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东西?”已经检查完在旁边休息的刘阿婆听到后, 凑近小声问了一句。
医生小心看了眼老太太,然后将报告单递给陆问,“可能是原位癌。”
“什么?”陆问耳朵嗡嗡地响, 是他听错了吧。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可能是早期原位癌。”
原位癌?
身为医学生的陆问眼前一黑, 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确定了吗?”
医生:“根据肠镜检查看, 质地有些硬, 是有些像, 但也可能是肠息肉,具体是不是要做活检后才能确认。”
一般医生这么说,就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陆问脸上闪过慌乱和恐惧, “怎么会……”
竟然真的被那个中医说准了。
他妈妈肠道上真的有问题。
“很严重吗?”刘阿婆声音有些抖,双腿发软, 勉强扶着孙子才能堪堪站稳。
医生上班这几年见多了这样惊恐无助的面孔,轻轻拍了拍陆问年轻的肩膀, “你们先别慌, 这个个头很小, 表面看着没有其他恶化,直接处理掉就行, 就算是也不用化疗, 只需要经常观察着, 90%的概率不会再复发。”
虽然如此,但还有10%的可能性, 陆问作为医学生,太清楚癌症的可怕性, 他心底忍不住奢想:“是不是看错了?或是拿错了报告。”
保证没有看错拿错报告的医生还是顺着陆问的话回了一句:“……内窥镜下也可能看不清楚,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做ESD,切割下来后做活检。”
“那什么会不会很痛?需要住院吗?”刘阿婆心慌意乱地摇晃着孙子的胳膊,“你妈不会有事吧?”
家里就她们婆媳孙三个人,她下意识将孙子当做了主心骨。
医生解释道:“不用住院,直接从黏膜上剥下来就行,现在ESD技术很成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伤害,你放心就是。”
“是吗?”刘阿婆也不懂,心乱如麻的朝检查室望去,儿媳妇人这么好,可运气为什么这么差?
陆问深吸了一口气,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镇定下来:“什么时候切?”
“这会儿就可以,我老师在过来的路上,你先去缴费。”医生开了缴费单递给陆问。
陆问拿过缴费单,费用不便宜,可家里的钱在妈手里,他犹豫要不要进去翻老妈的包。
刘阿婆掏出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递给陆问,“这里面有钱。”
昨天听白苏说了之后,刘阿婆就一直很担心,所以在来体检时就把自己的银行卡带过来,以防万一。
“奶奶?”陆问捏着银行卡,眼睛红彤彤地望着刘阿婆。
“快去吧。”刘阿婆转身朝检查室里面走去,陪着还处于麻醉状态下的张秀。
等年轻医生的老师过来后,两人一起为张秀做了内镜黏膜下剥离术,过程十分顺利。
“看这个状态就是初发,还没有没有扩散和浸润,你们运气很好。”老医生觉得陆问一家子是幸运的,直肠癌一般初期没有明显症状,等发现时已经中晚期了。
“是啊,我们运气很好。”刘阿婆很庆幸,低声念着阿弥陀佛,“幸好小白医生提醒,我们得好好谢谢她。”
陆问脸上火辣辣的疼,要不是白苏提醒,要不是奶奶非拽着妈过来,再晚一段时间发现可能已经扩散了。
此刻他心底有惊天巨浪,正在摧毁他的认知,真的有人能不用科学仪器单靠把脉看出病症?她是怎么办到的?
等张秀醒来时,就看到两尊雕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眼睛也有点泛红,“你们俩怎么了?等太久困了?”
陆问连忙去扶张秀,“没有哪不舒服吧?”
“没。”张秀刚说完就觉得腹部里面有点隐隐作痛,“好像有点痛,是不是做肠镜的医生技术不好,乱捅给我捅伤了?”
“不是的。”陆问想了想,还是决定选择性的告诉张秀一部分真相,“刚才检查发现你有肠子里长了个小息肉,割掉了可能有点痛。”
“啊?小息肉?”张秀错愕不已,“我平时没什么感觉呀,也没拉肚子,也没疼痛,怎么会长什么息肉?”
