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人烟的羊肠小道上,只有一辆骡车在前行。

朱兴昌脑袋上的伤口绑的严严实实。

他才眯瞪一会儿,再一抬头,三弟就将车赶错方向。

“你走岔道啦!”

朱家大房这几个坑货,只有朱兴昌小时候随他爷、随他亲叔来过几回县城,剩下的全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镇上。

还真不是他们故意闭塞。

对于大多数的庄稼户来讲,没事儿去县里干啥呀。来回不方便没个车,吃住哪哪都要钱,那是他们能溜达得起的?

朱老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之前还纳闷过怎么没个赶路的人,急忙将车调转方向,口中埋道着:

“大哥,你别一会儿一觉行不行。才出县里,你不是刚醒吗?四面八方全是岔路口,我没来过,等我跑到咱镇上的路,你再睡。”

朱兴昌捂住脑袋,很想吼出你句:“你当我是困吗?我是控制不住的犯迷糊。”

但哪里有力气喊,其他人也打蔫。

出门这几日,朱家大房几人频频出状况。

最开始折腾到镇上,才松口气,结果听说,那有本事能治脑袋的郎中走了,头一天走的,家里老爹去世,人家回去服丧了。

那还有没有别人能看啦?

挺大个镇,愣是没有。

小病行,那脑子滋滋冒血的事儿,还直嚷嚷想吐迷糊,一摸,里面像是有个肿块,镇上另一家医馆坐堂的郎中极为年轻,只敢给开点止血的简单包扎一下,让赶紧去别的地方别耽搁。

那去别的镇上看病?应该有那岁数大有经验的吧。

还去什么镇上,快去县里,越大的地方,有本事的人越多。

年轻郎中看出朱家伯母他们的顾虑,年轻人手艺不行,心却极好,主动宽慰道:

“你们别以为在小地方花钱少,到大地方就会花钱多,你那是误解。

治病银钱和在县城镇里没太大关系,和你儿子脑袋那伤严不严重、要用什么药有关系。

甚至于县里的药多,备不住还能比镇上便宜点儿。

你要是跑到其他镇上看病,倒容易被拿捏住。只此一家,你治不治吧,人家说多少银钱就得给多少。快别耽搁啦,去县里。县里药堂四五家。”

由于以上原因,朱兴昌被简单包扎又被拉上车,朱家几位一咬牙就去了县里。

这也是他们迟迟没归家的原因,连个送信儿的人都没有。

要是在镇上治病,最起码能做到,遇到拉脚车或是熟人通知家里一声让放心。

但是去了县城,那路老远了,别说遇不到去游寒村的车捎口信,就是去他们镇的车都没见到。

而且朱家这几位,到了县城还直转向。

好不容易安顿完朱兴昌躺进医馆里,朱家伯母寻思出去买点儿盐巴,这样的话,在医馆借锅灶做饭不是能省点儿钱嘛,结果一转身走丢了。

她看哪条巷子长的都一样,还不认字。

当朱老三寻到亲娘时,差些饿透呛,算上赶路,他一整天没进过一口食。

想买俩馒头垫垫肚,娘还让再忍忍。

说你大哥脑袋伤是个无底洞,带的这点儿银钱来县里看病,咱心里本就发虚,这可是城里。

城里干啥都贵,你就别买干粮了,能省点儿是点儿,再忍半个时辰,娘指定让你吃上饭。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陪同来的朱老二又丢了。

朱老二丢是有缘由的。

头天晚上,朱老二朱兴安在县里医馆的凳子上,双手抱胸取暖,靠墙坐着对付一宿。

医馆没有地方住。

朱兴昌住的治病小单间,除病人有板子躺着,再就是有个长条凳,朱家兄弟让给亲娘住。

他们兄弟俩一个靠墙坐一宿,一个跑到外面骡车上。

朱老三不舍得让骡子挨累,将车板卸下来,啥也没铺,只身上盖块草席子在外面睡的。他睡的倒是挺香。

但他心事重的二哥,靠墙坐着,却听了半宿亲娘的哭声。

听到亲娘边哭边念叨:

说他大哥使上药也不见好。

说再这么下去,治病银钱流水一般哗哗流没,这可咋整。

朱老二听的那叫一个闹心还自责,一茬火接一茬火,再者,坐着没法睡觉。

所以天没亮,他就出医馆寻思溜达溜达,要不然心堵得没条缝隙。

这一溜达,就遇到有人喊要扛沙袋子的,给钱,现结,一袋仨铜板。

朱兴安挤到人前、跳脚争取:“我我我!”

然后朱兴安蜷缩着骨折的手指,为挣钱,大半天时间抢背了好几十袋沙子。

饿了,朱老二就蹲在道边买个烧饼吃。渴了,借烧饼铺子的饭碗舀口凉水喝。

古代不像现代有电话能告诉一声,没丢,在干活挣钱。

也就不知晓医馆那边找他要找疯了。

朱兴安还不舍得走,因为背完沙袋,那工头又开始问,有没有会抹砖的?银钱现结,他就跟对方走啦。

当朱老三寻到朱兴安时,朱兴安兴奋地递上钱袋子:“三弟,你看,干一天活能挣这么多银钱。”

朱老三差些被气个半死:“我以为你丢了呢!”

可真行。

昨儿寻娘寻半宿。

今儿又找二哥找大半天。

县城“商业街”上。

朱老三不停埋怨身后的二哥。

说大哥醒了,郎中让抓些药回家慢慢养就行,本来今儿咱就能回家,全耽搁在你身上。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能出城了嘛。

钱钱钱,耽搁一日会多花多少银钱,借人家锅灶用人家柴火都要花铜板,你算算是你挣得多还是提早回家合适,更何况家里有一堆活等着,咋那么不长心。

过后,其实朱老三有点儿后悔过于数落二哥。

尤其是在看到二哥将干活银钱全交给娘时。

朱老三心里明白,他是对二哥不满才会借机发那么大火。

毕竟没有二哥老丈人家传瞎话,能有后头这些乱遭事吗?

大哥也就不用受伤,家里好不容易攒的银钱有他一份,就不用给大哥看病花那么多银钱。

可是,望着累到佝偻脊背的二哥……

“二哥,扛沙袋累够呛吧。你说你也是,咱是陪大哥来县里看病的,你咋还干上活啦。我怕你走丢了,之前语气上就……”

朱兴安倒是很平静:“别说了,咱回吧。再拖一天又要多花一天钱。”

郎中问朱家大房:“准备抓多少日的药带回去?”

朱兴昌脑瓜包的跟粽子似的,吭哧出一句:“抓两天的就中。”

朱家伯母拍打一下大儿子胳膊:“两天够干啥的?咱费这么大劲儿进城就是为看好病,要不然折腾个啥呢。”

一咬牙,老太太对郎中道:“我大儿需要喝多少天,你就给开多少天的药吧。总是要治好的,那是脑子。”

郎中心想:是个明事理的娘。

大手一挥,小药童立马将草药放秤上,“六十日的银钱是……”

“啥?!”朱家大房几位异口同声道。

六十日那得花多少银钱啊。

不要六十日,能活着就中。

郎中无语,你们刚才不是挺明事理的?那伤的是脑子,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伤筋动骨要百日,更不用说脑子,唉,这时候又能活着就行了。

朱家大房最终只抓了半个月的药。

就这样,朱兴昌看完脑子,这几位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骡车在朱兴昌的指挥下刚驶入正途,还没到熟悉的镇上,天空忽然冒出几朵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