惊之余,是郁闷。

怎地同样是抄书,他抄了一册不过得来二百文?他张二郎竟能得四百文?

陈念蹇心里不忿,忽而问掌柜的:“掌柜的,他抄书怎么价格如此高?”

张二郎闻言,与掌柜的一起看向了陈念蹇。

掌柜的摸了摸胡子,笑着将那张二郎的手抄本递给陈念蹇,而后自己再翻开了那本古籍:“你一看便明白差距在何处?”

陈念蹇当真一看,心服口服。

原来这张二郎竟有一手临摹技巧,那抄出来的古籍副本,若非纸张泛旧,两本册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下陈念蹇服气了,接过掌柜的递给他的下一本要抄的古籍,默默走了出去,身后张二郎却追了出去:“陈三郎?”

陈念蹇回头,发现张二郎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赫然是他忘在店里的三婶婶家送他的酱肉干,不禁赧然,赶紧接过去:“谢过张公子。”

张二郎笑了笑,“区区小事。”顿了顿,又道:“既大家都给同一家铺子抄书,也是有缘,不偌日后有空,咱们交流交流抄书心得如何?”

“你……”陈念蹇想点头,可想到自己父亲对三婶婶做的事,想到这位张公子就住燕来巷,那句好终归难以启齿,“你不怕?”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张二郎摇头,“既家人注定无法选择,但你亦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觉着,你选的路,一直走得端正康直,是条好路。”

陈念蹇从来没听人说过这话,一时眼眶泛红,怕自己失态,赶紧转头匆匆离去。

张二郎笑了笑,背起书箱,也赶紧归家去了。

得告诉陈四姑娘,她托自己做的事,圆满完成了!

可张二郎回燕来巷并没有见着陈念莞,他跟陈念蹇在书铺的时候,陈念莞也与柳氏一起,在纸坊取她们订做的油纸袋。

这一次做酱肉,大伙儿给的打本钱多,陈念莞想大干一场,自然是要好好干的。

如今晾晒的酱肉干陆续可以收割了,自然要想路子销出去。

陈念莞可是先将目标定在那些即将返乡的行商身上的。

首先,到年底行商都会结算一年盈利,自然会有大把银子的,其次,行商返乡自然是想要风风光光的,所以无疑会带很多程仪回老家去,要充作手信送家中亲族,再次,年节啊,就连百姓也是一年一度手头放宽的时候,行商就更别说了。

行商虽则地位低,手头上的银子却是大把的,今儿她怎能不趁这个最好的时间做一次奸商在他们身上赚一把呢?

所以陈念莞为了将酱肉干好好地推销给这些行商,订做了许多油纸袋。

她的酱肉干不是按条卖的吗?

到时候将酱肉干装进油纸袋里,一条的,两条的,厚切,薄切,不仅好看,也让食品看起来高端大气,才能卖得上高价,省得再来几位像曾四公子那般,听闻价格后就嘶地心疼的顾客。

不然那怎么能卖得出去呢?

只是抓着光秃秃的油纸包,陈念莞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盯着上面许久,才终于知道还差点什么了。

品牌标签。

就如同现代卖的包装食品都印有自己的品牌,如今自己陈家河粉的摊位也贴了招子,让表哥表弟们都穿上带陈家河粉字样的衣服彰显商品一般,这包装起来卖的酱肉,也应该有自己的品牌。

必须得加上。

加上才能让买酱肉的人知晓,这么好吃的肉是她们陈家晒制出来,等口口相传,陈家的品牌可不就打响了么?

陈念莞马上抓着油纸袋去找张二郎。

听闻陈念莞的要求,张二郎看着那慢慢一迭的油纸袋,哑然失笑。

自己的字墨,要出现在卖酱肉干的油纸包上了?

这世上会如此做的读书人,怕他是第一位。

“张二郎,你每日给我写一百个,不,五十个,很快就写完的啦!”陈念莞劝道,“我知道你抄书也很赚,我每日给你五十文好不好?一文钱写抚宁县陈家酱肉干八个字,也很赚了。”

张二郎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张二郎?”

“行,陈姑娘既然开口要我写,我自然会应允的。再说,这酱肉干的营生我也有打本的吧?怎能收钱呢?”张二郎拒绝了陈念莞要付钱的要求,看着她,“那?????,横写竖写?对字有何要求?”

陈念莞抓着油纸袋左看右看,又回忆现代时在旅游胜地买肉干的包装袋,参考一番后,掏出炭笔在纸张上画了又画。

张二郎在一旁看着陈念莞抓着炭笔,全神贯注想着落在油纸袋上的字要如何安排,烛光下,细腻的皮肤宛如玉凝,微微翘起的琼鼻,散落在精巧玉耳旁的几丝秀发……

张二郎偏过头,不敢再看下去,生怕再看多几眼,自己的心会陷落在寻不回来的角落。

陈念莞最后决定竖写,至于字体是不能要求太多了,便让张二郎写自己最好看的那一种。

张二郎笑笑,点头,陈念莞马上很狗腿地起来给他磨墨,笑嘻嘻地双手递上毛笔。

张二郎接了过去,先在纸张上写了一次,给陈念莞看适不适合?

陈念莞一看,哟,简直艺术,那包装上多了张二郎写的这几个字,铁定身价倍涨。

当日张二郎就写够了一百个油纸袋,陈念莞抓着一迭墨干后的油纸袋回去,脸上满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