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薛宜宁要回骆家的想法,萧氏既吃惊,又抗拒。

薛家向来就是名门大户,哪怕这几年稍有没落,那也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萧氏这辈子受的最大的委屈就是在骆家。

她的女儿,从小便是京城里最夺目的明珠,美貌无双,知书达理有才情,嫁了骆家,却屡屡被轻贱,什么纳妾,娶平妻,如今还将她扔在娘家不闻不问,连她这个做亲家的找上门去都不理。

这骆家人,太傲慢,太无礼了,她的女儿和外孙,就是一辈子待在薛家又怎样?

薛家不差这口饭,照样能将他们养得好好的,说不定倒比他骆家的子孙还出息!

如今女儿却说要自己回去,她既咽不下这口气,又心疼女儿。

“你就算自己回去,万一他们不开门呢?”萧氏问,随后道:“这种事,她可真做得出来!”

她这说的就是骆家老夫人了,薛宜宁自己也知道自己那婆婆做得出来。

薛宜宁说道:“母亲,婆婆是小地方的人,不像你是闺阁千金,读过书,学过礼,她做事难免直白一些。说和离,是我先说的,回娘家,也是我自己回的,她儿子这次本是得胜归来,加官晋爵不在话下,却因为我而冒犯天颜,被贬去辽东那苦寒之地。

“母亲,谁也不知皇上这口气什么时候消,不知骆晋云这一去是三年,五年,或是十年……换了你是我婆婆,你又怎么能高兴?

“若是在父亲和哥哥被放出来之前,有人和我们说,只要去求骆家就行,只怕我们愿意在骆家磕三天三夜的头,不是么?如今,不过是自己回去,丢些面子而已。”

萧氏回道:“那她要是不让你进门,你怎么办?你这又是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因她怀孕,又待在娘家,所以这几个月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出门见了人,别人问起来,难免尴尬。

她现在已经显怀,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有孕了,若是站在骆家大门外不让近,那真是有如坐囚车绕城示众一样难堪。

薛宜宁说道:“母亲,我既作好决定回去,自然要将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好,作好应对再说。婆婆与弟媳虽有些蛮横,但都不是毒辣有城府的人,我了解她们,会有办法应对的。”

萧氏仍是担心,不由问旁边儿媳方霓君:“你觉得这样行吗?”

方霓君作为嫂子,说话不对有容不下小姑子的嫌疑,所以谨慎开口道:“母亲怕什么,再怎么样,阿宁都有薛家作后盾呢。骆家现在也确实不像样,外面竟有人传那不知廉耻的寡妇就是他们家姑娘院里的,这是人说的话么?”

薛宜宁一听心就猛然一颤。

这不就是在暗指骆晋雪也是个轻浮女子,与那读书人早已暗通款曲么?

再不想办法改变传言风向,等这说法让人相信,那便真的再无回天之术了。

薛宜宁说道:“母亲,骆晋云用自己的前程换来了薛家如今的安宁,我就当还他的恩情,也该去帮帮他妹妹,更何况那也是我家,是我腹中孩子的家。骆家明明是将门功勋之家,两兄弟都在战场用命守卫疆土,他们家不该被人这样议论。”

萧氏终究是点点头,无奈道:“你要去,那便去吧,多带些人在身边,真要他们脸色不好,你回来便是。”

薛宜宁答应着,心想既然她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事不宜迟,当日上午她便带着两个丫鬟,五六名小厮,乘了轿子,往骆家而去。

到了骆家,玉溪去敲门。

里面应门的小厮认识玉溪,一见她,立刻欣喜道:“是玉溪姐姐。”

玉溪道:“夫人回来了,开门吧。”

小厮正要开门,身后一名管事正好过来,拦住他道:“得去后院禀报老夫人吧?”

那小厮一恍神,想起之前薛家夫人过来老夫人不让开门的事,正有些为难,薛宜宁朝身边小厮一个眼色,五名身强体壮的小厮一齐出动,走到大门外,直接挤门闯了进去。

玉溪朝那管事冷哼一声,转身去扶薛宜宁。

管事见势不对,连忙往后院跑,要去告状。

子清却开口道:“站住!”

说着就让人把他抓了回来。

薛宜宁被扶着踏进门槛,让薛家轿夫回去,随后吩咐关上大门,看向那名被抓回来的管事。

这管事他认识,是黄翠玉院里一名妈妈的男人,以前似乎就在外面打打杂,现在竟穿上管事的衣服,在前院做事了。

她冷声问:“我不过离开几个月,这府上就变了天,怎么连前院的管事都成了我不认识的人?谁给你安排的?”

那管事有些不服,态度不屑道:“当然是老夫人安排的。”

“是吗?回头我问问母亲。但不管你是谁安排的,竟如此无礼,这管事你也不用做了,顺便再扣半年月钱。”说完,她就朝玉溪道:“记下来。”

那管事道:“你……你没这权力!”

薛宜宁改口道:“扣一年月钱。”说完看向他:“你看我有没有这权力。”

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才入后院,便见到闻风而来的黄翠玉。

那管事的婆娘就站在黄翠玉身旁,一脸愤恨地看着薛宜宁。

黄翠玉先看了看薛宜宁已经隆起的小腹,随后就笑道:“这不是……”

她有意顿了顿,问:“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呢?薛娘子?”

