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满楼外面,吹着习习凉风,陈念莞紧了紧袄子。

这京城的天儿可真冷啊,才刚进十月,寻常的袄子穿着都觉得不够用了。

怕阿娘给她们准备的衣裳不够,迟些时候得再置办一些。

冒着冷风,一行人慢慢在这内城逛了一会儿。

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内城跟外城还是有区别的。

内城的宅子建筑比外城来得恢弘大气,内城商业区看起来也比外城更繁华,宽敞的青石砖板铺就的街巷随处可见,气派奢华的宝马香车随处可见,便是如织行人,啧,一看那身上的白狐羔羊袄子跟绮丽花纹的锦袍,就知道是很奢华的有钱人。

不愧是本朝核心啊!

陈念莞瞧着瞧着,小心肝激动得抖了起来!

据说内城住的,都是天底下身份地位最最尊贵的王族勋爵,权贵世家,毕竟,这里就是距离东来紫□□宫最近的风水宝地。

要能在这里开一家商铺,何愁财源不滚滚啊?

陈念莞不由得搓了搓手,恨不得马上就能大干一场。

走,去买铺子!

咱可是身上带有两个半万贯的大大富婆!

陈念莞跟人打听了一下京城里有口碑的牙行,就照着地址寻了上去,那牙行倒是宽阔得很,一群人就这么呼啦啦地涌了进去。

那牙人一看来这么多主顾,脸上笑盈盈的,再听陈念莞如此大口气说要在内城买酒楼,笑得就更可掬了,麻利地拿出了出沽的酒楼册子,恭恭敬敬地就捧到了陈念莞跟前。

陈念莞翻开看了一页,又看了一页,而后看了两三页,翻完了,原本进牙行前的意气风发全没了!

好贵!

这里头瞧着在中心商圈的铺子,酒楼,分分钟就是万两起步价。

便是她理想的两层酒楼,最便宜的,也要三万两。

三万两!

她来京城,全身上下也凑不够三万两!

陈念莞攥着册子,眼角抽抽,心里遥遥呼唤柳氏。

阿娘,您没说错,别看一个万贯两个万贯很多,在京城,确实是多少钱银都不够用的。看,现在女儿连买一家像样的酒楼也不够!

陈念莞忽然就觉得家底已经勉强达到三个万贯的自己,在京城原来也就只是一介穷人!

牙行伙计见着陈念莞的脸色,哪还有不明白的?脸色不变,却笑眯眯地问,这里头有没有合适的酒楼?陈念莞要买的酒楼条件如何?目标价位多少?

陈念莞讪讪然,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出了自己的理想酒楼,虽然机会渺茫,可万一,就是有呢?捡漏也不是说不可能。

内城。两层楼。二万两。

“好的,这位陈娘子,请留下你在京城住址,等稍后咱们有合适的铺子,会有伙计及时告诉你的。”

陈念莞跟柳风等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走出了牙行。

一出牙行,柳风就啧啧不已:“表姐,就咱家那样儿,在京城这圈儿就是乞丐啊!”

陈念莞也点头,啧!

可不是,自己三个万贯的富婆都变穷人了。

“东家,您既然都有那么多银子,何必要开这么大的酒楼?”四丫不解,“您要不开酒楼,在外城买个宅子,余下的钱也够买个大宅子了。”

Nonono,小妹妹,笔账不是这么算的!

陈念莞在心里头摇成拨浪鼓:“四丫,这你就不懂了!”

买宅子,也就是买来住吧!

本朝还算河清海晏,安居乐业,所以这宅子买下来是没多大增值空间的,如今有沧公子友情赞助,一百两银子一年的宅子住,干嘛想不开要买宅子呢?

何况她刚刚瞥了一眼那京城宅邸的价钱,也不便宜啊!

买商铺就不同了!

首先商铺买下来,就是自己不做营生,也可以租出去啊!

这就可以慢慢回本了。

其次,?????自己做营生,要像在抚宁县跟府城那般成功,可就是买了一个生金蛋的鸡,每个月都有进项,这不就是钱生钱了么?

“可是,万一,酒楼亏本呢?或者,遇上啥事,你酒楼倒闭了呢?”四丫实在担心。

哗,东家说要买二万两的酒楼啊!

二万两,那可是得多大一笔银子了?

居然全拿来买铺子!