“刚刚长起来,很小一颗,还没反应出来。”谎话说多了,就越说越顺畅,陆问继续说道:“刚开始有点疼,过两天就好了,医生说你这两天需要吃清淡点,对吧医生?”
什么都不知道,放宽心,反而有利于身体的恢复,医生配合着点点头:“隔三个月再来复查一次,要是没问题就半年、一年这样。”
“好。”只是普通息肉,张秀倒是没什么压力,向医生道了谢便跟着婆婆、儿子回家去了,到家后不由感慨,“看来那个小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
“我早就说过的,你们还不信。”刘阿婆看向两人,“这下你们信了吧?”
陆问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死鸭子嘴硬:“谁知道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歪打正着了。”
“你还嘴硬呢?信不信我抽你啊。”刘阿婆一巴掌拍在陆问肩头上,“人家小白医生是多好的中医啊,就你不信,就你三番两次的叭叭。”
“这种又厉害、医德又好的中医就该好好的敬着,就你整天杠,读那么多书读到牛屁股里面去了?”刘阿婆一通输出后拍板:“明儿上午提点礼品过去好好感谢一下人家!还要好好的道个歉!”
“啊?”陆问欲哭无泪,这也太丢人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第二天还是跟着奶奶去了医馆。
医馆里没有病人,十分安静,原木色的药柜里散发着药香,淡淡的很好闻,刘阿婆大步走进去,“小白医生,早啊。”
正在切药的白苏抬头朝刘阿婆点了下头,“早。”
刘阿婆径直走向白苏,走了几步后发现孙子没跟进来,回头朝站在门口的陆问招招手,“快点进来啊,愣着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前几天的‘豪言壮语’陆问就抬不起头,只觉得脚下引力有千万斤重,拉得他快要钻地底下去了,“我鞋带散了。”
刘阿婆催促着:“你不是穿的拖鞋吗?快点进来。”
奶奶也真是的,非要说透吗?
陆问痛苦面具的抬起头,恰好对上白苏似笑非笑的视线,妈的,最后一点脸面都没了。
白苏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看向刘阿婆,“你今儿测血压了吗?觉得怎么样?”
“早上起来测了,很稳定呢。”刘阿婆说着将买来的谢礼放到桌上,“我们是专程过来感谢你的。”
“我儿媳妇昨天检查出结果了,直肠上有个东西,说是什么癌症初期。”刘阿婆扭头看向一旁低着头不吱声的孙子,“小问,是这么说的吧?”
陆问点头,“原位癌,早期癌症,还没开始扩散。”
他说话时忍不住瞄向白苏,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她有什么透视眼?
白苏将陆问怀疑打量的视线看在眼里,抿了抿嘴。
“对,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刘阿婆抓住白苏纤细的手,用力地上下晃了晃,“医生说幸好发现得及时,再晚上几个月铁定没有这么轻松,真的谢谢你了。”
“要不是小白医生,咱们家就完了,你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刘阿婆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还双腿弯曲想要下跪。
白苏连忙扶住刘阿婆,“你太客气了。”
“只是举手之劳。”
“可能对你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儿,可我们而言是拯救了我们整个家庭。”刘阿婆的儿子因为工作关系常年不能回家,家里就她们婆媳孙在家,如果张秀有事,她们这个家就散了。
“真的谢谢您了。”刘阿婆再三道谢,说完后转头看向还傻站在旁边的陆问,“这臭小子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小白医生别和他一般见识。”
她说着推了下陆问的胳膊,示意他快点道歉。
陆问硬着头皮地往前走了两步,梗着脖子盯着白苏,想道歉可又说不出口,前天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没想到人家真有一手。
白苏神色冷淡地看向自尊心作祟的陆问,撇了下嘴角,“还是不信吗?”
