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审问的人,都有被嘱咐过,今日所问的话,全都不能说出去。

但凡说出去,就有给命犯传话之嫌。

眼下,王家人坐在这里,又重新被徐三的手下嘱咐一遍。

王家人老老实实坐在四周,不停点头表示知道了,绝对不会传出去。

更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三先问询王赖子家被偷的详细经过。

“你是说,在没打架前,那银钱还在。村头打完架回去后,就发现被偷了,王赖子媳妇有亲口说过这话,你确定?”

“是,她当时哭天喊地的,说丢了四十八两银钱。前一天才放里面添二两,这就丢了,早知道不添银钱了,一定是有人趁乱偷走。”

“可据我所知,王赖子不应该只有四十八两存项吧。”

王家族人们面面相觑。

王赖子的大伯说:“俺家赖子平日里花钱手松。”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赖子吃喝嫖赌的,外面女人一堆。有强迫的,也有给钱的。

听说只要出门,外面青楼里也找女人,反正挣得多,花得也多。

而且对待家里人,包括赖子媳妇很是维护王赖子,得说王赖子这人有个优点。

一方面是对族人,对他们这些伯伯、叔叔婶娘,亲属都很尊重、孝顺。一年几个节日,礼不断。然后各家要是有难处开口,赖子即便现掂掇出去借,都不会让亲戚空手走。

另一方面就要提到,别看他外面的女人多,但对岳父家却很大方。去年给岳父家翻修的房子,特意盖的比东西两院邻居高出一手指,压着两面房头。他媳妇当时回娘家作威作福的,感觉很有面子。

对媳妇自然更是不孬,出门回回不空手,今儿带烧鸡,明儿带块布料,两口子外带俩孩子经常开荤,在屋里大吃二喝。

总之,王赖子对待家人,和在外面对待旁人,表现的很不一样。

在家人眼中,大伙明明知晓他有许多毛病,却仍旧认为这是个好孩子、好男人,甚至好父亲。

所以说,你算啊,即使很能挣银钱的人,这么个花钱法,到最后又能攒下多少。

而且直到此时,他们这些亲戚里,还有几家欠赖子银钱的。

回答徐三问题的王大伯,就欠着侄儿赖子十两银。

徐三对银钱的事并不是真的感兴趣,他问出心里疑惑主要是想知晓,王赖子会不会有其他藏钱的地方,这样的话,账本也有可能和那笔钱藏在一起。

眼下看王家族人的表现,就知道没有单独存钱的地方。

“那他媳妇有没有提过,还丢了别的什么物什。”

回话的是王赖子大堂嫂,想了想摇头道:“没,没听说。就不停地磨叨丢四十八两,我还劝她来着,我说等会儿官爷来了,正好处理咱家挨揍这事儿,再帮你查查是谁偷的钱,就准保能找回了。”

王赖子大嫂说到这,又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埋怨,心想:

然后你们也没来啊,这一等,就是这些日下雨一直没来。

眼下,人死透透的了,你们才终于露面。

玖儿在梁老爷那里是失宠了是怎的呀,说话怎就那么不好使。

连同王家族人全算在内,面上不显,心里都有点儿怨怪官差。

认为早点儿来,早些把那个哑巴抓到县衙里,王赖子就不会被杀。

“你们当中,有跟朱兴德熟的吗?”

王家族长,也就是王赖子的大爷爷,看眼徐三说道:“我知道这个人,他将我们家赖子打伤过。”

“是何种原因打伤?”

王家族老脸色微红道:

“是我没管教好赖子。

唉,他也不知道冲撞了哪位神仙,那孩子就好那一口。

那啥,我家赖子,将那个叫朱兴德的堂妹按到苞米地里祸害了,巧合的是,被朱兴德遇见。

以前听说他俩人就不对付,因了这事,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初,那朱兴德将俺家赖子打得不轻。

赖子咽不下那口气,就找到朱家门让赔药钱,听说那朱兴德的祖父听完,当场气晕倒被送到镇上药堂。赖子也就没要到药钱。

想必从那之后,那朱兴德应是更恨我家赖子。

不过……”

徐三微挑下眉:“不过什么。”

王家族老回忆道:

“不过,这俩人再没碰过面儿,现在想想,确实很让人纳闷。

朱老头刚倒下那两日,赖子还让他堂哥们帮忙听点动静,我也嘱咐过家里小子们,脑子活一些,就为防着那朱兴德打上门,赖子会吃亏。

结果将朱家老头气倒的事儿,后来在朱兴德那里像是不存在一样。

听说,朱兴德从镇里药堂回来就忙分家,分家后就去了游寒村他岳父家,似乎很忙。

总之,从那之后,没再听俺家赖子提起过朱兴德。”

王赖子的大爷爷回答完,吃惊地问道:“难道是朱兴德杀的我家赖子,可是,哑巴那里又?”