是她的话,就全拿来买个小宅子,然后其他的全拿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十辈的子孙后代都能快快活活过一生了。

“四丫,做营生,哪有不冒险的呢?”陈念莞自然不怕的。

前儿几次,开店开冰铺开糖水铺,哪次不是冒险呢?富贵就是得险中求的啊!

柳云、柳风跟柳青其实也被陈念莞说得价位吓一跳!

二万两啊!

自家表妹/表姐啥时候不声不响赚来那么多钱银?

这也太能干了吧?

简直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一笔大财富!

要是拿回柳家村,整个柳家村方圆百里的地儿跟村子都买下来都还有富余,可以几辈子人做富豪乡绅不在话下,结果在这京城,表妹/表姐却还连家酒楼都买不起?

柳云、柳风跟柳青都跟陈念莞一般,对富有的概念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跟打击。

嘁,皇城!

柳熊跟柳狮更不用说,简直呆了!

“要不,表妹,反正你手头也这么多银子,不买,租也是可以的吧?”柳青问。

就像他们现在,没买宅子,租沧家的院子也不错啊!

“那,租了商铺,剩下的银两呢?”陈念莞苦恼地问。

总不能压在自己手里啊,压手里生不出小崽崽。

她就是觉得花光光才能有更多金崽崽养出来啊!

“存起来也行啊!”

“或者买外城的酒楼吧?或许外城的酒楼会比较便宜!”

……

众人纷纷给陈念莞出主意。

陈念莞看今日街也逛够了,于是打道回香桂街,出内城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看着那香榭楼台一脸幽怨。

等到了外城,迎着呼呼的冷风,才想起让柳熊柳风去多买几车炭薪柴火回院子里头。

听说京城的冬季比抚宁县冷太多,虽然有火炕,可火炕也得烧柴烧炭呐!

还是先早早准备好取暖的工具比较好!

还有米面油盐跟菜蔬也是。

在京城里可没有柳大舅不时送粮食给她们,平时在抚宁县压根儿不用去买谷米,光收柳大舅家里头送过来的口粮就堆满地窖都不够地儿放的,在京城只能自己去买了。

要等过冬前一阵那会儿买,这米粮可不仅贵,还怕买不到。

柳熊跟柳狮应了下来,回头去找七木管事。

*

陈念莞恹恹然回到了香桂街的时候,张二郎跟曾四也回来了。

他们今日凭着范山长的名帖跟引荐信,成功见到了梅麓书院的刘山长,由其亲自考核后,得到了准许进学的资格。

梅麓书院不是官学,但也算是京城名列前茅的私塾,由此出身的进士也不少,刘山长亦曾为翰林院大学士,所以是排名并不靠前的举子优先选择的进学之地。

但梅麓书院并不在城内,而在东郊,所以求学的读书郎都得统一住到书院里。

明日,他们就要搬到梅麓书院念书去了。

春闱在来年二月初十,现在已经是十月了,短短四个月的时间,算是张二郎科考以来,能念书精进最充裕的一段时日,他得好好抓紧了。

张二郎已经知道陈念莞买商铺不顺利的事儿了,用过膳后,见陈念莞又在扒拉那些没有整理的行囊,手里拿着个小本本,用炭笔埋头划拉着什么,走了过去。

“莞莞!”

“嗯!”

被京城高价商铺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陈念莞,正盘算着如何调整自己的商业计划,听得夫君唤自己,头也没抬,敷衍地应了一声。

张二郎心里有愧。

从认识莞莞至今,对于莞莞要做的事情,但凡遇着麻烦,他都无力解决。

便是如今考取举人功名了,除了能让莞莞一家子跟柳家买的田地都挂在自己名下免一笔税务,似乎也没起多大的作用。

那来京的开销,还都是花着莞莞的。

就是身上的钱银,能交梅麓书院的食宿银两,笔墨纸砚的开支,都是当初她送自己带分红得到的。

原以为高中之后,能让莞莞有所依仗,结果……

陈念莞见旁边一片阴影投射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抬头,却见着张二郎蹙着眉,神思不宁,不由得问:“怎么了?”

张二郎轻叹了一声,瞥了一眼那小本本,伸手,将陈念莞的手抓着,按到了自己脸上。

“莞莞,是不是觉得夫君我,很没用?”

陈念莞心知肯定是今日自己去牙行见着酒楼钱银不够的事让他知晓了,笑,“怎么会没用呢?”

