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到了一月的最后一日。

这一夜,营生走上正规的陈家酒楼,早早地打烊后,几位合伙人,除了缺席的萧七爷,都齐聚在账房里头,心情激动地等着施大掌柜的跟方五郎盘完总账后,宣布开业半个月以来,总盈利多少?

“姐夫,扣除商税跟成本以及人工等必需支出,这个月的盈利统共有……”

“一万二千七百三十两!”

施存祈早小舅子一步,将这数目告诉给了在场的合伙人们。

众人哗然。

沧莫南惊呆了。

虽然从开业那一日起,祖父就一直说自己走宝了,当初就该让利跟陈娘子合作酒楼生意的。

能让行走商行多年的祖父悔之莫及,沧莫南估算这陈家酒楼应该盈利不小,却没料到,短短半个月,竟然能赚到上万贯的净盈利!

这陈家酒楼的吃食,虽然他尝过,确实美味,可,能疯狂到半个月就吸引这么多人来光顾,却实在令他始料不及。

陈家酒楼的吃食,是有什么魅力,让如此多食客趋之若鹜啊?

施存祈也啧啧不已,这陈家酒楼,可是半个月就赚了月满楼将近四个月的盈利了,身为大掌柜的,自然知晓,这笔盈利里,最大头的进项,是来自于京城里的夫人姑娘们。

谁人能料到,原来京城里头的娘子们挥霍起来,竟然如此阔绰呢?

尤其是二楼跟三楼的两个会堂,几乎天天客满,这些夫人们均是有雅间包厢不要,偏偏要学着一楼郎君那般享受推车服务的,还高兴得隔三岔五地要来,不仅自己来,还呼朋唤友地过来,尤其是那种种热乎乎的糖水新上架后,来陈家酒楼的娘子们就简直一日不来就不舒服一般。

这陈家酒楼的点心跟糖水瞬间风靡京城!

施存祈做了月满楼二东家这么多年,第一次知晓,男儿膝下有黄金,娘子手上,也有黄金的哪!

如今他正响应陈念莞提地要求,在京城找个戏班子,到三楼唱戏,届时,吃点心,喝糖水,还能看上戏,这酒楼的生意不还得往上升一个台阶?

施存祈心潮澎湃,当初被自家大哥逐出月满楼,如今看来,那区区挫折,跟现如今的锦绣前途来说,算得了什么?

陈东家,原来是自己的贵人呐!

柳云跟柳河则是呆了许久,还互相看了一眼,张大嘴结巴起来:“多,多少??????”

“咱们酒楼半个月,赚了多少?”

“一万二千七百三十两!”方五郎也难以置信道。

柳风哗地一叫出声来,柳云欣喜得直跳脚:“表姐,表姐,这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啊!施掌柜可是真金白银算过的。”陈念莞也笑着一把揽住了柳云。

“真没想到,京城人家娘子们手里原来有这么多银子啊?他们还真舍得花钱银!”

“要对自己好,自然是不吝惜钱银了。”陈念莞道。

可不是。

京城里头,还没有哪家酒楼像他们一样,给夫人姑娘们提供如此轻松、自由的就餐环境的,而一夕得了优待的娘子们,将从来花不出去的钱银全花在这精巧的吃食上,那收益不就如脱缰野马,疯狂涨上来了吗?

只是她也没料到,京城里头的有钱大户这么有钱就是了。

算完总盈利,各位合伙人自然是要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分红的。

陈念莞拿大头,一下就有七千六百多两的收益,柳云,柳风跟沧莫南是一成,那就是每人一千二百七十两,而施存祈就是拿半成,也有六百多两银子。

陈家酒楼,不愧它金窝窝的称誉啊。

陈念莞最后将六张百元银票递给了柳风,“可要收好了,迟些时候记得给萧七爷。”

“得咧,包在我身上。”

第一次分成分得了一成,并且就有千两银子收入的柳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一成,才开业半个月就能分一千二百七十两,可不得了哇!

这才叫赚发了呀!

不枉费他当初极力说动了萧七爷借银子给自己打本啊!

五位合伙人身上都身藏巨款呐,回去的时候,没见过啥世面的柳云跟柳风都鬼鬼祟祟的,护那装着银票的包袱护得紧紧的,生怕没回到香桂街,就被哪里冒出来的歹人给抢劫了,看得身揣七千多两银子的陈东家笑得嘴角直抽抽。

哎,想她陈东家,最多银票的时候,可是差不多三万两,从抚宁县一直坐船带到京城,那气也不带喘的,看她多大格局。

柳云柳风不行啊,还是缺少锻炼!

