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禹知道,这位陈四姑娘手头应该不短缺钱银才对。

不说别的,单论冰铺几个月的营收,他分得了六千多两,陈姑娘应该盈利更多才是,何须再在如此寒冷的天儿,做出摊这般的粗活?

便是租个铺子也好。

于是陈念莞的牢骚就来了,给江公子讲了一通自己找商铺想开酒楼,结果找不到合适楼盘的事,末了瞧了瞧江公子:“江公子,你在京城里头认识的达官贵人定是很多吧?看在一场合伙人的份上,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两层,地段好,价格公道的铺子呢?”

江禹无奈地瞥了陈念莞一眼,随口道,“我问问。”

“那就谢过江公子了!”

陈念莞告知了江禹他们的落脚地,目送江禹离开,满脸都是欣喜。

哎呀呀,在京城也能见着这位江府的公子,真是太幸运了。

难得的人脉啊,宫中有贤妃娘娘的江公子,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打听京城里头的好铺子呢?

江禹回到停辇处,钻进马车。

里头,正坐着他的二叔江侍郎。

“见着故人了?”江侍郎问。

江禹点点头,随手将一份炒河粉递给了江侍郎:“正宗的陈家河粉,二叔你尝尝?”

江侍郎叫车夫继续赶车,而后打开油纸包,闻着还挺香的,就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二叔,你在户部,可有听闻有什么适合拿来开酒楼的铺子?”江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口。

“怎么?你想开酒楼?”江侍郎反问。

“不是,是我方才见着的故人,想买商铺。”江禹将陈念莞方才说的条件给江侍郎说了一遍。

内城,二楼,地段好,价钱公道。

江侍郎想了想,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我记着,也不是没有。”

江禹得了江侍郎给的商铺地址,次日来香桂街拜访,顺便带陈念莞一行人去实地看商铺了。

跟陈念莞要求的一样,这家铺子就是在内城东区的商业街内,两层高,跟附近的商铺一样,用作商用的前?????面店面是宽阔的大开间,后院大小则不到店面的一半,而且就只有一层。

店门口左右都用木栅栏子了围起来,不仅用来阻拦行人跟车马,内里也能让食客暂存坐骑车辇。

进店走上一段石阶,便见着檐下一段雕花窗长廊,挂着六盏灯笼,进去走过柜台迎宾区,就是装饰得大气高雅大堂,从楼梯上去则是包厢。

后院虽然只有店面一半大,但也包括了东西各两间厢房,四间正屋跟一间耳房。

一行人从前头的店面逛到后头的小院,瞧着酒楼的雕阑绣窗,飞桥栏槛,陈念莞心里头就已经满心欢喜了。

雅致,清贵,是她理想中的酒楼了。

虽然位置上有些偏,并非在商业街中心,而且是在街尾,隔壁就一家小商铺,客流量未免比别处少,但这问题对陈念莞来说,不成问题。

但看里头格局,似乎原本就是开酒楼的。

江禹表示陈念莞没有猜错,这铺子原本就是酒楼,所以空置下来后,还没有人动过,所以维持了原来的模样。

“空置?”

江禹道出了这家酒楼的来历。

这酒楼是安顺侯家的侄子开的,后来安顺侯出事,被抄没家财,这酒楼于是也被抄查,所以就落到户部手中,因为一直没寻到新的买主,便一直没卖出去。

“这么好的店面,卖不出去?”没道理啊!

“京中酒楼知名的已经有三家,另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多家,若没过硬的本事或者资本,自然不敢买这酒楼的。”

可不是,要从一干已经抢占了京城消费市场的酒楼前辈们口中夺食,不容易啊!

陈念莞点着头,称着是,已经在盘算,这么一栋酒楼,租要多少银子?买要多少银子了?

江禹干咳一声:“如今这酒楼的属于朝中户部,我二叔恰好是户部郎中,我也是从他那里知晓这幢酒楼的,户部向来不干租商铺的小行当,你想要,就得买。”

“买?”

陈念莞知道为何这酒楼会空置的真正原因了。

京城店面有多贵她这些天是深有体会。

她买不起也只能租,如今户部不租,只拿来卖,随随便便谁买得起啊?但她不死心,还是颤着小心肝问:“那,若是我要买,那得花多少银子?”

“五万两!”

陈念莞惊呆了,跟在他后头的人亦是差点没掉了下巴。

五万两?

谁有本事能一下子掏出五万两出来?

户部好大的胃口。

“嗯咳,不过,我二叔说,既是卖与相熟之人,价钱上还可以便宜一些。”江禹继续道。

“便宜多少?”