张二郎不语,看着她。

陈念莞干脆双手捧住了张二郎的脸:“首先呢,我不会看中一个没用的人做夫君的,其次呢,你如今只是暂时没有钱银,可你运气这般好,一路从县试到了举人,已经比很多人有用多了!”

“我的举人功名,对莞莞来说,当真有用?”

“有用!”陈念莞点头,“先前我开的铺子,借来借去,都是别人家的光,未免总是心虚,自从夫君你是举人老爷后,我也敢跟人说这是举人夫人开的铺子,你不知道,在府城,很多人知道我的夫君是举人,都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就是店里头的伙计,也比别店的身份高一些,这都是拜夫君你所赐!”

张二郎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依然踌躇,“可,我得的钱银……”

“你赚到的钱银,很大一部分是你应得的。”陈念莞笑,“你忘了?你可是帮忙撰写了陈家很多商品的招牌,那也算是技艺之一,不可或缺的,如今每个分店都在用你的墨宝呢。我当初只是提供给你一个合伙的机会罢了!夫君,你也是靠实力赚到的钱银。”

张二郎哑然失笑。

他原本是想来安慰安慰一下娘子的,没想到反被安慰了。

“那你的店铺,有夫君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陈念莞想了想,摇头,“暂时没有,要需要用到夫君的时候,我肯定会提出来的。”

“那酒楼,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到外城看看吧?”陈念莞叹了口气,抓起自己的小本本,“内城的酒楼实在买不起,要租的话,也要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只能两个打算了。”

陈念莞再度感受到了贫穷带来的压迫感。

“莞莞有办法便好。”张二郎对营生不在行,只能束手旁观。

“夫君你要好好念书,要是明年考了状元,说不定咱家的酒楼就能靠你扬名了。”陈念莞笑道,“到时候还可以叫状元楼!”

“娘子既然说了,为夫自然要尽力的。”张二郎点头。

可不是,从一开始莞莞支持他靠功名,盼的就是自己中状元吗?

虽然以自己目前的才识来说,未必能行,但谁能料到,经过四个月苦读,自己没这个可能呢?

再说,他运气向来不差,指不定,这一次就撞大运当真能考中呢?

抱着这个想法,张二郎与曾四在次日一早,就被送到了梅麓书院。

东西都是用驴车运过来的,两人各自骑马跟过来。

那梅麓书院就在山脚下,书院里头也有专门为书生的马只配用的马厩,只要交钱银给了书院,自然有马夫照料。

陈念莞与柳青一起送他们过来的。

陈念莞是好奇张二郎就读的书院是啥样的,柳青是对京城知名书院的向往。

陈念莞看柳青一脸羡慕,问:“这梅麓书院,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就读的吗?”印象中,应该都是通过入学考核就可以成为学子了吧?

“这不一样,京城里的书院,无论国子监还是其他书院,像我们这等毫无根基的读书人,除非成绩特别优异,根本没有参加入学考核的资格。”

但像陈念蹇,靠州府乡试前五名的成绩,无须任何引荐信,均可以到国子监参与考核,成绩优异便可进去就读,从此便为监生。

柳青叹气。

天下读书人如此之多,而京城知名的书院如此少,便连进学名额,也有限得很。

那张二郎跟曾四若不是有范山长的引荐信,凭他们的乡试排名,亦是难以获得梅麓书院的考核资格。

*

且说张二郎与曾四办理好了入读手续,跟著书院的斋夫去到了学子们住宿的庭院。

这里学子们多是两到三人住一间的,张二与曾四虽是一起拜见刘山长,一起通过考核的,但却没有安置在一起,等送曾四到他住的厢房后,斋夫才再送张二郎到另一处厢房。

张二郎走进那一排厢房的院落,见里头布置讲究,甚至比他们住在香桂街的院子还要雅致几分,未免心中感慨,等进了厢房,更是吃惊不小。

这厢房里竟是不像普通学子的念书清修之地:多宝阁上古玩瓷器琳琅满目,案桌上摆件多过于书籍,?????还有一旁放着的雕花软榻,墙上挂着弓箭,花鸟兽纹的屏风,露出一角的紫檀木床角……

倒像是哪户富贵公子的寝房。

张二郎打量了一番,而后越过这一片奢丽,走到了被逼退得只在靠墙一角的窄窄一张床榻跟一张案桌前,微微蹙眉。

看来,跟自己同一个厢房的,该是个不好相与的。

就不知道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张二郎才放下包袱,那厢房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跟说话声。

“严兄说得没错,要书院届时不休沐,咱们哥几个就随便找个由头请个假,到时候跟去皇家猎场秋狩,那都是小事一桩的事情。”

“杨兄,届时你可要务必将我们带上。”

“到时候我看看吧!”

