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老吴家。

屋里炕上仨儿媳妇一起哭,她们男人被打了。

太熊人了,被打还挨里正骂,哪有这样的,去哪说理呢。

听到家里小娃子们在院里扯嗓门叫唤想吃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吴家三兄弟霍然起身,出来抓人,将孩子们拽进屋里一顿揍。拿孩子出气。

吴婆子不敢再大声骂左家,只盘腿坐在炕上。

听到孙子们被打的狼哭鬼嚎,她愤恨的一手拎着笤帚疙瘩不是好气的划拉炕上的灰,一边咬牙切齿诅咒左家人:

“让你们作死的吃,吃的有今日没明日的,一家子要当饱死鬼的穷酸样,一大家子损贼,咋不嘎嘣一声瘟死。”

就在这时,吴婆子男人踹门进来。

吴婆子的男人万万也没想到,他去村尾抽口烟袋锅子唠唠呱的功夫,这婆娘就能和人干起来。

回家路上遇到里正,里正给他训的脸跟茄皮子色似的。

“老头子,打我行,可你能不能等会儿再打。”

吴婆子头发散乱,急急拦住提出要求:“将门关严,要不然儿媳妇们该听见了,以后我会拿捏不住。”

……

住在左家西院的老李家,感觉自家更倒霉。

招谁惹谁啦,要闻肉味儿受罪。

孩子们馋的呦,手指头塞嘴里直淌哈喇子,边流口水边哭。

大人们吃饭也没滋没味。

如若左家眼下只剩下左撇子和白玉兰在家,西院的李婆子准保会脸面不要,端碗去要肉汤。

这事又不是没干过。

不能给口肉,还不能给口汤吗?咋能那么抠。

可今儿,李婆子犹豫了。

白玉兰那位娘,还有白玉兰的大姑爷,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婆子担忧,别再为碗肉汤,被骂的追出二里地说她不要脸。到那时,全村会出来瞧热闹。

她莫名地觉得,白玉兰的老娘能干出这种事,还会骂人不重样。

……

其实,白玉兰在院子里吃的也很不安。

她早就听见东西两院打孩子。

白玉兰扯回甜水,让别学太姥姥气人。

又对秀花不是好声气道:“娘,你差不多点儿得了。你咋不把桌子支大门外吃饭拉仇恨呢。”

没想到她娘居然点头:“还别说,你这主意好。你放心,你仨女婿会帮你圆梦的。”

白玉兰一噎,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想象一下坐在大门外吃肉,她是疯了不成?坐院里显摆,明日村里都不定怎么讲究她呢。

秀花眯眼望着白玉兰,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闺女自小就泼辣的很。

犹记得玉兰五岁那年,就敢拎烧火棍去打七八岁的男娃子。打不过上嘴咬、上手挠。

她闺女九岁,和她上路找左家认亲。

那一路上,问路、敲门借锅灶蒸干粮,她都不用操心,玉兰特别敢说话。

再瞧瞧现在,几十年一晃过去,没生出儿子的短处和苦楚,还是让她闺女不知不觉变了,看起来不过是外强中干。

瞅着厉害,内里囊。

左家小院儿,忽然传出一首小调。

沈秀花唱道:“是我玩命生了你呀,从此你要讲良心啊。你说长大会孝敬我呀,这样才能有人叫你丫。”

秀花这小调小词太明显,明指:玉兰,娘要是真死了,往后就没人叫你丫啦。

唱歌时也瞟眼老女婿左撇子,那眼神似在说:岳母我要是没活着回来,你们还能管谁叫声娘?全死啦,那个“娘”字就会戒了。

惜福吧你。

“……”

白玉兰尴尬地看眼三位姑爷,她老娘想唱就唱,唱的响亮。不知道的以为要跳大神呢,能不能顾虑些别人。

还有,听听那些词,说实话,她毫无认同心,倒觉得自个咋这么苦命。

娘能动时,不知道在哪,到老了找来啦。

听那意思,还得让她有颗感恩的心不成?

冷不丁唱起来,白玉兰听完没任何表示,只拉长一张脸,气氛眨眼间稍显寂静。

就这么的,在谁也不说话时,杨满山率先打破沉寂。

他不是故意的。

那蚊子在小豆耳边直嗡嗡,眼瞅着就要咬他媳妇脸蛋,他啪一声,将蚊子拍死。

小豆瞪满山,你咋这么没眼力见,拍的哪辈子蚊子。

这一巴掌彻底打破尴尬。

甜水小孩子,不管那事儿。

一边给秀花夹块肉,一边奶声奶气学唱道,“太姥姥,我长大会孝敬你呀,我是有良心的好娃娃。”

朱兴德蒲扇大手,立即眉开眼笑揉揉闺女的小脑袋瓜。

瞧他闺女多聪慧,随他。

罗峻熙倒是想表态:外婆来了是好事,又能多一个长辈孝敬。

没看出来吗?他缺。

事实上,他们仨连襟都是缺爹少娘缺长辈。

不过,这话不能由他开口,养外婆的毕竟是岳父岳母。

左撇子放下酒碗,看都不看老岳母一眼,只笑呵呵装作语气轻松般,对女儿女婿们像说平常事的语气说道:“啊,对啦,知会你们一声,你们外婆,往后在咱家养老。”

他要给女婿们打个样,女婿也能养岳母的老。

左撇子在听曲时想的多。

想着,要是他死在玉兰的前面,希望三位姑爷想起这一幕能心软,到时也好好善待玉兰。他在地底下就能放心了。

这回,继左撇子后,又换成是白玉兰急匆匆站起身。

不知道的,以为她也在后院存了一坛酒呢。

其实是跑到房后,用袖子偷摸抹上了眼泪。

白玉兰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想哭。

她娘回来这事,说白了,最受气最犯难的不就是她嘛。已经想好会受夹板气。毕竟一个嘴不饶人,无理都能搅三分。另一个蛮憨得狠,估计会气的吹胡子瞪眼摔打动静给她听。

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给老娘撵出去,撵哪里去啊?就生了她一个。

可是,她要想过好日子,本来就没给老左家生出儿子,更要顾虑她男人的想法。

所以她娘唱小曲,她故意拉着脸,心里却很着急,恨不得上前捂住亲娘的嘴,在心里直嘀咕:

你老眯着成不成,暗示那么清楚作甚,谁还能不给你口饭吃是咋的。

你非得问到头上。

万一孩儿她爹真说出难堪的话,老娘,你想没想过你闺女夹在中间要怎么办,你闺女在仨姑爷子面前还能不能有脸。

真拒绝不养你,你老还怎么待下去?你闺女我,是给你收拾收拾包袱送你出门,还是和孩儿她爹因为你干起来?

却没想到,压根儿没有那些难堪,她男人大大方方直接开口定了下来。

她哭就是因为这份感动。

要知道,之前,她男人还在咬牙切齿喊“岳母”,刚才却说出给养老的话。

呜呜,她那稀罕死人的老头子啊,咋就能那么好。

真的,谁给千金也不换,白玉兰哭的眼泪扑簌簌掉。

当然了,也没人会花千金买个糟老头子。

要是有,她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行就收回对老天爷起的誓吧。

倒是女儿女婿们,在白玉兰重新回到前院时,向沈秀花跪地磕头,齐齐叫一声:“外婆。”

秀花大声应道:“嗳!”起来吧,没钱。

朱兴德立刻哗啦啦倒出所有卖猪肉的银钱,对老丈人说:“爹,您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