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舅母都不知道,给你二表哥做点啥才好,你有主意吗?”

河粉店里头,陈念莞借用后厨的焖窑时,二舅母在一旁担心地叨唠。

考生进贡院考棚后,据说考场会向每位考生提供鼎锅跟柴炉,还有号军帮忙考生抬水烧火,但考生自己得带三日份量的吃食,二舅母看这将凉不凉的天,着实不知道准备什么好。

“舅母就想着,给他做点啥馒头包子,或者烙饼就可以了,你看行吗?你打算给张二郎做啥吃的啊?”

陈念莞看了一眼二舅母,笑着说:“放心吧,我呢,准备做三份,张二郎一份,三哥一份,二表哥也一份,二舅母你来帮我好吗?”

“那当然好啦!”二舅母喜。

众所周知,莞莞的厨艺在一干众人中是最出色的,有她出马,二舅母怎能不放心呢?

陈念莞给三位考生先准备的,是椰粉。

椰粉好啊,有了椰粉,等到考场里,只要烧了水一冲,一杯甜美香浓的椰子汁就有了,喝起来可不方便了?

既能解渴,又能即时补充考生营养,顺带振奋一下精神,提高幸福度,想必考起来更得心应手。

做椰粉用的是椰皇的椰肉,从椰壳里取出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拿到石磨那头磨成浆糊糊,

把浆糊糊用干净的棉布过滤,就得到了椰肉渣渣,把这些椰肉渣渣拿出来,沥干水分,而后放进特制的金属托盘,送到焖窑里去,烤干,

烤干期间,注意拿出来,翻动过后再放进去,如此,等水分烘干后,就是细细碎碎的椰粉了。

不吝惜地把糖粒混入这些椰粉中,而后用油纸包分三份包好即可,饮用时,看自己口味适量加入饮用水里头即可,未免不够,陈念莞干脆多做了几包。

做完了椰粉,就该做主食了,陈念莞想到高热量,易充饥的食物,自然是,肉啦!

所以,陈念莞买了一块猪肉,一块牛肉,准备做即食肉干。

本来她是想做厚段的肉干,但听闻,食物但凡有个厚度,都会进考场的时候,被小吏掰开撕碎,所以就赶紧改做薄片肉干了。

届时那搜身的小吏再怎么火眼金睛,总不至于?????会怀疑将小抄藏进薄薄的肉干里吧?

猪肉跟牛肉是早已经清洗干净的,又放到冰窖里冷藏过,带到河粉店后厨时,两块肉都到达稍微解冻的状态,这样便好啦,容易且出薄薄的肉片。

陈念莞尽量维持肉块的大小,将肉片切得大片,但也不至于太薄。

因为太薄,届时烤干的时候容易烧焦,至于切大片,也是因为烤干的肉干会有一定程度的收缩,大片的尺寸会缩减,若最终烤出来觉得太大片,在切成小片即可。

考虑是让考生带进考场的,所以什么酱料都没放,因为腌料放多了,很容易引起口舌干燥,那便容易想喝水,一来水不容易烧啊,二来喝太多对考生不利,所以,原汁原味,保持肉质原来的鲜甜就很可以了。

将肉片全切好后,就一片片放到刚才烤过椰粉的特制金属托盘里,送进焖窑,小火慢烤,在风口控制火力跟观察烤炙程度,等烤到飘香后,便可以全部取出了。

余下的牛肉片,猪肉片均如此处理,于是就得到了一批肉干。

同样将这些肉干分三份,用油纸包包好就可以了。

有饮品了,也有肉了,再加上二舅母实在不放心,烙的几份又薄又多的大饼,另外再准备一些面粉加碾碎的香辛配料让他们在里头现煮,应该也就够了!