“听说今日又有四位通过考核的举子入学,你们打听过他们的身份来历了吗?”

“嗐,有啥好打听的?肯定都是各州府排名缀后的举子,没得进国子监,就跑这边来了,不过我听说,有个南方来的举子,好像安排到咱这边的厢房里来了,就不知道谁那么倒霉,屋里头得多一个……人?”

说这话的人看到了从屋里头忽然冒出来的张二郎,吓了一跳。

“杨兄,是你倒霉,人安排到你屋子里头来了。”其他学子哈哈幸灾乐祸。

叫杨兄的人嘁一声回头,见得张二郎时,忽而猛地退后了几步,脸色发白:“你,你你你,你谁?”

“在下楚州张玉郎,今日起入书院就读,请诸位学兄多多指教。”张二郎朝这一众学子拱了拱手。

“张玉郎?没听说过!”

“就是新来书院的四个举子之一吧?”

“是来京城考来年会试的?”

学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杨季山依然死死盯着张二郎那张脸,额上虚汗直冒:“你叫张玉郎?与永昌侯府有什么关系?”

张二郎看着这位显然吃惊不小的同窗,不明白他何以这般发问:“永昌侯府?我是第一次进京,并不认识永昌侯府的人!”

他应该跟永昌侯府有关系吗?

张二郎看杨季山还死死瞅着自己的脸,下意识伸手抚了抚。

这人,是见着自己的脸,才这般吃惊的?

对了,先前在鹿鸣苑,亦有大人见着自己的脸震惊的。

如今这位同窗又这般问,莫非是,他与永昌侯府的什么人,长得相似?

张二郎这么一想,算是对当时庞眷和大人的反应释怀了,没再往心里去,回屋里头去整理床榻,收拾案桌去了。

却不知道,身后,杨季山看着他的背影,脸色绯红,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他出了屋子,那先前跟他形影不离的两位学子也跟了上去。

“杨兄?杨兄?”

“去,给我查查这张玉郎,是不是当真跟永昌侯府没半点瓜葛!”杨季山恶狠狠道。

*

另一头,陈念莞与柳青回到了城里。

改变想法,掐灭在内城买酒楼的打算,先找外城的酒楼,等再外城站稳了脚跟,不怕攻不进内城。

陈念莞在外城找了牙行,才发现在外城的商铺也不便宜,好路段的酒楼,也要二万两到三万两的样子,实在让她难以下手。

“这也太贵了!”

“陈娘子,这在京城买商铺不比别处,那价格自然贵的。”牙行的伙计笑眯眯地,“你想,多少人想到这京城里头来啊?你要拥有了一家商铺,日后也算是半个皇都人,在皇都有了产业,就是在天子脚下做营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又都是人人都想做到的事儿!但京城里头的商铺到底是有数的,寸土寸金,可不就贵了嘛!”

陈念莞无奈,勉为其难地挑了两家酒楼去看。

大概是受昨儿在内城见过的酒楼影响,那酒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既然买不到合心意的,那就退而求其次,租吧!

既然是租了,那当然租内城的。

原本她就想,若是要在京城开酒楼的话,至少两层的大酒楼,那才气派,名头才响。

京城里头有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就像之前沧莫南说的,京城里头数得上名字的大酒楼有十多家,内城里更是齐聚了月满楼跟御风楼两家最知名的酒楼。

所以她再要开酒楼,想打出名头,那酒楼在气势上就不能输这两家。

兼之本人觉得既然是租,有足够的钱银,自然也要租个好地段的好笋盘,于是又变得挑剔起来。

而后接连看了三日的商铺,都没找到心水的,然后就emo了!

假大大富婆.陈东家.真贫穷百姓,看得满意的买不起,租得起的不满意!

唉,忧伤!

原本以为开酒楼也应该跟先前一样,买了商铺,而后叫人里改造装修,做炊具找伙计就齐活可以开业的,没想到,京城的创业大计,在买商铺第一步就难倒她了。

要先降低要求租个楼盘做着先吗?

或者买一家像府城西店那般规模的小商铺,从河粉店做起?

