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山也叫金刚山,是魔道大宗,门中神通分碧血两脉,各有无数奥妙,其中那碧磷血焰天魔蛊大阵,血光射影化形剑气,幽冥有无相血电碧雷,九子母碧火天鬼杀阵,均是声震天下的大威能魔功,更有传说中的九天都篆元灵魔光,人言一但修成,立时便可超脱假空亚三仙之境,白日飞升,如来老魔尚未证得假仙,自然没那手段,眼下施展的是一路碧落玄牝凝血神抓,同碧磷血焰天魔蛊大阵一样,都是轩辕法.王揉合了另一位太古魔君绿袍老祖的秘魔心法创制而来,并称双煞,威势也自不凡。

旃檀仙子微觉有气,固然优昙仙子有些过份,但不过言语磨擦而已,如来老魔这架势,却简直是亟欲除之而后快了,可见魔门中人,果真横行无忌,无法无天,自在天宫再抱朴藏拙,也不能任人上门欺凌,当下蔼容微敛,笑道:“如来道友有话慢说,怎就没由来地考量起我自在天宫来?”说着纤指一捻,皓腕一条花链无风自动,嗤嗤五声响过,五道色泽各异、毫芒夺目、细如丝缕的光线穿插飞出,按青、黄、彤、素、玄五行之属,当空各结四十五朵莲花,共合二百二十五之数,连成一道轮转不定的花环,喷洒阵阵光雨香雾,迎向碧血大手。

旃檀仙子这一式,之前碧窈在同乔小玄嬉耍时也曾使过,用以围困空中游鱼,是同转经纶藏加持宝印齐名的一种神通,叫作大圆满虚想空花,不以杀伤力称著,然而生灭幻化,鬼神莫测,守御之韧,自在天宫无出其右,这一功法较为奇特,它独辟蹊径,不借法力灵气修炼,纯凭心念神识凝就,乃是炼神的路子,练至极致,可衍生出四百一十五朵五彩莲花,号称广罗三十三天,拒御一切邪祟,当然只是夸张之辞,然而其能可见,这路神通收放华丽,颇合女孩心性,是以碧窈缠着师父传授与她,但她终究年幼,神思易散,不耐久专,同修炼之道相悖,一朵莲花也没能结出,旃檀仙子能一化九五,算是有所小成,但离那一化九九,九九归一的至境,相差依然不可以道里计,乔小玄嫌这心法华而不实,不利攻袭,却没修炼。

花环与大手凌空一碰,发出一阵极其沉闷古怪的声音,仿佛牛喘蛇嘶,听来心痒难过至极,血腥檀香也搅作一片,古怪难闻,中人欲呕,一时间把曼荼罗宫中好好的个星空云海败坏得不成样子,碧华血光与五彩毫芒在如来与旃檀之间汇作一处,就此僵持下来,只是界限不时微微游移一下,仔细看去,那碧华血光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蠕蠕涌动,像是一条怪异蛇虺,拼命想要钻入那彩莲光幢当中去似的。

如来老魔面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词,不住掐诀催谷魔功,想要突破旃檀的大圆满虚想空花结界,空中碧光血华也每每随他转轮结印而陡然大亮,所化大手也跟着涨大几分,渐渐竟有超出彩光之势,但一来那大圆满虚想空花是顶尖的守御法门,二来旃檀仙子又是纯守不攻,一意紧闭门户,如来手段虽强,却也绝无可能将她在片刻间拾夺下来,但见空中碧华血光愈来愈盛,愈来愈艳,彩莲晶壁却兀自凝练如恒,半点没有溃散迹象。

但对于其余方向飞逸的碧光血华,旃檀仙子却也无法遏制,只能任由其蔓延飞腾,碧血同曼荼罗天宫中的星光云气只消一触,便如附骨之蛆一般丝丝沁入,将那璀璨清盈,慢慢浸染成惨绿妖红,这星空云海,原是曼荼罗天宫的一道厉害禁制,专以养润正气,克压邪祟,前次与魔门斗法,自在天宫便倚仗此处灭杀众多魔头,现下居然隐隐不支,可见如来这手太古魔君遗法,委实霸道异常。