很快,就到了初八这一日。

在送张二郎跟柳青去贡院之前,二舅母跟陈念莞都将两人考篮里的东西对着清单清点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到了贡院之后,又最后清点一遍,这才放心。

除了三日份量的吃食跟用来装水的几节空竹筒,还有笔墨纸砚以及备份,换洗衣物,跟晚上会用得上的蜡烛,烛台等,另外还有油纸布跟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工具,一层层地摆放满了两个人的考篮。

不仅是二舅母跟陈念莞,还有其他考生们的送考亲眷也是如此。

天色还没有亮,黑乎乎的,但借着贡院前门的灯火,以及不少人擎着的火把跟灯笼,依稀看得清是黑压压的考生跟亲眷,个个都是大包小包,带着这三日里在考场里需要用到的东西。

等了好一会儿,贡院的大门开了,这一次出来的衙役还是寻常模样,但护卫却都穿着铁甲,明显跟前三次都是不同水平的,乡试所在场所的贡院更加森严。

衙役举着牌号让考生们按考号排队时,送考的家眷便陆续的与考生们分开,家眷退后,考生上前,等考生列排好后,号角声响了起来,那些铁甲护卫均训练有素地列队,严阵以待,看得陈念莞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号角声停下时,贡院里头走出来了主持这次乡试的十几名考官。

主考官是直接从京城任命过来的,翰林院的侍读学士罗敬罗大人,他巡视了那些考生,训话不允许考生夹带小抄进场,禁止舞弊冒认等大不敬行为,才退到一边,命衙役开始按照呈文,叫名,让一个个考生上前来搜身,等查过一切随身物品,并无可疑之后,才放人入场。

如此,陈念莞等人在外头等了许久,天渐渐泛白,全亮,日头上来了,还有不少人在贡院外头。

见着张二郎与柳青先后均进了贡院,诸人都松了口气,有意识地往后退,而后便见着了送曾四来考试的曾老爷。

“人进去就好,进去就好!”

进去了,等于可以旁无杂念全力以赴对待接下来的三日了。

正跟曾老爷说着话的当儿,有不少人朝他们瞧了过来,神色有异,本来陈念莞还没觉得奇怪,等有人忍不住问:“我说,你们这是干啥啊?拿这一根根的啥,来贡院门口干嘛?”

众人才彼此看了看,陈念莞跟二舅母手中自然是抓着一根甘蔗的,曾老爷也抓着一根,还干脆当拐杖用了。

彼此面面相觑,忽而陈小姑也走过来了,她是跟沈帆一起和陈峰送陈念蹇来着,见着陈念莞,过来找她们打招呼,手里也抓着一根甘蔗。

于是好家伙,陈念莞送出去的三根甘蔗又团圆了。

四根甘蔗齐齐亮相,是有这么一点奇怪。

陈念莞却不尴尬,对着瞧过来的送考家长神秘道:“你们不懂啦,这是保佑逢考必过的护符啊!咱家的考生凭这个,都能顺顺利利考过高中举人。”

送考家长们嗤的一声。

没实力,想靠护符考中举人啊?简直是胡闹!

于是其他送考家长们都一致决定鄙视他们!

特意穿着开门红裙子的陈念莞一点不客气的回以鄙视的眼神。

要知道,当初她考中一流大学的时候,就是阿母送考,同时擎着这么一根笔直的甘蔗的,这叫掂过碌蔗啊(比甘蔗还直,喻万事顺利,功成名就),可惜没有寻着大蕉粉蕉,缺了有蕉(朝)一日!

本朝人士没见识,不怪他们!

陈念莞这个时候不知道,一场由今日引起的买蔗风潮即将在日后席卷府城,更不知道,二舅母与她告别,回到河粉店后,随手将那根甘蔗放到了后厨。

采办回来的柳风正巧见着了,咦,这不是在糖水铺见过的甘蔗吗?

表姐还教过他怎么吃甘蔗呢!

这玩意儿很甜的呢!

于是柳风拿了刀出来,霍霍两下,把整条甘蔗削了皮,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吐渣子的时候,柳迟进来了。

嗯,做个跟哥哥有福同享的好弟弟,将甘蔗咔擦掰成两截,教柳迟怎么吃。

于是两兄弟就这么将一条甘蔗干掉了,完了回味,“不错,赶明儿去表姐那再拖几根回来吃!”

当然,柳风跟柳迟两兄弟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因为这事,后来会被自家阿娘一顿胖揍!

