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群里说自家酒楼的吃食有毒,可怕,陈念莞冷静听施存祈说完事情始末,再看看抬担架来的妇人跟据说是死者的两个兄弟,瞥了一眼旁边试毒死去的公鸡,伸手:“能否将那罐瑶柱酱给我看看?”

“给你看?万一你是要销毁证据怎么办?”孟娘子道。

“放心,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敢这么做呢?”陈念莞笑,“不过,我倒是想问一句,既然你夫君是吃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死的,那为何不直接报官,反而带着你夫君的尸首到我们陈家酒楼来呢?”

“因为是吃你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死的,所以要你们给个说法,难道不合理吗?”孟娘子反口问。

“合理合理。”

“并且,我们已经报官了。”孟娘子语出惊人,“只是陈东家你方才不在,那官吏没拘人罢了。”

陈念莞抬头,果然见着人群里有着皂衣的官吏。

“我明白了。”

原来,这孟娘子是冲她来的。

眼看一队官吏就要上来拿人,四丫跟小佑上前护住了她,陈念莞笑着跟官吏解释:“各位官爷,其实这案子很简单,并不需要去官衙,就能将事情查个一清二楚。”

去官衙是不可能的。

谁知道策划这一手的人,是不是等着她去了官衙后,可以随意拿捏自己呢!

所以,事情不能上公堂,当众解释清楚,马上还陈家酒楼清白才是上上之策。

毕竟做餐饮的,最怕的就是食物中毒出事了。

这事不立即澄清,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双倍的。

“简单,死人了还说简单?陈东家你可真是草菅人命啊。”官吏不买账,伸手就要去拘押陈念莞。

“官爷,因为我可以当众证明,这人,并非是吃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出事的。”陈念莞亦语出惊人,让围观的人都呆了。

“那你也可以等进了京兆府再来跟我们大人证明。”两个官吏逼了上来。

“官爷?能不能酌情考虑我的提议?这事当真无须去官府就可以解决的。”陈念莞一看不对,这队官吏似乎坚持要带自己回官衙。

“废话,既然那遇害人家属报了案,我们自然要秉公办案的,你胆敢……”

“放肆!”从酒楼里头,忽然走出了一个人,那队官吏一看,登时心里一凛,连忙行礼:“韩大人。”

“秉公办案,也得看情况,陈东家既然说有无须上堂,就能证明清白的法子,为何不等她明说?”

“可报案人……”

“可报案人第一时间带着尸首去的不是京兆府,反而是来陈家酒楼门口,那是不是也可以容陈家酒楼的人,先自述一番呢?”

韩大人没好气道。

他今儿是难得带着一家子来陈家酒楼吃席,结果偏生遇上了这等事。

家里头的夫人跟一双女儿对陈东家的感观都不坏,既然陈东家说有方法证明,他倒是也想看看是否如此。

听自家顶头上司这般说,那队官吏彼此觑了一眼,不得不退下了。

“陈东家,你怎么证明这人不是吃你们酒楼的瑶柱酱死的?”

“很简单。”陈念莞看向围观者,“若有担心自己买回去的瑶柱酱有毒的,能在半刻钟内赶回来的,请诸位派人去取回来,我们陈家酒楼原价回购,并当场证明这些瑶柱酱是没问题的。”

陈念莞这么一说,就有公子夫人唤自家小厮赶紧回府把瑶柱酱带回来。

“不过,被回购了瑶柱酱的诸位,要再买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就得等两个月后才能按名购买了,毕竟我们酒楼的瑶柱酱数量不多,只能优先满足信任我们陈家酒楼的主顾需求。”

“陈东家,别卖弄玄虚了,陈家酒楼酱料没问题,快证明给我们看吧!”

“就是,啰啰嗦嗦一大堆,什么重点都没说到。”

人群里抱怨。

“可以。”陈念莞笑眯眯地,跟官爷道过一声抱歉,问:“官爷,可否将孟娘子那罐有问题的瑶柱酱帮忙取到手?”

