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 医馆开门。

门外排队买止疼贴的人立即围了上来,“小白医生,今天止疼贴有多少?我昨天没有买到, 今天可一定给我贴上, 我腰疼得都快站不直了。”

还有人喊:“我这里六个人, 你知道我公公婆婆还有我爸妈、老公的, 我们六个人都要三天的份量。”

“还有我们家, 我们家也是三份。”这些买多份的都是在白苏这儿挂过名的, 不想每天过来换止疼贴的, 所以就隔几天让家里人过来一次取回去。

不过大部分人都住小镇上,没事的人都会过来一趟,顺便让白苏把把脉, 看看有没有好转。

正当她们围着白苏询问时, 古月搀扶着爷爷沿着青石铺成的街道慢慢往里走,“爷爷你小心点。”

“怎么要走这么远?你的腿能行吗?这里面能直接开车进来就好了。”

“走走也没事。”古老爷子拄着拐杖, 慢慢吞吞的走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上,如来游玩似的, 边走边看, 时不时打量着两侧的青墙黛瓦的古朴建筑, 有些陈旧,但却很有年代感, “这里空气很好。”

“也挺安静的。”路上没什么人, 古月拿手机拍了拍宁静古朴的巷道, 这里拍照还挺出片的。

“小镇就是这样。”古老爷子指了指停车的方向,“小镇另一边虽然热闹, 但就没这一边的人住着舒服,好多都有小院呢。”

“那也不如市区好。”古月作为年轻人, 还是更喜欢繁华热闹的市区,她们走了十几米远看到路边予有一处早餐厅,于是上前问了问:“请问下有个白氏医馆还要走多远?”

早餐店老板娘擦擦手帮着指路:“就在前面,拐个弯两三百米就到了。”

“你们是外地过来看中医的?”

古月诧异:“你怎么知道?”

“最近不少外地人过来打听。”老板娘解释了一句。

“那她医术怎么样?那什么止疼贴真有用?”古月迫不及待追问。

“医术很好的,止疼贴也好用,我男人贴了以后每天揉面腰、胳膊都不疼了。”老板娘瞅着又有人匆匆往里走,连忙催促古月爷孙俩快点进去,“你们快去吧,他们止疼贴做得少,去晚了可能就买不着了。”

古老爷子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好,然后拄着拐杖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开着店铺越少,也越安静,不过在拐了几道弯后抵达医馆时又热闹了起来。

“你瞧这儿人这么多,肯定医术很好,不然怎么会来排队?”古老爷子不再管孙女,快步走上前去排队,“你们都是来买止疼贴的?”

排队的人点头:“是啊,你们也是?”

古老爷子:“对,我们外地来的,专程来买止疼贴。”

“噢噢,小白医生名气这么大了吗?外地人都打听过来了?”

“小白医生医术好,外地人知道也很正常吧。”另一个排队人对古老爷子说道:“你哪里不舒服啊?膝盖还是腰?可以多买两三贴,她这里的止疼贴效果很好,几天就能见效。”

“效果真这么好?”古月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不会是托儿吧。

提着篮子准备出门买菜的王婆婆王爷爷路过听见,立即说道:“效果是真的好,我家老头子用过止疼风湿贴后,腿疼的毛病再也没犯过。”

王爷爷现在不疼了,也已经不用拐杖了,撩起裤腿让古月几人瞧瞧,“你们看,我膝盖还有风湿病变形的痕迹,之前更严重,用了止疼贴后现在都慢慢消散了。”

古老爷子的膝盖因为风湿病也有些变形,一眼就看出这个老哥没有骗人,尤其是看到他能健步如飞地往外走路,心底越发肯定自己来对了。

孙女古月没有吱声,再观察观察再说。

排队的人大部分都只买止疼贴,所以很快古家爷孙俩就走进了医馆,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白苏。

今日白苏穿着宽松白T和牛仔裤,头发简单的编了个鱼骨辫,瞧着像个学生。

古老爷子怔了下,但又看到买膏药的人对她的尊敬,心知道人不可貌相,于是神色敬重地走到白苏跟前的椅子上落座,“你好,我是来看病的。”

跟过来的古月也打量着白苏,心想这么年轻漂亮?能行吗?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到爷爷旁边,打算好好听听,免得她忽悠人老年人。