不行不行,她既然有钱银,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现在找不到满意的,不等于过些时候找不到满意的,或许,机会就在转角处呢?

陈念莞如此安慰自己,又想到巍峨的月满楼,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啧啧,光是这酒楼铺子本身,价值就要五万两吧?

施家还真有钱!

想到施家,就想到了施存祈。

对了,便是他不沾手酒楼的事了,可对京城里头的环境熟啊,指不定能让他推荐一下哪个楼盘好,之前说着想要去拜访他的,结果看楼盘忙起来,都给忘了。

陈念莞找出了从月满楼大掌柜打听到的地址,让七木给备下礼品,就坐马车去拜访施存祈去了。

*

施存祈住的宅子也在外城。

距离香桂街也没有太远,陈念莞快到附近的时候,小佑下车问了问路,很快找到了。

门房瞧见他们自称是楚州抚宁县来的,很快回去禀告了自家老爷。

然后,来接见陈念莞的不是施存祈本人,而是施存祈的妻子方氏。

方氏是长得很端庄的一位妇人,大概从施存祈口里提过在抚宁县跟她买个两个方子的事,对陈念莞印象很好。

“你就是那位会做腊味的陈家姑娘啊!”

施存祈在年前买回那一批腊味后,除了给月满楼送过去,还留了给自家房里头,作为二房的人自然也分了不少,方氏很喜欢那腊味鲜甜的味道,再加上夫君连买两个方子,让月满楼盈利里了不少,尤其是推出鱼腐后,明海大师也闻言光顾,给月满楼赚足了面子,也在施老爷处获得了十分满分的赞赏。

随后接到杨掌柜的来信,知晓这位陈家姑娘又研制出了新菜式,夫君于是又跑了抚宁县一趟。

这一次,夫君带回京城的,除了一批腊鱼腊肉跟腊肠等等,还有便是陈家河粉制作方子。

原本夫君离开京城到抚宁县,就是请示过施老爷的,施老爷亦是叫了大掌柜与他同行。

有了前头鱼腐的成功,若那抚宁县的奇人当真还有新鲜吃食,施老爷愿意让利签契,大掌柜便是代表施老爷的意愿,并可视具体情况便宜行事。

这不,成功签下陈家河粉制作法子,还有购进了一批新味道的腊味。

腊味在月满楼推出后便大卖特卖,许多人都来尝鲜,而陈家河粉亦在京中独树一帜,施存祈更让施老爷满意了。

“这啊,可都多得陈娘子愿意跟我家夫君合作!”

方氏看着郎君装束的陈念莞笑。

陈念莞尴尬了。

跟施存祈的合作也是钱银付讫的,她就是晓得怎么做鱼腐跟河粉,但能否从中获利,获利多少,都得看合作方如何营生。

月满楼名气在,有那么多现成的食客,任何新鲜吃食在楼里上新,怕都是能被食客第一时间获知,而后赚取盈利的。

施存祈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怎能不成功?

想到自己会做的吃食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受欢迎,陈念莞心里有小得意冒了出来。

可不是,她做的东西,好吃着呢!

方氏笑完,便叹气了。

陈念莞瞧着方氏神色古怪,可又沉默不提,交浅忌言深,她跟方氏才第一次见面,也不好追问,坐了一会儿,都没见施存祈有出来待客的意思,就告辞了。

明明是用她的东西得了好,怎么施存祈这个时候不出来道个谢,反而像是不想见她似的?

一年前在抚宁县跟他几次打招待,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啊!

况且,方氏不是说,施存祈利用鱼腐跟河粉,获得食客欢迎,也得到施老爷的首肯吗?

那他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撒手不管月满楼的事儿了?

等出了施府,陈念莞忍不住,问施家的管事,才从他口里得知,这施老爷今年年初急病去世了,那之后,施家几房人就分家了。

“分家?”

