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宁妱儿如若将死的鱼被丢入水中, 涣散的意识瞬间明晰,她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将压在身前的人推开。

随后又艰难地撑起身, 这才意识到沈皓长没有任何反应, 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

宁妱儿朝沈皓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惨状令她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忙不迭从**翻身下来。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一面将头偏过去,一面抬着颤抖的手臂将床帐拉上,彻底将那片惨状遮住。

鲁王府她不能留了, 若被人发现她将沈皓长害死,那她也会必死无疑, 便是此刻再惊再惧,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若梦中景象皆为真,那至少证明她今日是能逃出去的。

宁妱儿来到窗前, 小心翼翼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此时天色将将黑下,院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常跟在沈皓长身侧的小厮, 还有一个是这几日在宁妱儿身边伺候的小婢女。

宁妱儿将窗户拉回原处,转身在屋中张望一番,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喜烛上。

她将一切易燃的东西堆在一处, 又在屋中各角落都洒了酒水, 如此一来, 只要沾上火星, 顷刻间火势便会迅速蔓延。

屋外婢女在闻到烟火味道的时候, 火光已从窗纸上跃出, 婢女立即一边叫嚷一边朝外跑去, 另一个小厮在外喊了几声王爷,见里面没有响动,便一脚将门踹开,见到火势时被吓得连忙朝后退去两步,眼睛都被熏得要睁不开了。

见状他也心知这屋子是进不去的,调头就跟着跑了出去。

他前脚离开,宁妱儿用湿了水的帕子捂住口鼻,后脚便跟了出来。

鲁王新婚之夜,喜房失火,火势熏天,鲁王一直未见出屋,众人心知肚明,他此番定是凶多吉少,这要是闹到上京,府内的人又有几个能活命。

平州地大荒凉,也不算富饶之处,再加上营州处于战事中,调了不少平州的士卒去支援,此时又至夜晚,鲁王府的火光漫天时,家奴都已经窜逃了不少。

宁妱儿便是这当中之一。

在四处逃窜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平日里年龄稍长两岁那个伺候她的婢女,那婢女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吓得以为她要将她喊回去,却见宁妱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就将一块儿玉镯塞进她手里。

那婢女虽不知宁妱儿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知晓她跟着沈皓长并非心甘情愿,她来不及细想,拉着宁妱儿就从一处偏门跑了。

鲁王府的异样终是引起了城防军的注意,在他们四下搜查时,那婢女已经带着宁妱儿摸黑跑到城外。

那婢女不愿在带着宁妱儿,她这一身红装实在太过惹眼,且身子又差,没跑几步又要停下来喘个好半天,如此耽搁下去,被城防军追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鲁王身边的近婢,鲁王出事,不管和她有无关系,她也定是要搭上性命的,她可不愿因为宁妱儿被抓回去。

城外平日便有几处可雇马车的地方,那婢女将宁妱儿带到此处,与她道:“你我路不相同,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自雇车离去吧。”

宁妱儿对她心存感激,自然不会再去纠缠,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雇车该去往何处,就在茫然之时,便听见另一边那婢女同马车夫叫嚷起来。

原是这马车夫看出这婢女着急赶路,又一身狼狈,便开始坐地起价,这婢女也不是舍不得,是当真出不起价,又急又恼同他争了两句。

宁妱儿见状,立即扯下耳坠,拿到马车夫面前,“这个够么?”

马车夫看到那发着幽光的两颗珠子,眼睛立即一亮,忙点头让两人上车,随后驾马朝婢女所说的白狼水那一带的某个小村子去了。

婢女不愿同宁妱儿一道,可如今也没了办法,两人这些日子的短暂相处,她也知道宁妱儿与那些主子们不同,她虽然与鲁王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儿,但从不为难他们奴婢,有时候鲁王脾气不好要拿他们撒气,她在一旁还会劝阻。

这婢女从包袱中取出一条帕子,朝宁妱儿递去,见宁妱儿茫然抬眼,便指了指她还在滴血的耳垂,“你方才摘耳坠的时候伤到了。”