白苏早就看到两人了,将脉枕放到中央,抬眸正色看向这位头发花白、面色略显浮肿的老爷子:“手放上来。”

在白苏抬头正脸对向自己的的时候,古月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白苏侧目看她,脸色泛白,瞧着有些病态,不过下一瞬她将自己医者心理压了下去,认真打量了古月一眼,确定没见过:“大众脸吧。”

她说完将手指轻轻覆在古老爷子的手腕处,仔细感知着脉象。

“你这还大众脸?”古月刚进来时就被白苏精致漂亮的眉目震惊到了,这要是大众脸,她这种都是路边丑陋的杂草了,“我是真的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白苏没理会她,继续帮老爷子把脉,年纪大一些的人正气衰弱,气血虚弱,脉搏搏动缓慢,都是自然症状,但这老头的脉象尤为衰弱。

身体简直千疮百孔,处处都像漏筛似的,白苏无奈问着:“你现在应该浑身都不太舒服吧,膝盖、手臂、腰椎、面部、胃都有点问题。”

古老爷子没想到白苏竟然光靠把脉就能全知道,笑着点点头:“比较明显的是膝盖和面部。”

白苏根据脉象可判断,下身淤堵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但这人面上确是不显,“几十年的老风湿可不止明显一点点,老爷子你的毅力异于常人。”

“我吃过一些苦头。”古老爷子当过兵,忍耐力自然更强一些。

白苏了然的点点头,她估摸着也经常锻炼,不然不可能还能坚持走进来,“你年纪大了,小毛病挺多的,大部分都是风邪入体、行气不畅有关,倒也不算严重,先解决你膝盖风湿和头的疼痛问题吧。”

见过白苏只靠摸脉就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各项问题后,古老爷子心底也是完全信任她,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好。”

白苏刚想说自己的方案,一直盯着她看的古月惊喜地将手机递给她看,“我终于想起在哪里看到过你了。”

“你是不是之前帮一心脏骤停的老太太抢救了?然后救了回来?”古月的手机打开了一段视频,这是之前朋友发给自己的,里面是白苏针灸救心脏病老太太的画面。

白苏抬头看了看,真是她,不过当时天有些暗了,看不太清她的脸。

“没想到这竟然是你。”古月指着视频说着,“这是被围观群众发到网上,刚好被朋友看到发给我看了。”

她没说的是围观群众发的视频被一个自诩专业的科普号拿去当做反面教材了,说昏迷正确是拨打急救电话和心肺复苏,病人需要休息,不应该像白苏这样折腾,还危言耸听说不能随便扎针,容易伤到血管神经,会导致瘫痪,还说之所以能醒过来是前面那位小哥的功劳。

浏览量还不错,刚好被朋友刷到发给了她,还吐槽中医无用,她因为爷爷要看病的原因,知道中医还是有点作用的,但有些真的半吊子不行。

来之前她觉得白苏可能是半吊子,但刚才看她一下子就把脉出爷爷哪里有病了,古月顿时觉得白苏有几把刷子,再次看向白苏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佩,俨然不再将她当做骗子了。

白苏没想到会被拍上去,她回来后就不怎么爱上网了,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视频。

“小师姐,我看看呢。”何信凑过来看了看,看到了白苏和何信的身影,“原来当时是这样救的,我都没看到。”

“小白医生救人的视频发网上了?在哪里啊?我也去看看?”

“小白医生,下面好多人夸你呢,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出名了啊?”

“来的人多了,那咱们还能买到止疼贴吗?”

“不行,我得多买几贴,何信你快点给我多包几贴。”大家一听这话,立即将何信围住,“快点啊,一定给我多拿几贴。”

何信被推得差点摔倒:“……一个一个来啊。”

古老爷子没想到白苏还有这义举,心底越发觉得来对了,“大夫,那我现在这情况应该怎么治疗。”

“需要针灸、吃药、贴止疼贴。”白苏快速给了老头一个方案,“你情况严重,需要每日过来针灸。”

古老爷子没什么意见,点头应好。

屋里人多,白苏取了针直就在原地帮老头针灸膝盖,针灸时照常运力调动经气,让淤堵的经脉通畅起来。

因为淤堵很很久,第一次针灸自然有些疼的,古老爷子脸上的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了一些。

旁边的古月连忙拿帕子帮爷爷擦汗,“医生,我爷爷怎么出这么多汗?”