自在天宫其余仙子见势不妥,倘若任由二人斗法,只怕胜败未分,这由三代祖师手创的庄严云海功德天却要先毁了,只是一来宫规所限,未得掌教号令,不好随意出手,二来也是顾忌身份,不便分解,否则若再落个以多欺少的口实,更为不美,不禁暗暗心焦,空自踌躇。

真一本际方才拦截无功,有些忌惮在自在天宫贸然出手,神情很有些尴尬,当下不再动作,只是不时瞟向乔小玄一眼,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玄通天君龙玄通更不察看场中动静,便只笼手静坐,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入定神游一般。

娑罗仙子见状心中大骂不已:“两只老鬼果然不安好心,先前彬彬有礼,一副以理服人嘴脸,现下起了争执,却又装聋作哑,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虽然明知对方定有玄虚,刻下却依旧一筹莫展。

乔小玄侍立良久,也看出情势有些不对,但见合宫仙子均自神色凝重,却并不出手化解僵局,微觉诧异,他聪颖过人,略一思忖,便即想通其间窍要,当下稍稍沉吟,已然有了对策,将羊脂玉般左手一招,擎出幻瓶,低颂道:“中央戊己,勾陈太常,敕。”

古朴方瓶渐渐充盈扩涨,重又变为尺余来高,表面斑驳苍纹一阵朦胧荡漾,生成无数波澜涟漪,渐渐都发散开去,在空气中隐约可见一轮轮的糓皱波动,有如风拂水面,转瞬同四下逸散的碧血光华交织一处,便似沸汤泼雪,两两湮灭,惟余几缕青烟,跟着瓶口一阵黄云腾起,凝重厚实,翻滚铺排,青烟吃它卷裹,犹如寒鸦赴水一般,争先恐后地飞入瓶口,就此彻底了无痕迹。

转眼之间,如来旃檀二人斗法的余波扩散被乔小玄驱动幻瓶灭得干干净净,重又变回偌大星空云海,浩瀚缥缈,其中彩毫碧光血华如萤如豆,尽被黄云围裹,不致外泄。

自在天宫诸人暗暗欣喜,这幻瓶墨竹自被乔小玄收取,极少在人前施展演示,是以谁也不知究竟威能如何,今日一观,果然妙不可言,须知如来已近假仙之境,旃檀尚在他之上,二人拼斗的威势,纵是空仙也难压制,乔小玄却在举手之间,轻描淡写地将其化解,他转经纶藏加持宝印的修为虽高,终究不过中阴成就境,还远远不到假仙,自是借了幻瓶之力,此物威力之强,可见一斑,进而推此及彼,那墨竹与幻瓶相并出世,必也非同一般,乔小玄得此二宝,真可谓福缘深厚,异日成就,不可限量。

旃檀仙子后顾无忧,益发气定神闲,秀面笑意恬然如雪,大圆满虚想空花运转得返照通明,犹如瀚海砥柱,任凭如来老魔的碧落玄牝凝血神抓如何猛恶,一浪高过一浪,只是岿然不动,如来久攻不下,心中早已怒发如狂,须眉无风自动,一张惨绿老脸却冷得快要结冰,但现下势成骑虎,倘若就此罢手,无功而返,却教他怎生下台?只得闷声不响地发力强攻,但见碧光血华一波波撞向彩莲光壁,不断破碎四溢,旋即被无形波动和凝实黄云绞灭,次第纳入幻瓶,时刻一长,原本纯作青铜色的幻瓶竟然隐隐透出些微碧绿殷红,古朴之中,又包含了一丝妖异。