那官吏不解。

“孟娘子,你不允我拿你那罐瑶柱酱细看,怕我毁灭证据,如今是官爷替我拿着,是不是你能放心呢?”陈念莞转向孟娘子,问。

孟娘子愣怔了半晌,终于点头,那瑶柱酱便落到了官吏手里。

“请问孟娘子,你手里的这罐瑶柱酱,是什么时候在我们陈家酒楼购买的?”

“就,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哪一日?”

“我记不太清楚了。”

“那是谁人来我们酒楼购买的?”

“就我家夫君。”

“好,你家夫君姓甚名谁?当时买了几罐?”

“我家夫君,姓沈,单字漳,当时只买了一罐。”

“沈漳是吧?”陈念莞笑了,回头看向施存祈,“大掌柜,我记得,我们是不是有一本账簿,专门记录酒楼售买了瑶柱酱的主顾名单的?”

施存祈回过神来,一下清醒了,点头:“没错,没错。”

对方来势汹汹,又因为死了人,事态恶劣,他一时慌了手脚,竟都没想到要从这里开始查起。

施存祈跑回酒楼,从方五郎那里找到了账簿,“我看看,半个月前,沈漳!”

施存祈很快翻完了账簿,摇头:“不对,半个月前,从我们酒楼买过瑶柱酱的主顾里,没有沈漳的名儿。”

“不可能?????。肯定是你们漏记了,整个京城就只有你们酒楼有这东西卖,不然,我家夫君怎么可能会有瑶柱酱?”孟娘子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好,其实我也想知道,这瑶柱酱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跟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如此相似。”陈念莞说着,冲韩大人见礼,“麻烦韩大人,跟我们施掌柜进酒楼里取三罐瑶柱酱。”

韩大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善如流,跟着施存祈进去,随便取了三罐瑶柱酱出来。

其实施存祈亦闹不明白,陈念莞要取这些瑶柱酱是何用途。

瑶柱酱是柳家村酿制,而后再从抚宁县装上船运过来的,施存祈未参与瑶柱酱的生产,自然是不清楚的。

可陈念莞明白得很。

在这个当儿,也有质疑陈家酒楼瑶柱酱有问题的人家,将买到手的瑶柱酱陆续取回来了,陈念莞让施存祈把名字记下,同时当着众人的面,在账簿上找到了每户人家是何时何日在酒楼买的,而后也当中返还了钱银,这才将三十多罐瑶柱酱放到了一边。

“方才我说了,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是没有问题的,这孟娘子手里的瑶柱酱,绝对不是我们陈家酒楼出品的。”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孟娘子气愤。

“就是,她手里的瑶柱酱可是跟你们卖的瑶柱酱一模一样,也有陈家酒楼的招子。”

“不一样的。应该说,外表是一模一样,但内里是绝对不会一样的。”

陈念莞没有再继续解释,而是将韩大人手里的瑶柱酱拿了一罐,当众摔破,那罐子清脆的砸裂声一响,让私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都一下静了。

“劳烦韩大人,将手里的其余两罐瑶柱酱也摔了。”

韩大人虽不知道陈念莞所为何因,但还是将两罐瑶柱酱也摔了。

“施掌柜,麻烦从那退货的瑶柱酱里头,随机选择四罐,也摔了吧!”

施存祈依言,当众选了四罐,也摔到了地上。

“小风!”

“来咧!”

柳风在见着自家表姐摔瑶柱酱罐子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在柳家村酿造酱料的时候,表姐设计的罐子,不仅仅外表有陈家标识,每一批罐子内里底部也在烧制时,叫师傅刻上出产日期的。

并且按照每月份不同,那显示日期的字体都有所不同,还都是按照表姐的要求,让表姐夫给写的,到后来表姐要到京城里来,还叫大伯娘找人随机多找几个不同的字体,以此成为证明陈家正品的防伪标记。

