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晚不擅长说谎, 她一说谎,食指和拇指就会下意识地捻紧,来回摩擦。
裴竞序感受到搀扶着他的那只手,因为掌心太小圈不住他的手臂, 两根指头只能在他的针织衫的袖子上反复摩挲。
他低头看着搭在他袖口的指头:“再搓就起球了。”
许听晚立马甩开, 双手抱胸, 掩饰自己不受控制的小动作。
在此之前,关婧一直说她是块朽木疙瘩, 就算是意大利最伟大的木雕艺术家布鲁诺·沃尔波特来了, 对着她这样一块木头也得犯难。
此刻,她终于明白关婧说这话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裴竞序这么不解风情, 她心里也窝火呢。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她转身要往屋子里走。
裴竞序喊了一声‘早早’,她听到了,却没有停下步子的打算。
他眼尾散漫地上扬, 跟在她后边, 往里走:“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什么?”她头也没回,走到客厅那儿,弯身拿起自己的包, 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情绪:“你就当我是记错门禁时间了吧。”
说完,转身,转身的时候,裴竞序正好挡在她面前:“生气了?我只是高兴, 我们早早也懂得照顾人了。”
许听晚没理他, 甚至觉得他分不清好赖。她往右一步, 想从单人沙发的缝隙那儿出去, 裴竞序紧跟着她的步子, 挡住唯一的出路。
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站姿不像平日那样规矩,他说话的时候,背脊俯着,精雕细琢般的鼻尖离得很近,说话时,轻弱的呼吸声,总能清晰地传入许听晚的耳里。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姿态有多亲昵,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迁就许听晚的身高。然而正是这种无意识的靠近,才足够挠人。
许听晚手指微蜷,紧紧抓着包链。从小到大,她被裴竞序戳穿过多少小心思,却从来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局促中带着期待,好像还有一点难为情。
“谁说要照顾你,我留下来只是为了观察呜呜。”
“好。为了观察呜呜。”他哄着:“那我能不能沾呜呜的光,让你附带着照顾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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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婧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许听晚正在厨房煮解酒汤。
她不常进入厨房,拿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接到关婧电话的时候,她不敢单手操作,想到裴竞序在书房临时加开跨国会议,应该不会出现在这儿,于是摁下免提,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宝贝。”关婧的声音从听筒那儿传来,她语气夸张地喊了一声,这一声跟叫魂似的,吓得许听晚搅拌的陶瓷勺磕到了汤锅,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听到动静的关婧,一瞬间忘了正事,她八卦的雷达突然开始运作,敛声听着电话那边热水翻滚的声音,敏锐发问:“你在干嘛啊?”
许听晚捂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我在煮解酒汤。”
“你们喝酒了啊?”
“他喝了点。”许听晚探头往汤锅里一看,估摸着火候。
“那你的意思的是,你现在在他家,给他煮解酒汤?”
“是啊。”许听晚来过裴竞序这儿好几回,一回生二回熟,她并不觉得哪里稀奇。
“哦家里啊。那你小心喝酒误事。”
“再说挂了。”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知道他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了行吗?”
关于她没跟裴竞序谈恋爱这件事,许听晚解释了无数次,关婧说什么都不肯相信,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只是回怼她:“跟你比,谁都是正人君子。”
“你什么意思啊许听晚,我不就是每次趁你洗澡出来,揩两把油吗?室友这么多年,往小腰上搂一把怎么了,顺道往下拍一下屁股也不是大问题吧,那就到这一步了,摸腿只是随手的事啊...”
“...打住。”她低头看了一眼乖乖趴在腿边的许呜呜,纵使旁边没人,她还是被关婧的话说得臊红了脸:“说正事。”
“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她收起调侃的语气:“一个是钟宿被退学了。”
许听晚搅拌的手一顿,没想到进度这么快,但这一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问:“后面一个呢。”
“后面一个就是...”她故意大喘气,然后突然拔高声音,大声说道:“我们的选题通过啦,指导老师一眼相中了你的那个选题。宝贝,你真的好棒啊。”
“真的吗?”她承认自己被关婧的语气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真的呀。我现在跟季嘉实在外面吃寿喜烧呢,他跟我说的。但是老师也说了,我们几个一看就是纸上谈兵,没做过田野调查的。我们的调研框架虽然详细规范,但是太过模板化,实地调研的时候,很多部分都用不上,容易被计划框死。”
这位老师的话一针见血,她们确实缺乏实地调研的经验。
“那怎么办?我晚上再细化一下调研框架?”