斗到此刻,人人都看出如来再难有为,但旃檀只守不攻,双方依旧谁也奈何不得谁,若无人拆分,终是不了之局。

忽然真一本际哈哈一笑,道:“旃檀仙子,如来道兄,两位好歹都是当世高人,何苦在意些许口角抵牾?”言毕双掌互击,就听啪啪数响,他袖角上刺绣的两轮红日如同活了似的,在道袍上滴溜溜一转,场中顿时金光大盛,仿佛千日争耀,炙烈异常,但却一闪即逝,迅即又黯淡下来,而如来老魔和旃檀仙子原本相互抵触胶着的光华气劲,也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灼烧了一下,倏忽分开,各自退缩回去。

假仙之能,确是了得,乔小玄看在眼中,也不得不暗赞这真一本际手段高明,师尊和那老魔斗法,威势激荡,更有自己倚仗手中大幻方瓶借来方圆百里的中央戊己土行之力将之团团围裹,却被他这么如此举重若轻地潇洒破去,更难的是居然三人都毫无伤损,这份拿捏之妙,真是匪夷所思,起初见此人言语谦卑,乔小玄心下也免不了有些小小不屑,但现下仅此一手,便知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旃檀仙子本就无心争执,只是对方欺人太甚,不得不挺身维护自在天宫体面罢了,现下双方罢斗,自然不会再做纠缠,闻言微微一笑,和声道:“真一道友说的是,旃檀承教。”广袖一舒,檀香四逸,虚想空花的缤纷光壁登时消弥。

如来老魔可就不同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擒拿一个算来还是他晚辈的无名女流,居然落得个徒劳无功,他成名百载,这般挫折尚属首次,心中郁怒可想而知,但他也是人老成精,情知凭自己现下的本事,断无可能压服自在天宫,想要收回这条万年如意蚯蚓,还须指望真一本际与那玄通天君龙玄通,不好太过嚣张,不然惹翻这两人,一个拂袖而去,自己就净等吃瘪了,也是他流年不利,偏偏是赖以充作碧磷血焰天魔蛊大阵阵眼的万年如意蚯蚓失却,这一凶狠魔法不得施展,始终缚手缚脚,不然个把自在天宫,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

当下如来凶睛一转,闷声道:“罢了,不看道兄脸面,今日非踏平这自在天宫不可。”这人虎倒架不倒,场面话还要撑得十足。

真一本际涵养极佳,含笑谢过,仿佛真承了如来老大人情似的,一旁优昙仙子可就看不过去了,原本如来老魔出手,便是要对付她,只不过被旃檀仙子代为接下,她也是刚烈脾气,尤胜须眉,早就暗怒非常,但先前囿于种种格禁,始终不便出手,此刻眼见这老儿不要面皮,胡吹大气,登时再也按捺不下,高声道:“如来!我自在天宫敬你是客,处处容让,怎就如此不知进退所止!不要狂言,有甚手段,一发使将出来,优昙一人接下便是,且看你如何将我自在天宫踏平!”

如来老魔大怒,须眉戟张,便欲再度发作,然而不等他有何反应,就听上座太傅玄通天君龙玄通微微咳嗽一声,登时将他的话生生压回肚中,只得恨恨拿起先前放在案头的嫣红葫芦,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抛接起来,真一本际也不再言语,含笑坐定。

自在天宫诸人见状,心道果然这寡言少语的当朝太傅,东天师宫现任天师,玄通天君龙玄通才是今天这三人的正角,当下均自沉心静气待他发言,就连性情急躁的娑罗仙子、优昙仙子也一并敛息收声,一时间场中竟然鸦雀无声,惟见曼荼罗天宫中星光闪耀,云气缭绕,仿佛亘古不变。

玄通天君龙玄通倒似对身周情形一无所知,半晌不语,径直默坐,末了方缓缓直身,道:“千年前自在天宫与魔门一战,旬有五日而后罢,当是时,天地惊惶,风云战栗,尸山枕藉,血流漂杵,实是惨烈万端,此后贵教匿迹自闭,不问世事,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今日若非缘泽深厚,因逢际会,老夫也无福一登宝槛,浮生沧海,弹指一粟,营营汲汲,熙熙攘攘,着实可叹。”说到这里,语调转沉,白发飘萧,不胜悲悯唏嘘。