婢女不知她无痛感,还以为是她受了惊吓一时不察。

宁妱儿道了声谢,拿帕子捂住耳垂。

半晌后,那婢女忍不住道:“你家在何处啊,总不能同我一起去凌村吧?”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复杂,宁妱儿觉得自己能撑到现在没有倒下,就已是万幸,此时让她去想日后要如何,她根本想不出来。

见她懵怔地盯着一处看,半晌也不开口,那婢女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等到了凌村,再同她分开。

宁妱儿一下午都几乎没有进食,甚至连水都没顾上喝,此刻在马车剧烈的摇晃下,她胃里开始泛酸,很快便有一股酸水开始一阵一阵翻涌,就在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那婢女瞧出不对,赶忙将车喊停。

宁妱儿捂住嘴,几乎是从车上摔下去的,在马车夫怪责的嘟囔声中冲到不远的一处草垛中呕吐起来。

就在马车靠在路边等她的时候,两个男人骑着马来到车旁。

马车夫看到他们腰间带着佩刀,在看他们身上的着装,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便立即掀开车帘同车里的人撇开关系,“两位官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花钱出力的车夫,有事你们问她!”

那婢女还当是要来拿她的,在车帘掀开时吓得惊呼一声。

来人点了火折子,朝里面看了一圈,见这女子与王爷要寻之人模样完全不同,便熄了火。

可就在他们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当中一人忽然蹙了蹙眉毛,调转马头朝身后草垛走去,见到草垛后空无一人时,又眯着眼朝不远处的林中看去。

在片刻之前,宁妱儿听到那婢女的尖叫声时,也以为是鲁王的人寻出来了,她不敢再做停留,提着裙子朝身后的山路跑去,然而没跑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宁妱儿心中更加慌乱,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这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红裙被划破了好几处,身子也伤到了几处。

恍惚间,梦魇与现实重叠,周遭一切似乎忽然静止,她脑中嗡嗡作响,抬头看到不远处那间茅草屋,她也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朝那边走去。

许是太过疲累想找个地方休息,又或者是因为夜里的山间太过寒凉,她想逼逼冷风。

总之,待她将破旧的木门推开时,陌生又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将她倏然惊醒。

不,她不要进来,她不要死在这间屋中的荒草上。

宁妱儿转身想要离开,脚下却好似灌铅,没有任何力气再让她从这片地方挪动半步。

眼泪顷刻而出时,她重重地倒在了这片荒乱的杂草中。

茅屋的窗户随着夜里寒风吱吱呀呀来回摆动,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那双明亮的杏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今晚的月色极为明亮,比从前任何时候的都要亮,她朝着窗外的那片光亮,用尽全力地抬起手。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啊姑母,妱儿无法在你面前尽孝了……

对不起啊姑父,妱儿不能救你于水火……

还有表姐,原谅妱儿不敢同你相认……

还有表哥……采菲……

在她手臂垂落的刹那,她眼前幻象中的人化为了沈皓行,原来他也会出现啊,看来她还是没有骗过自己。

手臂垂落之时,没有落入这无尽的冰凉,而是落在了那片熟悉的温热中。

原来人死之前的幻觉会这样的逼真,宁妱儿唇角扬起淡淡弧度。

“王爷,你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不论为了谁,你首先是自己啊……”

“你很好的,你值得被善待,永远值得的……”

宁妱儿的话断断续续,旁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每一个都落在了沈皓行的耳中,那些话他心上猛烈地撞击着。

常见从未见过自家王爷会慌成这副模样,肉眼可见的浑身在颤抖,连一个药瓶的盖子都无法打开,常见想要去帮王爷去打开那瓶盖,可刚一靠近便被沈皓行那双猩红的眉眼吓得顿住了脚步。

终于那粒丹药放入了宁妱儿口中,可此时她已经不知吞咽,沈皓行立即覆唇而上,在她喉结微动之后,才将她松开。

旋即,便有一口鲜血从沈皓行喉中喷涌而出。

身上的剧痛他已经浑然不觉,抱着怀中之人站起身来,便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