“疼吧。”白苏看着一直忍耐着经气穿梭带来疼痛的老爷子,“你若是疼可以喊出来。”

骨子里写满了硬气的古老爷子想着自己哎唷哎唷叫唤的画面就觉得别扭,“没事,忍忍就好了。”

古月不赞同的说道:“爷爷,你别逞强。”

“我又不笑话你。”

古老爷子还是咬着牙,坚持一直没吭声。

白苏笑了笑,针灸完双腿后开始针灸老爷子的面部神经,老爷子是三叉神经痛,不疼时还好,疼起来像是针刺、触电一般,简直要了老命。

在下针之前,古老爷子说起自己这毛病:“我这毛病也好些年了,之前出去跑步运动着,出了满身大汗,然后坐在河边吹了吹风,回家后就觉得一侧的脸有些疼,跟着牙齿也疼了起来。”

“疼了一会儿又好了,便不以为意,半个月后又陆陆续续疼着,就当普通牙痛来治,后来检查才确诊是三叉神经痛。”古老爷子吃了许多药,但是没怎么见效,后来又去看了中医,有一点疗效,但停下之后又复发。

白苏听完后推断,“你应当一直脾胃虚弱吧?”

古老爷子点头说是,“年轻时候就伤了脾胃,每次去看医生也说我脾胃不好。”

“脾一虚,百病欺,这病也是这样。”白苏说起老爷子的脉象,“你脾虚湿盛,气血不足,痰湿阻滞,所以引起脸颊疼痛和浮肿,现下我们要以去邪补脾为主。”

古老爷子:“如果将这些祛除了就不疼了吗?”

白苏点点头:“按理是这样的。”

“那真是太好了。”古老爷子虽然能忍,可每次发作时真不好受,之前大医院的医生都说这病治不好,看来还是民间医生有办法。

“真能治好?”古月也知道爷爷求医经过的,但遇到的医生都说只能缓解止疼,没有敢说治好的。

白苏轻轻拨弄着银针:“通则不痛,痛则不通,里面淤阻没有了自然就不疼了。”

“这话说得没错。”古老爷子觉得白苏是靠谱的。

古月也不知道具体效果,不过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白苏没有再说什么,拿着银针开始针灸三泉穴,再配穴灵谷泉、听宫穴、下关穴、足三重穴、七里穴等等穴位,针灸时照常运气加快效果。

“我之前去看的医生喜欢用灸,说效果比较好。”古老爷子感受着针灸处缓缓升起的暖气,“但我感觉你针的效果比灸的效果还好一些。”

“可能扎到位了。”白苏随口说着。

古老爷子活了七十年,自然看得出白苏不愿意细说,大概是秘方吧,他也知趣的不再多问,又随意问了一下针灸、止疼贴的价格,又问了问能买多少。

了解了大概后,他的针灸也结束了,古老爷子觉得身体还挺轻松,人也精神一些,少了许多疲惫,他朝一直担心自己的孙女说:“效果挺好,比以前的都好,我感觉我很快都不用拐杖走路了。”

“看来医院里的医生也不是绝对专业嘛。”古月看爷爷脸色轻松,看起来没有说假,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要是真能治好爷爷这两个病,她真的就神了!

古老爷子颔首:“高手都在民间。”

白苏听到两人小声说话,嘴角微微上翘。

西医有严谨的学科专业,有规范的科学流程,而且普及范围广,基本上所有人都潜移默化觉得西医是最专业最科学的,生病都第一时间选择西医,只有少部分没得选择了才会选择中医。

但中医因为传承问题,大部分都是家族传承的民间大夫,而民间大夫不会去营销,基本只是小范围有名,因此大家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中医,从而有了这么一句‘高手都在民间’。

白苏嘴角下压,心底轻轻叹气,想要将中医发扬光大还是任重道远啊!