*

再说张二郎,进了贡院,拿着号牌跟着衙役找到了自己的考舍,亏得不是臭号,松了口气,而后就着手清理起来。

考生的每个考舍都是一个小小的隔间,配制了案桌跟椅子,那张案桌是特制的,有点想可折叠的出摊车,取下一半是桌子,装上一半是铺盖。

在案桌靠侧边放着的,就是传闻中配给考生的小锅跟小炉了。

打扫好考舍后,张二郎才将考篮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摆放好,接着叫号军帮忙取水取柴,让他多跑两趟,将柴火先存了一些,而后烧了一铜鼎的水,而后才坐回考舍,闭目养神,等待明儿考试到来。

因为考生众多,今日一般只是入场,让考生进来熟悉环境,考试从明日开始。

翌日,依旧是天没亮,就有衙役叫醒各位考生,众人纷纷起身梳洗。

张二郎简单收拾干净后,抓紧时间才烧了水,便有号角声响起,考试便从这刻正式开始,衙役开始按序下发考卷。

张二郎接过考卷,便回了考舍。

也没急着做题,而是从考篮里找出了油纸包起来的椰粉,倒进一节空竹筒里,然后才用另一节竹筒,从铜鼎里舀了半竹筒的热水,倒进了这节有椰粉的竹筒,而后用筷箸伸进去搅拌了一下,透明的热水登时变成了乳白色,而后有浓郁的椰子香气飘了出来,光闻着就很好喝。

这操作,都是科考之前,莞莞教的。

张二郎微微一笑。

昨儿已经吃过摊得薄薄的烙饼了,张二郎找出肉干,取了一片,就着冲泡的椰汁慢慢咀嚼起来,只觉甘津可口。

等吃完后,神清气爽,这才收拾收拾,拿过考卷,专心做起题来。

后两日均是如此。

到第三日时,张二郎交卷,居然是第一批离开考场的。

在贡院外头见着交卷的其他考生,见着他们才第一场便面色蜡黄,眼圈深重,一瞧就是没吃好睡好的模样,更加觉得胜券在握。

才第一场就能熬成这般辛苦的模样,怕是接下来两场,这些竞争对手要考得更艰难。

乡试的连考,四书五经第一场,策问律法第二场,诗词歌赋第三场考。

饶是张二郎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体力过人,到最后一场的时候,也已经被折腾得心神俱疲,失却了第一场时候的昂然,对着考卷,迟迟没有下笔。

明儿就是乡试的最后一日了,前两场他俱有自信,应答如流,总不致于在最后一场出纰漏。

张二郎揉了揉眉骨,暂且放弃思虑,叫来号军,烧柴煮水,而后拿出最剩下的椰粉,冲了一杯香香的椰子奶。

张二郎闻着浓浓的香气,想起临行前陈念莞的嘱咐,还有对自己的殷切期盼,不免精神一振,他一边品着椰子奶,一边在脑海里慢慢打腹稿,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在张二郎展开纸张埋头打草稿时,外头闻到飘出来的浓浓椰香味道的其他考生,不住地吞咽唾沫。

科考进行到现在,大部分考生都已经受不了了。

文弱书生文弱书生,读书人还是大部分人都缺乏身体方面的锻炼,是以普遍体力偏下,平时还能有满腹经纶平添气质,如今连续多日呆在窄窄?????的考舍里,睡不好,吃不好,还得应付考题,简直是体力精力双重煎熬。

所以这个时候大部分考生都萎靡疲累,如今闻着这又香又浓的气味,忍不住便去翻自己带进来的吃食。

但大多数人带的吃食都是干巴巴的,吃着寡淡无味的凉白开,哪有那嗅着的香?

光是闻那个味,就已经知道这谁吃得热乎乎,吃食新鲜得很,考生们心里嫉妒的当儿,肚子里的馋虫发作,咕咚咕咚吞咽不止。

若只是这一人还好,没想到陆陆续续地,又有其他考舍飘出了香味,这下好了,许多考生都弥漫在一片香气里,却闻而不得,**得他们有如爪子挠心,痒得不行,也痛恨至极。

哪些考生们如此可恨,竟然能带进这么好闻的吃食进来?

简直是在摧毁他们的意志!

折磨啊!

