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迎接萨萨里安的依旧是现实那残酷的冰冷。

死亡骑士不会受伤,不会死亡,只要巫妖王不灭,他们就永远都能再次复活并为巫妖王继续征战。

然而这对于所有的死亡骑士来说并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因为死人是不会感到幸福的。

每在世界上多活一天,他们便会多承受一天的痛苦。

无法进食、永远饥饿,但却吃不了任何事物,且刺骨的寒冷无止境的困扰着他们,哪怕是最炎热的盛夏阳光下,他们也只会感受到彻骨的深寒。

这对于每一位死亡骑士来说,都是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

所以只有那些意志坚定的英雄才能成为死亡骑士,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那种的痛苦,只会在变成死亡骑士的瞬间被痛苦撕裂灵魂,变成食尸鬼那样的低智商亡灵,除了攻击活物的本能外便没有多余的思想。

但就算是意志坚定的英雄,也不是真正的铁打的精神,在那种无止境的折磨中,终有一天会有变化。

憎恨杀戮、永远不上战场的希塔尔·达克门德,热爱收集骸骨的恐怖指挥官萨拉诺尔,恋尸癖的莱斯班恩·霜刃……几乎每一位死亡骑士,全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精神缺陷,无时无刻的再提醒他们都是一群残缺的亡灵,早已与生者的世界割裂。

只是在巫妖王的奴役下,几乎很少有人会对霜之哀伤产生怨怼。

因为杀死他们、制造他们、并且每次都复活他们的巫妖王对于所有的死亡骑士来说,更像是父亲或者监护人的角色,再加上通灵魔法的扭曲,让所有死亡骑士都在精神上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某种眷念向往的感情,甘愿做他的仆人为他征战四方。

只是当那个人抛弃黑锋骑士团的那一刻,这群失去了父亲的死亡骑士再次便成为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前方除了复仇之外,无路可走。

因此当大领主莫格莱尼选择与联盟部落结盟时,没有任何一名死亡骑士表示反抗。

所有人都默默接受了这个命令,决心要亲自打倒冰封王座上的那个男人,用他的死亡来偿还他的背叛。

只是……

睁开双眼,看着地下室中不知何时苏醒的反抗军战士,萨萨里安皱起了眉头。

“你醒了?”

身为死人,他早已习惯了墓穴的冰冷和地下室的阴暗。因此当瓦里安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住宅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阴暗的地下室作为他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起居室。

所以理所当然的,被他从北方带来的那名反抗军信使比德尔也被他绑在了地下室的角落里,被控心魔法夺去了所有神智。

只是此时看着眼前这个哪怕被绑在角落里、脸上也依旧带着微笑的反抗军信使,萨萨里安却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妥。

“怎么可能……你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发生什么了吗?”

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萨萨里安抽出了身后的符文剑,冷眼扫视四方,要找出可能藏在暗处捣鬼的人,“有人来救你了?”

可是在死亡骑士的暗影视界中,这个阴暗的地下室内却只有一个活物的气息,那就是那名虚弱的反抗军战士。

除此之外,整个地下室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

这样的结果,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到底是谁?”

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符文剑,萨萨里安感觉到了一种棘手的威胁感——能够避开暗影视界的探查,难道对方也是亡灵?

可这里是暴风城内部,怎么可能会有亡灵?

最终他只能看向地下室内唯一的活人,皱眉问道,“你怎么醒过来的?”