回过神,白苏开始帮古老爷子开药,用的是经典的桂枝附子汤,再配了两味祛风温经、助阳化湿奇好的药,是一般大夫不会用的。

开好了药,白苏问老爷子:“你能每日来针灸吗?若是能就每天过来换止疼贴,若是不能可以一次买三贴回去。”

“每日来吧。”古老爷子觉得针灸的效果不错,打算一直坚持下去,“我打算在小镇里租个院子住着慢慢针灸。”

“也行,有好几个病人都来小镇长住针灸。”白苏确认古老爷子的想法后,就让何信帮他贴一贴,“因为已经开了主治风湿关节的药,为了避免串药性,就暂时不开治三叉神经痛的药。”

古月很担心:“那我爷爷很疼怎么办?”

“他每日过来针灸倒是不怕的。”白苏顿了顿,“虽然不开药,但有个治三叉神经痛的经验方,回去后可以试试,用钝物按摩刺激天突穴,再用淡盐水催吐,每日一次,有一定效果。”

古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听说,默默地记了下来:“谢谢,我回头试试。”

“爷爷,我去付钱。”古月起身想去付钱,结果膝盖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古老爷子忙问:“月月,怎么了?”

“坐久了可能双腿有点软。”古月拍拍微颤的腿部肌肉。

白苏一直觉得古月脸色不大正常,“你吃东西了吗?”

古月点头:“早上吃了的。”

“我帮你看看。”白苏伸手直接覆在古月的脉处,“最近很疲惫?压力很大?”

古月点点头,她是个视频博主,为了想新的搞笑段子、想剧情压力确实很大。

“血气未并,五藏安定,肌肉蠕动,命曰微风。①”白苏告诉古月,“你这是心火炽盛,耗伤阴血,风寒湿热,脏腑失调,有抽风的倾向。”

古月哆嗦了一下,“抽风?”

“对,轻症是肌肉颤动,严重了会手脚**、口歪眼斜,类似中风。”白苏语重心长地看着古月,“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熬夜伤肝,肝不好会出事的。”

古月吓得脸色发白,她确实熬夜很多,而且会有心悸的毛病:“那是不是不熬夜就好了?”

“会好一些。”白苏顿了顿,“但你最好是喝点药吧,给你开一副防己茯苓汤,去去湿补补阳。”

“好。”古月也不敢不喝,老老实实接过方子去抓药。

爷孙俩的药拿好后,两人就去附近租小院,医馆附近的小院基本没人往外租,只有去远一些的地方,租好房子后两人就打电话告知家人朋友暂时不回去了。

朋友听到古月要在小镇住下治病,顿时觉得:“你们是不是被诈骗了?”

古月摸摸耳朵,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

两人走后不久,有个大妈拄着拐杖跑来找白苏,“小白医生,今儿能帮我看看脉象吗?我觉得我昨儿贴着有点热,还有点疼,像是血气冲不过去似的,我是不是得针灸来帮帮忙?”

“我帮你看看。”白苏让她先坐下。

大妈坐好后将手放到脉枕上,“昨晚特别疼,像拿了个锥子在戳我膝盖骨似的,我都怕我活不过昨晚。”

白苏眉心跳了跳下:“……之前有说贴了膏药前两天反应会大一点的。”

大妈:“可是我看他们也没说反应这么大的。”

“因为你的情况更严重,”白苏看着大妈已经完全变形的膝盖,上面还有突出了一大坨,里面经脉都堵死了,重新活血痛经怎么可能不疼?

“现在相当于让你淤堵的血脉重新同流通起来,是会很疼的,你昨天才第一次贴,稍微忍一忍,过几天就不疼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真的太疼了。”大妈揉着膝盖骨,“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可以针灸止疼行吗?”

“可以。”白苏让大妈坐在窗边上的椅子上,直接帮她针灸外膝眼、阴陵泉、环跳、阳陵泉几个穴位,刚插进去大妈忍不住哎哟一声,像是疼极了。

“还是有点疼。”大妈苦着一张脸。

“你别紧张,太紧绷是会觉得疼。”白苏轻轻捻转细长的银针,往深处送了送,帮她快速通经活络、扶正祛邪,不过因为她淤堵严重,效果不算明显。

“留针三十分钟。”白苏刚说完,忽然门口传来大口喘气地声音,她扭头望去,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倚在老旧的木门上,捂着心口一脸痛苦的急喘着粗气。

也进来买止疼贴的人见状:“哎哟喂小姑娘你跑慢点诶,都快喘不上气了。”

“你快点坐这儿休息一下,你看你嘴巴都有点紫了。”

紫了?