薛宜宁冷色道:“弟妹,和我这般说话,你是长幼尊卑都不分了?主人如此无礼,也难怪我回娘家几个月,骆家名声就被糟践成了现在这样。”

“你……”黄翠玉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和我们骆家和离了吗?现在自个儿跑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薛宜宁丝毫不为所动,缓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夫君和离了?”

黄翠玉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一开始薛宜宁住进娘家不回来,阿贵便说夫人要与将军和离了,随后大哥回来了,也和婆婆说过,两人大概就和离了。

只是这事一直没办下来而已,后来大哥还一言不发就去辽东,这事便彻底耽搁下来。

此时已有许多下人或走过来,或躲在附近看,薛宜宁便索性说道:“不管外面怎么传,我和我夫君是不是讨论过和离这回事,但终究是没和离,我现在还是这骆家的主母,还是你大嫂,我想回来就回来,没有你反对的份。再有人不将我放在眼里,就是主子,我也照样罚禁足,罚月银。”

黄翠玉怒火中烧,想来想去,转身就往福禄堂去。

她是弟媳,被薛宜宁用长幼尊卑来压,那对婆婆呢?

老夫人可是恨透了薛家,恨透了薛宜宁,看她到时怎么有脸待下来!

黄翠玉往福禄堂去,她也缓步往福禄去。

等她走到时,黄翠玉早到了一会儿,在老夫人面前将她回来的事告了一状。

老夫人脸上带着怒,静静看向门外。

薛宜宁在玉溪搀扶下迈进门槛,朝老夫人行了一礼,温声道:“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早听说她怀孕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已有怀相的她。

这肚里可是她家大儿的孩子,大儿如今都要三十了,可算是有了个孩子。

可她恨薛宜宁闹得骆家与金家不和,恨她还要和自己儿子和离,恨她家通敌,害得儿子丢了官,远走辽东,所以此时便愤恨满怀,不愿理她。

她冷哼一声,漠然回道:“这不是薛家的千金大小姐吗,你这一礼,我可受不起。”

薛宜宁朝黄翠玉道:“弟妹先下去吧,我和母亲说会儿话。”

黄翠玉知道老夫人也同自己一条战线,不屑道:“你是谁,凭什么指使我?”

薛宜宁只看向老夫人,撑了撑自己腰,似乎站得有些累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想起那是骆晋云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听听这薛氏要和她说什么,便朝黄翠玉道:“你先下去吧。”

黄翠玉不服气,却没办法,只好冷着脸下去了。

待她走,薛宜宁说:“母亲能让我坐下么?”

老夫人带着气,闷声交待:“你坐。”

薛宜宁坐到她身下,诚声道:“母亲,我知道您恨我,恨薛家,所以我如今来向您赔罪,您后半生,我也好好服侍您,孝敬您,替您分忧,打理好后院,好么?”

老夫人讥诮一声:“合着我骆家是你家菜园,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呢!”

薛宜宁说道:“我自然没有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之前我母亲本想来向您道谢,顺便告知您我有孕的事,让您派几个人接我过来,却吃了闭门羹,我们也自知没脸,所以再没有提这事。我母亲也说,大不了,我就在娘家待着,以后孩子出世了,就让他姓薛,入薛家族谱……”

老夫人脸上不悦,欲样。”

坏了名声,她还怎么嫁人?我便是因此,才等不及自己过来的。”薛宜宁说。

这事正是老夫最心急的事,听她这样说,不由问:“这事你有办法?”

薛宜宁说道:“我过来之前,已想了对策,暂且可以一试,总比任外面传谣言的好。”

老夫人便连忙道:“那你快说能怎么做,晋雪都在房中哭了好几天不出门了,我恨不能再找人去把那陶子和打一顿,却又怕别人说得更难听。”

薛宜宁安慰道:“母亲身体弱,受不得急,您将这后院的事还是交给我,一切我来处置好么?不管我做得怎么样,总能让您轻松一些。”

老夫人不由看一眼她肚子:“可你这身子……”

薛宜宁摇摇头:“无妨,他倒挺乖,除了前两个月吃不下,后面一直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老夫人微微露出一丝笑,问:“几个月了?”

薛宜宁回答:“快五个月了。”

老夫人欢喜地点点头,顿了顿才说道:“也罢,库房的钥匙在我这里,账本和对牌都在二媳妇那里,回头我都让人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最要紧,就是这晋雪的事。”

薛宜宁应下:“好,我明白的,明日一早我便去办晋雪的事。”

听她这话,老夫人不由就心安下来。

以往那两年,有她管着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后来她不在几个月,事情交给老二媳妇去打理,竟就闹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她什么风声都不知道,直到听见人在外面叫骂,惊得她差点晕过去。

但除了打骂发卖那几个坏事的,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怀疑后院还有这样的腌臜事,却又不知该怎么查。

大儿子去了辽东,二儿子还在孚良,二媳妇是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却什么都干不成,她愁得吃不好,睡不着。

如今大媳妇回来,兴许这事都能解决了吧。

过几个月,家里又能添丁。老夫人只觉连日来的头昏脑涨都好了许多。