听自家表姐这般一揶揄,柳云柳风齐齐用哀怨的小眼神瞅向自家表姐。

得了,表姐,都是一家的,就别这么埋汰人了。

如今儿他们才开始摸千两银子的尾巴咧,算是柳家人第一拨了,日后赚多了,有经验,他们也会变得格局起来的。

好,有志气。

陈念莞用眼神给自家两个出息的表弟表妹点赞。

嗯嗯,一切向表姐看齐!

*

回到香桂街,三个人都回各自的厢房去了。

柳风原本兴高采烈得很的,临要进房门了,脚步顿了顿,那脸上的喜色便消去了泰半,他苦着脸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到了柳青的房门,敲了敲。

“进来!”

柳青正坐在房里头的书案旁,点着灯烛,案上是一本翻开的书卷,看自家小弟进来,笑了:“小风找我有事?”

“哎!”柳风慢吞吞地挪到了书案旁,抓下毡帽摸了摸光瓢,这才把随身带着的包袱挪到了案桌上,而后从里头将今日收到的钱银全倒了出来。

一千二百七十两。

得上交公中六成,那就是得交与大哥七百六十两。

柳风老老实实数出七百六十两推到柳青跟前,擦擦鼻子:“大哥,这是咱跟表姐的酒楼赚到的银子,这份是上交公中的,你给收着吧!”

“哟,咱家的小风长大了啊!”

“可不是。”柳风骄傲地觑了自家大哥一眼,嗯哼嗯哼地昂着头转过身回自己房里头去了。

柳青哈哈笑了起来,便见柳河也带着柳云带着包袱来找自己的。

“小河,云云,你们也有事?”

柳云看了一眼自家亲哥,然后才对柳青道:“二堂哥,我今日也收到了在表姐酒楼里赚的银子,我想着……”

柳青一下明白柳云的意思,没等她说完,便伸手摆了摆:“云云啊,你知道,我们柳家的规矩,儿郎是得交六成到公中,但娘子是不需要的,你赚的钱银,你自己拿着。”

“那,若是我赚的钱银给我哥……”

“那也是你帮补小河的,小河也用不着交这份钱银。”

柳云松了口气,而后笑了,“那,二堂哥,那银子,我就自己收着了。”

“放心收着吧!”

柳青点头,看弟弟妹妹离开,微微叹了口气。

哎,如今家里头的每个弟弟妹妹都比自己出息了呀!

他身为辈分第二的兄长,倒是还没见长进呢!

柳云出了堂哥的厢房,一下将那装着钱银的包袱递给了柳河:“哥,这笔银子,你收着吧!”

“云云,这是你赚的银子,做哥的怎么好收呢?”

“哥,阿爹阿娘没了以后,还都是您支棱着养着我跟小弟的,那么苦你也没吭过声叫过苦,你还给我攒嫁妆,要不是当初你支持我跟着表姐到京城来开酒楼,现在也不能够赚到这些钱银,所以,我赚的银子,也有哥你一份的功劳,哥你就收下吧,当咱三房的家产也好啊!”柳云不依。

“哥不能收。”

“哥,你在萍儿村买地建房,难道不缺钱银?”

柳云这么一说,柳河不免就心动了。

是啊,现在他在萍儿村建了柳家的房子,眼下都快建好了,如今已经是二月,得找人赶紧开荒耕地播种,也是需要钱银的。

他来京城时,身上带的钱银约莫有四百两,原本以为很多,但当真在京城附近置办家常耕地什么的,其实根本不够花。

“那,这样,这笔银子我收了,我给云云你在萍儿村也建一座你自个儿的房子?”

“像姑母,在柳家村建自己的房子一样吗?”柳云一下就想起了柳氏回柳家村建造的那座房子,欢喜,“哥你愿意给我建房子?”

“对,给你建房子,买田,买地,都写你的名字。”柳河点头,“要是哥拿这银子做成了别的营生,也像表姐一样,跟你签契,赚了银子跟你分成,行吧?”

“行,哥,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柳云笑着使劲点头。

太好了,她也要跟姑母一样,可以拥有自个儿的房子了。

再说陈念莞,她也第一时间将酒楼开业以来赚到的银票大喇喇地放在了张二郎跟前。

“夫君,瞧,是我的酒楼这个月的分红哦!”

张二郎看着那一堆票子银角,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家的莞莞可真能干。”

可不是嘛!

陈念莞神气地翘了翘鼻子,被张二郎拉着揽进了怀里。

“夫君,那陈家酒楼跟里头的字墨都是你写的,虽然你说身为举人参股不好,也没要分成,那我每个月都分点银子给你好不好?”