“哎,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咱家二爷太能干,遭人嫉妒了。”虽说作为下人,不该说主家不是,可如今施家大房跟施家二房不住同一个地儿,不是同一路人了,这事也?????是施大爷做得不地道,所以管事唠叨开了。

陈念莞才知晓,施存祈是办成了事,让月满楼口碑上了一个台阶,也正因为如此,让施大爷戒备上了。

月满楼是施家的产业,可真正说到归属,一直都是施家长房长子掌舵的。

如今施存祈作为二东家,接连签来新方子,被施老爷越来越看重,施大爷自然心里头不舒服,便怕这二房爬到大房头上。

恰在年后,施老爷得风寒,人没了,施大爷于是趁机联合其他两房,分家,而后把施存祈赶出了月满楼。

虽然月满楼还在售卖鱼腐跟河粉,但跟抚宁县的联系,也断了。

怕的是那陈家人跟施存祈有故,再继续合作自招麻烦。

陈念莞这才明白为何一年多以来,再不见施存祈到抚宁县去了,而月满楼的伙计,又为什么说没有二东家。

说白了,就是施存祈在月满楼的争权夺利中,落败了。

“那大老爷也是个小气的,不仅整个占了月满楼,还将施家在内城的宅子悉数归在他名下,这不,二老爷就给发落到这外城来了。”管事叹气,“自从二老爷被迫搬到这处后,就啥事也不上心了,天天呆宅子里大睡,就是公子姑娘,也很少见着人,更别说叫他出来待客了。”

于是,施二东家就这么做颓废大叔了?

陈念莞上了马车,直叹气。

还以为京城能有个能用得人呢,宅家里那么久,得,这人都差不多废了。

怕是不能指望了。

*

回到香桂街,陈念莞意外见着了上门的沧莫南。

自从那次在凌云阁请客后,沧莫南又来拜访了一次,知道张二郎跟曾四已经搬去梅麓书院就读了,便没怎么过来了。

今日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

“陈娘子!”

“沧公子,有事啊?”

“哎!”

沧莫南点了点鼻子,颇不自在地问起了陈念莞送自己的瑶柱酱。

陈念莞就晓得了,这沧公子是冲瑶柱酱来的。

他不是第一个。

因为前头不就有江禹食过番寻味了么?

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嗯,以后一定还有尝过瑶柱酱美食的人来找他的。

她对自家的瑶柱酱有信心。

其实是陈念莞送给沧莫南的那坛子瑶柱酱,被沧老爷跟沧莫南这些天分食完了,沧老爷一直怀疑这陈娘子或许就是老友进的那一批瑶柱酱的陈家人,拾掇着乖孙来买瑶柱酱,也叫他问问明白。

陈念莞爽快承认了,没错,咱就是那位陈家人。

就连月满楼的陈家河粉跟鱼腐还有那批腊味,也是咱陈家人弄出来的。

沧莫南震惊了。

来京路上蹭了不少顿海鲜大餐,本以为陈娘子就是做海鲜了得,没想到她研制的吃食,竟然还在月满楼登堂入室了。

啧啧,说起来,沧莫南也是在月满楼才第一次吃到过鱼腐。

据说还是明海大师非常喜欢吃的美食。

那做法,经月满楼一推出来风靡全城时,就有其他酒楼争先钻研,想堪破做法,但到现在,都还没听说有谁堪破出来。

居然是陈娘子做的?

沧莫南看陈娘子的眼光再度变了变。

啊!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会做吃食的娘子?

啊!为什么她不是沧家的厨子?

啊!为什么她偏偏已为人妇?

陈念莞看看沧莫南崇拜的小眼神,笑嘻嘻地跟他打听起城里头楼盘的情况。

沧莫南收拾收拾遗憾的心情,听得陈娘子这么问,如实相告,而后就知道了陈念莞租商铺的历程。

“陈娘子是想要开酒楼?”沧莫南震惊。

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想在京城已经汇聚最顶尖厨子的地儿开酒楼?

“没错,可惜商铺难寻。”陈念莞问,“沧公子是京城人士,对京城各处该是很熟才是,能不能帮我看看,哪儿有适合做酒楼的商铺出租?最好在内城,外城的话,要地段好的,楼盘呢,不低于两层……”

沧家是皇商啊,既是背靠官家做生意的,肯定对京城熟悉了。

而且绝对少不了会置办商铺,或许,沧家手头上就有呢?

跟沧莫南租商铺,或许,能像租这宅子这么简单呢?

又或许,能从他手里直接买个便宜的笋盘?

为了让沧莫南给自己打听打听行情,陈念莞很大方地从库房里头——伙房旁边的一间大厢房,被她拿来了当存放酱料的库房,挖了一小罐瑶柱酱给沧莫南带走,没收银子。

瞧,看在她这么大方的份上,都该给她带点儿好消息伐?