自在天宫诸人听到玄通天君龙玄通提及宿恨旧憾,除了乔小玄年岁尚浅,感触不深之外,无不暗暗吁嗟,却也诧异他为何于此情境谈起故事,旃檀仙子略一颔首,道:“龙老大人说得是,我自在天宫封山自省,至今已历十四世,向不沾惹夙孽,想那红尘三千烦恼,也难附临,旃檀不才,亦尝闻圣人有言道‘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当年祖师定此宫规,也是见贤思齐罢了。”

旃檀仙子这番话,一来言明立场,是说今日自在天宫乃是受如来搅惹,被动应付,其责不在己,二是亮明态度,她引用的那一句话,出自盘古天道圣人口述《易经》中“潜龙勿用”的卦辞,意谓虽则自在天宫避事红尘,但依旧是“潜龙”,不容他人任意轻侮,那如来老魔凶狠跋扈,手段毒辣,适才与她一轮斗法,貌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最后若非乔小玄凭借幻瓶之力护持,曼荼罗天宫胜境几乎都要毁去,饶她涵养再高,也不禁颇为嗔怒,但这玄通天君龙玄通的来头实在太大,不好轻易开罪,况且他以当朝元老之尊,竟尔孤身来此,用意委实难明,只得虚与委蛇,待他道出意图,再做应对。

玄通天君龙玄通不去回应旃檀的弦外之音,又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想当初贵教同魔门也不过教义少悖,原也并无什么大不了的恩仇,但意气所在,毕竟不肯稍让,彼此辗转相轧,经年累世,竟成死雠,把无数精英,一旦凋丧,好不教人感喟,有道是前车之鉴,后车之辙,今日如来道友不过讨还一尾虫豸,想那金刚山亦是魔道巨宗,两教何苦因此琐事再起争执,一则此间情形传将出去,被世人笑话两大宗派竟为区区俗物执着不休事小,二则竟误了贵教千年清修事大,孰缓孰急,仙子玲珑剔透,不可不察。”

早有娑罗仙子抢道:“有劳龙老大人挂心了,只是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去,那万年如意蚯蚓由我自在天宫得之,复由我自在天宫失之,原也份属寻常,何况小小一条蚯蚓,我教又岂会觊觎,但不合如来道友自恃手段通天,欲以强力遂愿,倘若就此交出,只怕传将出去,世人更会笑我教胆小畏事,这倒也是小事,毕竟誉谤终究不过皮相,可另有一桩,我教隔绝红尘,为的是清净潜修,免却诸多烦恼,但却也不能任人上门欺凌,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论何人,任他功参造化,权遮天地,欲辱天宫,必将自取其辱,此乃大节,须动摇不得。”她比优昙仙子少了三分火性,却多了一种心思,立时便听出玄通天君龙玄通言语暗含胁迫,却丝毫不惧,堂堂正正,正面回击,磊落飒爽之至。

玄通天君龙玄通位极人臣,又是一教之尊,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兼之百年阅历,哪会计较些许言语冒犯,被娑罗仙子一通抢白,亦不着恼,只是笑笑,又道:“世上之事,是非正邪,本就没有一定之规,观者心态地位处境不同,印象结语往往大相径庭,若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原亦不错,但这理究竟是何理,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仙子固然有理,如来道友却又何尝无理?”

旃檀仙子心中一凛,终于耸然动容,这龙玄通太傅言辞看似随和,实则尤为老辣,说到这个地步,已是非常的露骨了,简直近乎赤.裸.裸的威胁,那无量山势力虽强,真一本际道行虽高,她却丝毫不惧,自信足可对抗,然而这两人却远远不如这玄通天君龙玄通*来得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