最后一日,张二郎早早地誊抄好赋诗,交卷离场。

跟他同一批离开考场的,除了跟他一样是完成答卷的人,还有便是忍不住煎熬,匆匆交卷的考生。

虽然比一般考生状态要好,但张二郎亦是身心俱疲,脸色憔悴。

陈念莞跟二舅母在外头早候着了。

这些天他们在贡院里头应考,她跟二舅母也在外头担心,考了多少日,就心神不宁了多少日,如今见张二郎终于考完出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见他一脸倦怠,还隐隐发出一股馊味——嘛,天气还炎热未消,呆考舍里三日不洗澡,那味道确实酸爽。

于是陈念莞就先带张二郎坐车回榴花巷去了。

她们早早地就熬好了鸡汤,就等两位秀才公考完回来补身子。

张二郎洗漱一番后,也不顾仪态,囫囵吞枣吃了一顿,就回东厢躺下歇息去了,睡得天昏地暗,连柳青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晓。

柳青是下晌的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做惯农活的人,身子是比一般人来得好,也不像其他脆弱的考生,出来后就摇摇欲坠,但难看的是脸色。

二舅母是做母亲的,一瞧儿子这模样,估计哪里出啥问题了,但也没敢多问,照顾着大儿子洗漱净面,又恹恹的喝过鸡汤,就送进房里了,同样蒙头大睡。

看来,几日的三场连考,两位秀才公都损耗极大。

有二舅母帮忙看着,陈念莞就回五柳巷去了。

张二郎与柳青这么吃了睡,睡了吃,过了足足两日。

与他们这般的考生也不少,休养生息后才开始出来走动,府城瞬间就热闹起来,几年寒窗苦读,又加上几日的大考折磨,如今这些读书人是卯足了劲要尽情放松。

不管考得好不好,都得等至少十天到半个月后才能揭榜得到结果是哭是喜,在那之前,都是薛定谔的猫,可不得抓紧时机享受美好时光?

以诗会友的歌赋聚会自是不消说的,还有青楼花舫,酒肆赌坊,食肆茶馆,到处是读书人的身影。

不说河粉店营生火爆,便连糖水铺也接连见着有不差钱的书生来尝鲜。

至于品尝之后的感受,自是大为满足的,而后呼朋引伴,除了店里头的生意大好,外卖部门也是跑断了腿。

那泛舟水上的画舫花船,比平时都来得多,顺应府城潮流,自然也是要尝尝糖水铺里的各类椰制品的,晴天见,椰子奶,椰青冰糕,椰丝饼等等,都突破了往日的销售额,创收连连。

当初选择来府城开店,真是对极了!

当初选择来府城买商铺,也是对极了!

当初选择开冰铺的时候一起开糖水铺,更是对极了!

她来府城一展拳脚,选的时机,实在是对极了呀!

陈念莞每日夜里盘账,脸上都是笑得合不拢口啊!

等她收拾收拾,隐藏好脸上的得意忘形,淡淡定定回到糖水铺做陈东家的时候,见着张二郎,柳青,陈念蹇跟曾四都一道来了糖水铺,正坐在一起表情激动地说着什么,陈念莞走过去一听,是曾四在念叨下注的事。

三年一度的盛事,各家客栈赌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的。

乡试一千多人下场考试,但最终取中的也不过半百多,被用来下注的考生也很多,压注榜上整整超过两百位,据说赌坊里头用牌子铭刻的有望中举的名字挂了满满一墙。

而乡试案首的取中人选,也足足有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人,自然是前些年才学出众的考生,基本上都是排名一甲的。

其中排头的十位,便成为了诸多人押中的大注盘。

张二郎,柳青跟曾四,自然没列入这二十多名以内,陈念蹇也没有。

自从院试失利,许多人考前大额押注陈念蹇勇夺小三元,结果大跌眼镜没中亏大了后,骂陈念蹇骂得可凶了。

这一次陈念蹇的名字就又跌出了下注优选行列,不过还是在能不能中举的小注盘里。

人生几度这般大起大落,陈念蹇表示,自己的铁心脏就是这么炼成的。

曾四唠叨的,是自己跑了几家才找到一家,自己名字在小注盘里的客栈。

竟然这么多人不看好他中举?