沧莫南带着一小罐瑶柱酱回家给沧老爷,而后交代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将陈念莞在京城找楼盘开酒楼的事也一并汇报了。

沧老爷听乖孙确定,这陈娘子就是自己推测的陈家人,还想开酒楼,那眼光落在那罐瑶柱酱上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陈家人倒是能耐,竟然培养出这么一位能干的女儿。

沧老爷又想起了老友买回来的那一批瑶柱酱。

陈娘子,既能做出鱼腐那种精巧的吃食,又懂得做这美味的瑶柱酱,并且已经是举人夫人了,还舍得下身份出来经商,怕也是有几分魄力,还能将自己做的吃食卖与月满楼,该是有真本事的。

沧老爷又想了想。

但举人夫人放下身段也要从商,莫非是为生计所迫?

听乖孙的形容,他们是县城里的小民,行住衣食不甚讲究规矩,那张二恐怕家境也不富裕,读书郎钱银花销上大,据说也不是能考国子监的大材,便是来年他考中进士,要谋官,还得运筹,少不得钱银铺路。

所以陈娘子开酒楼,是为了将来给夫君助力?

他是商人,眼见着有潜力的一门营生,不去做,那心不甘。

可做吃食,对他来说,是新领域,陌生得很,要想参与,可得冒大险,总得让他占点甜头不是。

沧老爷瞥了一眼乖孙:“那陈娘子,可有说对酒楼有何要求?”

“楼盘必须得两层,最好在内城。”

两层?一上来就开大酒楼?胆量不小啊,绝对是对自己有信心。

沧老爷还以为陈娘子要开的是一家普通酒楼,意外之余,更笃定了。

从商很多时候,就是冒险。

既然陈娘子一开就想做这么大规模,怕也是笃定不会亏本了。

“我们在内城,是不是有两层的楼盘,可以拿来做酒楼的?”

沧莫南想了想,还真想出了一间,再看祖父时,脸色都变了:“祖父,您不是想拿来给陈娘子做酒楼吧?”

那是两年前刚搬来京城时,打算做沧家布坊的,可买得仓促,地段有点偏,后来又买了另外一处商楼,原本那地儿就留作仓库了。

沧老爷点点头。

“不过,我们可以便宜租给她,但是有条件的。”

沧老爷的条件就是,陈念莞的酒楼,他们沧家得入伙,并且要对半分成。

啧!

陈念莞得知这个条件时,第一感觉是自己被大白鲨给盯上了。

她辛苦开的酒楼,还得给人分五成,想屁吃咧?

这沧莫南也狡猾,一开始不说附加条件,直接带了陈念莞到内城看商楼。

那商楼的格局一看就是布行规格,下面一层卖绫罗绸缎,布帛毛裘,第二层是缝纫裁衣,特制订造,后院便是库房。

租下来,改建一下成为酒楼,也未尝不可。

地段是偏了一些,离最近的商业街区远了两条街道,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当然,自从沧老爷的那个条件说出来后,陈念莞就把念想断了。

她自己的营生,白白分五成出去,可不就全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陈念莞连连摇头。

“陈娘子,您该这么想,咱沧家愿意便宜租这么好的商楼给你,并且还愿意按照你的要求,找工匠来改造成酒楼,另外,我们沧家比你熟悉这京城的行行道道,有什么事情,自然是会护着你,跟这酒楼的,这么一算,你简直是用最低的成本价就得了一个运营酒楼的地儿,还得了个可靠的合伙人,不亏的!”

沧莫南极力劝陈念莞应承下来。

要自家跟陈娘子合开酒楼,那他岂不是每日都有好吃的了?这般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Nonono,陈念莞都不用考虑第二遍,直接否决了沧莫南的提议。

她要做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营生。

便是要找合伙人,也断不会考虑一个想占五成的沧家。

五成,等于是沧家跟自己对半分了这酒楼,更且加上,这商楼是属于沧家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将来合作上有什么冲突,这沧家的人是随时可以恶意加租,或者严重些,他们蛮横起来把商楼收回去的话,咋办?

她辛辛苦苦改建起来的酒楼就水打漂了!

就是那时候自己不介意东山再起,凭什么自己盘好的营生就这么白白让给他们沧家?她跟沧家又非亲非故。

那施存祈跟施大老爷还是同样姓施的呢,还不都被无情赶出月满楼了?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陈念莞不得不防。

想从沧家这头找商铺的打算?????就这么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