“……信。”陆问气短了一寸,很是心虚。
白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有戳穿他很难转变的观念,“信了就行。”
陆问见她没继续问下去,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还没落进肚里,一直在旁边磨药的何信啧了一声,“信了你怎么不说对不起?怎么不喊爸爸?”
陆问想到自己放的厥词,脸上瞬间氲出一层薄红,“我……”
惦记了几天的何信不愿意放过他:“我什么我?自己说过的话还不想承认了?”
“小问,你快向小白医生说道歉,要不是小白医生,你妈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解决,她救了你妈的命。”刘阿婆焦急地又对着孙子后背猛拍了两下,这孙子咋这么不懂事,人家能把脉就发现了不对劲,说明本事大着呢,她们可不能得罪这么厉害的中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发现,但确实救了他妈,陆问努力压下心底的别扭,朝白苏弯腰鞠躬,“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不该说那些质疑的话。”
他说完后想到曾经放的狠话,压下心底的羞躁,大喊了一声:“爸爸,我错了。”
白苏眉心跳了跳:“……”
刘阿婆一脸嫌弃,这傻孙子。
何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你带着偏见看我们中医,活该!
陆问听到何信毫不掩饰的笑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何信也瞪了回去,“你瞪我?不是诚心道歉吗?”
不等陆问解释,刘阿婆的大力金刚掌就落在了陆问后背上,打得啪啪响,压低了声音教训:“你给我好好道歉,别没礼貌。”
陆问低着头,羞愧地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刘阿婆私心里是不想结仇的,所以帮着孙子圆一下:“小白医生,我这傻孙子因为我和他外公曾经被中医误诊,可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请您见谅。”
何止不中听。
简直是仇视。
白苏心想。
刘阿婆又说:“他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要是再这样我收拾他。 ”
白苏点点头,随后抬眼看向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偷瞄过来又欲言又止的陆问,轻声询问:“有什么想问的?”
陆问纠结了半响,问出了从昨天以来最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办到的?”
白苏回他,语气清冷:“把脉,阴阳、虚实相结就知道了。”
陆问越听越觉得玄乎,嘴上下意识地说:“靠脉搏跳动你就能知道直肠上有病?这一点都不科学。”
白苏听到这话,嘴角往下压了压,“我还是那句话,科学研究不明白,不代表不存在。”
“中医不能模式化,没有标准数值,请别用西医的标准来评价或是判断中医。”
陆问刚想反驳,就被刘阿婆提醒了:“让你来道歉的,不是来挑事的。”
陆问缩了缩脖子,将心底好奇的压下去,朝白苏说了声抱歉:“那你还挺厉害的。”
白苏语气冷淡:“厉害的中医很多。”
陆问哦了一声。
可能吧,但他没见过。
白苏看出他心底所想,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非一朝一夕能完全改变的。