“不必了。”张二郎摇头,“那银子娘子你都收着就好了。”

这些天他都呆在香桂街念书,有什么缺少的书卷,都是写下单子给七木让他跑外头买的,什么应酬都没有,先前差不多三前多两的银子,也没花多少,所以,他并不缺银子。

“夫君,我看你都不到外头跟那些同科应酬交际,好像你做了诗,也没见你投贴啊!”

年节后,京城里头就陆陆续续多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都是来应考会试的。

如今城里可热闹了,比在府城考乡试的时候还热闹。

处处都是举人们举办诗会歌赋的传言,陈家酒楼也来了许多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听说那三楼的会场是可以出租的,施大掌柜可是已经接两三个举办诗会的单子了。

身为大东家,陈念莞自然免不了去酒楼做做掌柜的,救救场的,每日都听得那些举子们谈诗论道,还有到哪家哪家递拜诗贴的。

可自家的这位举人老爷,好像不动如山呐!

“夫君,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对自己考中进士有信心啊?”

“莫非娘子对我没信心吗?”

陈念莞看自家夫君淡定得很,一点没在怕的,嗯哼一声,“夫君,你知道,我新建的酒楼,为什么到今儿还没挂牌匾么?”

就像御风楼,月满楼,那高高的楼层上都会挂上店楼名儿。

陈家酒楼算是两栋楼并坐一栋酒楼的,春风里的牌匾摘下来后,是照着张二郎写的“陈家酒楼”刻的牌匾挂上去的,但新建的商楼牌匾还空着,外人都以为也算陈家酒楼。

其实不是,那是陈念莞故意空着的。

“为什么?”

“我在等你高中后,找皇上赏赐牌匾啊!”

张二郎恍然,而后托起了娘子的下巴:“你想求圣上的笔墨?”

“可不是!你说你有信心考中状元的,对吧,所以,等你被钦点为状元公后,你就找皇上要一副字墨,写状元楼。”

嗯哼,到时候,有大周朝皇上老子的笔墨镇场子,不仅气派,还能让众人都瞧瞧,这可是得到皇上老子赏赐的酒楼,就,谁也不敢随便来砸场子啦!

“所以,夫君你可要好好努力。”

“哦,要是,我考上的不是状元,是榜眼或探花呢?”张二郎故意问,?????“叫榜眼楼?探花楼?”

“才不要呢!”陈念莞翻了个白眼,“那直接叫进士楼好了!”

“为什么?”张二郎诧异。

因为所有进士,但凡来参加会试,自然第一目标都是只想要摘取状元啊,有谁十年寒窗,走到终于能参加春闱的时候,会嚷嚷说自己只想考榜眼或是探花的?

那多没志气的。

所以,要张二郎高中了状元,取名叫状元楼,那能成为所有读书人们的理想所在地呢!

但若是张二郎没考中,就只能叫进士楼啦!

你叫榜眼楼或探花楼,一来读书人心气高着呢,春闱结果出来之前,进什么榜眼楼探花楼,晦气,要春闱结果出来之后,进什么榜眼楼探花楼,没志气。

还不如直接就叫进士楼。

大家一看,就会觉得,嗯,进士楼,嗯,好兆头!

可不是,大家伙儿第一目标就是得先中进士嘛!所以期待可能考中的读书人心里自然也愿意帮衬进士楼的。

而状元榜眼探花,不都包含在进士里头嘛,所以,取名进士楼,自然比榜眼楼跟探花楼来得讨巧了。

听完陈念莞的解释,张二郎联系自身情况,忍不住乐了起来。

自家娘子揣摩天下读书人心思,还真有两下子。

“所以,咱家那楼是叫状元楼还是进士楼,全看夫君你的了?”

“明白。”

张二郎笑着颔首。

*

进入二月,那距离春闱自然就迫在眉睫了。

初四,是各地进京举子复试的日子。

复试是礼部举行的,为的是确认参加春闱的举子们,都及时到达了京城,同时也是进一步对学子们的身份进行核查。

若是往常,张二郎并不担心,但恢复记忆后,知道自己的模样神似永昌侯府世子,那他就不免有点忧心了。

他这段时日长年拘在香桂街不大外出,甚至没有像陈念蹇跟曾四一样投递诗贴,为的就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但,复试却是春闱前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他不得不不去。

只要顺利通过复试,那便再也没什么人可以阻拦他参加春闱了。

是以这一日,去贡院参加复试之前,张二郎心情不免沉重。

幸亏范侍郎便是礼部的官员,他想了想,礼部跟永昌侯府相熟的,也便是邓尚书了,不过参加复试的人如此之多,邓尚书也未必会查看每个举子的情况,届时见机行事,避过邓大人即可。

