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往日赖着不走的猫突然逃开,冯玉贞稀奇了一瞬,她若有所感扭过头,便见崔净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内,看向这儿。

先前被他捉到手里的那只脚动了动,好似还有温热的触感粘在皮肤上,甩开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她站起身走到崔净空身边,关心道:“怎么不再睡会儿?我去把饭端过来。”

大抵是刚睡醒,崔净空不太想说话,眼睛凝视在她身上,温温吞吞点了个头,神情意外有些乖巧,就像是低头等着被人顺毛的猫。

等冯玉贞路过他,正要去到厨房,手腕却被攥住,整个人被扯回来,猝不及防后背挨上门栏,青年干净的气息忽地压下来,冯玉贞忙捂住他欲倾覆下来的唇瓣,细声抱怨道:“还在外面呢,别人兴许瞧着……”

哪儿有人?有人又怎么样?崔净空倒没和她计较这个,只是等她的手放下来,张口同她确认:“进屋就可以?”

冯玉贞抿着唇,耳尖酥麻,她不用去摸都知道定是又烧红了,崔净空今早偏要不依不饶,像是一定要从她嘴里撬出专属他百无禁忌行事的应许,又执着问一遍:“嫂嫂,以后只要不在外面便准我亲?”

他咄咄逼人,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以往假装出来的柔和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不见,对着比她小两岁的小叔子,冯玉贞半点法子也无。

她不无苦恼,太糟了,哪怕是她和崔泽新婚那会儿都没这样黏糊情热过,青年的眼珠子一刻也不能离了她,简直跟全然不能分开似的。

无可奈何,只得自暴自弃应下来,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里,在她身后的青年背手一勾,房门遂缓缓合上。苡糀过了片刻,女人再出来,已然是一副微微带喘、软唇艳红的模样了。

人一旦搬进来,便很难再挪出去。叫进一步尝到甜头的人,退回以前循规蹈矩的位置,自然也是难上加难。

如此,两人的床铺终究还是维持现状,崔净空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睡觉的厢房。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后,十天半个月里,冯玉贞偶尔回忆起仍会心有余悸,噩梦做得不少,只是没再梦到话本里的男人。

好在家里多一个崔净空,秋闱刚结束,他也懒得再捧一本书从早看到晚,那是书呆子不讨巧的行径。书里自有颜如玉的说法不过骗骗那些迂腐之人,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和寡嫂窝一块干点什么。

他到底是个牢靠劳力,一闲下来,许多事冯玉贞不说,崔净空便全揽下来,根本不必她下手。

事后检查出栅栏的一角被人拿尖锐的物件磨断,暴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缺口,醉汉便是自这里钻进来的。崔净空花了两天时间重新修整翻盖一遍,连带着门窗也加固两层,即使他们大概不多时就要搬去镇上,砖房这里以后肯定住不着了。

说起搬家这件事,崔净空先前相中一处地段不错的宅子,冯玉贞闻言便提出月底一块去镇上看看,结果过了两天,他又道不必去了。

冯玉贞询问,他只肯弯起唇,神神秘秘不告诉她,只气定神闲道:“嫂嫂放心,保管比先前的那间要好上数倍。”

总而言之,抛开崔净空异于常人的性情,他和亲哥哥崔泽一样,都是极适合搭伴过日子的对象。

除了他太粘人——冯玉贞一面难为情地想,兴许他只是太年轻,从没经历过,一下栽她身上,她又心软好揉捏,叫崔净空对男女碰触难免新鲜上瘾;一面手下利索地将用麻络织成的渔网收紧。

网小,但得益于编得密,虽然不容易捉到大鱼,但能捞到半桶小鱼小虾,拿来炒菜还是滋味不错的。

离她几步远的钱翠凤也光脚踩进河里,她前来取回搁在垒起石块处的鱼笼,将近夏末,溪流并不湍急,因而一晚上下来所获不多,没有钻进去几只。

两人碰头,自然闲聊几句,钱翠凤话音一变,神情避讳莫深,压低声音道:“听说没?就顺着咱们这条河往下走的一个村,前两天叫人捞上一具死尸,肿得分不清鼻子和眼了,胳膊和腿一般粗,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几天。”

冯玉贞的心蓦地一揪,她维持住脸上的神情,顺着她的话道:“是吗?怪瘆人的。”

“可不是嘛,不过他们说是个地痞无赖,成天醉醺醺的很招人厌,可能是半夜喝醉落水了,大家都睡着了,也没人发现。”

钱翠凤唏嘘一会儿,见旁边的女人有些心不在焉,大抵是被这桩骇人的命案吓住,于是抹开话头,不经意道:“什么都不比命重要,诶,说起来哪天来着,我半夜起身,还隐约听见对岸有说话之类响动,咱这片也不算太平,贞娘,你可得小心些。”

一句话下来把冯玉贞说得全身上下的血一息间凉透了,她低下头,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惊恐,将鱼篓提在手里,像是随意应付道:“婶子听错了吧?前不久空哥儿骑马回来,恐怕是那马夜里平白叫了两声。”

钱婶子并没有察觉异样,她本就是随口寒暄两句。两人各自回家,冯玉贞到家后才被崔净空看出她发白的嘴唇,青年抬手为她倒一杯水,沉声道:“可是官府找上门了?”