刘阿婆看了眼傻孙子,忙补充说道:“确实有很多好大夫的,不过看病也是要讲究个缘分,像咱们家就和小白医生你有缘分,以前我找好多人看过高血压都没治好,一找你就治好了。”
白苏朝情商很高的刘阿婆笑了笑,“你还要坚持吃药。”
“诶,我会继续坚持吃药的。”刘阿婆顿了顿,“小白大夫,我儿媳妇需要吃药吗?她昨天割掉了那个去活检,虽然还没有拿到报告,但八九不离十。”
白苏没见到人,也不清楚:“到时候可以过来把脉看看。”
“那等她得空的时候过来。”刘阿婆小声叮嘱,“我们没告诉她是癌,就说是普通息肉,到时候也请你稍微帮忙圆一下。”
白苏颔首应好。
“那我们先回去了。”刘阿婆同白苏告辞。
等她们走远后,何信翻看着刘阿婆送来的谢礼,“他们还挺客气的,送了牛奶、营养品、西瓜、葡萄、水蜜桃,加起来要好几百块。”
白苏看了一眼,“收着吧。”
“诶。”何信将东西收起来,然后洗了两个水蜜桃出来递给白苏:“小师姐,真没想到那小子真能来道歉,还真的喊爸爸了。”
他越想越觉得爽,“真该让其他人瞧瞧。”
“他道歉是因为他妈妈,也对我的医术有所改观,但并没有对整个行业完全改观。”白苏让他别高兴太早。
“啊?我以为他是真心改变了。”何信没想到陆问竟然当着一套背后一套,“看来他还和网上那种中医黑一个样儿,早知道刚才就该再揍他一顿了。”
白苏摇摇头,“他也不算是网上那种黑,只是因为他接受的教育是一切都要讲逻辑科学,而中医所谓的阴阳、虚实、经络都不好证明,因此在他们眼里中医就显得落后、无用。”
中医确有不足,但也有超前的内涵,只是科学还无法理解而已,白苏学了这么多年,越发深知其中深奥。
白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帮他妈妈把出病灶已经颠覆他的固有认知了,只要他不是故意颠倒是非的黑子,接受并认可是迟早的事情。”
何信点点头,“那希望他早点打破偏见,早点认识到我们中医的厉害。”
白苏抿着绯红的唇,越偏见的人越固执,想要改变观念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重点不只在陆问这一个人,而在对中医带着偏见、打压的一部分社会。
有些普通人排斥中医,是因为没有遇见医术好的医生,有些是在网上偏听偏信,被潜移默化的影响了,还有些心思歹毒,故意打压、挑起对立。
中医式微,但改变现状,任重道远。
白苏轻轻叹气,“你好好学医,尽力为病人治好病,一传十,十传百,总能改变一些人的观念。”
“那才多少人啊。”何信掰着手指数着全世界的人口,依照口耳相传的方式,恐怕等他玄孙都办不到:“好难。”
“蜉蝣虽小,也有机会撼动大树。”白苏叮嘱何信,“好好学。”
何信闷闷地嗯了一声,听小师姐的。
两人说话间,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是白医生吗?李玉说你很擅长看小孩的病症,能麻烦你帮忙瞧瞧吗?”
“什么情况?”白苏看向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大概一岁左右,话还说不出清楚,因为身体难受就一直哇哇大哭,声音逐渐盖过屋外的蝉鸣声。
“小白医生,我家孩子昨天好像吃多了,去医院开了健胃消食药剂,可吃了昨晚还是闹了一夜,又发烧又吐的,早上起来倒是没烧了,可还觉得难受,吃东西也吃不下去。”小孩妈妈昨晚也跟着孩子熬了一夜,眼睑下一片青黑,嘴唇有些干,瞧着气色很差。
“小孩积食没那么快好的。”白苏帮小孩把脉瞧了瞧,虽然吐过,但并没有伤到脾胃,之所以哭个不难,大抵肚子里还积着东西。
白苏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肚子,胀鼓鼓的,“给她吃什么了?”