“最低,可以四万两卖与你。”

好大的折扣!便宜一些就是便宜一万两?

陈念莞地看着江禹,难以置信,江禹点头,表示是真的。

嘁!把她当水鱼呢?

户部要卖五万两,这江侍郎还有本事降一万两卖给别人?

以为有傻子见着便宜了一万两,不买白不买,就会马上买下来吗?

陈念莞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我没那么多银子。”

她手头只有二万两的预算,哪里能瞬间变出另外二万两?实在承担不起啊!

于是,此事作罢。

见着如此合心意的商铺,却没能力买下来,也没办法租,陈念莞表示很惆怅!

江禹也无能为力。

毕竟,他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掏得出四万两银子的人,便是家里有,也轮不到他做主,便是能做主,他有何理由要借这么多钱银给她?

这头陈念莞回到了香桂街,正伤脑筋呢,那头柳风一下扑了上来:“表姐表姐!”

“什么事呢?”

“今儿我到大佛寺,那明海师傅叫我转告你,让你亲自去一趟。”

吃的不是都叫柳风送过去了么?干嘛还要她去大佛寺?

难不成他嘴就这么叼,非得她过去现场下厨么?

等陈念莞去了大佛寺,终于有幸第一次踏进了明海大师的佛龛,坐在明海大师对面前,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明海大师就把一份文书递到了她跟前。

这是什么?

陈念莞看了明海大师一眼,随意地抓起来一看,而后眼珠子就转着瞳孔地震。

居然是家商铺的房契跟地契,再一瞅地址,好家伙!

这不是江禹才刚刚带她去看过的那家酒楼的契书吗?

不是说那酒楼在户部手里吗?

怎么明海大师会有这契书?

陈念莞惊愕地看着明海大师,半天没说得出一句话。

“你托我打听的铺子,满意否?”明海大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陈念莞,眼里掠过一丝自得。

给她解决了商铺问题,也算是大功劳一件了,以后这陈娘子还不得感激不尽,多做点吃食送过来。

“这,这,明海师傅,这铺子,我不够钱买啊!”陈念莞捏了捏那两份契书,实在不舍得放手。

上好的笋盘啊!

就在自己手里,可却没办法变成自己的!

“不需要你买,你尽管在这地儿开酒楼便是了!”

陈念莞瞪大了眼睛,一时不明白,这明海大师是什么意思?

是说,免租给自己?

“你是说?”

明海大师其实不明白陈念莞什么意思,不过不管是什么意思,尽管顺着她就是,所以点点头。

陈念莞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明海师傅你已经是我救命恩人了,我怎么还能占你便宜呢?租子是一定要给的。”

陈念莞已经顾不上问明海大师是怎么得来这商铺的了,想了想,道,“要不,我每个月,给八十两的租金?”

明海大师点点头,表示,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陈念莞恋恋不舍将契书递回给明海大师的时候,才摸了一会儿,没摸够啊!

又咬咬牙,“要不,明海师傅你,你干脆便宜点卖给我?”

眼前就是买下来的最好时机,不然,以后肯定会生出一股子,曾经,有一家上好的商铺摆在她跟前,她却不懂得珍惜的遗憾!

她对自己开的酒楼有信心,但万一,将来运营好了,某人却将商铺从明海大师手里买掉了,怎么办?

商铺,还是属于自己的好哇!

明海大师撩起眼皮又瞥了她一眼,这陈娘子,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不是打算将商铺送她么?

她刚刚才说自个儿买不起,怎么回头又说买了?

“陈娘子以为怎么才算便宜?”

陈念莞咬起了大拇指。

根据刚刚从江禹那头得到的情报,这商铺估计户部是打算卖四万两。

户部:我不是,我没有。

可,这价格,是从五万两降到四万两的,足足降了一万两,所以四万两估计也含有水分,要不,她也来还个,一万两?

毕竟,像她最近在内城打听的酒楼,像这等格局,都是三万两起步价。

打定主意,陈念莞嗯咳一声,竖起了三个手指:“三万两!明海大师,三万两,我就跟你买了。”

呵,看不出来啊,一年前救她的时候,穷得身无分文,一年后,万两银子也拿得出来买商铺了?

明海大师原本想摇头,后来想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要在自己买的商铺里做营生才踏实,那便让她买吧!

“真的?明海大师你愿意将这商铺三万两卖与我!”

