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教,住在观里的除了备孕的已孕的妇人,就是贼眉鼠眼、骗财骗身的**棍。赤眼病扩散以来头一波大的聚集感染,竟出自一个**窝……

唐荼荼脚底下有点软,撑着芙兰的手慢慢走近。

这些女眷面色张惶,除了一两个神情麻木呆呆不吭声的,别的都在哭,哭声连成了片。

“求求差爷!求求差爷放我们归家罢!”

“差爷明鉴,民女不是成心犯案啊!不是我自个儿想进去的,是婆婆说那个庙最灵,她嫂嫂家的媳妇去拜过,回了家就怀上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庙里住着许多剃了头的姑子,自称是随奉送子神的仙婢,哄着我婆婆交了钱,把我领进去了……”

“说什么在庙里清修三月,打动了送生佛,就能怀上娃娃。可住进去了,才知道那些姑子压根不是什么仙婢……她们不念经,不供佛,只管张嘴忽悠女人掏银子。”

“我们不在庙里住,进去的当天就被带去了另一个村,蒙上眼,不容你记路。”

“一人一间屋,屋里一张床,摆一个神龛,吃喝都有人送进来。周围都是看管的人,不让你与别的姐妹碰面,也不让出门,要守静修禅,多嘴问话就是破了禅,就不灵了。”

“每天不给吃饱,要在佛前跪一天,跪得腰疼腿软……一到夜里,屋里会放个香炉,就让人做梦,梦里边全是那事儿。”

“迷迷蒙蒙的天就亮了,不知怎么,每天睡完觉更累……”

“直到有一夜里,我屋那香炉没点上,睡得正沉,听见房门咚得开了!被那人压住身子……”

“那畜生笑着背了一段经文,说自己是送生神……可我那夜是醒着的!我没闻那香!我是醒着的!”

唐荼荼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全线崩溃,双耳中全是嗡鸣,一时间眼前甚至是一片炸开的雪点。

人声糟乱,又有男人解了麻绳趁乱要逃,被芙兰一脚踹回去,不知踹折了什么骨头,蜷在地上呕了两口血。

总共八个**棍,十七个妇人。

最小的才二十三,婆家因为儿媳怀不上渐生不满,听到别村的嫂嫂说这庙最灵验,连逼带哄地送着儿媳进了庙。

也有小两口感情和美,遗憾多年不育的。妇人自己心里悲苦,寻人打听了门路被引进去的。

还有被丈夫骂作不下蛋的牝鸡,姑娘揣着怒揣着委屈,假借回娘家,一气住进了庙里的。

最大的那位四十岁,是地道的女户,前后两任男人都死得早,她自己没了再嫁的心思,又怕自己一人撑门立户,将来老了没人照管,寻去庙里借了个种。

这是唯一一个进去之前知道里边是什么勾当的女人。

女户还好,自有一套行事章法,事无避讳,反而坦**。可余下的妇人,都是昨日被官差搜查过去,才得以掀开骗局,看见了真相。

医女拦着扶着也搀不住,一人起了头,一群妇人全软在地上磕头。

衣发凌乱,狼狈得不成人形,人声中翻滚着的全是压抑在死水下的痛意。

“求求差爷别告诉我家里头!妾自知下贱,家里相公婆母都不晓事儿,求求差爷别让我家里人知道……”

“这下没脸活了,还不如就死在这门前!”

医女死死抱着,拦下了这个要触柱的。

小大夫们都是县学里念书的,没经过人事,颠来倒去都是那么几句话,一个也劝不住。

公孙景逸口干舌焦,再三应承:“好好好!一定不告诉诸位家里头,诸位姐姐嫂嫂赶紧分屋去吧,先看病,看病要紧啊。”

他眉头紧得几乎要竖在眼上,粗嗓问了句:“和光呢?和光还没回来?”

唐荼荼敏觉:“和光做什么去了?”

公孙景逸一眼不敢看她,含糊说:“搜的那是个荒村,院儿里头还有一间屋子囤着账册,姓甚名谁、交了多少银子……弄了几次……都写在上边。”

唐荼荼沉到底的心被这句砸进了坑里,在听到“账册不是一两本,是整整几箱子的烂账,上可溯到十年前”,她甚至脚下一软,急忙抓了公孙一把才站稳。

在乡野间藏了十年的**窝,记载了十年间所有女客的账本……

她从一夫一妻、科学备孕的后世中来,理智还没缓过来,一时没能清晰地看懂这危局。

直到公孙景逸一刀斩破。

“妇人借种……这是乱子嗣承续的大事,放谁家都得是悬梁触柱动菜刀的要命事儿。要是传扬开了,报上了京,必是抄家灭族、向上追责三级的大案。”

“赵老头这个月底就卸任了,这腌臜事儿要是不趁现在点破,就要全屙你爹头上了。”

唐荼荼怔怔问:“如何点破?”

公孙景逸决然道:“立刻把所有犯案的抓起来,一一寻证,叫这群女人告解画押,连着案状一同上呈京城顺天府。”

唐荼荼看着前头那一片跪倒的女人。

立状画押,无异于当街掀开这丑闻,那是逼她们去死。还有那几箱子账册上的女人……

“和光去做什么了?”唐荼荼又问一遍。

公孙景逸:“我带的巡捕房一群杂伍,里边兵油子多,口风不紧。我不敢叫他们进去搜证,让和光回家点府兵了。”

是了,这才是该趁天还没亮做的事。

“都出去……”

唐荼荼张了张唇,竟没能发出声来,定定神吩咐公孙景逸:“让民兵、巡捕房的都出去,勒令他们不准声张,印坊里只留下你家的府兵。”

“这些狗东西,不准他们进印坊治病,趁着天还没亮,悄默声带去县衙,先不立案,直接关进刑房去。”

“衙门里的张捕头,是个品性正直的,你把事儿告诉他。让他立刻领衙役顺着那个庙去查案,什么哄骗人掏钱的尼姑、荒村里看管的,还有上下搭线的……这事儿少不了上下中介,把搭线的全找出来。”

“让衙役小心些,乔装打扮去查案,别声张。”

公孙景逸:“那这群女人呢?”

唐荼荼拼命从发涨的脑袋中挣扯出一条思路来,舔了舔下唇的干皮。

“不要公贴告示,也别通知她们各家来领人,让她们先住在印坊,容我想想……”

她没说完,被公孙景逸一巴掌呼后脑勺上:“茶花儿!你犯什么糊涂,这是能耽搁的事儿吗?再不赶紧捅破,赵适之就顺顺当当地离任了!你爹初初上任,就要吃这样一门官司,民怨民愤能把他砸死,他还有个屁的仕途可言,一辈子当个芝麻小官吧!”

唐荼荼被他打得后脑勺发木,当真是气急攻心,她这病那病的集了一身,每天吹风有点感冒,又缺了觉,本来就头重脚轻站在这儿。

公孙景逸一巴掌落下来,她一下子向前趔趄了两个台阶,头朝着地栽下去了。

“茶花儿!”

公孙景逸一声惊呼,好在他臂膀结实,扯住唐荼荼后襟回拉,没叫她摔个头破血流,索性一打横把人捞起:“她住哪个院儿?”

芸香忙说:“这边这边,公子跟我来。我去找小杜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