“粽子。”小孩妈妈说起来都有些气,昨天婆婆趁着她不在家,将冰箱里冻了两三个月的粽子煮来给小孩吃了,还吃了一整个。
难怪。
白苏就猜是这样,“小孩脾胃弱,这类不消化的食物少吃。”
“我知道,可我婆婆说什么都不听。”小孩妈妈也很无奈,上一代和她们的教育观念不同,说了吧老人不高兴,也不听,总是以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偷偷做,千防万防都防不住。
“小白大夫,你能帮开点药让她尽快好起来吗?”小孩妈妈是李玉的邻居,自然也知道白苏医术不错,所以今早上看孩子没有好转就直接带孩子来医馆了。
“她的情况还好,不用吃药。”是药三分毒,白苏不想让小孩吃太多药,她指了指隔间里的小床,“你把她放**,我帮她推拿一下就行。”
“噢噢,好。”小孩妈妈将孩子放到小**,“乖乖不哭哦。”
白苏先拉起小孩的手,轻轻按住手掌面大鱼际处的板门穴,左右按摩几百次,“平时食欲不好、腹胀积食都可以按按这里,没事儿也可以按一按,帮助消化。”
“之前好像在网上看过。”虽然看过,但很快又忘了,小孩妈妈拿出手机来记下,免得下次又来麻烦医生。
“这个很简单,以后轻微积食自己多按按。”其实还有外劳宫、清胃经、足三里、中脘这些穴位都有助于脾胃,但白苏怕小孩妈妈记混了,还是就记一个最简单的板门穴好了。
分别各按了三四分钟,白苏将小孩放平在**,双手搓热后帮小孩从中脘往两肋方向推,再揉揉腹部,揉完后小孩子哭闹的声音逐渐变小,只剩下舒服的哼唧声。
小孩妈妈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不哭了。”
“还是小白医生厉害,一按她就不哭了,在家我们也学着揉了揉,可她还是哭哭唧唧的喊不舒服。”
“你要注意轻重,手也要搓热后再覆上去,暖乎乎的她会觉得舒服一点。”白苏又将小孩翻面趴在**,给她捏了捏背,捏完后小孩儿就不再哭闹,还舒服得睡了过去。
“终于睡着了。”小孩妈妈看女儿不哭了,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她没去动孩子,有些疲惫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短暂的缓一口气,“在家怎么哄都不行,没想到到了您这儿就老实了。”
白苏给小孩按摩时运了力,消食效果快,小孩不难受了自然就困了,“你平时也可以这样帮她按一按,会减少一些积食。”
“好。”小孩妈妈点头应下,“我都记着了。”
“对了小白医生,我可以教其他人吗?”小孩妈妈又说:“我们有个宝妈群,里面小孩都才一岁多,积食情况很多。”
“可以。”小儿推拿不是秘密,白苏乐意让大家多懂一点,小孩儿也少受点罪。
“谢谢啦。”小孩妈妈感激地笑笑,然后发到了群里,很快就有宝妈学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有几个宝妈对白氏医馆上了心。
午后,蝉鸣鼓噪。
白苏趁着没人开始切之前晒干的荷叶,切成拇指大小的碎片,然后装袋存放好。
放好后发现桌上还掉落了几片,白苏捡起来洗了洗,随后泡了个荷叶茶,淡淡的清香散发出来,令摆设陈旧的医馆更加清净了。
但没清净几分钟,有人撑着遮阳伞走了进来,“在营业吗?”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名叫张晶晶,穿着短袖长裤,手臂上戴着冰袖,浑身上下包裹严实,看着是个爱美怕晒的人。
“在。”白苏放下茶杯,指着案桌旁的圈椅,“坐这里。”
“哪里不舒服?”
张晶晶坐到椅子上,然后扯掉冰袖,露出了长满淡红色疙瘩的手臂,“我得荨麻疹了。”
“吃了抗过敏药,稍微好一点又开始瘙痒,身上好多地方都被我抓破皮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挠了挠胳膊,“我用肥皂水洗了洗,倒是有点效,可是好一些后又复发。”
白苏仔细瞧了瞧,确实是风疹,“有多长时间了?”
“有三四个月了。”张晶晶说着又挠了挠胳膊,“当时去打了一针疫苗,打完之后就发了高烧,随后身体素质就不行了,然后陆陆续续地就开始起疹子。”
白苏问:“什么疫苗?”
“HPV疫苗。”张晶晶真的后悔死了,早知道不去打疫苗了,“我觉得是那个疫苗的问题,我在网上看很多人打完疫苗后都免疫力下降,出现了皮肤瘙痒的问题,有些人几周或是一个月就好了,我这都快四个月了,还没有好。”
“这就不清楚了。”白苏不懂疫苗的事情,“我先给你把脉看看吧。”
“好。”张晶晶将手摆在脉枕上,“我觉得肯定是,我以前身体好得很,自从打针后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很疲惫,而且失眠多梦,心慌气短。”
白苏仔细感受着脉象,脉显浮细而柔软,明显气血两虚,而且是虚到极致的那种,“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伤了身体?流了许多血?”