当时表姐是防着有人跟他们陈家酱料竞争,以假充斥,没想到居然在这等事上发挥了作用。

柳风飞快地跑到后厨热水房,打了满满一桶水,而后又飞快地跑到了酒楼门口,而后卷起袖子,就去捡地上摔碎的罐子,嘴里吆喝:“大伙儿看清楚了喂,咱陈家酒楼的瑶柱酱,罐子里头都有出产日期的,这可是正品的标记,大家看看,都看看。”

而他清洗罐子碎片的时候,两大猛兽早从后院抓了几只鸡出来,逐只喂它们吃了摔在地上的瑶柱酱。

柳风手脚麻利地洗干净了罐子,而后将底部刻有日期的瓷片展示给大伙儿看,一共摔了七罐,七罐的瓷片底部均是如此,给人群里的观众传看。

“施掌柜的,从那边再摔四罐。”

施存祈依言才要去选,陈念莞忽然喊了停,在围观的食客们里挑了四个熟人,让他们任意选了四罐,各自摔了,然后叫柳风清洗底部瓷片,再分别给他们看。

果然,都是刻有日期的。

四个熟客点头,而后又传给了周围的食客。

而大伙儿看吃了瑶柱酱的几只鸡到现在都没事,还生龙活虎的,心里的恐慌跟疑虑渐渐消弭了。

“从我们陈家酒楼买了瑶柱酱的诸位大可以回家试试,我们陈家瑶柱酱的正品,罐子内部都是刻有出产日期的。”陈念莞安抚道,而后看着孟娘子:“那么,这位孟娘子既然说是她的夫君沈公子在我们陈家酒楼买的瑶柱酱,即便是我们忘记登记了她夫君的名字,想必这罐子里头,应该也刻有出产日期才是。”

陈念莞一说,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官爷手里那罐瑶柱酱。

孟娘子身子一僵,那抓着罐子的官吏也呆了。

要证明这沈漳吃了出事的瑶柱酱是不是陈家酒楼的,很简单,摔了罐子,看看底部有没有刻着出产日期便是了。

“拿来。”

看官吏僵持着不动,韩大人一下将那罐瑶柱酱夺了过来,一把摔到了地上。

柳风伸手就去捡那罐子底部瓷片。

“表弟小心,这酱料可是有毒的。”

柳风点点头,大喇喇变成小心翼翼,拿着放进水桶里一洗:“哈!”而后举起了瓷片。

那孟娘子带来的罐子底部,内里赫然是空的,并没有任何出产日期。

众人喧哗。

“大家都看看,这位孟娘子带来的瑶柱酱,罐子里头跟我们陈家酒楼的瑶柱酱是不一样的,这不是我们陈家酒楼做的瑶柱酱。”柳风从左边开始,将那空空如也的瓷片底部一圈又一圈地给那些看热闹的观众看。

“竟然不是陈家酒楼的瑶柱酱,那是谁人做出来的?”

“谁知道呢?说来,瑶柱酱本来就只有陈家酒楼在卖吧?还有哪家会做瑶柱酱?”

“那,不是陈家酒楼的东西,孟娘子为什么要坚持说是陈家酒楼的?”

被说服的众人纷纷看向了孟娘子。

这事,古怪。

没错。

陈东家不是说了么?

一开始发现自家夫君吃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出事死了的话,就应该直接到京兆府报官才是,结果她却先把尸首给先扛到陈家酒楼来了。

是想讹人吧?

怕是想借此摧毁陈家酒楼的名声,而后渔翁得利呐!

渔翁,是谁呢?

不会是月满楼吧?

御风楼也有可能!

还有吉祥居。

别说了,别说了,看府尹大人直接调查就行了,毕竟是毒死人的事呐!