但可能没什么用。
她记得同班同学在做暑期调研的时候,都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带队,在老师的带领下,摸索前进。
可他们现在是缺乏经验的一群人,这群人就算去到了调研地也极有可能一头雾水。
“宝贝。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的气候大会上的Gender Day吗?”关婧问她。
“亚洲女性的气候行动与解决方案主题展览,我记得。”
“受邀展出的SC气候联盟创始人原是联合国环境署雇员,她跟季嘉实找的指导老师认识,这段时间正好在旌庄县做女性与气候行动相关的田野调查。老师的意思是,我们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跟着他们团队去学习一下。”
十一月下旬要交申报书,十二月下旬就要进行省赛的校内选拔。时间有点赶,她非常想参加旌庄县的调研活动,迫切地想从中学到有用的东西,只是不确定这个节点,符盛是否会放人。
“我考虑一下。”
主要是女性对于气候的敏锐度这块,组里没有人比她和关婧更合适了。
“那你尽快啦。这两天就要给答复,你要是实在走不开,我和组里的男生去也可以。”
“我明天问问情况,如果实在没办法协调,也只能这样了。”
关婧说了句‘好’:“那我继续约会啦。”
许听晚叮嘱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叮嘱完挂了电话,拿着汤勺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动作利落地关上旋钮。
她听到一声关燃气灶的声音。
回过神的时候,滚烫的解酒汤已经源源不断地从汤锅里溢出。
“呀。溢出来了。”她后退一步,没看路,后背撞上那人的胸口,圆润的双肩被他用掌心抵住。
“有没有烫到?”裴竞序把她拉到一边,抓着她的手检查,确认她没什么大碍,才压着气数落道:“开着火还敢走神。”
“我就发了几秒呆。”她上前一步查看台面的情况,看到台面都是水渍,伸手去取干净的抹布。
“我来处理。”裴竞序先她一步取下,捋起袖子,过水:“在做解酒汤?”
“嗯。看到橱柜有材料,所以想动手做一碗。”
“我喝得不多。”
“我怕你晚上难受。”许听晚心想是不多,这还能开远程会议呢,但她还是怕他夜里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未雨绸缪地事先喝一碗,反正这东西又喝不坏人。
裴竞序简单地处理好灶台,洗干净手,然后取了两张纸巾一根根地擦干净:“不会。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还让我照顾你?”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周,他转身,去将锅中余下的解酒汤倒出来。
本是一碗的量,现在只剩半碗,他巧妙地接上话:“我的意思是,我有分寸,解酒汤不用喝一碗,喝半碗就可以。”
许听晚将信将疑,但还是看着他把解酒汤喝了下去。
喝得时候,裴竞序没什么反应,只有太阳穴那儿的青筋透露出一些微表情。
喝完,满嘴辛辣。
他眼神在开放式的厨台上扫了一圈,发现洗手槽上还有几个新鲜的水果,于是一样拿了几个,擅作主张地削皮:“我给你切点水果。”
“你会开完了?”
“没有。但是我先结束了。”饱满的苹果被他握在掌心,另一手的拇指顶着,削出一条诸如弹簧一样不间断的苹果皮,他把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晶玻璃碟装着,拿了几根牙签插在上面:“我听到你大呼小叫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听婧婧说,挑战杯的选题通过了。”
“性别与气候行动的那个?”他捧着玻璃碟,领着许听晚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对呀。你怎么知道?”
“我听裴绍提过。”
研讨会期间,许听晚就拿这个选题问过裴绍,裴绍这人什么都同裴竞序汇报,裴竞序从他那儿听了一嘴,大致知道许听晚的想法和思路。
“所以我刚刚很高兴。”她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加上这句直白的话,给人一种开心过头的感觉。
“不单是因为选题通过吧。”
许听晚的眼里划过一丝错愕,心想裴竞序怎么什么都知道,但她没有隐藏自己的喜悦,毕竟当时在小组会议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跟裴竞序分享这件事。
“你好聪明。我高兴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因为选题通过,而是在查阅资料的时候,突然找到了一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小方向。”
当初总想为环保作出一份贡献,才埋头选择环科这个专业。
可天真的理想主义总是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这个专业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所以长久以来,她只能通过成绩来证明自己。
大四那年,她明明可以跨专业读研,找到更好的出路,但她不死心,总想一条路走到底。
结果确实是走到底了,她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她晕头转向,
前面好像没路了,但是关婧说,都这样了不如头铁地到处撞撞,万一踩了狗屎运,碰到了烂尾工程,把墙撞塌,这不就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是这么个理。
于是,她东撞西碰的,还真教她发现一块松动的砖石。
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星芒,逐渐因热爱的事而明媚:“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韦萱阿姨在提起潜水这件事时总是抑制不住分享的热情了,裴竞序,我现在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说完,她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立马咬住下唇,噤声。
裴竞序被她那副小心翼翼的动作逗乐:“怕什么。又不是不能提。”
“那为什么裴叔叔提到韦萱阿姨的时候,你总是不开心?”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问过这件事,在她看来,就算是关系再紧密的朋友,他们之间也应该有着一条明显的边界线。
她站在边界线的一端,恪守着不越矩的本分,亲疏有度。
可是今晚,亲疏的天平仿佛发生了明显的倾斜。
她试探性地越过疏离的界限,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们吵架了,对吗?”
简单的几个字。
与其说是对过往旧事的试探,更像是在对亲疏关系的进一步确认。
她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同时又期待着裴竞序的回答。
紧张的不止许听晚一人。
裴竞序也不例外。
他感受到许听晚的反常,而一切反常的现象都存在一个能解释它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她好像对自己有了超乎朋友之外的兴趣。
“是。我们吵架了。这架吵得绝对比微博热搜精彩。”他站住步子,定定地看向她,郑重其事地回应着她的试探:“所以,你要不要听上一听?”
作者有话说:
都要剖心了,肯定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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