在死亡骑士那冰冷的注视中,年轻的反抗军战士虚弱的笑了笑,轻轻的抬了抬手,原本捆在他身上的绳索瞬间跌落,像是根本没有被绑紧的样子。

“不要小看一名盗贼啊……”

虚弱无力的靠在墙角,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年轻的战士却笑得很灿烂,“我好歹也是最早接受先知大人教导的那一批人,区区控心魔法,对我来说和解开这条绳子没什么区别,轻而易举。”

喃喃着举起右手,从衣袖中掉出了一枚薄薄的袖剑,年轻人吸了吸鼻子,有鲜红的血从他的鼻间流了出来。

“另外你想要用我来控告先知大人的想法,还是就此打消吧。”

“我比德尔啊,从接受任务出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所以……你还是放弃吧,我是做不了你的证人的。哪怕你把我变成了亡灵,我也不会做你的证人。”

在萨萨里安那冰冷的注视中,年轻的战士虚弱的笑了笑,动作迟缓的把那把袖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轻轻的刺了进去。

“只是没有想到,死亡原来这么难受啊……”

低着头,静静的看着血从伤口的两端流了出来,年轻的战士微笑着,手缓缓的垂了下来,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那柄薄薄的袖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夺去了他的所有生机,再无医治的可能。

只是在萨萨里安眼里,这个人类死亡的主因却不是心脏的破损,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他体内割裂了他的动脉。

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他便选择了自裁,用这种办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袖剑只是加速了死亡的进程,并非主因。

哪怕萨萨里安立刻阻止对方刺穿心脏,也只能延缓对方死亡的时间,却无法挽回什么。

因此他才没有动手阻止……

“只是这个人类……”

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哪怕死了、嘴角也依旧挂着一丝欣慰笑容的年轻战士,萨萨里安缓缓的走过去,蹲了下来。

温热的血从年轻人的身下涌来,蔓延到了萨萨里安的脚下,染红了他的鞋子,而他却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具尸体,缓缓的抬起了右手。

“真的以为死亡便是解脱了吗?”

冷酷的声音落下,他的手中有黑暗的魔法能量聚集,并渐渐向年轻人的尸体压去。

只要这团黑暗能量涌入年轻人的尸体内,那么这具尸体就将再次站起来,成为一名复活的亡者为他而战。

只是当他的手即将碰到对方额头的刹那,萨萨里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母亲痛苦的哭叫,以及那种撕心裂肺的哀求。

“萨萨里安……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不管他们之前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可以反抗,你必须反抗他!别让他们把你原本的善良个性夺走!”

下一秒闪过的,却是当年那个冷漠无情的他一剑砍下母亲头颅的场景,让萨萨里安的表情凝固了。

“你做得很好,萨萨里安。”

身后,似乎再一次传来了巫妖王的声音,瞬间将萨萨里安打入了无边的炼狱中,痛苦而冰冷。

“你完成了一名死亡骑士该做的成长,从现在起,你便彻底与过去的善良割裂、真正成为我引以为傲的战士了。”

“所以……欢呼吧,萨萨里安,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萨萨里安手中的剑,被攥紧了。

半跪在地下室的角落,表情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刚死去的年轻战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收回手站了起来,放弃了将这个年轻人复活的想法。

“我不再是死亡骑士了。”

站在阴暗的地下室中,仰头看着出口的阶梯口传来的那丝微弱阳光,萨萨里安握紧了手,轻轻地说道,“我再也不是巫妖王的仆从了,妈妈。”

“如今的我,选择了另一条道路,那便不会再用巫妖王的手段对待其他人。”

“但只有仇恨是永恒的。”

冷冷的转身走上黑暗的台阶,萨萨里安向着入口处走去。

他要去告诉瓦里安这里发生的事情。

至于证人死亡后那些人类是否愿意相信李云飞与巫妖王有勾结,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

……

安静的教堂墓地中,大主教本尼迪塔斯静静的站在那一列列黑色墓碑的前方,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代表死者留在世上的最后证明,不发一语。

在他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来,那种强大的圣光之力哪怕隔着很远都能轻易感觉得到。

只是和普通的圣骑士不同,这位来客身上的圣光之力却让人感到压抑和难受,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味道——大公爵格雷森·沙东布瑞克,王国内声望地位仅次于瓦里安弗塔根的强大圣骑。

此时他就这样站在大主教的背后,身上永远穿着那套打磨得光华明亮的铠甲。

这位曾经的联盟光辉、暴风城最有名的圣骑士大人,如今随着独子的惨死,已经变得越来越冷酷、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寒冷了。

此时站在这个满是墓碑的安静墓园中,他口中却说出了以往绝对不会说出的话语。

“为什么要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一群死人的身边?”