韩大人遇上这种恶意栽赃陷害的事,一顿饭吃得不利索,心里恼火着呢,一声令下,那原来拘押陈念莞的官吏,如今押着孟娘子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陈家酒楼。

“给我把人好好带回京兆府,要是出什么事儿了,我拿你们是问。”

韩大人厉声道,饭也不吃了,回包厢跟夫人说过这事后,跟着就回京兆府办案去了。

陈家酒楼门前的观众这才慢慢散去。

陈念莞看着一场恶意讹诈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心里嘘了一声松了一口气,表上却是笑容满面:“今日我们陈家酒楼正常营业,欢迎诸位继续光临咱家酒楼”

“陈东家,方才真是差点误会你了。”

“就是,那孟娘子着实可恶,我们都上当了。”

“我从头到尾都说陈家酒楼的东西不可能有问题的,陈东家,你这是招小人嫉妒了。”

小人杨季山站在街角,看着自己策划得好好的一个局就这么被人破了,恨得直咬牙。

“杨兄!要去京兆府捞人吧。”

“那可是韩大人,孟娘子落到他手上,指不定会审出什么来!”

“便是审出来了,又如何?”杨季山冷笑,“他还能奈何我不成?”

杨季山不知道,这一日,在陈家酒楼二楼包厢里头,推开窗棂看着事情经过的人里头,有萧七爷跟刘福安。

*

萧七爷前儿一说要微服出宫,刘福安就安排开了。

趁着今日天儿好,处理完朝政后,就带着两个护卫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宫。

当然,还有一队暗卫随身跟着。

出了宫外也没有停留,直奔素川路的陈家酒楼去了。

可惜今日认识他们的柳风跟着陈念莞去看宅子了,不在,是施存祈招呼的人。

施存祈哪里认得出来人是弘帝?便看着刘福安跟先前与柳风相熟的那伙子宦人有相同的气息,也见得多了,见怪不怪。

弘帝也没有急着去楼上的包厢,在一楼大堂瞧着红红火火的食客,再见见着几辆木车推着送餐,还走过去瞧了几眼,问了几句,感兴趣得很。

原本他是想就在大堂里也要尝尝鲜的,无奈刘福安不允许,考虑到这大堂里也有许多朝堂上的官员来吃席,这不,他一眼就瞅见几位爱卿都在,于是趁被发现,赶紧上楼去了。

他们一进靠楼外一侧的包厢,就有伙计进来递菜单了。

弘帝自然是不客气的,来这儿马上便先点了最近脍炙人口的蒸笼点心,没听过的先来几笼,而后是煎制的点心,粉条甜糕,还有什么糖水,尝过了冬日烧,那就尝点别的,双皮奶来一份。

很快,案桌上琳琅满目放着高高低低的小蒸笼,大大小小的碗盏。

入乡随俗,也没谁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免了试毒,弘帝拿起筷箸开动起来。

每品尝一份点心还都发表几句意见,到最后连发言也免了,正吃得兴起,就外头忽然喧哗起来了,刘福安正伺候着爷吃着?????呢,推开窗棂,见到外头担架跟哭丧的妇人,登时脸色一变。

接着叫过一个护卫,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等听说是吃陈家酒楼的瑶柱酱死人了,刘福安脸色大变,马上阻止弘帝进食,弘帝看看刘福安,再看看满桌余下没吃完的点心,也渗出了冷汗。

不会吧?

他年前拿了柳风送的瑶柱酱,也没见出事啊!

刘福安才要去找陈家酒楼的人追究,弘帝阻止了他,于是一主一仆就在包厢里头居高临下静观其变。

而后,便亲眼目睹了陈念莞回来自我澄清破案的经过,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没想到,韩爱卿也来这陈家酒楼吃席。”弘帝对韩府尹的办事能力,表示赞赏。

“可不是,奴婢方才在外头打听了一圈,不止是韩大人,那彭尚书,邓尚书,还有江侍郎都喜欢到这酒楼吃席呢!”为方才误会了陈家酒楼的险恶用心,刘福安此时赶紧找补。

“看来,朕的酒楼太受欢迎,招人嫉妒,是以风波不断啊!”弘帝叹息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骄傲跟自得。

可不是,不招人嫉是庸才嘛。

他合作的陈家酒楼,就看方才破案的架势,那陈娘子妥妥的是个聪明的,难怪跟张玉郎能成夫妻。

弘帝方才也见到柳风了,这时候找来了伙计,说要见一下柳风。

“柳风?”