不过他也表示,比张二郎跟柳青是好多了,两人都没在下注榜上,可是连让人下注押银子的资格也没有,意味着没人看好他们中举,比他可惨多了。

对于曾四的叨唠,张二郎毫不在意,柳青则苦笑了一声。

张二郎看着柳青,柳青摇摇头。

其实,考完最后一场,凭直觉,柳青便感觉,自己这一次,怕是没能考中了。

一千多名秀才同台竞技,个中佼佼者数百,自己中断学业多年,才重新捡起念了多久?能考中秀才,已经是万幸了。

提前确定自己的科考结果后,柳青接连两日休息,亦是在整理心情,毕竟,即使承认才学不足,但乡试机会难得,便是接受今次不过,要想再挑战,也得再花三年时间。

三年时间,用于精进学业是足够的,但三年间,又会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后辈冒出?届时,他还有与之竞争之力吗?

柳青深觉前程难测,压力重大,只是身为家中长子,这等忧虑并未表露出来,只隐藏心中。

而柳青的担心,正跟其他信心不足的考生如出一辙。

江山辈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能考中秀才后,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从意气儿郎考到头发斑白,却始终考不上举人的缘故。

到底,举人考中名额太少,而人才却是济济如堂,层出不穷。

“各位举人老爷们,赏脸来我们糖水铺捧场,简直令鄙店蓬荜生辉啊!”陈念莞笑着文绉绉打着招呼,站到了张二郎身边。

“陈东家!”

“四妹!”

“表妹!”

张二郎瞧着陈念莞,脸上笑意融融:“莞娘!”

“怎么样?喜不喜欢我们店里头的糖水?”

“喜欢!”

“好不好吃?”

“好吃!”

曾四补充一句,“就是太贵了!”

“好东西自然是贵的啦!”陈念莞瞅着曾四,“曾四公子非常了解赌坊行情嘛,是不是又押中谁了,押多少银子了啊?”

有银子拿去下注,却嫌弃糖水铺的美食价高。

曾四嗯咳一声,转过身子,抓起饮子喝着,不去看陈念莞。

张二郎笑了,回头看着陈念莞,“很忙?”

“忙是忙,但来见你们的时间还是有的。”陈念莞口上应着,心底则同时在想,忙好啊,忙就意味着有银子么!

而后看着陈念蹇:“三哥,你这次对中举,有信心吗?”

陈念蹇微微迟疑一顿,而后道:“我已经尽一切能力了,至于是否能中举,只能端看天意了。”

嗯哼,这么多场考下来,三哥也变圆滑起来了。

“但我是看好三哥的哟!”陈念莞笑嘻嘻道,对其他三位秀才公道:“也祝各位这次能一举成功,都能中举!”

九月初,乡试放榜。

陈念莞又特意穿了一身鲜红的缎裙,与二舅母一起,跟着张二郎,柳青早早地去了贡院看放榜。

等他们过去的时候,贡院外头一里方寸都已经全是来看放榜的考生跟家眷,简直人满为患。

不得已,只能在能找到的最近的茶馆,订了个雅间,坐里头等消息,让小佑到外头随时接听消息。

茶馆里头不止他们,还有其他坐在茶馆里等放榜的秀才们,热热闹闹的。

来都来了,陈念莞于是干脆点茶,上茶点,边吃边等。

日上三竿的时候,连茶馆下面都挤满了人,从雅间窗户往下看,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三年一次的乡试啊,这结果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而在前面,陈念莞等人瞧不见的地方,贡院的大门开了,那天开考时,率先出来的衙役跟铁甲护卫又率先走了出来。

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举牌叫号,而是先驱退了围在门前最近的人群,而后手脚麻利的开始张贴榜卷。

榜卷张贴后,衙役就会开始敲锣鸣鼓,表示人工报榜正式开始。

听得锣鼓响的众人心中均一震,茶馆里也?????一下安静下来。

陈念莞坐在张二郎身边,激动得双腿差点没抖起来,再瞧柳青跟二舅母,也是脸色微微涨红。

很快,他们听到了衙役扯开喉咙大声量地喊:“捷报!”而后一声锣鼓响!

嘈杂的声音全没了,众人皆在竖起耳朵在听,生怕错过了自己的名字!

“榆林县狄安狄老爷,中顺弘二十八年楚州乡试第七十六名!”

陈念莞听到有郎君激动地叫喊起来,而后是人群里一阵**!