“老衲绝不打诳语。”

明海大师打不打诳语,陈念莞不敢保证,但她得保证没人能从明海大师手里再将商铺买回去,当天回到香桂街,她就先打开大大小小的箱笼,将藏起来的银票全找了出来,打算先送过去给明海大师下定。

先挪开二万两原本就打算拿来买商铺的银票,看着剩下三份银票:一份一千两,拿来装修改造兼买橱柜碗盏以及储备食材的,一份一千两,是酒楼的流动储备金,还有一份四千两左右,是一年内在京城衣食住行等等花销。

陈念莞看看那二万两,而后再看看那三分银票,最终,目光落在那四千两上面,从上满又挪走了两千两。

二万二千两,这就是目前自己能够拿得出来买商铺的银子。

再也不能多了。

距离三万两,还是差八千两。

怎么办?

陈念莞托腮,看着手里的银票发呆。

在京城做啥能短时间内筹到八千两啊?

她浑身上下值钱的,就只是这堆银票,也没啥别的啥值钱的东西能当银子的啊!

早知道就不藏宝了!存的还有五千两要带来了京城,可不就只剩下三千两短缺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那,找人借?

陈念莞拿起本本跟炭笔,开始写自己能借钱的人:沧莫南,江禹,施存祈……看到施存祈的名字,炭笔一扔。

哎,借什么钱啊!

找他们做合伙人不就得了?

陈念莞一拍掌!

可不是,人多力量大啊!

这几位,个个都有能为她所用的地方呐!

把八千两分作四股,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资做合伙人,不愿意再借也不迟啊!

酒楼只要她做绝对的话事人就行了嘛!

陈念莞满意地给自己点赞,不就跟当初开陈家河粉店一样一样嘛!

不过是一成股的价值贵了辣么一点点!

于是就麻溜得收拾收?????拾,将该藏的银票又藏了起来,打算明儿逐个问问这些相中的债主,有没有兴趣跟她一起合伙!

*

“你买到商铺了?”

这日,过来串门,被陈念莞叫到陈家河粉店吃汤河粉的沧莫南震惊。

陈念莞点点头,不带一点心虚的。

“真是内城那一家?”

陈念莞点点头,看沧莫南还要问,伸出两根手指,表示是两层的商铺。

沧莫南原本吃河粉正吃得津津有味,这个时候顾不上吃了,咽下最后一口,还是追问了一句:“多少银两买的?”

陈念莞呵呵呵呵笑了起来:“沧公子,这等事,怎么好随意告诉旁人呢?”

就知道,若是有人知晓明海大师手里头那家商铺,三万两就能买到,怕这沧公子第一个眼红。

万一知晓自己还没筹够钱,抢先去跟明海大师买了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事。

“那陈娘子还找我是?”沧莫南看看热乎乎的汤河粉。

这河粉是好吃,可陈娘子明显是别有所图。

陈念莞笑了,问:“沧公子你也是从商的嘛,有没有兴趣,参个股,跟我一起开这酒楼啊?”

沧莫南笑了。

呵,不就是变相借钱银么?若陈娘子还是陈姑娘,他还有点兴趣的,可陈娘子是陈娘子了,还是在钱银这事上,拎得清一些。

“一成股二千两,对沧公子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考虑考虑?”

“好。”沧莫南应了下来,而后问:“对了,陈娘子,那瑶柱酱……”

“沧公子,那瑶柱酱可不便宜,我前后送两次给你了,存量有限,你便是花银子,我也不能卖你了!”

一笔归一笔,帐可得算清。

她如今带的瑶柱酱有限,又还得开始筹备酒楼,酱料方面是万不能短缺的。

如今冰封河海,压根儿不能从抚宁县直接调用酱料到京城里头来,都送他了,她还怎么做生意?

沧莫南一脸失望,等回家禀告过沧老爷,沧老爷露出了同款失望脸,然后又摸起了胡子:“那陈娘子的商铺,在内城哪条巷子?”

“素川路街尾。”

“素川路街尾啊!”沧老爷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什么,猛然受惊般看着乖孙,“素川路街尾,不就只有一幢二层的酒楼吗?”

沧莫南点头:“就是叫春风里,以前安顺侯家开的,只招待世家勋贵,我们想去见识见识,也没资格呢!”

“可,我记得,安顺侯出事后,这酒楼被朝廷抄没了,就许久没人提过这名儿,这酒楼也一直没人接手,这陈娘子怎么会买到这家商铺的?”沧老爷道。

被朝廷抄没的商铺,一般都落到官衙手里,那陈娘子是有人脉,直接从官衙方面买铺子?

内城像那么大的铺子可不便宜,又落官府手里,怕没得五六万两买不下来。

先前说没银子买铺子的人,怎么忽然就有钱银跟官衙买酒楼了?

这其中是,有什么猫腻?或者说,陈娘子,背景来头不小?

沧老爷心里打起了算盘,“这陈娘子说,那酒楼多少银子一成能入伙来着?”