冯玉贞惊魂未定,手里捏着茶盏,没心力喝,只勉强抿一口,有气无力道:“钱婶子说那晚她听见我们这儿有动静。空哥儿,我心虚得厉害,不若早些动身去镇上罢。”

“无事,嫂嫂放下心。”崔净空眸光一闪,他将心头冒出的杀念压下,告诫自己这个关头不要过于放纵,多生事端,安抚她道:“这两日正是流言蜚语横行之时,倘若不管不顾匆匆搬离,反倒加大嫌疑。嫂嫂只要记住,你自始至终都未曾见过他。”

他一向可靠,冯玉贞暂时平静下来,却见青年忽地转过脸,像是想起什么,抬眼问道:“嫂嫂,九月镇上灯会,我们不若也去看看?”

冯玉贞被他突如其来的邀约怔了一怔,下意识点头答应下来。

在她的惴惴不安中,醉汉这件事反倒没有想象中闹得漫天风雨。村里的百姓纯朴,兴许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两座山头,一些鸡毛蒜皮在舌头上滚过,不痛不痒,可真要碰上骇人听闻的惨事,反而噤声不语。

因而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真正让村里街头巷尾每个人都面带兴奋、嘴中念着的,是九月初报喜人笑盈盈而来,祝贺崔净空高中解元。

敲锣打鼓声突然振响时,冯玉贞正在案板上切韭菜,猛地一惊,刀下一抖,好险没切下手指。

撂下手头的事,她站在堂屋探身出去,却见门外来了一个戴帽的男人不停弯腰作揖,脸上堆满笑,崔净空站在他身前不躲不避受着,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稳稳接过他手里的喜报。

冯玉贞不明所以,往前走一步,可了不得:一队腰间系着红带吹锣打鼓的乐师,还牵着三匹马,都喜气洋洋站在院子里。

再往外望——望不出去了,视野里触目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里外围得水泄不通,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像全村人都聚在一处了。

报喜人粗噶响亮的一声径直射入她的耳膜,将所有人的神经都扯断了:“贺喜崔老爷高中解元!”

一时间欢呼声、讨喜声、口哨声纷纷嚷嚷全炸开了锅,如同舀起一瓢滚烫的沸水撒进羊群,嘈杂声四下奔逃开。

冯玉贞总算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十足错愕,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声浪震得脑壳疼,本能望向在场唯一熟悉的人。

崔净空也在寻她,扭头一瞥,见着寡嫂怯生生站在屋里,同他相隔甚远,像是不欲参与进他的欣喜里,遂迈开腿两步走到她身前,伸手要将人牵出来。

冯玉贞打一个激灵,村里人现下可都在外面,眼睛直盯着新出炉的举人老爷看呢,一个不慎便要身败名裂。

她晃了晃胳膊,不情愿之意溢于言表,崔净空只得退一步,将人牵到门外便放手。

好在袖子宽大,没什么人注意到,冯玉贞站在崔净空身后,感觉好似被熟的不熟的、认识不认识的人从上到扫上一遍,脚肚子都忍不住打颤。

她听见崔净空镇静的声音略带一点喜悦,他向众人拱手道:“某后日将于家中设宴,烦请各位乡亲父老赏光。”

一时间全是各式各样的吉祥话,崔净空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一应承下来。

等人群总算散尽,他扭过身,却见冯玉贞神色不对,短短一段时间她出现了两次异常,崔净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问道:“嫂嫂,在想什么?”

冯玉贞适时回过神,立马抬头笑了笑:“只是在想后天流水席怎么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空哥儿。”

崔净空静静望着她,出声道谢,这件事算勉强揭过去,冯玉贞走进厨房,独剩她一人时,脸色才真正茫然起来。

不自觉轻咬着大拇指,她忐忑地想,和话本里不一样,全变了。其实自她重生搬来之后,这一世的变化已有许多。

例如崔净空往返于书院和村西,数次对她出手相助,甚至执意纠缠她讨要真心,冯玉贞都只觉得这是细微的变动,不会影响话本故事的主要走向。

可这回却不同,原本崔净空将会被密谋同钟昌勋调换成绩,因而名落孙山。沉寂三年后,他第二次下场秋闱,这才一举连中三元。

这一世崔净空不必忍受那段蛰伏的时光,她自然为他躲过阴谋、高中解元而欢喜,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今生出了如此大的变故?

更何况,如今不过一介穷酸书生的崔净空,是如何同钟济德手里的人脉抗衡呢?

她思虑重重,没有发现身后有人缓缓靠近。直到青年的两条手臂从后环住她的腰身,微凉的脸顺势贴在她耳侧,声音略带失意道:“我以为考中解元,嫂嫂会为我高兴的。”

冯玉贞拉回思绪,察觉他语气里的消沉,忙转过身面对面安慰他:“我只是一时被惊着了,没料到空哥儿考这样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崔净空盯着她秀美的脸,兜捕到闪过的不自然神态。心下骤然一坠,他明明打一开始便明白冯玉贞有很多神异之处,可那时候他尚还运筹帷幄,自以为能将密闭的蚌壳磨开,寡嫂早晚要朝他打开心扉,自愿吐露柔软的所有。

可哪怕两人唇齿相依,她就被抱在怀里,仍然如同隔着什么,始终摸不到、捉不住。

崔净空垂下眼,凑过去吻在她唇边,含糊道:“嫂嫂,别骗我……”

冯玉贞心中有愧,于是默认了他的放纵。

女人环住他的脖颈,温顺靠在他肩头,任由他的唇一路向下,解开盘扣,探进衣领内,在肖想已久的雪颈上落下片片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