想必是那位新晋举人老爷高兴的,以及周围人群的恭贺跟羡嫉哗然!

报榜是从末尾一名考中的举人开始的,依次往上,排名越前,叫到的时间越往后,陈念莞听着,基本上是一声锣鼓响,而后衙役报一个名儿,接着寻找中举的老爷,**后,再响锣鼓声,以此循环。

很快,名次就报完了六十,进入了五十多名!

“捷报!”

“抚宁县张玉郎张老爷,中顺弘二十八年楚州乡试第五十二名!”

陈念莞睁大了眼睛,而后下意识一下站了起来,外头小佑也激动地跑了进来:“东家,张公子,中了!”

张二郎也站了起来,与陈念莞对视了一眼,才想保持镇定微微笑,结果一张口就笑得老开了,“莞娘,我中了!”

“抚宁县张玉郎张老爷在哪儿?”茶馆下,有报喜的衙役在奔跑。

“在这在这!”陈念莞跟二舅母都扒着窗沿朝下面喊了起来。

那小佑则跟着张玉郎飞快地挤下茶馆,对转过回路找到这边来的报喜衙役道:“我便是抚宁县张玉郎!”

“恭喜恭喜,恭喜张老爷高中举人!”衙役笑呵呵拱手说着一连串喜庆的话,张二郎早拿出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他,而后仰头朝茶馆雅座看上去。

陈念莞跟一干人等,正俯身看下来,笑得格外灿烂。

张二郎也终于抑制不住,看着陈念莞笑出声来。

终于,是举人了!

将将,够格配得上莞莞了吧?

旁边的众人均是好一阵羡慕,再瞧见这举人老爷跟楼上貌美娘子眉来眼去,心头都快冒火了!

他是中了,自己中没中还悬乎呢!

就别再往咱心窝里头添堵了,快走快走!

陈念莞见着张二郎一路回来,途中一路有人过来跟他道喜寒暄,好一会儿才回来雅间,他脚没踏进来,她就忍不住喊:“张老爷哟!”

张二郎凤眼盈盈,握拳在嘴角轻咳一声,才勉强控制住激动的表情。

“恭喜张公子!”

“张二兄弟,恭喜了!”

二舅母跟柳青也朝张二郎道喜,张二郎拱拱手,坐了下来:“柳大哥稍安勿躁,很快便到你了!”

柳青也拱了拱手,依然微笑,但面上一丝苦涩一掠而过。

名字一个个被叫响,捷报已经去到三十多名,也都还没听到柳青的名字。

二舅母不安起来,陈念莞也从刚开始的兴奋渐渐冷静下来,瞟了一眼柳青,见他尚算淡定。

听得最新叫起的名字是十九名的时候,柳青忽而起身:“阿娘,我们回去吧!”

“怎么能回去?都还没叫到你的名啊?”二舅母不解。

“阿娘,我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凭我的才学,怕是入不了二十名的。”因早早地接受了今日的结果,柳青并没有失态,“阿娘,走吧,便是再等下来,您也听不着儿的名了。”

二舅母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嘴唇抖了抖,看看儿子,再看看张二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们陪你们一起回去吧!”

陈念莞也起身。

他们来这儿,要等的结果也就是张二郎跟柳青能否高中,如今张二郎已知结果,柳青既然说中举无望,应是真的了。

早知结果,也用不着一定听到最后的捷报才心死,不然届时更难过。

所以陈念莞一行人早早地就离开了茶馆。

而贡院前头,那捷报还在接连报出。

曾四中了十六,陈念蹇名列第五,成为经魁末名,江禹本人没来,叫了王管事过来接榜,竟然是亚元,榜一解元则被定云县一个叫高雯的考生夺下。

二舅母送柳青直接回榴花巷了,陈念莞跟张二郎则先到了河粉店。

“怎么样?”

一进店里头,太忙没去看榜的柳风就嚷,那柳迟也飞快地从后厨跑了出来。

“张二郎是举人老爷了!”

柳青不在,陈念莞没顾忌,所以直接笑嘻嘻道。

“恭喜恭喜!”店里头的伙计跟食客吃惊,齐齐看着张二郎,然后起身过来跟新科举人老爷寒暄套近乎。

“行啊,表姐夫你是举人了,能做官了啊?”柳风冲了上来,见他们身后不见自家阿娘跟大哥,回头又问,“我大哥呢?”