沧莫南伸出了两个手指。

“两千两?”沧老爷看乖孙点头,“那两千两,也不算太贵,南哥儿你就去买一成。”

“祖父你想干酒楼生意,为何不自己做一家呢?”

就像陈娘子,一开始便是不够钱银,也断不喜欢跟旁人对半分了这盘营生,如今说要找合伙人,估计也只拿了很少一部分出来让人入资。

“这你就不懂了。”沧老爷道。

一来他自己可没经营酒楼方面的经验,二来陈娘子够胆识千里迢迢来京城开酒楼,怕是胸有成竹能在这么多酒楼里分一杯羹,三来,他好奇陈娘子背后的能人。

寻常百姓能从官府手上买商铺,要不本身便是官府的人,要不是在官府方面有人脉。

就像他们沧家成为皇商一般。

二千两对他们沧家来说,也不多,拿出来,便是不看中进项,结个善缘也好。

沧老爷如此这般跟乖孙一说,沧莫南懂了。

第二日他就带着二千两去了香桂街,交给了陈念莞。

陈念莞自然是笑纳的,“沧公子你如此信得过我,放心,我正在拟定酒楼契书,等拟完了,马上送与你,有什么要求跟条件,届时你尽可以提出来,大家协商协商。”

沧莫南也笑,态度恭敬了几分,让陈念莞不急,慢慢来。

送走沧莫南以后,陈念莞瞧着两张千两银票,高兴得忍不住亲了亲。

八千两的空缺,如今就筹到二千两了,再筹备六千两就可以咧!

陈念莞攥着银票哼着小曲儿往回走的时候,柳风哒哒哒如一匹小马般奔过来了,笑嘻嘻地:“表姐啊!”

“小风啊!”

柳风嘿嘿嘿嘿看着陈念莞手里的银票,“表姐你是打算开酒楼啦?”

“没错啊!”

“表姐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小风是对我最好的表弟啊!”

“那,酒楼的合伙人?”

得咧,机灵小子,竟然在这里等着她啊!

陈念莞哭笑不得,“小风啊,表姐这酒楼,一成得二千两银子呢!”

柳风瞠目结舌,“这么贵?”

“可不是。”

柳风蔫了,而后又一抖擞,“表姐,救命之恩值千金呐,能不能便宜一些卖我一成啊!”

“救命之恩确实价值千金呐,所以,无论你能出多少银子,表姐都给你留半成?”

又是半成?

“不好不好!”

柳风连连摆手,啧,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来京城了,自己还只有半成,那他这命也太苦了。

“小风表弟,半成已经很多了!”

价值一千两呢!

看他能出多少,余下的空缺她还得想法子补上。

“别人不知道,小风你还不清楚吗?表姐这头为了从明海大师手里买下那个铺子,可是拆东墙来补西墙呐!”陈念莞望天道,“表姐还指望有人能帮帮忙,多找几个合伙人呢!”

嘁!

柳风忧伤了,回到厢房里头,翻开了厚厚的被衾,把自己的全部家当翻了出来,然后摸摸鼻子,一个个小银元宝地数了起来。

他在总店、西店都只有半成的分红,还得分出六成给家里头,真正全部属于他的便是每月做采买的月俸,这些统共加起来,也就二百两左右。

二百两,这么一笔钱银,要是一年前,便是在整个柳家也是很大的一笔巨款了,但现在,这二百两就不够看了。

用二百两去买表姐留给他的半成一千两,好像,太过意不去了!

找人借钱?可数数家里头的人,好像除了大哥跟柳云有点钱银,其他人估计还没他这么富呢!

找柳云借钱?啧啧,做哥哥的去借妹妹的钱,那多没面子的。

找大哥借钱?嗐,秀才公是家里头的宝儿,临离开柳家村时他就瞅见大伯将一笔银子硬是塞给了大哥,阿娘也警告过他大哥是将来大有出息的,钱银大有用处,叫他不许乱花大哥的银子。

他要敢借,回去怕会被阿娘揍死。

怎么办呢?柳风搔了搔光头,从榻上翻个身,悬着半个身子,从榻底下摸出了一个黑布袋,倒出了里头的七粒金瓜子。

不知道,把这些金瓜子卖了,能值多少钱银呢?

看着这些金瓜子,柳风灵光一闪。

嘿,这萧七爷随随便便打赏都用金子,就是个钱银多得烧手的主啊!

表姐不是在找合伙人么?

找这位萧七爷不就得啦?

不仅能找他做合伙人,还能找他借银子,一举两得啊!

柳风摸摸秃瓢,登时觉得自己果然聪明绝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