“啊,就方才楼下那个,洗罐子的那个大嗓门。”

“哦,这位爷您说得是咱酒楼的柳大东家啊!”

“啊,我跟他是熟人,你把柳大东家给爷叫过来。”

柳风才在后厨洗干净手咧,就听说有食客要亲自见他,心里正嘀咕是谁呢,进了包厢,见着弘帝跟刘福安,可欢快了,蹦跶着就坐到了弘帝身边:“哟,七爷啊,您今儿居然来酒楼啦?怎么都不给咱说一声呐!”

“我自个儿来不也一样么?”弘帝见着柳风,心情就异常高兴。

“都尝过咱们陈家酒楼的吃食了?怎么样?好吃吧?”

弘帝点点头。

“对了对了,七爷您难得来一趟,我得跟咱们酒楼的合伙人引荐一下您才是啊。”柳风想到了这茬,蹦了起来,“您稍等啊,七爷,我先叫我表姐过来。”

“好。”

萧七爷今日来陈家酒楼,一是看看自己打本的酒楼是啥样的,二是尝尝京城里头风靡得人见人爱的美食,第三嘛,自然是认识认识这位柳风表姐了。

特别是方才见到了陈东家口齿伶俐,逻辑分明,难得!

陈念莞听说那位神秘的合伙人,萧七爷亲自来酒楼了,自然是屁颠屁颠去见人了。

嘿,宫里头的人脉啊!当然要重视了!

上一次张玉郎差点出事,她叫柳风去找萧七爷搭救,虽然柳风最终没找到人,可明海师傅来陈家酒楼吃席的时候,问起这事,明海师傅说张玉郎最终无罪释放,萧七爷在其中也出了大力气的。

也就是说,在宫里头,这萧七爷也是管用的啊!

得跟萧七爷好好相处啊!

“您就是萧七爷啊,久仰久仰!我是陈家酒楼的大东家,陈娘子是也,感谢萧七爷当初愿意出资相助,我陈东家不胜感激。”陈念莞落落大方介绍了自己,见萧七爷点的吃食已经用了泰半,叫伙计将案桌上的蒸笼茶盏撤了,又给他上了一壶好茶,推荐了几份新上市的点心。

“七爷难得出宫一趟,随便点随便吃,这一顿我陈东家请客。”

弘帝看着陈念莞笑了起来。

陈念莞也笑着看着萧七爷。

这宫里当差的官就是不一样,浑身尊贵,气度不凡,而后又瞥了一看就是太监的刘福安,既然是宫里当差的官爷,身边有公公伺候自然是不稀奇的。

只是,萧七爷在宫里头的官是大是小呢?

陈念莞正想问问呢,柳风带着一溜的合伙人进来了。

后厨的柳云将活儿暂时交代给了田大宵,跟柜台的施存祈让方五郎先统筹工作,至于沧莫南,是一听见酒楼有人上门找茬,就马上过来救场的,可惜他到地儿的时候事情早了结了,听说另外一位宫里当差的合伙人难得来酒楼了,想让诸位合伙人见个面儿,于是就也跟着上楼了。

柳风逐一给萧七爷引荐了陈家酒楼的各位合伙人。

萧七爷一位位瞧过去,笑着点点头。

见着柳云的时候,愣怔了:“这小姑娘也是?”

“这就是我云云堂妹啊,七爷您不知道,云云是咱表姐的第一高徒,也是陈家酒楼的首席大厨咧!”

“没错,酒楼的厨师班子,云云可是顶梁柱。”陈念莞揽着羞涩的柳云也夸耀到,“咱陈家酒楼的厨子,基本上都是云云亲自教出来的。”

弘帝吃惊。

“这,简直后生可畏啊!”