张晶晶明显一愣,“……你能看出来?”
白苏点头,“你气血两虚。”
“看来你是真有两把刷子,之前我听刘梅说的时候,我还不有些怀疑,现在是真的信你厉害了。”张晶晶是刘梅的同学,关系不错,得知刘梅差点流产后,特意去她家看望了一下,因而听她说了当时全过程。
因此准备回县城时,路过小镇就专门过来看一下医生,张晶晶其实不抱啥希望的,毕竟慢性荨麻疹连大医院的专家都没办法,但现在她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有希望了:“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因为流血过多、免疫力下降导致的吗?”
她在打完疫苗后没两天就发现怀孕了,但她已经有一个孩子,没打算要,做手术后流了不少血。
白苏没有确认,只是说:“中医里认为荨麻疹分为风热型、风寒型、气血两虚型、胃肠湿热型、冲任不调型,你应该是气血两虚引起的。”①
张晶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气血两虚?”
白苏点头,“你之所以疲惫乏力,心慌气短、头晕都是因为太虚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那段时间之后就开始长荨麻疹的。”张晶晶平时不爱运动,确实比较虚,但没想到会因为气血虚弱会得荨麻疹,“那我该怎么治?多炖汤喝行不行?”
“你自己别乱吃药。”白苏提起笔,“我帮你开方子。”
“那麻烦了。”张晶晶语气一顿,“那一般吃多久能不再复发?”
“看情况,一般一周就有效果。”白苏开的是补气消疹汤,以补气健脾、活血祛风为主,“但想断根得坚持一段时间。”
“只要能断根,我肯定坚持。”张晶晶又挠了挠胳膊上的风团,“真的好痒,难受得要死,你这里有没有止痒的药剂?”
“直接用的没有。”白苏这里只卖方子药剂,不卖中成药,“你如果需要可以给你开,但回家得自己熬,不如自己买一个止痒膏方便。”
“家里还剩下一盒止痒膏,那我就不开了。”张晶晶朝白苏感激地笑了下,这小医生人还怪好哩,帮她省钱了。
白苏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何信,让他去抓药、结算,她重新又端起自己的荷叶茶抿了一口,清香四溢,味道很好。
张晶晶善谈,看着白苏白色瓷杯,忍不住找话聊一聊:“小白医生,你这是什么茶?闻着怪香的。”
白苏告诉她:“荷叶茶。”
张晶晶喜欢喝茶,闻着清香很心动,“闻着还听香,我回头也买点来喝。”
白苏蹙眉,“荷叶茶性凉伤脾胃,你最好别喝,在你荨麻疹好之前都别碰这些,也别碰辛辣和酒。”
“另外多运动,肺主皮毛,肺好了皮肤才好,也不容易再发皮肤病。”
张晶晶应着好,心底也越发满意白苏,以前看病医生总是不愿多说,问两句还嫌话多,不像白苏,会主动提点几句,说的她也能听得懂。
等何信抓好药,张晶晶去拿药付钱,三付药才三百来块,比去医院还便宜一点,心底对白氏医馆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谢谢你小白医生。”
白苏朝她和气笑笑,“不客气。”
待张晶晶离开后,何信拿着自己的疑惑来问白苏,“小师姐,之前我看到书上有写可以用麻黄加术汤,你怎么没用这个方子呀?”
白苏反问他:“麻黄有什么功效?”
何信仔细回想了一下:“发汗散寒,宣肺平喘?”
“没错。”白苏并将麻黄加术汤适用病症背了出来,“可治外感寒湿,恶寒发热,也对症风湿炎症、荨麻疹,但你忘了她为何患上荨麻疹了吗?”