原本白苏没多想,但听到这话走过来瞧了瞧,伸手去扶女孩,“你怎么了?”

张着嘴拼命想呼吸的罗玲玲反手抓住白苏的手,刚想要张嘴浑身软趴趴地就往地上瘫。

旁边的人连忙询问:“诶诶诶,你怎么了?”

“是不是中暑了?”

白苏注意到罗玲玲的情况很不对劲,嘴唇紫绀,像是哮喘,她连忙扒拉她的裤子口袋,“你是不是有哮喘?你的药呢?”

药?

忘带了。

罗玲玲已经喘不上气了,意识逐渐空白,想回答却回答不上来。

白苏找不到罗玲玲的药,脸色发沉,转头让何信立即拿银针过来。

何信立即丢下手里的活儿,连忙去取新的银针:“哦,我这就去拿。”

此时过来帮奶奶买止疼贴的陆问刚好撞见这一幕,立即走到罗玲玲身后跪下,让她半卧位靠在自己身上,“不能躺下,半靠着这样可以打开呼吸道,让她稍稍好呼吸一点。”

刚让她斜躺后,白苏就看到罗玲玲的呼吸好像顺畅了一点,但效果不明显。

恰好这时何信拿了银针过来,白苏曲起白皙手指轻轻捻起一根直接插入罗玲玲手腕处的内关穴,再取一根插入足弓骨的下方的公孙穴。

刚插入进去,罗玲玲像是如鱼得水,深深地吸了口气,紫绀的嘴唇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白苏没停,又扎入她锁骨下的中府、云门两穴,片刻后罗玲玲脸色逐渐好转,但浑身汗淋淋的瘫坐在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何信看白苏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了才开口:“小师姐,她好了吗?用不用打急救电话。”

“是哮喘。”白苏摸了摸脸色苍白的罗玲玲,又把了把脉,脉象逐渐趋于平稳,“暂时不用了。”

“哮喘啊?你咋没带药呢?”几个围观的人看女孩儿没事了,又凑过来关心几句,“是不是不应该跑过来?你应该慢慢走的。”

罗玲玲是过来帮爸爸取止疼贴的,想着只十分钟的时间,就没有带,没想到走到这条街上时却吸入了过敏原,一下子就喘不上气了。

她靠在陆问身上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扶着木门缓缓坐起来,有气无力地朝白苏几个说了一声谢谢。

“你先坐坐,再等十分钟再取针。”白苏让罗玲玲暂时别乱动,“正好你也再缓一缓。”

罗玲玲点点头,靠在木门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谢谢。”

“你今天运气好,刚好走到医馆这儿了。”旁边有个老太太在旁边说:“你一定要记得随时带药,我亲家母以前就是哮喘病,随时都带着药的,后来有一次忘记带药,旁边又没人,喘不上气就死了。”

罗玲玲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一旁的好心大妈:“别吓人家小姑娘了。”

“我说的是实话。”老太太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找何信快些给自己贴膏药,“快点啊,我都等了好久了。”

“稍等一下。”何信正在装前两个病人的十八份止疼贴,“一个一个来。”

陆问看排队买止疼贴的人还有很多,于是就安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余光看向坐在地上的罗玲玲身上的银针,他记得上次白苏救心脏病老太太时也用了那个穴位。

好像叫内关穴?

陆问看着手腕得位置,小声嘀咕着:“掌长肌腱与桡侧腕屈肌腱之间,有前臂正中动脉正中静脉,这里有侧皮神经、正中神经……”②

“针灸是刺激下面的正中神经调整呼吸的?”

“……”路过的白苏眉心跳了跳,然后默默转身继续去给其他人针灸,等针灸完回来帮罗玲玲取针时,她又听到陆问在翻手机看内庭穴,嘴里还振振有词:“内庭穴的位置下面是腓深神经,刺激到神经止血?”

白苏忍不住打断陆问错误的推测,“针灸不是刺激神经。”

“针灸是根据经脉、穴位来行气,达到疏经活络、调节气血的作用,并让身体阴阳和脏腑功能趋于调和、相对平衡,阴阳气血平和身体才能健康。”

陆问没想到自己嘀咕这么小声都被听见了,“……”

白苏耳尖着呢,她快速收针,朝罗玲玲问道:“好些了吗?”