“七爷,可不是,咱们这帮合伙人都年轻着呢,就您是最老的家伙了。”

刘福安蹙眉,弘帝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而后诸位合伙人第一次碰头,彼此寒暄几句,那柳云跟施存祈还有活儿要干,就先离开了,沧莫南听说这位合伙人姓萧,又叫七爷,还是在宫里头当官的,多了个心眼,不免也问了几句是啥官职,被打岔糊弄了过去。

抱着同样心思的陈念莞跟沧莫南对视了一眼。

得,很明显这位官爷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是在宫里干啥的,估计官职太小,不好意思呗!

那不让问就不问呗!

反正无论官多小,跟张玉郎有事那会子一样,能必要时候帮得上忙就行。

等萧七爷意犹未尽,恋恋不舍要跟刘福安离开时,陈念莞还大方地又送了两罐瑶柱酱给他。

“七爷,您有空,常出宫,常来咱们酒楼看看嘛!”陈念莞热情地揽客,“你瞧沧公子,他一家老小可都喜欢到咱酒楼用膳呢!”

所以您不能常常出宫没关系,多多介绍亲朋好友过来耍嘛,价钱给优惠一些也不是不行。

弘帝边下楼边笑点头应着:“好,好,陈东家,咱回宫去就好好给人介绍介绍这陈家酒楼。”

刘福安多看了陈念莞一眼。

果然不愧是柳小郎君的表姐,两人性子忒像了。

下了楼去,是柳风送两人出酒楼的,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门口,恰好就见到江禹钻出马车。

一个照面,江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这,不是,圣上吗?

萧七爷也认出了江禹,脸上的笑意一下凝固,想避已经避不了了,萧七爷只得嗯咳一声,瞥了一眼刘福安。

刘福安会意,先一步抢先走到前头,笑着把江禹拉到了一边。

“刘,刘公公?那不是……”江禹瞪大了眼睛。

刘福安点点头,低声道,“江公子还请勿说破,今儿圣上是微服私访,不想惊动旁人。”

微服私访?

可,可瞧柳风跟圣上勾肩搭背的,怎么看也不像微服私访的模样!

江禹惊疑,视线落到刘福安怀里揣着的两罐瑶柱酱,当下也只能点点头。

而后站在一旁,稍稍给弘帝屈膝见礼,看着他带着刘福安逍遥离去,许久才回过神来,看柳风笑嘻嘻地招呼自己,一把揽过了柳风的肩膀。

“柳风啊!”

“江公子啊!”

江禹扶额,“方才那是什么人?”

“谁?”

“就,方才,那两人。”江禹望向弘帝跟刘福安的背影。

柳风顺着视线瞧见那两人,恍然:“哦,你说萧七爷跟大刘管事呐!”

萧七爷?

大刘管事?

圣上跟刘公公在外头微服是这么自我称呼的?

江禹想起来弘帝在萧家那一辈确实排行第七,叫萧七爷没错,嘴角抽抽。

“他们也是来酒楼吃席的?”

“啊,不光如此,那萧七爷还是咱酒楼的合伙人啊!”

合伙人?

江禹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差点有鸽子蛋那么大。

抓着柳风的肩膀一用力,疼得柳风嗷嗷叫:“江公子?”

江禹没放手,强自冷静道:“柳风啊,你给我好好说说,萧七爷,怎么会是陈家酒楼合伙人?”

柳风无奈,只得将当初借萧七爷钱银,而后萧七爷买股入伙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过程还是美化了一番的,听得江禹目瞪口呆,浑身僵硬。

“江公子,你也是来吃席的吧?打听这个干嘛啊!”

当初他不是不愿意跟表姐合伙做营生吗?柳风不解。

江禹木然地朝酒楼门口走去,临进门时,瞧见那辕支木,忽而一下抱住了,然后使劲用额头往圆木上磕。

“江公子?江公子!”

啧!

听什么阿爹的话,吸取啥教训啊!

当初怎么能没有应承买下陈娘子给的酒楼股份呢?

连当今圣上都愿意做陈娘子的合伙人了,他区区江家,算得了什么?

要当时儿给陈娘子入资了,如今他不是就能跟圣上共同经营一家酒楼了吗?