“气血两亏。”何信顿了顿,“但这方子也有炙甘草,也能补气血。”
“是啊,但她气虚亏空很厉害,炙甘草太慢了,还不如换一个更对症的方剂。”白苏顿了顿,“虽然麻黄加术汤很有名,大家都爱用,可不够对症那它就不是好方子了。”
“我知道你最近有在看一些方剂,但别死记硬背,要因时制宜,否则都是徒劳。”白苏不想何信急于求成忽略了基础,因此说话有点重。
“我知道了小师姐。”何信心虚地低下头,“我就是想快点学,早点学会,早点帮小师姐。”
“你已经在帮我了。”平时抓药、晒药、制药还有结算都是何信在做,白苏相当于一个甩手掌柜。
“那不一样。”何信想像小师姐一样为人把脉治病,想重振中医名声,可惜他悟性太差了,学得好慢。
白苏看出何信的想法,也理解迫切想学会本领的心情,大抵是被中医处境给刺激到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慢慢来,时间还长呢。”
何信耷拉着肩膀,“我要是像小师姐一样厉害就好了。”
“以后会的。”白苏将他还在背的黄帝内经塞他手里,“继续背,七月底我会检查。”
何信看了时间,离月底只剩几天了,危机感顿起,立即抱着书朝后院跑去,“小师姐,我先去背书了。”
“去吧。”白苏望着他急吼吼的背影,嘴角扬起轻轻笑了笑,明明比她还大一岁,怎么这么憨呢?
她笑着摇摇头,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余光时不时的看向烈日笼罩的古街,隐约能看见文大妈背对着阳光在晒背。
白苏走到窗边看了看,发现文大妈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有效吗?”
“有效,效果好得很,晚上睡觉可香了,其他小毛病也好多差不多了。”文大妈拿着扇子扇了扇风,“我家的三伏贴今天就用完了,明天在去你那儿买十贴。”
白苏说好,她回头看了眼装三伏贴膏药的罐子,里面的三伏贴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还得再补一罐,应当足够用到末伏了。
接下来几天又陆陆续续有人在早上过来买三伏贴和止疼贴,人多的时候还排了一会儿队,欣欣向荣一片。
王婆婆领着儿子过来时,恰好看到医馆挤满了人,她小声对儿子说:“你看看,来买止疼贴的人多得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王婆婆的儿子王忠刚出差回来,昨天回家就看到儿子脸上的痘痘少了一些,询问后得知是找白苏开了药,妻子也劝他回来看看药腰的问题,于是今天半信半疑的开车回了老家。
刚到家又被亲妈一顿唠叨,得知他腰椎难受,于是火急火燎地带他过来了。
王忠看着大家都在贴膝盖、关节或是后腰,心底隐隐有些信了,“真的不复发?”
“反正你爸已经快一个月没疼过了。”王婆婆走到人前,朝正抽空喝水的白苏喊了一声:“白苏,忙完了吗?能帮你王叔看一下吗?”
“有。”白苏放下杯子走出来,朝许久不见的王忠笑了笑,“王叔。”
王忠惊诧地打量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白苏,如一片淤泥中绽放了一朵清傲白莲,“白苏?”
白苏轻轻点头:“是我。”
王忠简直惊呆了,之前白叔去世时还见过白苏,才几个月不见,怎么感觉漂亮这么多?难道去整容了?整容还能整气质?
白苏略过他未掩饰的惊讶,神色如常的坐在椅子上:“王叔哪里不舒服?”
“他办公室坐久了腰椎盘突出,整天都喊疼。”王婆婆帮王忠开口:“最好给他针灸一下,然后再贴膏药,要是可以开药也可以开几副。”
“我先帮王叔看看。”白苏活动了下手指,然后覆在王忠的手腕处,细细感受后发现他不止有腰椎盘突出的问题,她拧眉看着才四十多岁的王忠:“王叔,你另一个问题比腰椎盘突出严重多了。”
“啥问题?”王忠不明所以,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拿药的人都望了过来:“你直说,我心理承受力大。”
白苏想了想,还是出声:“你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了?”
王忠愣了几秒,随即注意到周围人戏谑的目光,脸瞬间爆红:“……”
大侄女啊,你咋什么都往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