徐三摆手道:“我没说是他杀的,只是顺便问问。你刚才说朱兴德忙,你们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朱兴德忙什么啊,其实连大王村的普通村民都能讲上几句。

更不要说,对朱兴德有些关注的王家人了。

王家族人们,纷纷回答道:

“听说,文曲星,不是,瞧我这张破嘴。

听说朱兴德的小妹夫科举,需要镇上村里来回折腾看书,去镇上书肆看书。

他小妹夫一介书生,不能走不能颠儿的,为路上太平,朱兴德有一阵在忙着来回接送妹夫,往返书肆和游寒村。

对了,他小妹夫不得了,是咱这届科举的童生榜首,发榜时敲锣打鼓的,就是你们县衙来人通知的。十里八村一轰声,就没有不知道那热闹事儿的。”

“听说,左家三位女婿都在游寒村老丈人住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挪回地方,三位连襟处的像亲兄弟似的,互相你帮我,我帮你。”

“听说,下大雨要提前收粮就是朱兴德传出来的,他那两日正好去城里,才会听人讲起外地下大雨了。为以防咱们这面阴天影响收成,回来后就四处通知。”

“至于他去城里做什么啊,有一阵可不止送他小妹夫往返书肆了。

听说是游寒村曾进过几头能要人命的野猪,老大个头了。

左家人,噢,就是朱兴德的老丈人一家,齐心协力将那几头野猪猎杀的。左家最小的女儿,才十五六岁吧,都敢骑到猪身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可叫一头三四百斤的野猪啊。

然后这不是白得了几头大野猪嘛,朱兴德拉野猪进城卖,才听说的外地下大雨。”

徐三问道:“野猪?他们家以前,也经常能猎到野兽吗?”

“他家虽然有个猎户女婿,就是朱兴德的二妹夫,但是以前没听说全家猎猪都那么能耐。最起码左家三个丫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娇滴滴,那长相一个个跟水葱似的,没听说过左家闺女们敢杀猪。但那次猎野猪,左家闺女们确实动手了,有好些人不信,特意问过。问过后,当时大伙听着还挺稀奇。”

徐三审讯完王家族人,在王家简单吃了口饭,特意在大王村溜溜达达的,去走访当日家禽闹得最欢的人家。

比方说,大王村的胖娘们家。

大王村胖娘们,在心里连呸好几口,心想:

这些官差脑子好像被驴踢过,不赶紧趁着哑巴没跑远,去抓那真正杀人的,抓一堆无辜的、被王赖子戴绿帽子的人关进大牢。还像个溜达鸡似的,跑她家院里来看看家禽。

你说,这哪里像正经官差能干出的事儿?

都不如她个老娘们会办案子。

大胖娘们总感觉这拨来的官差有猫腻儿,那咋看咋不像王家在村里哭天喊地说的那些话,说是给他们讨公道做主来了。

这哪里是做主?真做主是甭管命犯跑到哪里,死都给你逮回来。

而这些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倒像是王赖子偷了县太爷银钱,县太爷拿个死人没招了,派这些人在慢慢翻找,看有没有银钱剩下。

大黑胖娘们脸上表情很不好看,将她爷们吓得不轻。

这娘们虎啊,连官差都敢不惯着。

故意训她:“滚屋去,孩子哭,你拉着大角瓜脸给谁看。”

又换上一张笑脸对徐三道:“官爷,当时闹事儿的鸡鸭都在这,你要是有相中的,抓走也行。”

“你家鸡鸭,以前也闹过吗?”

“怎么可能。我家老母鸡随我,老实,乖巧到有时都不打鸣。”

“可为何那日会闹事。你又喂了什么,它们才突然闹起来。”

大黑胖娘们的爷们,终于感受到他媳妇为啥急眼了,问的那是什么屁话。

他含蓄回答道:“官爷,我家喂了什么,其实真不打紧。您想啊,当日是全村的鸡鸭鹅狗猫一起闹事儿,总不能全村各家各户都喂错食了吧。”

又神神秘秘补充句:“都说那日是冲撞了五畜娘娘。你看,自从我家摆了这个,鸡鸭鹅狗猫再没乱挠过人。”

徐三瞟眼鸡窝上方,摆放的五畜娘娘泥人造型:“……”

——

当晚,徐三微皱眉心,和心腹手下说了这么几句话:

“野猪。

打架那日,家禽闹得欢。

又是在打架那日,丢失的物什。

你有没有发觉,今日有许多人或多或少提到朱兴德。”

心腹手下建议:“头儿,那明日将朱兴德带来问问话?”