是最能跟圣上拉近关系,讨得恩宠的大好时机啊,就这么白白被自己浪费了!

江禹悔得恨不得当场将自己脑壳儿撞破!

而沧莫南回到家后,也给自家祖父说了今儿见到神秘合伙人萧七爷的事儿。

“姓?????萧?”沧老爷惊了。

沧莫南也点点头。

他也跟祖父有同样的疑惑。

在京城,萧姓,可是皇室之姓,这七爷也是萧姓,还坦承是在宫里头为官的,这萧七爷,怕不是皇室的哪个成员?

“乖孙哪,你就不多问几句,问清楚一些?”

“祖父,孙儿有问,不过那萧七爷不愿意多说,他身边的那位管事,也没让我们多问啊!”沧莫南很无奈。

沧老爷听完乖孙描述那萧七爷的容貌跟年纪,私下揣摩:萧氏皇室里头,像这般年纪,又排行第七的爷,好像,是当今圣上?

“不可能,不可能。”沧老爷擦擦额头的冷汗,频频摇头。

圣上坐拥天下,怎么会随随便便掺和进寻常百姓的营生里头来呢?

再说,便是陈娘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认识圣上吧?

就是能得到圣上赏识,也不可能说动圣上买股从商吧?

只卖半成股如此悭吝,一点儿不像圣上的作风!

“或许,是皇室中人,但不过是捏造了个七爷出来罢了!”

如果当真是跟皇室的哪位亲王一起跟陈娘子做的营生,那这笔投资,以后可是长期稳赚了!

沧氏祖孙都如此乐观地期望。

*

再说弘帝跟刘福安回到宫里后,再细细回味了一遍陈家酒楼的吃食,满心欢喜,而后想到如今陈家酒楼木秀于林,为风所摧,又龙心一沉。

次日上朝后,特意留下了韩府尹,询问那孟娘子夫君毒杀一案。

韩大人见圣上过问此案,倒也不含糊,将昨儿调查到的实情给道了出来。

原来那孟娘子的夫君是患疾而亡的,后来受人怂恿,收受了一笔重金,伪称是吃陈家酒楼的瑶柱酱出事,带着夫家的人跟那伪造的瑶柱酱就到陈家酒楼闹事去了。

而当时报案后去陈家酒楼拿人的管理,也是幕后指使人事前安排好的,为的就是想将陈东家拿进官衙大牢,而后慢慢磋磨。

“臣已经将涉案的一干官吏都给拘起来了,按律例发落。”

弘帝听得气怒:“那指使孟妇人这般栽赃陷害的,是何人,有查出来吗?”

韩大人略一迟疑,抬头瞥见弘帝大怒的龙颜,坦言:“臣找官吏询问后,有获知主使人,是工部杨郎中家的公子。”

“杨季山?”

韩大人点头。

“这草包!”

弘帝又气又笑,“可知他为何要针对陈家酒楼?”

“这事,便要从翰林院的张修撰入读梅麓书院说起。”

“你是说,张玉郎?”弘帝惊了,不知道杨季山针对陈家酒楼,还能牵扯到张玉郎身上。

韩大人于是便将杨季山跟张玉郎的过节一事给禀了出来。

弘帝想到张玉郎跟温玹相似的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他倒是没想到,张玉郎抵京后,还跟杨季山有如此一段旧事。

杨季山会欺凌张玉郎,倒也不算无缘无故。

因为温玹还在世的时候,就处处针对这个不学无术,依仗皇后娘家杨氏的名头,在京城里头作威作福的纨绔混子。

而杨季山对上温玹,次次均是落不得好。

如今温玹死去,杨季山在京城里呼朋引伴,好不威风,却又遇见张玉郎,怕是把之前跟温玹结下的宿怨,都发泄在张玉郎身上了。

可,张玉郎是今届春闱状元郎,幸亏当时坠马昏迷还能苏醒过来,不然,他大周朝岂不折损了一名高才?