张二郎不知道,这一次倒是他猜错了。

礼部的邓尚书早已经从罗敬那一处,听闻过楚州府有一位长得跟温玹一模一样的举子,因为疑心,他还特意派人去抚宁县彻底调查过张玉郎的情况。

但,海礁村已经覆灭,来历并无甚可查,而随从在抚宁县户部查到的张玉郎的户籍,却是板上钉钉的,自张玉郎五岁立住后,张家就给他上了户籍,后在十五岁左右,更新了样貌身高等信息,因病弱,每次服役不是以银代役,便是由家中长兄履行,而后到海礁村消亡,他逃出劫难后,凭路引到官衙重新登记了一次户籍。

而能给张玉郎佐证的,唯独剩下那周家的老爷,曾经与张家定亲退亲的事,以及张玉郎灭族后投门不得的事,后被燕来巷陈家母女收留,被范山长收为门生,而后一步步考上举人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张玉郎,抚宁县海礁村人,身份并无做伪。

罗敬知道,张玉郎进京赴考,若非高中还好,一旦高中,或许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所以年节前,早就将张玉郎的事给几位同僚说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张二郎以为自己躲在香桂街无人能知,其实京城里头有几家大人都已经对他好奇心起,想知晓这来年参加春闱的张玉郎,当真与永昌侯世子那般相似,心里期盼着亲眼见上一见。

邓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了。

是以这日,张二郎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再答卷时,邓尚书还是慢慢踱到了他身边,先瞅了瞅他的案卷,再瞅了瞅本人。

离开了他的考位后,走了几步,回头再瞅一瞅,等坐到了复试监考官位置上,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又朝张二郎瞅了过去。

张二郎如坐针毡,冷汗直冒。

这邓尚书,是发现什么了?还是单单只觉得自己与温玹长得像?

像,实在是太像了。

邓尚书丝毫没察觉自己过于热情的视线,让张二郎浑身不自在起来,心里暗叹。

原来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

“邓大人?”一旁的范侍郎注意到了上司对自己父亲的门生过于关注,发问。

邓大人嗯咳一声,不得不稍稍收敛起来。

复试不过半个时辰,张二郎考完后,将答卷上交后,走出贡院,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见到侯在贡院外头的陈念莞,正想朝她走过去,便见到了冷冷地朝他望过来的温玧,看模样,似乎是特意在贡院外头候着自己的。

这一刻,张二郎不免懊悔,若是,从一开始,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那样,在给莞莞写招子,产品儿名以及酒楼牌匾等等的时候,断不会因为觉得那字体漂亮,于是采用了温玧的笔迹。

他擅模仿,模仿谁的笔迹不好,却偏偏模仿温玹的?

当然,他也庆幸,自己仅仅在与陈家相关的品牌上模仿了温玹的笔迹,而自己平时书写、答卷,统统用的都是自己觉得自然的书写习惯。

自然是,自然的。

因为,是自己的习惯,而不是温玹的。

否则,单凭自己长得跟温玹如此相似,又写得一手跟温玹笔迹一模一样的字,谁人都会怀疑他与永昌侯世子的关系。

便是礼部里头,邓尚书,想必第一个就能认出来,而不会如方才那般见着自己,除了吃惊,并无任何质疑举动。

这么一想,张二郎心里踏实了,大步走到了陈念莞身边:“莞莞,久等了!”

“嗯,玉郎,我们先回去吧!”

这几日倒春寒,冷得很,陈念莞穿着厚厚的羽绒衣裳还觉得冷,正想转身上车,便见到曾经在卖年货时见过的那位永昌侯府的公子,也走到了他们这头:“这位是,张公子吗?”

“在下是。”张二郎朝温玧施了一礼,“阁下是?”

“永昌侯府二公子温玧。”

温玧瞧着自己找了许久的人,此时就出现在贡院外头,心里也是来气。

他年前发散人手找这位张举人,但每个书院都打听过了,偏偏不见有这位张玉郎的踪迹,而后,陈家酒楼名声鹊起,他亦跟友人一起到素川路尝尝鲜,没料到一下马车,抬头,便见到了那熟悉得刺眼的四个字“陈家酒楼”,差点一个趔趄没摔了。

陈家酒楼。

又是温玹的字迹。

还大喇喇地就呈现在世人面前,难道,都没有人发觉吗?

温玧恨不得马上将那牌匾拆了,可,真拆了,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于是他按下心里的嫉恨跟恐慌,进了陈家酒楼,随后很快打听清楚,这酒楼,是陈家娘子联合沧家、施家开的,那牌匾,是陈家娘子夫君张举人写的笔墨。

呵!

好一个商贾之流,不清楚读书人的事情,原来是给自家郎君打掩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