徐三摇头道:“只是猜测罢了,再着带他过来没有缘由。你别忘了,他家有一位今年的新科童生榜首,这位榜首,算算日子,快要下场了吧?”

“那咱还真不清楚。”

心腹手下心想:咱是大老粗,一辈子也和科举不沾边,谁没事儿关心那个啊。不过,童生榜首?不提还真不知道,一提有点儿意外。

这么穷个地方,四周除了山就是村,今年咱县的新科童生榜首,原来是这里的人?

徐三想了想,嘱咐手下明日在大王村干些什么,他要出去一趟。

第二日一早,游寒村村头。

徐三一身商人打扮,面前站着的是,左撇子家东院邻居吴婆子。

吴婆子此时两腿打着哆嗦,眼神直闪烁。

因为她刚提完要求。说徐三,你总不能想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吧。我家虽然和左撇子家不对付,但好歹一个村里住着。这要是让人知晓我啥话都告诉你,往后我家没法在村里立足。再着说,我凭啥告诉你啊?

然后就有了这一幕,徐三在盯着她瞧。

就在吴婆子打算服软,想说:“你到底想要问啥”时,一块碎银子,大概三四两银钱,忽然扔到了她脚下。

吴婆子见到银钱,还是这么大额,立马心里那点儿害怕甩到脑后,啥也顾不上了,弯腰就捡起银钱,一边用牙咬银子,一边头不抬道:“你问,我知道的,准保全告诉你。”

然后徐三从吴婆子这里,听到了不一样的版本。

“什么孝顺啊,什么仨连襟像亲兄弟啊,那全是假的。以前咋不孝顺呢,仨连襟怎不凑到左撇子家呢。”

“据我所知,有两位才成亲不久,以前没法凑到一起。”

吴婆子一脸嫉妒道:“没成亲多久,这里面也有猫腻儿。只有为挣银钱,才会拧成一股绳。”

“挣什么银钱?”

“那我不知道,我就知晓,左撇子家以前杠穷杠穷的,都要卖几亩田地搭女儿女婿身上了,突然这仨女婿就抱团儿来了,又日日起早贪黑出来进去。

每日天黑透才回来,这仨人赶紧洗洗涮涮,你是不知晓,一盆盆血水朝外倒,我们两家墙有个耗子洞,那血水我都见过。谁知道是人血是啥血。

最让我生气的是,我和村里人说过好些次,左家人不正常,满绳子晾衣裳倒血水,村里还没人信。

明明那罗童生发榜日,就是穿的破破烂烂回来,他们造的跟要饭花子似的,愣说为追兔子打猎只有那日才那样,可是他们是真的天天如此好嘛。

然后左家就有银钱了,你说,里面没猫腻儿吗?

今儿做这吃,明儿做那吃,香味儿满哪乱蹿。撇子家大女婿送小妹夫去镇山书肆看书?我不信,一定是早出晚归出门挣银钱。”

徐三问道:“还有其他的嘛。”

“其他的多了,他们家总关房门说话。

还有他们家就算在连续洗衣裳洗出好些日子血水后,才开始发迹的。

又是买糟粮要喂猪羔子,盖猪圈儿,眼下他们家就盖着呢,老大的一个猪圈儿,要养三十头猪羔子呢。

又是买粮食酿酒,你听听,居然会酿酒,我咋就不信是那个外婆会酿酒呢,她一个三嫁过的老婆子,真有那本事至于三嫁?哪家的继子不会把她当个摇钱树留着,还能给摇钱树撵回来?

我看啊,那老婆子除会骂人,啥也不是。

村里居然传是她有银钱给左撇子置办的这些,我呸,那老婆子来的第一日,我在院里听得真亮,她对她闺女白玉兰喊话,我可没有钱给外孙女们,你感受感受,这正常吗……”

吴婆子拉拉杂杂的说了很多。

在说到最兴奋时,徐三忽然凑到她近前低声说了句话,吴婆子当即全身僵硬。

她再不敢多停留,连滚带爬的拿着几两碎银跑了,边跑还边摆手重复道:“你没来找过我,我啥也不知道。”

一口气跑到家,吴婆子见到她老头子,愣是没敢告诉这一茬。只是面上慌里慌张的。

与此同时。

朱兴德正站在石九嫂子家门口说话,徐三恰巧路过。

这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