厌恶的看着身边这些代表亡者的黑色墓碑,格雷森公爵一脸不屑,“你不觉得在一群死人中间讨论事情,很恶心吗?”

听到他的抱怨,大主教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招牌的微笑,“公爵大人说笑了。”

双手握在身前做出了祈祷的姿势,本尼迪塔斯说道,“安抚死者的灵魂,也是我们这些圣光仆人的职责之一。您身为白银之手骑士团的领袖之一,同时还是王国最负盛名的圣骑士,为何会说出这种对死者不敬的话呢?这可与你的身份不符合啊。”

格雷森公爵却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圣光……圣光能够救回我的儿子吗?我信仰圣光十几年,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惨死在一群山贼的手里……呵……这就是圣光对我的回报?那我宁愿不信仰圣光。”

本尼迪塔斯笑了起来,“原来您也终于觉察到了吗……”

看着皱眉不语的格雷森公爵,本尼迪塔斯笑得很古怪,“所谓的圣光,其实就是一个谁想上都能上的婊子。我们根本不要对它如何虔诚,只要想用它、想得到它,就能使用它,根本与所谓的虔诚信仰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格雷森冷哼了一声,表情冷漠,“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大主教笑了起来,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也是遇到我的主人才明白的。毕竟像我这样的人,无论怎么看都与虔诚教徒没有任何关系,但却依旧能够使用圣光之力……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所谓的圣光教义其实都是骗人的,只有傻瓜才信。”

格雷森却猛地表情一冷,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按在了剑柄上。

“主人……”

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大主教本尼迪塔斯,像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怪物,充满戒备,“你的主人是谁?巫妖王?你在为巫妖王服务?”

在如此这种情势下,格雷森会有这种猜想并不意外,所以大主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摇头否认。

“很抱歉,我的主人并不是那位可怜的人类王子,而是更伟大更高尚的大人,比所谓的阿尔萨斯高贵不知道多少倍。”

格雷森依旧全身戒备,目光冰冷。

“那是谁?”

大主教微微一笑,轻轻的吐露了一个名字,让格雷森瞬间全身僵硬。

“是他?他还没死?”

充满了震惊的叫声中,大主教微笑着点了头,说道,“主人如此伟大,岂是那么随便就会被杀死的?如今的他正在暗处做着自己的准备,下一次再卷土重来,必将颠覆这个世界的一切。”

格雷森目光冰冷,手已经握紧了剑柄,“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向国王告密、暴露你的身份吗?”

本尼迪塔斯忍不住笑了起来,自信无比,“但是您会吗?我尊敬的公爵大人,告密对您可没有任何好处。”

格雷森目光冰寒,冷冷的问道,“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那就是帮助公爵大人您复仇。”

微笑着看着格雷森,本尼迪塔斯笑着说道,“您的儿子死在了兄弟会的手中,而如今兄弟会发展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连联盟都无法轻易解决。国王陛下又迟迟不肯解开结界让暗夜精灵使用大型降临术,这样下去,只怕那群西部荒野叛军会越来越壮大,最后彻底无法遏制的地步。”

“所以在暗中的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看着皱眉不语的格雷森,大主教笑得很慈祥,“只要稍微帮帮那群焦急的暗夜精灵,我们就能轻易解决西部荒野的麻烦哦。”

“到时候您为子报仇,我替主人扫清障碍,不是皆大欢喜吗?”

看着他,格雷森沉默半晌,松开了剑柄。

“很好,你说服了我。”

看着眼前的大主教,他的目光异常冰冷,“说出你的计划,让我听听。”

“只要能杀掉那群土匪,我会全力配合。”

于是大主教嘴角勾起的弧度,笑得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