如今甚至还直接将怨气转移到张玉郎的娘子开的酒楼身上?

若昨儿栽赃成事,怕那偌大的陈家酒楼已经毁于一夕了。

陈家酒楼,可也是他的酒楼。

弘帝当即怒了!

杨家区区一个不长进的东西,也胆敢跟状元之才叫板了?

“韩寒涵,你可有秉公办案?”

韩寒涵大人心里头清着呢,看圣上这架势,怕是杨季山触到圣上逆鳞了,可为何?

韩大人想起来自家夫人告诉自己的,陈东家与明海大师交情匪浅,而明海大师又与圣上关系颇亲近,莫不是这个原因?

心中狐疑,韩大人一拱手:“臣才查到幕后指使人是杨公子,正要前去杨家缉拿此人归案。”

“好,你去,将人给我逮了,公事公办。”

那韩大人去杨家拿人的时候,杨季山还跟一群纨绔在谋划一计不成,再出一计暗算陈家酒楼呢,然后见到韩大人带人**杨府,一下惊了。

大怒之下直呼韩府尹名字:“韩寒涵,你胆敢放肆?”

“奉圣上旨意,本臣来缉拿昨日孟妇人陷害陈家酒楼一案主谋人杨季山,其他人等给我退下。”韩寒涵也怒道。

杨季山跟一群纨绔当即蒙了。

奉旨拿人?

什么时候,当今圣上会过问这等区区小事了?

杨季山在懵懵懂懂中就被押进了京兆府大牢,韩大人想想这回奉旨办案这事有点玄乎,悄悄让京兆府的小吏,在京城里头散出了到陈家酒楼闹事的杨季山被缉拿归案的事儿去,当即引起了不少人的猜忌。

“原来那日想出那损招陷害陈家酒楼的,是杨家的公子啊!”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听说如今人都被关进京兆府大牢里头去了。许多人亲眼见着的。”

“那杨公子跟陈家酒楼无冤无仇,干嘛针对他们呢?”

“嘿,听说不是针对陈家酒楼,是针对状元郎啊!”

状元郎是陈家酒楼大东家的夫君啊!

状元郎跟温世子长得很相似。

温世子以前儿,可是跟杨公子结了不少仇恨的。

哦!

原来杨季山是找跟温世子相似的状元郎泄愤啊,下作!

“可杨公子是杨皇后家的人,便是京兆府拿了人,怕也就走个过场,很快会放人吧?”

“哪里哪里,你不知道,我家隔壁邻居是在京兆府做小吏的,听他说,这次,是圣上下旨要严厉查办杨季山的。”

“好,无论犯事者何种身份,就该按律查案,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陈家酒楼也知晓这次陈家酒楼险些出事,原来是杨季山在背后捣鬼了,人均恍然大悟。

又听说大周朝皇帝老子要严办杨季山,几位合伙人都高兴得很,跟外头的百姓们一般,直嚷嚷圣上英明,背地里则嘿嘿直笑。

怕是那位在宫中当差的萧七爷,那日眼看陈家酒楼差点受了冤屈,回宫里头禀告了大周朝皇帝老子,给自家酒楼出口恶气了。

萧七爷这位合伙人,当真做得合格啊!

猜出萧七爷是皇室中人的沧莫南,沧老爷,闻讯也笑眯眯的。

绝对是那哪位亲王,容不得这杨季山在背后诋毁自己参股的酒楼,找当今圣上告状的缘故。

以后陈家酒楼的地位,稳了!

知道真相,萧七爷就是弘帝的江禹,看众人皆一副他们已经看穿的得意神情,摇头,叹息!

这陈家酒楼本便是圣上参股的产业,他自然得严惩杨季山了!

众人皆醉他独醒啊!

而后想想再次追悔莫及,心中遥遥呼唤远在楚州府的江大人!

阿爹,干嘛你要劝阻儿子小心提防陈娘子呢?

紧跟她步伐不得了?

讲求个什么进步啊?

如今是白白失了一个给自家姑姑借势固宠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