罗玲玲点点头,好多了:“我让我爸爸来接我。”

“行,你在这等着吧。”白苏扶她起来坐到椅子上,继续忙其他的事儿。

罗玲玲爸爸很快赶了过来,一进来就将女儿遗落在家里的气雾剂塞她手里,“没事吧?出门怎么忘了带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忘了。”罗玲玲走出门才想起,但自己一整个夏末都没有犯,抱着侥幸心理没回去拿,结果就中招了。

“这次幸好在小白医生这儿,要是……”罗玲玲爸爸想训斥女儿,但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顿时又忍住了,“早知道我自己拿取膏药了。”

罗玲玲也是看爸爸加班熬夜很辛苦,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哪知道还害得爸爸重新跑这一趟,“爸爸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罗玲玲爸爸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向白苏朝她道谢:“谢谢白医生。”

白苏说道:“举手之劳。”

她虽然这么说,但罗玲玲爸爸可不会登鼻上脸真这么认为,他准备掏钱感谢,忽然又想起白苏的本事,于是停下动作:“白医生,我女儿的哮喘能治吗?”

白苏询问:“天生的吗?”

罗玲玲爸爸点点头:“出生起就身体弱,算是先天的。”

“先天的不太好治。”白苏话音刚落,罗玲玲的爸爸就露出果然这样的神情,以前问过许多医生,都说没办法治愈,只能控制。

白苏补充道:“不过她还年轻,可以稍微调理平衡脏腑功能,可以减少发病次数。”

罗玲玲爸爸:“减少多少?”

白苏问:“春天一般发病多少次?”

罗玲玲爸爸:“即便再小心防护,一个月也有好几次。”

白苏算了算,“可以减少至一两次吧。”

“真的?”罗玲玲爸爸眼睛顿时一亮,“不骗我?”

罗玲玲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真的吗?

正在取药的陆问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跳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小人,想要阻止白苏夸大其词,旁边又蹦出一个普通小人让他闭嘴,不懂就别哔哔!

在他纠结时,白苏已经帮罗玲玲开药,用的是药王谷的大青龙汤,虽然和伤寒论里一样叫大青龙汤,但里面很多药材用量却大有乾坤。

白苏开了药方交给何信去抓药,“先喝两副,若是效果不明显再针灸。”

罗玲玲爸爸有些着急:“现在不能一起吗?”

白苏看罗玲玲精神还不大好,“她刚针灸过,让她回去先缓缓,如果想一起配合治疗就明天再来。”

“那好吧。”罗玲玲爸爸道谢,去付了大几百的治疗费,然后才拿了膏药带着女儿回家。

等他们走后,暂就没病人了,白苏端起水杯正要喝水,就看到陆问一脸纠结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走?”

“要看病吗?”

“不是。”陆问想了想还是提醒白苏,“哮喘是世界公认的医学难题,被列为疾病中四大顽症之一,目前仍没有特效药,你最好不要对病人说太笃定的话。”③

老师教他们,不要高估人性。

医生要学会保护自己。

白苏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只是清楚自己曾经自己治过,是真的可以大幅度减轻症状。

她朝陆问点点头,“谢谢提醒。”

陆问还以为白苏会怪他多嘴,没想到她竟然听进去了,心底莫名一松,“那我先走了。”

白苏颔首,“拿回去的药膏最好放冰箱,这个天放久了也会坏。”

陆问嗯了一声,拿着包好的几包止疼膏往外走。

在他快要走出门槛时,白苏缓缓出声:“中西医是两套不同的体系,经脉走向和神经、血管是完全两码事。”

陆问僵了下,“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加快速度往小镇另一边跑了。

“小师姐,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忙完终于有时间休息的何信坐到旁边,捧着泡了枸杞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没什么。”白苏看陆问是有心想了解,就顺嘴多说两句,但没必要同何信细说。

“有些饿了。”白苏看时间也快到晌午了,见没人过来便回后院吃午饭,午饭吃的是麻辣冷吃兔和剩下的酸菜鱼,味道霸道,特别开胃下饭。

吃过午饭,白苏给自己把把脉,吃辣了脾胃有点小反应,“晚上不吃辣了,伤脾胃。”

何信看了眼院里时不时叫唤一声的大公鸡,“大公鸡忒吵了,晚上炖了它?”