陈念莞的笑脸淡了淡,朝柳风摇摇头。

众人于是明白,哦,柳家大哥没中,一时那恭贺的伙计都有点心情复杂,一半高兴一半难过。

未免大家难堪,陈念莞跟张二郎道过喜讯就离开了河粉店。

张二郎要回榴花巷为明日州府专门为新进举人办的鹿鸣宴做准备,陈念莞则回了糖水铺,一路上笑容就没停过。

等回了糖水铺,就跟柳羊道:“给店里头挂个牌子,再跟食客们说,陈东家的未来夫婿是举人老爷了!今日的花销,都免费!”

“真,真真的?张公子是举人老爷,那陈东家你以后,是举人夫人了?”

冰铺那边的营生已经接近尾声,柳羊便被调过糖水铺就职了,听说张二郎中了举人,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的,快去,跟她们说,今儿我是举人夫人,再往后,明年,说不定就是状元夫人了。”陈念莞呵呵得意,“对了,从明儿起三天,十碗龟苓膏免收银子,二十碗双皮奶免收银子,三十份椰丝饼免收银子,还有五十份饮子也免收银子,每人限领一份,先到先得。”

“好咧,东家,我现在马上就去贴招子!”柳羊喜气洋洋地去开干。

陈念莞表示满意。

这一来,才算是第一次能借到自家培养的金大腿的势呢!

如今她这是举人夫人开的店了,可不得高看自己几分啊!

张二郎中举的讯儿同样传到了林夫人那处。

“张玉郎当真考中举人了?”林夫人吃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还以为,那张玉郎是泛泛之辈,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啊!”

“那,夫人?”

“没事,那举荐信,我写个信给大老爷,等陈东家他们到京城的时候,找大老爷要便是了。”林夫人笑了笑,“只要他们能见得着大老爷就行!”

*

次日,张二郎去出席楚州府曹大人主持,宴请各位考官跟新进举人的鹿鸣宴去了。

柳青此次落榜,最伤心的倒是二舅母。

要知道,前儿柳青考中秀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那时候多欣喜,今日就有多失落。

作为落榜考生的柳青不得不回过头来安慰母亲。

二舅母这才想开了,恹恹然去了河粉店。

那柳风跟柳迟也极力开导自家阿娘:“阿娘,就是今年没中举,三年后也是一条好汉,再考呗!”

“就是,大哥考中秀才,中途不也花了好几年吗?”

“什么花好几年?明明是因为你大哥不得不照看你们这两个崽子才耽误了学业,不然,你大哥早就是秀才了。”二舅母反驳。

“是是是,阿娘说的对。”柳风跟柳迟忙不迭承认。

自家阿娘心情不舒服,她说啥都对,应着就是了。

原本二舅母的低落渐渐消散去了,谁料无意中听得来河粉店的客人们议论起了一件事。

“咱府城这次新科举人老爷们啊,都成府城人家的姑娘们最好的择婿优选了,然后有人研究这些举人老爷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玄机。”

“啥玄机?”

“那抚宁县的经魁陈老爷,还有其他两位同样是抚宁县出身的秀才公也中举了,是,张老爷跟曾老爷?在乡考的时候,他们的家眷都拿过那啥杆子,说是逢考必过的护符?”

“啥杆子?那明明就是甘蔗!”另外有人解释,“可真是奇了怪了!当初说这话的,有人认出来了,是糖水铺的陈东家?”

“也是这河粉店的东家啊!”

“对啊,陈东家说,那甘蔗是护符,能,能逢考必过?”

“可不是,三根甘蔗,三位举人老爷,不可能是巧合吧?”

听了一嘴子闲话的二舅母僵硬地转过身子。

明明是四根甘蔗,应该有四位举人老爷才是。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从贡院直接回河粉店,把甘蔗放后厨了。

“你们,谁见着我那日拿回来的甘蔗了?”

“啊,甘蔗?”柳风搔了搔头,“哎,我吃了啊!”

二舅母直直地看着柳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手抄起一把筷箸就去抽他:“你这个疯崽子,你大哥的举人老爷,原来是被你吃了啊!”