白苏也觉得吵,“切一半,炖粉条。”

“诶。”何信连忙去把自己去年送师爷的一大袋手工粉条翻了出来,抽出一大把先泡上,然后就磨刀霍霍向公鸡去了。

白苏帮不上忙,便去医馆里填补药材和整理药方,等收拾得差不多后,一个中年男人捂着脸过来了。

“医生,我前两天不小心撞到脑袋了,结果脑袋没疼,反倒是脸和牙疼起了。”中年男人叫李周,他是街口方向卖家电的,搬东西时不小心撞了下脑袋,去医院检查说没事儿,可第二天脸和牙都疼起来了。

“是不是有炎症啊?但检查时也没说有问题。”李周捂着肿起来的脸,“你快帮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经络和血管不一样,医生很难检查出来的。”白苏帮李周切脉,根据脉象,白苏可以断定里面经气不畅,“脑袋应该有隐隐作痛的感觉吧?不仔细感觉也感觉不出来?”

李周仔细感受了一下,“是啊。”

“但脸和牙更疼。”

“张嘴。”白苏偏头看了看李周的牙齿,牙龈红肿,还有一股臭味,她微微蹙起眉头,“你应该不是风热相搏、胃腑热盛、虚火牙痛的问题。”

李周:“那是被撞到引起的吗?”

白苏隐约看到牙齿上有黑点:“不是,应该是你牙坏了,你去找牙科吧。”

“啊?”李周尴尬地揉了揉肿起来的脸颊,“不是说热在胃中就牙痛吗?”

“所以要辩证来看,你胃里没有很明显的胃火,不至于让牙疼。”白苏朝李周摆摆手,“快去找牙医给你看牙齿吧。”

“哦哦哦,好。”李周连忙起身,捂着脸去找牙医去了。

过来买金银花、茉莉花回去泡茶的文大妈走进来,“白苏,胃里有火就会牙疼吗?”

白苏点头,“如果牙齿没坏的话,一般就是胃上的问题。”

文大妈问:“那我有时候腰疼是哪里的问题。”

“不是坐久了的话,就是肾上有热。”白苏给文大妈念了一个口诀,“热在肝中肋痛,热在心中胸痛,热在胆中肋痛,热在脾中胃痛,热在小肠颌痛,热在肺中喉痛,热在大肠肩膀痛,热在**尿痛……”④

白苏念完后又补了一句:“不过都要辩证来看,你也不要自己对症看病。”

“我懂我懂。”文大妈心底有数的,“我估计就是久坐,姿势不太对就有点疼,不是很严重。”

“有不舒服来找我。”白苏将文大妈需要的金银花和茉莉花各称了十块钱的递给她,“没开花的花药效比较好,你们少泡一点。”

“诶,你爷爷以前也这么说。”因为挨着医馆,文大妈一般都不会去买成品包装的花茶,直接来医馆买还便宜划算一些。

白苏想起逝世了快四个月的爷爷,情绪蓦地低落了许多,朝文大妈浅浅的笑了下后低头,将药戥收起来。

文大妈见状,懊恼自己不该提老白,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怕多说多错,想了想说了一句回去了就匆匆走了。

其实不怪文大妈,只是白苏自己心底有个坎儿,每次想起时就特别懊恼后悔,若是一开始从医,自己至少可以多陪爷爷几年的,或者自己多回家也好。

或者自己早穿回来一两个月也好,这样她就还有一个亲人。

正当她沉浸在复杂情绪之中时,医馆外面传来说呵斥的声音,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门口看了看,远远地看到是一户张姓邻居正在铺子门口辅导儿子写作业。

“你怎么这么笨啊,我都说了这里有五个苹果,我给了你奶奶三个,你这里还有多少个?”张娟大声问问。

孩子满脸迷茫:“奶奶牙齿掉光了,不吃苹果。”

张娟又问了一遍,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奶奶现在就要吃,那走了三个,这里还有几个!!”

孩子一脸不解,又伸手去拿苹果。

“你别动,快点说还有几个……”张娟伸手去拉孩子的手,但孩子一点都不配合,嘴里还说妈妈好讨厌。

“你……”张娟气得血气上涌,浑身忽然发麻,身体一软地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