“娘,娘,我没有,你冤枉我了!”柳风嗷嗷抱头鼠窜,“干嘛了娘?不过就吃了根甘蔗而已,你想要,我去找表?????姐多要几根赔你就是了!”

“那是举人老爷,你赔得起吗?”

“那,那你也不能光抽我啊!二哥也吃了,抽他!抽他!”

有福同享有难自然也要同当的,柳风干脆地把自家二哥出卖了,于是柳迟也被自家娘追出了后厨。

柳风跟柳迟被自家阿娘抽得鸡飞狗跳,到最后才明白自己挨揍的起因。

两兄弟蹲在墙角根抱着头躲避自家阿娘的时候,大眼瞪小眼,总不会,大哥没中举,当真是因为被他们吃掉了吧?

吃没吃不知道,反正拎着三根甘蔗送考的三位秀才公都考中举人老爷的事在府城不胫而走,那庇佑读书人逢考必过的流言也传了开来,从此以后,每逢乡试,都有一批人四处寻找甘蔗做护符送考,深信这样就会掂过碌蔗啦!

*

转头再说鹿鸣宴。

张二郎名次并不显,跟打后的几个举子都坐在筵席后排,只静静跟着照章程行事。

相关官员跟所有新晋举人到齐后,主考官罗大人与曹知府领着众举子祭祀圣人,轮流说了一番场面话,就算是开席了。

那位高解元代表举子们,按规矩跟众考官大人敬酒,之后便是落定畅饮这场赐宴。

够筹交错时,那拘谨的气氛便渐渐缓和起来,有举子去向考官们单独敬酒的,也有找同科交流促进感情的,毕竟这些同科都是日后会进京赶考的,谁人日后有大造化,尚且不知道,多认识几位也好。

这个道理,在场的官员们都懂。

这里头的举子将来指不定便是他日入朝为官的同僚,他们来敬酒,也不拘礼,卖几分薄面,甚至有八面玲珑的一位考官,为表示亲切问候,一个个举子举盏回敬过去,等邀张二郎同饮时,手抖了一下,瞧着张二郎那张脸竟是静了半晌。

“你是?”

“学生抚宁县张玉郎。”张二郎不明所以,微微敬礼回盏。

“张玉郎?”

“学生是。”

“你……”叫庞眷和的考官,似难以相信,依旧定定地看着张二郎,“不知张玉郎你家在抚宁县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张二郎心中冒出诧异,却也如实作答。

庞眷和微微点头,才欲追问,那罗大人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这边,见着张二郎,亦是一怔。

这回,张二郎意识到不寻常了。

若是一位大人见着自己露出惊诧的神色,接着又有第二位大人显见也对自己吃惊的话,就有问题了。

张二郎想起了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

莫非,他们认识自己?

可,这两位大人都在朝中为官,自己不过是海礁村区区一名村人,如何能结识?

罗敬却未像庞眷和那般追问,神色如常,直到鹿鸣宴毕,回到下榻处后,罗敬叫人找到了张玉郎的户籍副本,见着出生地是抚宁县海礁村,脸上才露出了一丝动摇。

他自是知道庞眷和在鹿鸣宴上为何那般震惊。

这位新科举人张玉郎,跟京中永昌侯府世子,长得一模一样。

此次乡试有上千人,作为主考官,他不可能认识每一位学子,在宴会上亦是第一次见这位张玉郎,见得其真容也是吃惊。

他亲见过永昌侯世子,张玉郎那张脸,简直就是世子再生。

可是,永昌侯世子已经死了,去年,世子领命到江南东道沿海协助缉匪,剿匪大胜后,在返京途中遇刺身亡,棺柩都已经送回京城,落土为安。

而且,在参加乡试时,这些秀才们就应已经验明正身,证实这人确实有官衙户籍盖章确认是海礁村人无疑,填榜后,所有中举之人的朱墨两卷会盖上钤印,连同户籍资料送往礼部以供磨勘。

寻常情况下,无人胆敢冒名顶替才对。

罗敬知道,这世上,人亦会有相似。

沉思许久后,才叫来一位贴身随从,让他去抚宁县,详细查一查这个张玉郎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